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響了，夏天側(cè)過臉嘌了一眼，是晚晚發(fā)來的視頻請求。夏天伸出右手小指，點(diǎn)了接收，然后繼續(xù)低頭忙著。

“干嗎呢？和面嗎？做饅頭還是包子？別忘了給我?guī)讉€，誰讓你做得那么好吃呢！”晚晚說。她只能看到夏天的頭部和肩膀一—夏天的動作確實(shí)有點(diǎn)像揉面。

“哪有？洗了羊絨衫，用浴巾卷著吸水呢。”夏天笑嘻嘻地說。

“喲，都買羊絨衫了？什么牌子的？”晚晚提高了嗓門。她的聲音通過手機(jī)揚(yáng)聲器，依然有穿透耳膜的力量。

夏天笑笑：“沒牌子，路邊地?cái)傌洝！?/p>

“哄誰呢？現(xiàn)在路邊有擺攤的嗎？你再給我買個試試?！?/p>

夏天只好說：“網(wǎng)購的，小店貨，沒有牌子，相當(dāng)于路邊貨吧？”夏天沒看手機(jī)，依然把鋪好的浴巾夾著羊絨衫輕輕按壓，但夏天能猜出晚晚的表情，知道她似乎松了一口氣，發(fā)出很輕的一聲“味”，省略了“我就知道”幾個字。

她顯然不能容忍朋友，尤其是夏天這樣的朋友能買得起她所擁有的東西。就差把那句“某某某也能有跟我家一樣的物件？”直接寫在臉上了。對于別人，她總是那么不屑。

夏天了解她，所以不愿刺激她，就一再順著她的話說，只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多做解釋的麻煩，安撫她情緒的麻煩。

“找我是有事要說吧？”不能冷場，夏天得找個話頭。

“瞎，氣死了！你知道我南關(guān)的那套房子吧，被一個小年輕看上了?！彼鋈挥痔Ц吡寺曇簦恢挂欢鹊哪欠N。

夏天笑笑：“那不正好嗎？你想賣房，有人想買房，一拍即合?。　?/p>

“合什么合？竟然小瞧我，哼！”夏天看一眼手機(jī)，她果然在撇嘴。夏天沒說話，等著她主動敘述。

“說好的價(jià)格，居然還要給我加些錢， 說讓我少虧點(diǎn)，瞧不起誰呢？”

夏天心里“咯噔”一下—他們家小雨又在買房子，說是看得差不多了，就在南關(guān)。晚晚有很多房子，夏天都記不清分散在多少個小區(qū)了。不會這么巧吧？夏天安慰自己

“說我的家具都是相當(dāng)好的。嘖，算他們有眼光。但是因?yàn)檫@個要多給我錢，我可不干?！?/p>

“那你不是傻嗎？”夏天隨口反問道。

晚晚卻不高興了：“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也是哈，我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我們這些人的事啊，跟你們想的不一樣?！?/p>

夏天笑著說：“是面子上過不去吧？”

“那可不！這面子啊，”視頻里有清脆的打臉聲傳來，夏天看了一眼，她果然在往臉上拍打妝前水，“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比命還重要呢一我是說有時(shí)候哈。”

事實(shí)上，這些年夏天家越來越有錢，只是夏天沒有跟晚晚透露。也不是夏天存心要瞞她，而是怕她心里不舒服。

本來嘛，夏天跟晚晚的相識也算是“跨界”了。就是說在早年間，夏天家這樣收入的人，是夠不到跟晚晚打交道的，不過是陰差陽錯就認(rèn)識了而已

晚晚愿意跟夏天交往，是因?yàn)橄奶煸敢饴犓龂Z叨所有的事情。夏天是那種不善于拒絕別人的人，無疑是晚晚最好的傾聽者。

“反正我跟你說的這些，也不會傳到我們的圈子里去，”晚晚說過，“我們的圈子不同嘛，我完全不用擔(dān)心。”

有些話在別人聽來肯定傷自尊了，可夏天不，她就抱著用聽書軟件聽故事的心態(tài)來聽晚晚傾訴。老歷說夏天的內(nèi)心強(qiáng)大，承受力不一般。

夏天笑著說：“你忘了那段話了—當(dāng)你老了，出門在外，有人叫你‘老頭兒’，或者喊你一聲‘大爺‘，你都不必生氣或高興。哪種稱呼對你來說都不重要，只能顯示出對方的素質(zhì)和修養(yǎng)。”

老歷就笑笑不說話了。

晚晚曾經(jīng)很夸張地說夏天是她最好的朋友、超級好朋友，那當(dāng)然是在她哭著向夏天訴說他們?nèi)ψ永锶绾尾蝗菀咨鏁r(shí)，或是在哭訴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尤其她家男人更是如此時(shí)。夏天猜想大概自己是唯一能夠聽她反復(fù)哭訴的人，所以就成了她的超級好朋友。

這一對超級好朋友的交情很深，深到夏天幾乎了解晚晚所有的事情。同時(shí)這交情也有點(diǎn)淺，淺到晚晚對夏天的家庭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因?yàn)樗龥]主動問過，所以夏天也沒有機(jī)會提起過。她們甚至沒有去過對方的家，都不愿逾越這道所謂的鴻溝。

有別于其他朋友的事還有，夏天的兒子小雨快結(jié)婚了，她并沒有打算通知晚晚。晚晚甚至都不知道老歷和小雨的尊姓大名呢。夏天估摸著，晚晚的女兒思琪如果結(jié)婚，她也不會給夏天發(fā)請?zhí)?/p>

她和晚晚很熟，又似乎不太熟。

老歷曾經(jīng)說過夏天：“現(xiàn)在咱也不差錢了，你也可以在朋友們面前揚(yáng)眉吐氣，干嗎每次見你那‘超級好朋友’還要翻出以前的衣服來穿呢？”

“你不懂?！毕奶彀琢怂谎?。

“就你懂?！彼€了夏天一句。

夏天偶爾會在家說起晚晚和她的那些事。一家人頂多會像看電視連續(xù)劇那樣旁觀，連議論都不會發(fā)。

和晚晚的視頻電話打到夏天把兩件羊絨衫擠干水平鋪到在晾衣網(wǎng)里之后，真的開始和面了。東拉西扯這么一會子，主題就是晚晚絕不允許買房人多給她錢，只有她晚晚多讓價(jià)以顯示有錢人氣度的份兒。

晚上，夏天問老歷：“咱兒子和紫萱看的南關(guān)那套房子是在哪里的？不會剛好是晚晚的吧？”

老歷笑了一聲，說：“這事你角管，反正能讓他們超低價(jià)拿下?！?/p>

一個月后，小雨和紫萱喜滋滋地回家，對夏天說：“就這房子買的，硬是把婚禮酒席錢省下來了。等到收了份子錢，我們再去找那些有錢人買一套。真是的，瞧不起誰呢！”

夏天猜，晚晚肯定很快會打電話來的，肯定會開口就說：“瞧不起誰呢？我偏要低價(jià)賣給他…”

“就你那‘超級好朋友’，純粹是個傻貨，瞧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還不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別怪我，是她自找的?！崩蠚v后來說。

夏天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