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娘收工回來,推開門,屁股還沒在炕沿上坐穩(wěn),忽聽院門口傳來幾聲狗叫和一個女人的慘叫聲。
娘一個激靈,扭身出屋,發(fā)現(xiàn)我家的大黑狗咬了一個要飯的女人。傷口在小腿上,兩個牙印黑洞似的,有鮮血從里面流出來。
娘喝退狗,扶起女人,要攙女人回屋要飯女人搖著頭說:“我一個要飯的老太婆,咋能進(jìn)你家屋呢?會帶來晦氣的?!?/p>
女人六十來歲,一頭白發(fā),一臉褶子,瘦小枯干,仿佛一股大風(fēng)就能刮倒。
娘不聽,執(zhí)意把女人扶進(jìn)屋。村人治狗傷,多半用燒熱的磚頭敷傷口。娘給女人止住血,找來一塊新磚頭,燒熱,一次一次給要飯女人熱敷傷口。
爹收工進(jìn)門?!罢厥拢俊钡蛔C。
娘說:“咱家的大黑狗給咬的?!?/p>
“鐵鏈子拴著呢,咋會咬到人?是你給 放開了?”
“都憋好幾天了,又叫又跳的。我剛放 開,它就咬了人。狗東西!”
“別忙乎了,下午給你半天假,我派一輛毛驢車,你帶老人去鎮(zhèn)上打針吧。聽說現(xiàn)在鎮(zhèn)醫(yī)院給打狂犬疫苗針呢?!?/p>
要飯女人急了,說:“打啥針???不用不用。我以前四處要飯,又不是沒讓狗給咬過?!?/p>
爹語氣堅(jiān)定地說:“在我這里,你就得聽我的?!?/p>
爹是村支書,村里很多事他說了算。
下午,爹果然派來了一輛毛驢車。娘帶著要飯女人去鎮(zhèn)醫(yī)院打了針。
娘回到家時,離天黑還早著呢。娘一番忙乎,把東屋拾掇出來,還鋪了被褥,讓要飯女人住進(jìn)去。
要飯女人死活不肯。她說:“我在碾房里住慣了,咋能住你家呢?你就讓我回碾房吧?!?/p>
“那咋行?你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再說,過幾天不是還要打第二針、第三針嗎?”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
正僵持著,爹從外面進(jìn)來。爹對要飯女人說:“別了。讓你住,你就安安心心地住。”
要飯女人落淚了:“你們兩口子不是折我壽嗎?”
爹娘都是孤兒,從小沒爹沒娘,也是兩個可憐之人。是同病相憐讓他們走到一起的。
爹說:“住下吧。如果你愿意,我們兩口子認(rèn)你做干娘。干娘住在兒女家里,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
要飯女人乖乖住了下來。
從此,爹娘有了干娘,我也有了一個干姥姥一一是爹娘讓我這么叫的。
干姥姥閑不住,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不是掃地,就是雞喂狗。幾天后,我家那條大黑狗見了干姥姥,也是一個勁兒地?fù)u尾巴。
看見爹娘每天早出晚歸,干活兒很辛苦,干姥姥提出來,她想給我們做一日三餐。
爹娘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行啊,不就是個粗茶淡飯嗎?做熟就行?!?/p>
娘把米缸面缸指給干姥姥,說:“米面都在這里,土豆白菜都在外面的地窖里。干娘你看著做?!?/p>
干姥姥別看是個要飯的,做飯的手藝還真不賴,今天蒸個窩頭,明天燜個米飯,菜也是變著花樣做,吃得我們一家三口笑瞇了眼。
日子一天天過去。
轉(zhuǎn)眼,霜降了,冬天就要來了。
在一個大風(fēng)吹的日子,爹娘修水庫中午回到家,只見飯菜在鍋里用小火溫著,卻不見了干姥姥。屋里屋外找個遍,也沒找到干姥姥的影子。去哪兒了呢?
娘跑出門,去問鄰居。我家隔壁住著個陳婆婆。陳婆婆七十多歲,有每天在門口碾盤上曬太陽的習(xí)慣,太陽不落山不回家,
果然,陳婆婆在碾盤上睞著眼打盹兒呢。娘拍醒陳婆婆,急切地說:“大娘,看見我干娘了嗎?”
陳婆婆睜開眼,說:“是那個要飯女人吧?看見了,半上午夾個包,從那邊走了。”
“去哪里了?”
“我問過她。她說,快冬天了,她也該回老家了。”
干姥姥的老家離我們這里遠(yuǎn)著呢,隔山隔水,山高路遠(yuǎn)?;氐郊?,娘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說:“路這么遠(yuǎn),她啥時才能到家?再說,家里也沒個啥親人,她可咋活???”
爹說:“她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腿腳還不利索,能走多遠(yuǎn)?我去飼養(yǎng)院騎匹馬,應(yīng)該能攆得上。”爹當(dāng)過騎兵,騎馬的本領(lǐng)很高,村里沒人能比得上他。
娘說:“那你還不快去?
“放心吧,我保準(zhǔn)把她摔回來?!?/p>
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了門。
外面,大風(fēng)還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