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有一個梗:“我喜歡你,有機會嗎?”答:“有機?有機不會?!边@本是化學專業(yè)的學生用來自嘲學到“癲瘋”的梗,但我覺得也很適配我的專業(yè),不僅因為我們也要學有機化學,更因為“學醫(yī)哪有不瘋的”。
跟想象中不一樣,大一入學迎接我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一場莊嚴的學院見面會。會上,輔導員明確指出希望我們保持高三的學習狀態(tài),學習部將嚴查早自習和晚自習,從現(xiàn)在開始為考研做準備。我差點當場“去世”——我是大學生,不是高三“牲”??!
我內心的哀號當然不重要,只聽到院長一聲“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忽而PPT一轉,由白底的“院長發(fā)言”切換成了紅底的“醫(yī)學生誓言”。所有新生右手握拳,舉至太陽穴,神情莊嚴。當我緊抿著的嘴頌出“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為祖國醫(yī)藥衛(wèi)生事業(yè)的發(fā)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時,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神圣的使命感,讓我接受了醫(yī)學院高中化的管理。
宣誓結束,作為醫(yī)學生的“發(fā)瘋”生涯才剛剛開始。
細胞生物學給我當頭一棒。一節(jié)課90 分鐘,老師的PPT 翻了90 頁,我的教材也跟著翻了38 頁。眩暈感沖昏了我的頭腦,我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眼時,老師已經在收尾了。我來不及悼念逝去的知識,就得奔赴下一個教室當“麻瓜”。教學快如開火箭就算了,每個老師還都只來上兩三堂課。當我好不容易適應了一位老師的講課節(jié)奏時,又換了一位新老師……
高中的學習大部分靠老師努力:精心備課、劃重點、督促復習、解答疑問……在這種被動的學習下,我按部就班考上了“211”。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大學老師才不會像高中老師一樣繞著本科生轉呢! 科研成果、課題資金、培養(yǎng)研究生才是他們的主要任務。
于是我瘋狂自學,每周末都去圖書館啃教材,有看不懂的就上B 站自學。特別是霍琨老師講授的系統(tǒng)解剖學視頻,都被我“盤包漿”了?!澳阍谀膬荷系拇髮W?”室友故意逗我。我答:“我是B 大優(yōu)秀在讀生!”
真正讓人發(fā)瘋的是實驗課。親手剖青蛙的心臟取心尖血就已經讓我的心靈受到無數(shù)暴擊,下學期的系統(tǒng)解剖學實驗更是嚇得我“滿地找頭”。
第一次推開解剖實驗室的門,一股刺鼻的福爾馬林味撲面而來。環(huán)顧四周,地上、墻上、桌上都擺了不少封閉的小件標本?!耙矝]想象中的嚇人嘛,就是味道有點重……”
一次實驗課3 小時, 我起初是站著觀察并撫摸頸椎和四肢骨的骨性標志,最后實在站不住了,便選擇趴在桌子上研究頭骨。這差點把之后得知桌子真相的我嚇個半死——這鐵桌子可不是普通的桌子,而是正兒八經的實驗臺。掀開“桌面”,人體不同部位的標本浸泡在福爾馬林中:一條腿、半邊腦袋、一只手、半邊身子……全部陳列在實驗臺里,有些肌肉組織甚至被泡得發(fā)皺,飄著白色的絮。
老實說,我當時差點吐出來。但我強壓下去了,因為我知道不該這樣做。這些珍貴的標本來自無私奉獻的“大體老師”(醫(yī)學界對遺體捐贈者的尊稱),每一名醫(yī)學生都應該感謝他們的付出。
我懷著敬畏的心戴上乳膠手套,拿起鑷子在標本上操作。每移動一個標本,福爾馬林的味道就會從標本里逃竄出來, 直沖我的眼睛、鼻腔和口腔??诒巧星矣锌谡直Wo,裸露在外的眼睛只能被熏得直掉眼淚。
好在人具有環(huán)境適應性。我很快實現(xiàn)了從一開始出了實驗室后的茶飯不思,到脫了白大褂轉頭去吃炸雞的華麗蛻變。當然也有串味的時候,吃著吃著,室友幽幽地說:“我怎么吃出了福爾馬林味……”當時嘲笑她的我并不知道第二天的我也會發(fā)出類似感慨:“旺仔牛奶怎么跟福爾馬林一個味!”——我們就這樣苦中作樂。
局部解剖學實驗需要我們親自在“大體老師”身體上開刀,這對學生的心理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沒有想象中的忐忑,見到兩位“大體老師”時我的內心涌起一陣陣悲憫和敬畏。兩位“大體老師”一位是比我們年紀還小的妹妹,一位是比我們大一點的哥哥,都是花一樣的年紀,卻成了裹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全尸。沉默的悲痛籠罩整個實驗室,我們集體進行默哀。
我攥緊手術刀,想起一位捐獻者曾說“寧愿這些孩子在我身上劃一萬刀,也不愿意他們在病人身上劃錯一刀”,隨即濕了眼眶。我在心里悄悄地對他們說:“雖然我現(xiàn)在技術很爛,但我一定努力減輕你們的痛苦,以后成為一名好醫(yī)生?!?/p>
讓人徹底瘋狂的是醫(yī)學院的考試,每個醫(yī)學生都會學到發(fā)瘋。因為——
我們首先需要通過實驗考試,才能參加理論考試(也就是期末考試)。比如,組胚實驗考試是看圖寫細胞或組織或器官的名稱。每20 秒切一張PPT,一共20 題,錯6道則不及格,直接掛科。說起來不容易,考起來更不容易。每一張圖乍一看一模一樣,只能憑借細小的差距進行分辨。
系統(tǒng)解剖學的實驗考試則是標本考試。老師會提前錄制視頻,用一根細小的棒子指向不同的器官、肌肉、血管、神經,然后學生在20秒內默寫出名稱。一學期考4次,每次都考得很偏,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考到出人意料的知識時,大腦一片空白的慌張感。
好不容易過了實驗考試,真正的大BOSS 還在后頭。期末考試不僅制度嚴,題型也多。單選、多選、判斷、填空、名詞解釋、大題分析應有盡有,要知道一本醫(yī)學書三四百頁,每個字都是重點。因此,期末月我們掛在嘴邊的話都是:“殺了我吧,我上哪兒考60 分?!?/p>
期末那個月,每天除了上課,晚上都要復習到凌晨。考試前三天,醫(yī)學院的宿舍樓更是燈火通明。有一次,我凌晨3 點學得大腦冒煙,爬出宿舍透氣,發(fā)現(xiàn)視野所及之處,每一個寢室都亮著燈,嚇得我馬上跑回去埋頭苦學。
這就是我們醫(yī)學生的日常。醫(yī)學生需要比其他專業(yè)多學習好幾年才能就業(yè)。因此,這樣的煎熬和掙扎,我們要堅持很長時間。
行文至此,希望更多的高考生真正了解臨床醫(yī)學,知道要吃哪些苦、吃多少苦,再填報志愿。也希望社會能對醫(yī)生多一些包容和理解,我們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才得到一個給患者看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