孟衛(wèi)東
這個詞是讀了《讀書》一九九三年第九期上三位海外學人對薩伊德及其思想的評介文章后,在腦子里冒出的。
薩伊德判定,現(xiàn)代西方文化的主線,是為帝國霸權(quán)主義張目的。無可否認,西方人,包括西方的文化人,由于自身的優(yōu)越地位,在看東方人時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這也同樣表現(xiàn)在文藝作品中。但僅看到這一點就夠了嗎?《八十三天環(huán)游地球》的那位英國紳士是不是不該救那位要被殉葬的印度女子,而應對這一古老習俗脫帽致意呢?美國軍人史迪威第一次來華時看到中國各方面條件極差,人口百分之七十到八十是文盲,百分之九十的工業(yè)仍為手工業(yè),運輸基本上依靠人力。結(jié)合當時的歷史條件來看,他的話至少不是太夸張。這時的中國如果給史迪威留下的印像不是愚昧,那倒是咄咄怪事。我們不能因為人家寫了東方不好的東西就斷定其一定別有用心。打個比方,城里人固然不該歧視鄉(xiāng)下人,但你總不能因此要《超生游擊隊》的作者把彈棉花的農(nóng)民寫得具有紳士風度吧?(倒也有人對此提出過批評,但可惜未能上升到“城市文化霸權(quán)主義”的理論高度。)何況,有偏見的藝術(shù)家依舊是藝術(shù)家,康拉德盡管蔑視黑人,但他會因此把《黑暗的心》寫成一份隱晦的宣傳品嗎?享有盛名的康拉德會墮落到搞“陰謀文藝”的地步嗎?至于奧斯丁,她當然不會反對自己的國家的政策及其生活方式,但稍有常識或愿設(shè)身處地想想的人對此都不難理解。如果硬說她在為日不落帝國的利益服務,這位英國婦女地下有知也會嚇一大跳。況且,西方文明養(yǎng)育了眾多作家學者,誰也不可能用一頂大帽子將其一網(wǎng)打盡。薩伊德法官的判決證據(jù)不足,因而也就是不公正的。不帶任何偏見和情緒地進行學術(shù)探討,這一點不僅西方知識分子要銘記,像蔡奴娃、亞其比這樣的第三世界知識分子也要牢記。薩伊德的以及其他與之相似的思想,固然會對西方中心話具有很大的沖擊力,但其意義也僅此而已。
當今這個一切都在變化或可能變化的時代,東方人尤其是東方的知識分子,千萬不要因為西方文明的危機和東方的某些成就而沾沾自喜。路還很長,美好的預言還只是預言。
世界不是西方中心,但也不是東方中心。未來的世界是多元的,但決不應是文明與愚昧并存的多元。該消亡的誰也無法挽留,不該消亡的自會生存下去。批判的哲學永遠無法形成哲學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