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士大夫以重塑武舉為選拔理想將帥、改造武將群體、更全面深入介入軍事議題的重要手段,并以文舉進士科為模板,將武舉取士定位為“博延方略之士,參閱材技之能”,因此,不僅在考試時加重策論分量、增試兵書大義,確立了首重程文、次及弓馬的選拔標準,而且仿太學創(chuàng)立武學,以武經七書為主要教學內容,注重儒學的教化熏陶,同時視武舉進士為“儒而談兵者”、武學生為“士之有武勇者”,將其引為同類,為其仕宦遷轉提供有力支持。宋代武舉確實選拔出了一批對宋政權高度認同的軍事行政人才,并在戰(zhàn)爭歲月守衛(wèi)疆土、屢建功勛甚至壯烈殉國,在和平年代或擔任統(tǒng)兵官維持一方治安,或出任邊地親民官應對各類武裝挑戰(zhàn)。同時,武舉出身者與文官士大夫行政風格相近、興趣愛好一致,在重大政治議題上也能與文官密切合作。宋代士大夫以重塑武舉改造武將群體、參與軍事議題的實踐,基本取得了預期的成效。
關鍵詞:宋代;士大夫政治;武將選拔制度改革;武舉;武學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5.0701
收稿日期:2024-09-11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2023年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計劃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任曄,男,山東單縣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博士研究生,E-mail: bei_jingrenye@sina.cn。
作為常規(guī)選舉科目的武舉,始于武周長安二年(702),神龍政變后得以保留并延續(xù)至唐末,五代以來“皆以軍卒為將”而武舉停廢王栐《燕翼詒謀錄》卷5《武舉更革》,誠剛點校,《唐宋史料筆記叢刊》,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4頁。。宋代士大夫因邊疆戰(zhàn)事和改造武將群體需要,積極促成武舉復置,又對相關章程、選拔標準持續(xù)調整,使宋代武舉面貌與唐代迥異。自天圣八年(1030)首度開科,到咸淳十年(1274)末次取士,宋代武舉開科共71次,偶有中輟,選拔人才數(shù)以千計據(jù)龔延明、祖慧編著《宋代登科總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宋代武舉登科者姓名可考者共1270人(排除登科信息存在明顯錯誤者)。鑒于明清方志編纂存在虛構鄉(xiāng)賢事跡之弊,本文只圍繞登科信息見于宋代史料者展開研究,仍有764人。。學界對宋代武舉的研究極少,或在宋代科舉通論性著作中以較少篇幅作普及性介紹如張希清《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共913頁,武舉相關內容僅58頁;何忠禮《南宋科舉制度史》(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共370頁,武舉所占篇幅僅17頁,甚至少于選拔人數(shù)不多、開科時間較晚的詞科。,或圍繞《宋會要輯稿》中相關條例討論武舉在制度層面的設計與規(guī)劃吳九龍、王菡《宋代武學武舉制度考述》,中華書局編輯部編《文史》第36輯,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233-247頁;周寶硯《宋代武舉制度發(fā)展演變及其制度設計理念探析》,《教育與考試》2022年第6期,第26-31頁。,或基于宋元筆記討論武舉與社會的互動周興濤、楊曉宇《宋代武舉武學與社會生活(上)》,《中國考試》2012年第2期,第54-64頁;周興濤、楊曉宇《宋代武舉學與社會生活(下)》,《中國考試》2012年第3期,第55-64頁。,唯有方震華頗有創(chuàng)見地將宋代武舉置于士大夫政治背景下以政治史視角加以考察,但亦僅將其作為宋代士大夫政治研究的注腳而著墨不多方震華《文武糾結的困境——宋代的武舉與武學》,《臺大歷史學報》第33期,2004年6月,第1-42頁;方震華《和戰(zhàn)之間的兩難:北宋中后期的軍政與對遼夏關系》第二章,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35-78頁。。這一既有研究現(xiàn)狀與宋代武舉在政治運作中的地位是極不相稱的?!度挝摹罚ㄈ?60冊)的整理出版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宋代登科總錄》(全14冊)的匯編問世,給宋代武舉研究提供了重要史料支撐,盡管二者因體量龐大而難免有粗疏之處,但瑕不掩瑜,只要復核原文、詳加審訂,仍可發(fā)揮其索引功能。本文通過整理宋代官修典籍、私家著作中的武舉相關內容,以政治史視角觀察宋代士大夫對武舉的規(guī)劃、設計和改革,探討宋代重塑武舉的背景、目標和手段,并且為144名事跡可考的武舉進士制作小傳(見表2),再結合其文章著作,分析宋代武舉的實際運作及其影響與成效。
一 背景:“五代以來皆以軍卒為將”
唐末五代以降,文武分途格局逐漸形成,“文官的政治活動被縮限至文書與議論的范圍”方震華《權力結構與文化認同——唐宋之際的文武關系(875-1063)》,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46頁。,將校之職則由具有鮮明世襲色彩的武人集團壟斷趙冬梅《文武之間:北宋武選官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7頁。。隨著中央權威的衰落和武人政治的形成,武舉選拔將帥難以實行而被停廢,于是,“當五代之時,諸將不起于賊盜者,必因殺奪而得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423頁。。
宋初統(tǒng)治者鑒于五代武將擅權、王朝速亡之弊,主張“亟進儒臣以蕩滌其痼疾”王夫之《宋論》,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5頁。。宋太祖“令選儒臣干事者百余,分治大藩”;宋太宗“興文教、抑武事”,明言“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須用文德致治”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93、394、528頁。。在他們的有意栽培下,士大夫群體發(fā)展成為政治主導力量,故論者有“宋代為士大夫之政治”金毓黻編著《宋遼金史》,《民國叢書》第5編第63冊,上海書店1996年影印版,第113頁。之說法。君主不但倚重士大夫處理民政,還令其參與軍事、鎮(zhèn)守地方,逐漸形成“不以武人為大帥,專制一道,必以文臣為經略,以總制之”的“祖宗之道”。但是,趙宋建國以來的邊防壓力,勢必要求鎮(zhèn)守一方的士大夫知曉兵事,宋太祖遂令趙普舉薦“儒臣有武干者”,太宗不僅“詔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許換(武)秩”,而且嘉許孫何“選儒臣統(tǒng)兵”之議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8639、293、637、881頁。。在君主大力提倡和客觀形勢需要之下,主導宋代朝堂的士大夫群體積極參與軍事議題,從而形塑出以“才兼文武”的理想官員形象。
(一)對軍事的關注
與強大的遼、夏、金為鄰的兩宋王朝,雖輕武官,卻不得不重武事,士大夫喜談兵事、親歷軍戎者不乏其人。如宋沆、陳貫、沈起、蕭注、張叔夜、董槐俱為文舉進士而以“喜談兵”、“喜言兵”聞名,大儒張載“少喜談兵,至欲結客取洮西之地”,陳亮“喜談兵……嘗考古人用兵成敗之跡,著《酌古論》”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新1版,第9646、10047、10728、10732、11140、12428、12723、12929頁。;而在宋遼、宋夏戰(zhàn)爭中,張齊賢、王欽若、趙昌言、柳開、張詠、向敏中和鄭文寶等皆以文人領兵曾瑞龍《北宋種氏將門之形成》,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24-25頁。。
然而,宋代士大夫雖積極參與軍事,但甘愿換授武秩并長期供職軍旅者畢竟在少數(shù)。如范仲淹與韓琦一道長期經略西北、屢建戰(zhàn)功,卻在慶歷二年(1042)連上三表堅辭武職,拒不接受“觀察使”的任命,以致公然違抗仁宗意旨,表示“如不獲命,臣當踐言,系獄上請,不敢逃罪”范仲淹《讓觀察使第二表》,《范仲淹全集》第1冊,李勇先、劉琳、王蓉貴點校,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354頁。。又如種世衡雖自愿由文換武,長期與西夏作戰(zhàn),其子弟卻紛紛換回文資,試圖重回文官士大夫之列曾瑞龍《北宋種氏將門之形成》,第111頁。。且文臣改換武秩、統(tǒng)兵作戰(zhàn),全憑自愿,并無任何制度保障,無法滿足宋廷選拔、任用軍事人才的迫切需求。因此,宋代士大夫遂試圖對現(xiàn)有的武將群體加以改造。
(二)改造武將群體的主張
晚唐文武分途以來,文臣“不復寄以軍武之任”,武將“不求以儒術之學”穆修《上大名陳觀察書》,《全宋文》第16冊,第21-22頁。,文武隔膜加深,對立加劇,以致“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劉昫等《舊唐書》卷190下《文苑下·劉蕡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075頁。。文臣被具有濃厚世襲色彩的職業(yè)武人集團排除在軍隊之外,武將皆拔擢于行伍之中而缺乏文化素養(yǎng),名將史弘肇甚至表示:“安朝廷,定禍亂,直須長槍大劍,至如毛錐子,焉足用哉!”薛居正等《舊五代史》卷107《史弘肇傳》,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406頁。有鑒于此,出身于禁軍將領的宋太祖,在開國之初,即表示“今之武臣欲盡令讀書,貴知為治之道”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62頁。;太宗因曹翰為武人而能即興賦詩,將其“自環(huán)衛(wèi)驟遷數(shù)級”吳處厚《青箱雜記》卷6,李裕民點校,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3頁。;仁宗下令匯編歷代戰(zhàn)例和軍事知識為《武經總要》,分發(fā)給主要將領,并親撰《武經總要敘》,說明此舉的用意在于讓武將讀書、知曉兵法,“深惟帥領之重,恐鮮古今之學”趙禎《武經總要敘》,《全宋文》第46冊,第19頁。。
鼓勵現(xiàn)有將帥讀書習文,固然有助于改變五代以來武將“大抵多務斗力……而古今成敗,陰謀奇計,了莫識為何等事,直奸悍之匹夫耳”之現(xiàn)象黃履翁《古今源流至論》別集卷6,明嘉靖十六年白坪刻本,第10頁。,但其效果完全取決于武將的配合程度和個人資質,缺乏制度化的保障。因此,士大夫主張雙管齊下,以儒家理想選拔將校并著為定制,重開武舉之議充盈朝野,最終促成宋代武舉的設立。
二 目標:選拔“素習韜略,頗閑義訓之士”
宋代士大夫對武舉自有規(guī)劃,其重開武舉之議,并非單純“恢復”唐代模式,而是要全面“重塑”武舉,使之服務于改造武將群體的宏大目標。宋代士大夫對武舉有兩次集中討論:一次是真宗即位之初,因開國將帥的凋零,希望重開武舉以充實武將隊伍;一次是英宗即位之初,因仁宗后期武舉一度停廢,將帥選拔純由家世和軍功決定,士大夫要求恢復武舉以改造武將群體。在這兩次大討論中,士大夫對武舉的性質與功用的認識一以貫之,即選拔崇儒尚智之將,鞏固強干弱枝格局。
(一)重定武舉性質,選拔士大夫理想的武將
唐代武舉純粹考校武藝按:許友根《武舉制度史略》誤將“言辭”一項視作“策問”,不確。李林甫認為,“言辭”一項,僅考察應舉者表達能力,“有神彩,堪統(tǒng)領者為上,無者為次”。參見:許友根《武舉制度史略》,蘇州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5頁;李林甫等《唐六典》卷5《尚書兵部》,陳仲夫點校,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60頁。,已為時人所譏蔣防《兵部議》,董誥等編《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影印,第7403頁。,杜牧更感嘆武舉所取不過“壯健輕死善擊刺者”杜牧《注〈孫子〉序》,杜牧撰、何錫光校注《樊川文集校注》卷10,巴蜀書社2007年版,第723頁。。宋代士大夫對唐代武舉之弊有著清醒認識。如富弼認為,“武舉者,蹶張馳射,儕于卒伍,所得庸妄鄙淺”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0頁。;蘇洵表示,“昔之所謂武舉者蓋疏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蘇洵《上皇帝書》,《全宋文》第43冊,第7頁。;黃履翁痛責,“翹關、負重之選而所得皆奸悍無賴之流……守邊疆、入宿衛(wèi)者,不識一丁字”黃履翁《古今源流至論》別集卷6,第9頁。;等等。顯然,士大夫一致主張,復開之武舉絕不能是唐代武舉的翻版,而是要引入程文考試,選拔知詩書、曉兵法的智將、儒將。
1.尚智
天圣七年(1029),仁宗在士大夫的奏請下重開武舉,降詔強調武舉所取者為“方略智勇之士”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500頁。,與唐代僅以武藝取士判然有別。對智將的推崇,早已成為宋代士大夫群體的共識。如真宗朝,錢若水主張“選智謀可以任邊郡者”曾鞏著、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卷9《錢若水》,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294頁。;田錫上疏請求“興行武舉”,提出“若求騎射之藝,勇猛之人,兵法中自有選求之法,便求得人,但要有智謀者指使之而已”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1002-1003頁。;仁宗朝,范仲淹請求“先命大臣密舉忠義有謀之人,授以方略,委之邊任”范仲淹《奏上時務書》,《范仲淹全集》第1冊,第171頁。;高宗朝臣在回顧北宋政典時,提出“設為武舉一科,或者其不止于求騎射一藝乎”,表示“今有善兵如孫臏,知權識變如張子房,而足不便鞍馬、力不挽石弓”的智謀之將,理應是武舉所選拔的人才章如愚輯《群書考索》后集卷29,廣陵書社2008年版,第608頁。。
2.崇儒
方震華研究指出,“‘儒將’或‘儒帥’約在唐代晚期出現(xiàn)于文獻之中,至北宋時期已成為常見的詞語”方震華《才兼文武的追求——唐代后期士人的軍事參與》,方震華《權力結構與文化認同——唐宋之際的文武關系(875-1063)》附錄,第230頁。,其主因自然是士大夫的大力提倡。孫何奏上“五議”,第一便是“參用儒將”,表示“晉、漢至唐,皆選儒臣統(tǒng)兵”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881頁。;趙安仁列舉儒將統(tǒng)兵的優(yōu)勢,認為“儒學之將,則洞究存亡,深知成敗……況其識君臣父子之道,知忠孝弟順之理”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977-978頁。;富弼在列舉郤縠等儒將后,表示“自余儒將,固亦不少焉”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1頁。;仁宗力排眾議拔擢劉平,給出的理由是“平,所謂詩書之將也”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15,景祐元年八月,第2692頁。。
宋代士大夫既以尊崇儒學、智勇兼?zhèn)錇槔硐氲奈鋵⑿蜗?,符合這一標準的古名將如諸葛亮、羊祜、杜預、裴度等自然被推為楷模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42,慶歷三年八月,第3424頁。,一些本不具備上述特點的名將也以這一模式重新改寫。如狄青在世時因行伍出身而備受文官攻擊,最終無端貶官,憂憤而死陳峰、張明《從名將狄青的遭遇看北宋中葉武將的境況》,《中州學刊》2000年第4期,第144-148頁。;然而,在狄青身故后,士大夫卻不斷改寫其生平事跡。范仲淹為狄青講授《左傳》一事被反復渲染,狄青從“晚節(jié)益喜書史”余靖《宋故狄令公墓銘》,《全宋文》第27冊,第118頁。,到“自春秋、戰(zhàn)國,至于漢以來成敗之跡,概而能通”王珪《狄武襄公神道碑銘》,《全宋文》第53冊,第203頁。,再到“博覽書史,通究古今”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2,呂友仁點校,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6頁。,其知識儲備和文史素養(yǎng)被不斷夸大,神宗朝甚至流傳著狄青“識度宏遠,士大夫翕然稱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2,第16頁。的說法。其原因顯而易見,即強調一切名將皆符合士大夫的理想將帥形象——“近世狄武襄最善用兵,乃于《左氏春秋》得之。是故為將而不知古今,一夫之勇耳”袁燮《武學登科題名記》,《全宋文》第281冊,第248頁。,乃根源所在。既然如此,武舉所選之將才,也理應是通曉兵法的智將、儒將。
(二)確保文官主導,服務“強干弱枝”目標
宋代士大夫既然將重塑武舉作為選拔理想將帥、改造武將群體的重要手段,自然需要掌握武舉的主導權和最終解釋權,于是他們特意為武舉設置了舉主推薦環(huán)節(jié),并積極參與各項制度的規(guī)劃設計。
1.增加報名推薦環(huán)節(jié),確保文官群體參與
唐代武舉允許考生自由報考,而宋代武舉自復開之初即要求“未食祿人,召命官三人委保行止”,有官身者則由兵部查驗資格《宋會要輯稿》,劉琳等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5586頁。。除淳熙初年短暫嘗試“無保官者,令入狀互?!薄端螘嫺濉罚?605頁。之外,其余70榜武舉皆命官保舉。
自英宗至孝宗朝,武舉舉主范圍逐漸擴大,最終文官自升朝官唐代自一品官以下常參朝班之官,統(tǒng)稱“京官”,不常參朝班者稱“未常朝官”。入宋,常參朝官人稱“朝官”,或稱“升朝官”。文官本官階升朝官,指“太子中允、贊善大夫、洗馬、中舍”階以上至太師階。神宗元豐五年改制,即“以文臣寄祿官通直郎(正八品)以上至開府儀同三司(從一品)為升朝官”;徽宗政和二年九月,改武選官名后,定以“修武郎(正八品,舊為內殿崇班階)以上至太尉(正一品)為升朝官”。參見:龔延明編著《宋代官制辭典(增補本)》,中華書局2017年第2版,第736頁。以上均取得保舉資格。各級武官雖有權保奏武舉人,卻對此態(tài)度消極甚至公然抵觸(詳見后文)。因此,武舉人的資格審查由文官群體主導,應武舉者基本都符合士大夫的價值取向和立場偏好,在入仕后與文官互動更為頻繁且融洽。宋代武舉舉主群體身份及奏舉人數(shù)簡況統(tǒng)計見表1。
2.限定兵書流傳范圍,網(wǎng)羅各地軍事人才
宋代在“崇文抑武”和“守內虛外”的方針下,始終嚴格管控兵書戰(zhàn)策的流傳、刊印和講習,甚至一度禁止兵書的傳播;然而,現(xiàn)實的國防需求,卻使宋人對兵書戰(zhàn)史的現(xiàn)實需求相當迫切。故同知樞密院事韓億建言:“武臣宜知兵書,而禁不傳,請纂其要以賜之”,仁宗允準后,差人“作《神武秘略》,凡三十篇,分十卷,仍自作序焉”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20,景祐四年六月,第2833頁。。
武舉之設,恰好在宋代嚴禁兵書和亟需兵書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即將兵書流傳限定在應武舉者這一可控群體之中。武舉設立之初,政策未及調整,一度出現(xiàn)“陛下設制科武舉求將帥之才,而反禁其所習之書,令學者何所師法”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1頁。的尷尬局面。富弼因而奏請開辦武學,“聚自古兵書置于學中,縱其討習,勿復禁止”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1頁。。武學短暫停廢時,又允許國子監(jiān)學生中,“有好習兵書者,令本監(jiān)官員保明委是忠良之人,即密令聽讀”范仲淹《奏乞指揮國子監(jiān)保明武學生令經略部署司講說兵書》,《范仲淹全集》第2冊,第487頁。。
武舉之設,又起到網(wǎng)羅各地軍事人才的重要作用??婆e自初創(chuàng)之時即具有牢籠志士的功用。唐太宗見新科進士出入貢院,喜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王定保撰、陶紹清校證《唐摭言校證》卷1《述進士上篇》,中華書局2021年版,第9頁。宋代士大夫奏請重開武舉時,明確提出“宜復唐之武舉,則英雄之輩愿在彀中”范仲淹《奏上時務書》,《范仲淹全集》第1冊,第171頁。,“四海九州必有壯士,宜設武舉,以收其遺”范仲淹《上執(zhí)政書》,《范仲淹全集》第1冊,第190頁。,希望借此將“四方之奇材武力悉聚京師,則本強末弱,可以消匹夫山林之變”朱松《論時事札子九》,《全宋文》第188冊,第265頁。。宋代擴大文舉錄取規(guī)模,又設武舉,“俾人人皆有覬覦之心,不忍自棄于盜賊奸宄……英雄豪杰皆汩沒消靡其中而不自覺,故亂不起于中國而起于夷狄”王栐《燕翼詒謀錄》卷1《進士特奏》,第1-2頁。。因此,建炎南渡不久,何俌奏稱,若不興科舉、辦官學,“則士之不知愛重者不入于敵,則入于盜矣”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華書局1988年版,卷148,紹興十三年二月,第2381頁。。
三 手段:“才者出試之,不才者尚許在學”
宋代士大夫在奏請重開武舉之初,就同時提出重塑武舉和創(chuàng)辦武學兩項議題。唐代武舉只考察武藝,又無兵書之禁,沒有設置武學的需求。宋代重塑武舉,特重考察兵學知識,又因嚴禁兵書,需將兵書傳授限制在特定范圍內。于是,富弼提出創(chuàng)辦武學以滿足新式武舉的需要,“才者出試之,不才者尚許在學”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1頁。,此議不久后即付諸實施。
(一)重訂武舉章程,對標文舉改革
宋代重開武舉之初,即強調所取者當為“方略智勇之士”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500頁。,殿試策問表示“博延方略之士,參閱材技之能”胡宿《御試武舉策題》,《全宋文》第22冊,第18頁。,首重軍事方略、次及武藝勇力的標準顯而易見。蘇舜欽仍不滿意,甚至建議“武舉者去騎射之末,而訪以機略之大”蘇舜欽《投匭疏》,《全宋文》第41冊,第15頁。。為選拔方略智勇之士,宋人不僅簡化武舉的武藝考查項目,而且仿照文舉進士科程式,先后引入策論、大義兩項考試科目,并且確立首重程文、次及弓馬的選拔標準。
1.引入策論考試
天圣七年重開武舉詔中,明確提出武舉將設策論環(huán)節(jié),并將能作策論定為資格審查的必要條件,規(guī)定有官身者“先錄所業(yè)軍機策論伍首上本部”,白身人則“附遞文卷上兵部,委主判官看詳”;次年,武舉首榜,確立先試策論,“詞理稍堪,人材有行止者,牌送馬軍司引試”的程序《宋會要輯稿》,第5586、5587頁。。
策論最初只試一道,北宋熙寧八年(1075),重申武舉章程時,明確“時務邊防策一道,限七百字以上成”;到紹圣四年(1097),翰林學士林希等奏請“應武舉人止試策一道,太略,欲乞依進士試三道”,哲宗對此有保留地接受,降詔“自今發(fā)解省試添試策一道”,將策論增至兩道《宋會要輯稿》,第5593、5595頁。。到南宋前期,仍試“兵機策二道”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3《武舉》,徐規(guī)點校,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75頁。,后期則試“策三道”趙升編《朝野類要》卷2《三場》,王瑞來點校,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1頁。。策論在武舉中的分量逐步提高,考查難度也相應增大。
2.增加大義考試
宋代士大夫認為,“將之有兵法,猶儒之有《六經》也”《李覯集》卷17《強兵策第十》,王國軒點校,中華書局2011年第2版,第165頁。。這就是說,既然應文舉者須讀儒家經典、試儒經大義,那么應武舉者自當讀兵家經典、試兵書大義。熙寧三年(1070)十二月,三班院言殿直雷珣“乞試《六韜》、《孫》、《吳》兵書義十道,仍試騎射,中選”,使士大夫深受啟發(fā);熙寧五年(1072)九月,從御史劉孝孫請求,“詔武學生試大義十道,分兩場”,“后試武舉人亦如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5303、5799頁。。之后不久,禮部又以“《六韜》本非完書,辭理訛舛,無所考據(jù)”為由,奏請僅從《孫》、《吳》出義題而獲準《宋會要輯稿》,第5593頁。。元豐三年(1080),神宗降詔,“校定《孫子》、《吳子》、《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靖問對》等書,鏤板行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7375頁。,合稱《武經七書》,既用作武學教材,也成為武舉大義考試的選題范圍。
武經大義的考查難度極低,最初只是樞密院為降低武舉程文考試難度,令“不能答策者止答兵書墨義”而奏請設置;在遭王安石否決后,由試策的替代者“墨義”調整為試策的補充者“大義”,十道之內“第一等取四通,第二等取三通,第三等取二通,并為中格”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5690、8385頁。。武舉增設大義考試,是王安石科舉改革的一部分,呼應文舉進士科“罷詩賦、貼經、墨義”而“試以大義”的改制脫脫等《宋史》卷155《選舉志一》,第3618頁。,形式意義遠大于實質意義。因其考試難度過低,以致無法起到篩汰作用,在排定武舉考生等第名次時,仍以“策義”和“武藝”兩項為衡量標準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10959頁。。
3.首重程文、次及弓馬的選拔標準
宋代士大夫不但逐步加重武舉程文考試的分量,而且在排定考生等第時,始終遵循首重程文、次及弓馬的標準。治平元年(1064),英宗采納翰林學士王珪建議,確立“以策略定去留,以弓馬定高下”的原則,且策略權重高于弓馬,“以策略、武藝俱優(yōu)者為優(yōu)等,策優(yōu)藝平者為次優(yōu),藝優(yōu)策平者為次等,策、藝俱平者為末等”,并且規(guī)定試策合格者,即使弓馬不中,也可獲準補考,甚至武藝實在不精、補考仍不合格者也不影響登科,只需要降等授官,如“李巖夫試策中第一等,弓馬不中,再試,中第二等弓馬……詔與茶酒班殿侍、鄜延路指揮使”;紹興五年(1135)八月武舉,“(試策)平等四人,第一、第四人與承節(jié)郎,第二、第三人武藝不合格,與進武校尉”《宋會要輯稿》,第5589、5590、5598頁。。因此,武舉進士馬擴出使金國時,粘罕問:“聞教諭兵書及第,莫煞會弓馬否?”馬擴答曰:“武舉進士,取在義策,弓矢特其挾色耳。”馬擴《茆齋自敘》,李德輝輯校《晉唐兩宋行記輯校》,遼海出版社2009年版,第270頁。
實際上,宋代武舉的武藝考試難度本已極低,相比唐代,既減少了考查項目,廢除“長槍、翹關負重、射札之科”,又降低了合格標準,“但取箭滿,不問中否”蘇頌《蘇魏公文集》卷17《議武舉條貫》,王同策等點校,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235頁。,因“箭與弓把齊為滿”杜佑《通典》卷149《兵典二》,王文錦等點校,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3816頁。,所考查者并非射箭的精度,只是武舉人的臂力。即便如此容易的武藝考查,也有不少武舉進士需補考,甚至補考不過,反映出許多應武舉者并非習武之人,而是熟讀兵書、善于撰文的讀書人,以致北宋“進士兩處投下文字,失解后旋看兵法,權習弓兵,意務茍進”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6367頁。,南宋則“太學諸生久不第者,多去從武舉”馬端臨《文獻通考》卷34《選舉考七·武舉》,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001頁。的現(xiàn)象始終存在。宋廷非但不強化武藝校試,反倒一再降低要求,即步射在一石一斗力、一石力弓外增加九斗力弓,而馬射廢八斗力弓,僅使用七斗力弓《宋會要輯稿》,第5607頁。,最終形成“弓馬近于具文,所取不過解作《七書》義者”《劉克莊集箋?!肪?1《歐陽經世進〈中興兵要〉申省狀》,辛更儒箋校,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612頁。的武舉格局。其用意甚明,即借助武舉將士大夫認可的熟讀兵書、通曉文史者選入武將隊伍,不在武藝優(yōu)劣上多作計較,以實現(xiàn)其改造武將群體的長期規(guī)劃。
(二)開辦武學,為武舉培養(yǎng)人才
宋人開辦武學,以配合武舉改革。最初的設想是為武舉中第者入學深造,“應試武舉合格者方許入學,給常膳,習諸家兵法”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5689頁。。如武學上舍生員曹安國,“未建學已應武舉,兩試秘閣中選”《宋會要輯稿》,第2804頁。。然而,武舉中第者本已取得授官資格,完全可以直接入仕。況且,武學學制極長,“在學及三年,則具藝業(yè)保明考試,等第推恩,未及格者逾年再試”,士人遂對入武學深造興趣索然,武學員額因此有極大缺口,于是被迫在兩月后作出調整,凡取得武舉應考資格者,“遇生員闕,愿入學者聽,仍免試”,三班使臣與白身人也有參加入學考試的資格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5689、5729頁。。此后,武學正式成為武舉的人才培養(yǎng)機構,真正實現(xiàn)了富弼“才者出試之,不才者尚許在學”富弼《論武舉武學奏》,《全宋文》第28冊,第271頁。的規(guī)劃。
1.仿照太學模式,完善武學制度
宋代士大夫將武學視作太學翻版,仿照太學模式,逐漸完善武學的規(guī)章制度。慶歷三年(1043)五月,北宋朝廷依太學廟學結合之例,首度“置武學于武成王廟”,然而未及開展教學,當年八月戊午即“罷武學”;熙寧五年復置,仍循“武成王廟置武學”之例;元祐元年(1086),禮部奏請“太學、武學條,乞一處相照修立,貴不致抵牾”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3378、3423、5689、9060頁。而獲準。此后,士大夫不斷援引太學章程改革武學制度。其一,參照皇帝親視太學例,確立視武學儀典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11150頁。;其二,參照太學“內舍校定”之法,定“武學上舍試,取放優(yōu)等一名”之制《宋會要輯稿》,第2810頁。;其三,依太學國子例,立武學“國子員額”,收補武臣“親屬教育”《宋會要輯稿》,第2811頁。;其四,“學規(guī)依太學例試補,月考課升名”,“宗、武學,俱有學廩膳供舍選釋褐,一如太學例”吳自牧《夢粱錄》卷15《學?!?,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32頁。。
不但中央武學仿照太學模式建立,崇寧三年(1104)之后設立的州縣武學,也仿照地方官學訂立制度。兩宋有記載的地方武學齋舍30余所,其中有9處以“德”為齋舍名(如以“輔德”、“果德”、“昭德”等為名),7處以“文”為齋舍名(如以“輔文”、“炳文”、“備文”等為名)周興濤《宋代地方武學初論》,《教育與考試》2010年第5期,第35頁。,同樣體現(xiàn)出鮮明的士大夫價值取向。
2.慎選武學學官,嚴明教學紀律
自武學建立之初,其學官選任就采用太學“中外學官并試補”之例,如蔡碩“試治邊策,詞理稍優(yōu)”而擔任武學教授,太學進士楊伋“權武學傳授,候一年召試”,元城縣主簿吳璋“候武學教授有闕,試兵機、時務策各一道取裁”;元祐更化,罷學官試補之制,“一用應詔薦舉之士為中外學官”,特別強調“武學學官,亦乞依此罷試用舉”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9298、5817、6459、7030、9298頁。。武學學官待遇也逐漸向太學博士看齊。如紹圣四年(1097)十一月五日,“詔武學博士自今中書省選差”;政和三年(1113)三月五日,重申“武學博士依太學博士法,朝廷差人”之制;淳熙五年(1178),武學諭,“依太學正、錄在職一年,通歷任五考,改合入官”,同時“武學博士改官,依太學博士條施行”《宋會要輯稿》,第2812、2811頁。。
士大夫期待武學能為其培養(yǎng)理想將校,進而改造武將群體,對其教學質量相當關注。武學博士蔡碩雖貴為宰相胞弟,仍因“博士職專教導,而碩一月之間詣學者不過七八”而遭到彈劾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8056頁。;判武學程顥名高一時,卻因政敵何正臣攻擊其“學術迂闊,趨向僻異”而去職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7208頁。。在朝臣關注和監(jiān)督下,武學學官對教學自然用心,因此武學博士魏了翁與學生孫從之在闊別二十年后重聚,尚能相認魏了翁《渠陽集》卷17《孫武義墓志銘》,張京華校點,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262頁。。
值得注意的是,弓馬武藝并非武學的教學內容。士大夫關注的是在武學中滲透儒家思想。如程頤奏請在武學課程中“添入《孝經》、《論語》、《孟子》、《左氏傳》言兵事”程頤《三學看詳文》,程顥、程頤《二程集·文集》卷7,王孝魚點校,中華書局2004年第2版,第563頁。。許多太學學官執(zhí)教武學,“爾以文行,簡在東膠,譽處盛矣。推所講明,施及右學,將見諸生不但習《孫》、《吳》而已”陳傅良《太學正孫元卿除武學博士制》,《全宋文》第267冊,第170頁。。而武學生若想習武,則“聽赴教習馬軍所學馬步射”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7367頁。。因此,徽宗設立州縣武學時,特別強調“教諭聽與武士就學,質問《七書》兵法,即不令指教武士弓馬事藝”《宋會要輯稿》,第5596頁。。
(三)培養(yǎng)武舉進士、武學生的士人認同
宋代自仁宗重開武舉即視武舉人為“方略智勇之士”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500頁。,孝宗更明確表示“子大夫儒而談兵者也”趙昚《試武舉進士制策》,《全宋文》第234冊,第375頁。。武舉進士、武學生既屬士大夫中“曉習兵策”者胡宿《御試武舉策題》,《全宋文》第22冊,第18頁。,登科恩例和權利待遇自然比照文舉進士和太學生,并在與職業(yè)軍人的較量中屢屢得到士大夫群體的支持。
1.武舉進士登科恩例比照文舉進士
武舉登科者稱“武舉進士”,始于熙寧四年(1071)王安石“罷明經、諸科”,僅以進士一科取士的改革《宋會要輯稿》,第5531頁。。熙寧六年(1073),神宗“御崇政殿試武舉進士”,“武舉進士”首見于宋代史書;熙寧八年(1075),別試所言,“武舉進士宋昇等六人弓弩絕倫”,是“武舉進士”首次出現(xiàn)在官方公文的記載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6011、6561頁。。乾道五年(1169),孝宗“垂意武科,以授官與文士不類”,下令武舉進士“依文舉給黃牒”,“又以文舉狀元代還,例除館職,亦召武舉榜首為閤門舍人”馬端臨《文獻通考》卷34《選舉考七·武舉》,第1000頁。;乾道八年(1172),又仿文舉進士恩例,“于武舉敕牒前銜作‘武舉正奏名某’……擬第一名賜‘武舉及第’,余并賜‘武舉出身’并所補官”《宋會要輯稿》,第5603頁。。
武舉、文舉中第者既然同為進士,則朝廷賜予的各項登科恩例與慶典活動,皆比照文舉而設,有御賜袍靴笏帶、官方操辦聞喜宴、武學造《武舉登科題名記》石碑、地方官府為武狀元立坊、各地貢士莊助學、府學贐送、鹿鳴宴席,凡文舉所有,武舉應有盡有。只是其規(guī)制稍有區(qū)別,如依文官著綠、武官金紫之例,文舉進士“賜綠袍”,而武舉進士“賜紫羅袍”;其規(guī)格略有降低,如建康府學贐送之例,“贐送鄉(xiāng)舉發(fā)解各五十千”,而“武舉發(fā)解各二十千”周興濤、楊曉宇《宋代武舉武學與社會生活(上)》,《中國考試》2012年第2期,第54-64頁。。
2.武學生權利待遇比照太學生
武學生被士大夫視作“士之有武勇者”袁燮《武學登科題名記》,《全宋文》第281冊,第248頁。,權利待遇比照太學生。其一,物資發(fā)放,“武學補中生員,依太學生例給綾紙贊詞”《宋會要輯稿》,第2807頁。;其二,舍選釋褐,“武士上等,欲依文士上等已降指揮施行。從之”《宋會要輯稿》,第2805頁。;其三,舍選授官,武學上舍生釋褐而不愿從軍者,“候一任回,與升一等差遣……竊緣太學上舍登第,例與省試上十名并注教官,而武舉上舍不應全無優(yōu)恩”《宋會要輯稿》,第5609頁。;其四,特殊優(yōu)待,“兩學士人,因事到官,合行理對,或因干連,合行追證,并申國子監(jiān),俟回報方得施行”俞文豹《吹劍錄全編·吹劍四錄》,張宗祥校訂,《叢書集成初編》,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10頁。。
太學生視武學生為同類和伙伴,二者之間的互動合作融洽且密切。嘉定三年(1210),臨安府尹趙師擅自鞭撻遣逐館客武學生柯子沖、盧得宣(又寫作“盧德宣”、“盧宣德”),武學生周源等發(fā)動罷課并呈上訴狀,太學生宣繒等立即罷課響應且聯(lián)名抗訴俞文豹《吹劍錄全編·吹劍四錄》,第110頁。,最終因“文武二學之士交投牒,師乃罷免”脫脫等《宋史》卷247《宗室傳·師傳》,第8749頁。。淳祐十二年(1252)六月,武學生列札為同舍貧寒學子求棺木時,遭臨安府官吏侮辱,“齋眾同太學、宗學伏闕上書,不報,各卷堂散去”,并集體赴宰執(zhí)官邸控訴俞文豹《清夜錄》,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8頁。。此外,在嘉定十二年(1219)彈劾工部尚書胡榘俞文豹《吹劍錄全編·吹劍四錄》,第110頁。、嘉熙元年(1237)為濟王趙竑伸冤周密《齊東野語》卷14《巴陵本末》,張茂鵬點校,《唐宋史料筆記叢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52頁。、淳祐四年(1244)抗議宰相史嵩之奪情脫脫等《宋史》卷414《史嵩之傳》,第12425-12426頁。、景定五年(1264)借彗星批評時政周密《齊東野語》卷17《景定彗星》,第319頁。這四場重大政治運動中,太學生與武學生同進同退、相互聲援,均取得了預期的效果。
3.士大夫對武舉進士、武學生的提攜關懷
武學生的每次運動都能實現(xiàn)預期目標,離不開士大夫群體的有力支持。如武學、太學生控告趙師事件中,國子監(jiān)司業(yè)陳武以下各學官均聯(lián)名上奏,聲言因學生受辱,“武等忝為學官,難以在職,乞行罷黜”俞文豹《吹劍錄全編·吹劍四錄》,第110頁。,迫使寧宗放棄袒護趙師;武學、太學生抗議史嵩之奪情運動中,國子監(jiān)祭酒徐元杰向理宗力陳:“正論乃國家元氣,今正論猶在學校,要當保養(yǎng)一線之脈”徐子明撰、王瑞來校補《宋宰輔編年錄校補》,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02頁。,最終迫使史嵩之去職。
士大夫通過武舉選拔熟讀兵書、諳習文史的新式將校進入軍事系統(tǒng),有利于消解將家子弟對武職的壟斷和對軍隊的把控彭雪燕等《宋代“將門”現(xiàn)象與武舉制度相互拱衛(wèi)的歷史效應分析》,《武術研究》2022年第3期,第12-15頁。。職業(yè)武人集團對此有清醒認識,自然抵觸保舉武舉人,排擠進入軍事系統(tǒng)的武舉進士,其突出表現(xiàn)有三點。第一,阻塞升遷渠道。紹熙四年(1193),殿前司奏請,“將武舉將官自今后年限已及、能弓馬、管事廉勤之人,照年限次第升差至正將止”《宋會要輯稿》,第5610頁。。第二,拒絕保奏升遷,以致士大夫向孝宗抗議:“武舉從軍人職事勤恪,即從主帥具名保奏升差,累年未見引用是條升差一人,豈其果無堪用者乎?”《宋會要輯稿》,第5609頁。第三,直接排擠侮辱,以致許多武舉進士“不堪笞棰之辱”而不從軍王栐《燕翼詒謀錄》卷5《武舉更革》,第44-45頁。。
面對職業(yè)武人對武舉進士的打擊排抑,士大夫予以及時有力的回應,其表現(xiàn)如下:第一,紹熙五年(1194)聯(lián)名奏請允許武舉進士“升差統(tǒng)領、統(tǒng)制官”,嘉定十年(1217)又要求“自偏裨制領而上,主帥三衙,由此其選”,皆獲準《宋會要輯稿》,第5610、5614頁。;第二,乞詔樞臣明立“兵將官升差格法”,保障武舉進士遷轉順暢《宋會要輯稿》,第5609頁。;第三,淳熙八年(1181)令將帥不得擅自處罰武舉從軍人,“遇有過犯,合加罪責,申樞密院取旨。蓋不盡用階級之制,且使無棰楚之辱”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15《淳熙武舉授官新格》,第779頁。。
此外,士大夫又為武舉進士爭取到許多政治權利。一方面,使其免于擔任負責官營經濟和征稅管庫的監(jiān)當官。武舉進士授官皆入武選官序列,如“按制度,武選官初任,必須經歷監(jiān)當官,通過與統(tǒng)兵風馬牛不相及的監(jiān)當官積累資歷,然后才可能進入統(tǒng)兵官的行列”趙冬梅《文武之間:北宋武選官研究》,第10頁。,然而若由武舉入仕,則可“免監(jiān)當與緣邊差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978頁。。南宋初,何溥上奏,“乞將武舉一科,參照祖宗典故,修立入官資格,歷從戎事,免使監(jiān)當”《宋會要輯稿》,第5600頁。,希望使武舉進士盡快參與統(tǒng)兵,改變武將群體的人員構成。另一方面,許多崗位優(yōu)先選注武舉進士。如《元豐選官格》規(guī)定,“選巡檢捕盜之官,則以武舉策義武學生”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7907頁。;淳熙四年(1177)詔令,“自今武學博士、武學諭,并于武舉出身人內選差”《宋會要輯稿》,第2811頁。;諸暨等要縣縣尉也專門“差武舉出身人”,理由是“尉既用士人,縱有不職,必不至如右班之甚”杜范《便民五事奏札》,《全宋文》第320冊,第150頁。。
四 成效:“豈得謂之無益于世者”
因為兩宋在對外戰(zhàn)爭中長期處于劣勢,因此擔負選將育才功能的武舉和武學始終備受世人質疑,如“靖康之變,不聞武學有御侮者”章如愚輯《群書考索》續(xù)集卷32,第1063頁。;“自淳熙以來,武舉人亦未有卓然可稱者”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15《淳熙武舉授官新格》,第780頁。;“所得士尚皆齷齪,亡古名將風”王洋《策問》,《全宋文》第177冊,第190頁。等。然而,武舉是武將選拔的顯途,卻不是主干道。以嘉定六年(1213)為例,尚書右選“武舉七十七員”,而“軍班并揀汰軍功人一千二百八十五員”;侍郎右選“武舉四百一十五員”,而“軍班七百五十九員,軍功八百四十七員”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14《嘉定四選總數(shù)》,第757-758頁。。由此可知,出身武舉者僅為軍功補官者的1/6。因此,讓武舉承擔宋代積弱的責任,顯然有些過分苛刻。宋理宗稱贊武舉,“本朝以文取士,我武維揚,能使西賊膽寒者,實自科舉出也”潛說友纂《咸淳〈臨安志〉》卷12,浙江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宋元浙江方志集成》第1冊,杭州出版社2009年版,第437頁。。此言固屬夸張,但亦透露出一些實情。靖康之難,朝廷“募敢死士,得武學生蔡仔等四人”陳均編《皇朝編年綱目備要》卷30,許沛藻等點校,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07頁。,突出汴梁請求援軍,武學生挺身御侮者更不乏其人。學人周興濤通過對“宋代見于文獻記載的有一定軍事作為的武舉、武學生僅 36人”的梳理指出,武舉進士、武學生雖少有軍功顯赫者,但都堅定支持宋政權,“在抵御外侮、平定叛亂時,他們與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并有驕人的戰(zhàn)績”周興濤《宋代“不武”不能獨罪武舉、武學制度》,《孫子研究》2015年第4期,第104、108頁。,此言可謂允當。筆者進一步整理出144名武舉進士生平資料(參見表2),再結合武舉進士的言論著作,力圖對宋代武舉的成功與爭議之處作出更加客觀的評價。
(一)成功之處
章如愚認為宋人對武舉、武學的批評過分偏激,表示“今朝廷所問,稍有聲稱者,皆由武舉而得,此其所取,豈得謂之無益于世者”章如愚輯《群書考索》后集卷29,第609頁。。揆諸事實,武舉進士建功立業(yè)者不少,慷慨殉國者亦有之。如武狀元薛奕,在元豐五年永樂城之役中,與西夏軍力戰(zhàn)殉國祝穆撰、祝洙增訂《方輿勝覽》卷13,施和金點校,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222頁。;徐量,常年在鄜延路與西夏、西羌作戰(zhàn),善用兵法,屢建奇功程俱《故武功大夫昭州團練使驍騎尉徐公行狀》,《全宋文》第155冊,第371-375頁。;王士言,參與討平方臘,靖康元年堅守澤州,與金軍巷戰(zhàn)殉國脫脫等《宋史》卷453《忠義·王士言傳》,第13321頁。;徐徽言,與西夏作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靖康年間領兵取河西三州,又“與金人鏖河上,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所俘殺過當”,堅守晉寧數(shù)年后殉國脫脫等《宋史》卷447《忠義·徐徽言傳》,第13190-13193頁。。此外,葉覲楊萬里撰、辛更儒箋?!稐钊f里集箋?!肪?19《宋故尚書左仆射贈少保葉公行狀》,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532頁。、何灌脫脫等《宋史》卷357《何灌傳》,第11227頁。等守衛(wèi)汴梁殉國,姚望之 黃仲昭修纂《八閩通志(修訂本)》卷72《人物志·姚望之》,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1031頁。、侯畐脫脫等《宋史》卷454《忠義·侯畐傳》,第13346頁。、趙時賞鄧光薦《文丞相督撫忠義傳》,《文天祥全集》卷19附錄,中國書店1985年影印版,第505頁。、劉伯文鄧光薦《文丞相督撫忠義傳》,《文天祥全集》卷19附錄,第509頁。等與蒙軍作戰(zhàn)殉國。上述將帥戰(zhàn)功固然不如岳飛、韓世忠等名將,但忠心報國且不乏戰(zhàn)績,不應予以忽視。戰(zhàn)爭歲月,武舉進士守衛(wèi)疆土、屢建功勛;和平年代,武舉進士作為統(tǒng)兵、治安或親民官,同樣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1.確實選拔出了一批合格的軍事、行政人員
武舉入仕者的仕宦經歷,與普通武選官相似,只是往往免于監(jiān)當而直接擔任統(tǒng)兵官,且有權擔任武學學官,升遷也更快。在宋代士大夫看來,在入仕諸途中,“納粟、胥吏不如補蔭,補蔭不如進士、武舉”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9402頁。,武舉出身者比其他武職人員更具行政能力,因此往往被差注知府、知州等重要職位,進入親民官系統(tǒng)。
武舉進士進入統(tǒng)兵官系統(tǒng),有助于改變武將群體的人員構成,符合士大夫的期待;進入親民官系統(tǒng),則往往派往邊境州縣,發(fā)揮其兵學知識和軍事才干。如作為宋金前線重鎮(zhèn)的光州,往往選派武舉進士,蔡必勝、周虎、王霆、陳孝嚴都曾知光州。金軍入侵浮光時,宋廷慮文官知州無力應對,“朝論以為霆可守之,乃知光州兼沿邊都巡檢使。冒雪夜行,倍道疾馳至州,分遣間探,整飭戰(zhàn)守之具,大戰(zhàn)于謝令橋,光人遂安”脫脫等《宋史》卷408《王霆傳》,第12314頁。;開禧北伐前,鑒于文官知州“邊郡猶狃和好,城壁不葺”,命周虎知光州,整訓軍隊,加固城防劉宰《故馬帥周防御壙志》,《全宋文》第300冊,第324頁。。武舉進士的行政能力和軍事才干,在邊境州縣得以充分展現(xiàn)。
2.成功塑造武舉進士、武學生的士人認同
宋代士大夫將武舉進士和武學生視作同類,希望這批“儒而談兵者”趙昚《試武舉進士制策》,《全宋文》第234冊,第375頁。進入軍事系統(tǒng)后,能夠使士大夫對軍事議題的參與更全面更深入。武舉進士和武學生也的確認同自己的士人身份,以致朝論認為“武舉從軍之人,往往自高,不親戎旅”《宋會要輯稿》,第5608頁。。如蔡必勝赴江東軍營時,不遵“將官謁帥,皆小袖衫拜庭下”之例,而是“袍笏肅揖,帥因請以賓禮見”葉適《葉適集·水心文集》卷17《蔡知閤墓志銘》,劉公純等點校,中華書局2010年第2版,第317頁。。
武舉出身者行政風格與文官士大夫相近。如蔡必勝知楚州,“親至學宮,課率諸生,勸教有義,士人興起”葉適《葉適集·水心文集》卷17《蔡知閤墓志銘》,第319頁。;王霆知蘄州,“建學舍,祠忠臣”,嘗訓其子弟曰:“窮理盡性,學之本也?!泵撁摰取端问贰肪?08《王霆傳》,第12315頁。不僅如此,武舉出身者的興趣愛好,也與文官士大夫一致。如陳師良“平生好作詩,晚年詩益工,每一篇出,識者服其筆力”王之道《故武節(jié)大夫陳文叟墓志》,《全宋文》第185冊,第132頁。;徐泳擅長文學,“其詩詞,視唐諸子矻矻弄篇章者多哉”陳傅良《跋徐薦伯詩集》,《全宋文》第268冊,第2頁。;單煒“得二王筆法,字畫遒勁,合古法度,于考訂法書尤精……名士大夫多與之交,自號定齋居士”周密《齊東野語》卷12《姜堯章自敘》,第212頁。;周虎“文詞敏贍……作大字端勁,獨步當世”劉宰《故馬帥周防御壙志》,《全宋文》第300冊,第326頁。?!拔鋵W在太學之側”吳自牧《夢粱錄》卷15《學校》,第132頁。,武學生與太學生互動頻繁,往來密切,士人習氣更重。如徐量以武學生應武舉入仕,久任邊地知州,“尊禮學官弟子,其勸駕士具宴禮,則遣騎導,作樂迎送”,并表示“邊夷不知儒重,非痛折節(jié)以竦動之不革”,在其治下,“詣學官求試者倍常”程俱《故武功大夫昭州團練使驍騎尉徐公行狀》,《全宋文》第155冊,第375頁。。
3.帶動一些武將、軍士研讀兵書
武舉進士、武學生釋褐加入武將群體后,帶動了一些將校軍士研讀兵書、講談兵法。熙寧三年,“三班院言殿直雷珣乞試《六韜》、《孫》、《吳》兵書義十道,仍試騎射”,考試合格后受神宗嘉獎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5303頁。;淳祐十年(1250),“武舉正奏名王時發(fā)已系從軍之人,充殿前司左軍統(tǒng)領”,其登第后,理宗“特命就本職上與帶‘同’字,以示優(yōu)厚勸獎”脫脫等《宋史》卷157《選舉志》,第3686頁。。武舉、武學的示范作用及其對武人的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二)爭議之處
宋代武舉固然選拔出一批符合士大夫價值取向的合格軍事行政人才,但沒有一項選官制度是絕對完美的,其飽受非議之處主要集中在武舉科場舞弊及部分投機者以武舉為入仕捷徑兩個方面。
1.武舉科場舞弊事件
由于武學生和太學生往來密切,后者往往出于“朋友情誼”,發(fā)揮自己所長替前者參加程文考試,“一篇之論,片時可辦,各以余力助其武舉朋舊”,甚至“有試卷與引試弓馬日書簿字跡絕不類者”《宋會要輯稿》,第5614、5615頁。。然而,“一法立,一弊生,禁防已密而奸幸復出”《宋會要輯稿》,第5373頁。。武舉舞弊固然存在,文舉舞弊現(xiàn)象則更為嚴重。開禧元年,群臣極言文舉舞弊,“移易卷案,挾帶書冊,往往有之。代筆之弊,最其甚者。顯行賄賂,略無忌憚,或替名入試,或就院假手”《宋會要輯稿》,第5356頁。。甚至當年狀元毛自知,自取解到殿試,一路舞弊,“自知本名自得,冒其弟之解,叨預奏名。其父憲時為都司,與蘇師旦素厚,經營傳出策題,前期策成全篇,憲之筆居多。差為編排,文字可認,優(yōu)批分數(shù),遂膺首選”《宋會要輯稿》,第5419頁。。因個別人舞弊而輕率否定武舉所取者的素養(yǎng)與資質,顯屬以偏概全。
2.武舉成為入仕捷徑
宋代武舉重程文、輕弓馬,以致“弓馬近于具文,所取不過解作《七書》義者”《劉克莊集箋?!肪?1《歐陽經世進〈中興兵要〉申省狀》,第3612頁。。于是,許多應文舉進士者“兩處投下文字,失解后旋看兵法,權習弓兵,意務茍進”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6367頁。,太學生“久不第者,多去從武舉”馬端臨《文獻通考》卷34《武舉》,第1001頁。。姚勉認為,“此天下之士所以指右科為速化而競以趨之也”姚勉《廷對策》,《全宋文》第351冊,第337頁。。然而,文舉也好,武舉也罷,都不過是一種選官手段。只要能選拔到人才,就不能視作失敗。況且,武舉絕非一試即中的捷徑。如楊巨源“應進士不中,武舉又不中”脫脫等《宋史》卷402《楊巨源傳》,第12194頁。;陳師稷“善詞賦,嘗試進士舉,不售。去,試武舉,絕倫,又不售”戴表元《戴表元集·剡源集》卷16《陳府君功父墓志銘》,陸曉冬等點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34頁。;等等。若他們能改由武舉入仕,其知識儲備、文字水平都有基本的保障。
至于武舉進士再應文舉進士科,從而試換文資,一度以“今既由武藝入官,又復慕為文臣,是右科徒為士子假途之資”為由被禁止,又終因“入貲、門蔭之流猶許換試,而武舉進者獨可沮抑其所能乎”《宋會要輯稿》,第5614頁。而取消禁令。平心而論,科舉只是手段,得人才方為目的。武舉進士又中文舉,正說明朝廷獲得了文武兼?zhèn)涞娜牛瑧撚枰钥隙?。事實上,兩舉皆中者,往往有極佳的官聲和政績周興濤、董克寧《宋代科舉中的文武舉互換現(xiàn)象》,《文山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第47頁。。況且,“能中兩科者,不過挺特翹楚之輩,豈能一一舍武就文乎?”《宋會要輯稿》,第5614頁。極少數(shù)特優(yōu)者能中兩舉,并不妨礙武舉選拔軍事人才的存在價值。
五 結論
宋代士大夫作為政治主導力量,廣泛參與軍事決策,甚至統(tǒng)兵作戰(zhàn)、鎮(zhèn)守一方。為選拔符合士人價值觀的理想將帥、改造武將群體,更全面深入介入軍事議題,他們積極謀劃復開武舉,并以文舉進士科為模板,全面重塑武舉。宋代武舉取士定位為“博延方略之士,參閱材技之能”胡宿《御試武舉策題》,《全宋文》第22冊,第18頁。,因此加重了軍事策論的分量,增加了兵書大義的考查,確立了首重程文、次及弓馬的選拔標準,以此選拔“方略智勇之士”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500頁。;后又仿照太學,創(chuàng)立武學,以武經七書為主要教學內容,注重儒家思想的教化熏陶。
士大夫視武舉進士為“儒而談兵者”趙昚《試武舉進士制策》,《全宋文》第234冊,第375頁。、武學生為“士之有武勇者”袁燮《武學登科題名記》,《全宋文》第281冊,第248頁。,將其引為同類。面對職業(yè)軍人對武舉從軍人的排擠打壓,士大夫聯(lián)名抗議、及時干預,保障武舉進士升遷資格與政治權利,且“申飭三衙、沿江軍帥待以士禮”王栐《燕翼詒謀錄》卷5,第45頁。。對于武學生發(fā)起的各項運動,士大夫和太學生給予有力支持,使每場運動都取得了預期的成效。
武舉作為武官入仕的正途,確實選拔出一批合格的軍事、行政人才。他們在戰(zhàn)爭歲月守衛(wèi)疆土、屢建功勛,壯烈殉國者亦不乏其人;在和平年代,或擔任統(tǒng)兵官、治安官,維持一方治安,或出任邊地親民官,有效應對各類武裝挑戰(zhàn)。武舉出身者的行政風格,與文官士大夫相近,興學校、敦教化、獎拔寒士、勸課農桑;其興趣愛好,與文官士大夫一致,喜好詩詞書畫,稱引儒家經籍。在彼此認同下,武舉進士、武學生在重大政治議題上與文官始終保持一致。
誠然,武舉所取者未必都是優(yōu)秀武官,但文舉所取又豈能盡為杰出文臣?后人多批評宋代武舉過分關注兵書,認為紙上談兵非選拔將帥之道,然而“有將才者,必習兵法。習兵法者,不必有將才”《李覯集》卷17《強兵策第十》,第167頁。,精熟兵法不是萬能的,但為將者不通兵法則是萬萬不可的。正如蘇軾所言,“今夫孫、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zhàn)也”,然“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終不可得而見也”李之亮箋注《蘇軾文集編年箋注》卷9《訓兵旅·蓄材用》,巴蜀書社2011年版,第621頁。。武舉所選未必都是將才,但若停廢武舉,則軍事人才必然少一入仕正途。作為士人中的特殊一類,武舉進士對宋政權高度認同,入《宋史·忠義傳》者五人,入《奸臣傳》、《叛臣傳》者則不見一人。在建炎顛沛遷轉中,武舉進士始終堅定站在趙構陣營一邊,“宋南渡后,士由右科進者,率先從戎,隸三衙而次京口”俞希魯《從軍舍人序》,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33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48頁。,竭力重建宋政權。顯而易見,宋代士大夫以重塑武舉改造武將群體、參與軍事議題的實踐,基本取得了預期成效,武舉所取之士“豈得謂之無益于世者”章如愚輯《群書考索》后集卷29,第6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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