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北平這座千年都城在日軍的鐵蹄下淪陷。日軍占領北平后，一方面扶植偽政府，推行一系列的毒化和奴化政策，制造“北平繁榮”假象，企圖欺騙民眾接受日本侵略者的殖民統(tǒng)治；另一方面對北平人民實行嚴厲的管制和人身檢查，封鎖外界消息，實施嚴酷的法西斯統(tǒng)治。面對日本的侵略行徑，北平人民并沒有屈服，他們利用熟悉的地形，進行隱蔽的游擊戰(zhàn)，給予敵人沉重的打擊。在淪陷八年的抵抗中，北平人民譜寫了一曲悲壯而堅韌的民族抗爭之歌。

一、盧溝橋事變后的北平風云

1937年7月8日凌晨，轟響的炮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北平城內(nèi)，直到清晨，方才漸漸平息。8日上午，北平各大小報紙紛紛發(fā)出盧溝橋事變的“號外”消息，“昨夜日軍炮轟宛平城”[1]。古老的北平在日軍侵攻下容顏驟變，戰(zhàn)云籠罩。同一天，中共中央發(fā)表了《中國共產(chǎn)黨為日軍進發(fā)盧溝橋通電》，指出：“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zhàn)，才是我們的出路！”

日軍的野蠻行徑激起了北平市民的憤怒，誓與這座歷史名城共存亡?！吧炒谥匾慕挚诙询B起來，準備決死的巷戰(zhàn)”，同時，“市民們還是很安靜地過著他們的生活，一點沒有慌張、搬家和逃難的事情發(fā)生”[2]。北平人民在這片土地上已居住了千百代，“輕易的離開，誰也不能夠，而且不愿意，不但不甘心離開這古城，反之，大家要‘干’，要守住自己的家鄉(xiāng)”[3]。民眾的力量已融成一座鋼鐵長城，他們要守護自己的家鄉(xiāng)，更要與駐守北平的29軍并肩作戰(zhàn)，共同抵御外敵?！霸谝粌商炖锩妫阌墒猩虝?lián)合著全市的文化界和學生的團體，組織‘華北抗敵后援會’”[4]，馬上開始后援工作。7月8日，北平民眾各團體代表冒雨沖過日軍封鎖線，前往正在遭受攻擊的宛平城慰勞29軍將士，“民方表示愿為抗戰(zhàn)的廿九軍做后盾，軍方表示愿盡守土之責，與城共存亡”[5]。7月9日，北平各校學生代表乘坐載重汽車，到每一個城門每一個崗位，慰勞守衛(wèi)哨的戰(zhàn)士，還有市民自發(fā)捐助大批的燒餅和油條，大家齊聲高喊：“中華民族是不會亡的”。[6]

就在29軍將士以及北平民眾準備抗戰(zhàn)之際，南京國民政府的態(tài)度卻發(fā)生了變化。7月11日晚，中日雙方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議《盧溝橋事件現(xiàn)地協(xié)定》，國民政府作出讓步：為避免與日本在豐臺過于接近而惹事端，改以保安隊在盧溝橋城廂及龍王廟維持治安；徹底取締抗日團體。然而，虛言和平的日本侵略者卻以所謂“不擴大方針”為煙幕，玩弄緩兵詭計，暗中增派兵力。就在雙方簽訂協(xié)定的當天，日本內(nèi)閣會議通過了陸軍部制定的增兵華北的提案，日本陸軍參謀本部制定了《在華北行使兵力時對華戰(zhàn)爭指導綱要》，任命陸軍中將香月清司擔任中國駐屯軍司令官。顯然，日本并不打算停止侵略的步伐。

7月25日，日軍一隊強行闖入廊坊火車站，與中國守軍交火，同時另一隊日軍從廣安門潛入北平城內(nèi)，也引發(fā)激烈沖突。次日，形勢愈發(fā)緊張。侵華日軍中國駐屯軍司令官香月清司向駐守北平的29軍軍長宋哲元發(fā)出“最后通牒”，要求29軍所有部隊28日必須退往永定河以西。宋哲元致電蔣介石與軍政部長何應欽，通報平津局勢，并請求增援。

面對日軍攻勢，北平城迅速進入了戰(zhàn)時防御狀態(tài)，城門緊閉，一些重要街口“堆砌著層層沙袋”，“各個胡同口、大街頭都堆了三四尺高的土麻袋，麻袋上架了機關槍，精神飽滿的健兒靜靜的守著，刀出了鞘，槍實了彈，準備著偉大的民族戰(zhàn)爭”。[7]有些馬路封閉，作成臨時的戰(zhàn)壕?！皷|西長安街要沖上，都堆著麻袋和機關槍，守衛(wèi)的軍士嚴肅的像銅像一樣的直立在各處”，每個人都堅信：“這浩大的文化城，只要我們不放棄她，我們將要保守著她以垂永遠”。[8]北平的街道上頻繁可見整裝待發(fā)的軍隊開出城區(qū)，“手里舉著大刀，高喊著殺敵的口號”，成千上萬的民眾自發(fā)聚集，組織了慰勞隊、募捐隊、輸送隊、救護隊和宣傳隊，支援前線軍隊。

7月27日，日軍飛機轟炸宛平城。7月28日，日軍向北平發(fā)動全面進攻，進犯南苑。西苑、南苑的29軍司令部、37師師部、兵營、學兵團宿舍、參謀訓練團總部以及馬廄等全部被日軍飛機炸毀。缺乏支援的29軍，既無飛機、高射槍炮，也無防空壕和其他的掩護，只有用步槍大刀手榴彈，外加幾門小鋼炮迫擊炮，與日軍的飛機、大炮、坦克車進行廝殺。因敵我軍事力量太過懸殊，英勇的29軍將士與日軍激戰(zhàn)到最后一刻，佟麟閣副軍長、趙登禹師長陣亡，官兵傷亡慘重，“高粱地里，死的多，活的少，那些活的，一連六七天沒有東西吃，沒有水喝，又都受了傷”[9]。

28日下午，29軍首腦在北平鐵獅子胡同的進德社召開緊急會議。28日晚九點，宋哲元率同馮治安及秦德純等由北平西直門經(jīng)三家店至長辛店，轉(zhuǎn)赴保定。[10]一晝夜的時間，北平城變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7月29日天剛亮，朱自清家的電話鈴響了。一個朋友確定地告知他，“宋哲元秦德純昨兒夜里都走了！北平的局面變了！就算歸了敵人了”[11]。左翼作家白曉光看到《晨報》頭版的標題，“心涼了半截”，“這是什么世界呢？這個世界已經(jīng)黑暗了”。29軍退卻了，北平成了敵人的戰(zhàn)利品，“悲痛，氣憤，凝聚成一團，不知是哭好，還是嚎好?！奔讲煺败娬C構(gòu)大門緊閉，人去樓空。拋在北平里的只有一百多萬的居民，“像是深山里被困的野獸”[12]。

淪陷后的北平城里“靜靜得怕人”，就連“每天早晨的火車聲，水車聲，小販的叫賣聲……也全都沒有了”。街道一片凄慘，“緊閉的店鋪，零星的行人，狼藉沙袋，大開的城門，……連警察的崗位都是空的”。[13]北平民眾渴望著在故鄉(xiāng)發(fā)動一場如火如荼的大規(guī)模的抗戰(zhàn)，“他們不惜這文化之城化做一片焦土，不惜犧牲了生命和財產(chǎn)，為的是爭取民族的生存和自由”[14]?？墒牵逼絽s在國民政府的猶豫不定中淪為日軍的囊中之物。

二、日本在北平的殖民統(tǒng)治

北平淪陷后，日軍沒有立即進駐北京城區(qū)，而是有意實施一種迷惑性的安民政策。8月8日，日軍在全城各處張貼“大日本軍北平入城司令布告”，宣布僅小部分日軍入城，“全為襄助維持地方治安”。當天正午，由一隊排頭騎兵開道，跟著“便是一卡車一卡車的敵兵，執(zhí)著槍，槍上插著刺刀，戴著鋼盔，全副武裝，面朝兩旁，橫眉怒目，作立刻可以戰(zhàn)斗之狀”。后面跟著一輛一輛的戰(zhàn)車，“鋼鐵帶輾在路面上，加答加答，哄哄地響著。炮塔里的炮兵握著拳，精神抖擻地站著，炮衣已經(jīng)卸下，炮口對著這邊地瞄準著”。[15]緊接著，“四千日兵跨著整齊的步伐，趾高氣揚地由四個城門進城了”[16]。

日軍占領北平后，立即展開了其軍事部署與文化滲透。位于東四五條的大元帥府被日軍占據(jù)并轉(zhuǎn)變?yōu)樗玖畈?，成為其指揮北平及周邊地區(qū)軍事行動的核心。東交民巷的冀察政務委員會大樓，淪為新民會及日本特務機關的巢穴，成為監(jiān)視、控制和鎮(zhèn)壓北平市民的黑暗中心。多數(shù)日軍盤踞在東城鐵獅子胡同、西城福壇寺、城南天壇新世界、東西大森里及城南游藝園等繁華或戰(zhàn)略要地。清華大學、北平師范大學、北京大學等高等學府，也被日軍強行駐扎，變?yōu)檐娛聯(lián)c。昔日29軍的軍營西苑被改造為日軍在西郊的兵營。他們占據(jù)一個地方做兵營，將附近的居民遷移殆盡。

北平在“中日一家”的日軍鐵蹄下正在改變它舊有的觀瞻。北平飯店、花園飯店、白宮飯店、德國飯店無不為日軍明奪暗占。太廟公園、天安門內(nèi)、午門、端門一帶，變作日人的臨時販賣所。古老的市場內(nèi)擠滿了日本貨。日本人通過嚴格的進口貨限制和凍結(jié)政策，全面控制北平市場，使北平市場被迫完全依賴劣質(zhì)的日本貨來維持?！耙荒甓嘁詠恚毡镜倪M口貨限制非常嚴厲，其他各國的貨物幾乎無法得到”。北平城內(nèi)的東四牌樓以東和西四牌樓以西區(qū)域被劃為“日本區(qū)”，這片區(qū)域內(nèi)，日本人“樂意占那處就占那處，今天通知使用，明天必須馬上給他讓出”。[17]日本文化在“日本區(qū)”內(nèi)迅速蔓延。街道上，日本人的身影隨處可見。大街上原本屬于中國的大商號、老字號紛紛被日本的洋行、商店、株式會社取代。西單商場被燒后，日本人在附近建起五層大樓的“高島屋”。日本人開設的商鋪、舞場、料理店和酒館遍布各個角落，“崇文門大街中，日本商鋪已占三分之一，從哈德門大街迄城垣各胡同內(nèi)，有無數(shù)日本舞場，御料理和酒館，在夜里，日文的霓虹燈廣告交輝，使人感到身在東京的某一角，而不是在北平”[18]。

日軍為了維持北平的表面秩序，粉飾其侵略行為，先后成立了“北平地方維持會”和“北京特別市公署”，這兩個機構(gòu)名義上是由中國人組成的政府，但實際上卻是日本特務部操控下的傀儡政權(quán)。它們被用作“煙幕彈”，試圖以此來安定北平民眾的人心，讓民眾相信“還是中國人做北平的政府”，從而減輕他們的反抗情緒。

為了麻醉北平人民，日人大肆開設藥店煙館毒窩，街上到處可以看到“土藥店”，名稱雖然不同，但都是些批發(fā)鴉片、招待煙客的場所，“戶數(shù)之多，大有超過往日的油鹽店的趨勢”。小巷的毒窩，“多作些紅丸、白面或海洛因的生意”。[19]這種殘害人類、滅絕人道的毒化政策，是侵略者的慣用伎倆，他們希望中國人都去吸毒，都成煙鬼，成為一個“無可練之兵，無可籌之餉”的病夫國家，喪失抵抗能力，達到其“不戰(zhàn)而勝”的險惡目的。每家毒品店每月要繳納二三百元的稅，“目前北平至少有二千家，所以每月毒品稅的收入，就有五六十萬元之巨”[20]，這種既能實施毒化政策又能增加財政收入的做法，讓日軍樂此不疲。

日軍在北平除了實施毒化政策外，還設立各種花樣翻新的妓館，制造北平的“繁榮”假象。淪陷后的北平街上時常可以看見二三十輛洋車列為一隊，每個車上坐了一個穿和服滿臉擦粉的女子，洋車的后面寫了一個招牌，如“某某菊子，若干歲，住菊水樓”等字樣。最前面走著一輛汽車，車的后面掛一面大招牌，上邊寫著“菊水樓御料理清潔舒適”等字樣，車上載了軍樂隊，一路吹打，招搖過市，來吸引顧客，真是不倫不類的活電影。日本妓館可以隨處自由營業(yè)，并自鳴得意地宣傳，“他們自1937年起，曾創(chuàng)辦一千一百多種事業(yè)”。但據(jù)一位外國人的考查，這些所謂事業(yè)中，“有六百多種是妓院，還有四百多種是酒排和跳舞場”。這些酒排和跳舞場，“不分晝夜地廣擴著哭號似的日本唱片，染污了這圣潔的古城里的空氣”[21]。

淪陷以后的北平，被日寇強制地改成了“北京”。表面上的“北京”是繁榮的，柏油馬路增多了，馬路上朱紅的牌坊，故宮、北海、中山公園、中南海、景山公園宮殿上的匾額，都被油漆一新，色彩鮮艷奪目，“然而，這無異是給它們蒙上一層羞恥”。故宮博物院雖每日對外開放，門票降至五角，但游客都是“那些滿臉橫肉的異國人”，日本人可以隨手拿走博物院內(nèi)的物什。中國人寥寥無幾，“因為稍微有點血性的中國人誰也不愿去看那肆意橫行、飛揚跋扈的‘友邦’游客，誰也不忍心看著那些強盜們當著中國人的面就攫去了故宮中名貴的寶玩，歷史的遺珍”。電車與汽車增多了，從前門經(jīng)東單牌樓到東四牌樓的這段路程的電車上，不少日本人“橫倒或斜坐在車上，許多乘客都在旁邊不敢靠近他們或望他們一眼，否則，他們就會瞪起眼睛罵人”。北京車站的建筑，也煥然一新，但都是為了日人進出方便，警察與憲兵嚴密地監(jiān)視著每一位進出車站的中國人。日寇統(tǒng)治下北平的繁榮“是在血與淚的上面建筑起來的”[22]。

不僅如此，日軍還對北平人民實行嚴厲的管制。每家每戶均填寫戶口調(diào)查單，注明居住的人數(shù)和各自身份，每戶門上釘著名牌，如查到實際與登記不符，決不寬恕?！皯艨谡{(diào)查很勤，很嚴，也很認真。如有住戶三晚不回家時，家長即有被拘問的危險。所以一般人們在外，雖有天大的要事，每晚十一時必須回家，免得討麻煩。”住民出京，事前必須寫一個呈文，敘明姓名、年齡、籍貫、職業(yè)、住址、牌號、去何地、找何人，所帶行李件數(shù)，所需日數(shù)，起程日期，并相片二張，五千元資本，具上鋪保三家，蓋上圖章，本人親自送呈偽警察廳，以便問話。經(jīng)審查問話無誤后，發(fā)給辦事或旅行證一張，上面將開各項一一寫明，并貼原送相片一張，然后方得動身。起程之日，家長尚須自到警察廳報告已經(jīng)起程。將來返回時，還須呈繳原領證明單，經(jīng)查對屬實，方始完結(jié)。[23]

日軍總借各種名義進行檢查，市民如有被認為不配合檢查之處，便會遭受毒打。尤其是為了生計不得不頻繁穿梭于街市的洋車夫們，每日辛苦拉車，掙得微薄的收入維持生計，卻因在街頭停駐的時間長而遭受日寇檢查的毒打概率更高。“話一不通就打，隨便說說家常，他們都以為罵了他們，要那要這，總有一樣不齊全的，又該打了”?！拔覀兂赃@口飯，也是沒有法子，掙幾個小錢兒。這一陣子就隨便挨他們的打，打的還挺狠！”不僅平民，就連負責維護治安的警察也難以幸免。[24]

在日本侵略者粉飾所謂“皇軍”紀律的幌子下，北平市民常常遭受無妄之災的侵擾。無論在表面上看來多么平靜，每個市民無不同在提心吊膽地防著“禍從天上來”[25]。在北平的娛樂場、公園以及商店里，“很少女人的足跡，就是小巷里，也不像以前那樣婦孺在一起談笑了”。她們每天過著忐忑的生活，聽著犬吠的聲音，就害怕起來，“不是日本人又捕人來啦？”聽著門鈴響，全身就顫抖起來，“不是日本兵又來啦？”“也許是漢奸又來刮錢來了”[26]。

日寇不僅嚴限北平人口流動，還封鎖消息，對新聞實行統(tǒng)制?！妒澜缛請蟆佛^、《晨報》館、《華北日報》館及《實報》館這北平四家大報館，都被日人強行接收，失去了自由。各報要聞，由特務機關規(guī)定，每日以同盟社的電訊作為主要新聞，鼓吹日軍如何勝利，更對中國軍隊失利的消息，強令大號并加紅字標出，標題都是“華軍又被日軍擊潰”[27]等等的一套，以圖刺激國人，蒙蔽大眾耳目，宣傳日軍的狼威。市民購讀者寥寥，報市冷落，各報販都無精打采，每日賺錢，不得一飽。[28]日寇強迫各商家訂閱三四份偽報，每月都實給他們奉送三四元報費，這也可說是窮盡無聊掠奪民財?shù)囊粋€方法，更增加了商民的怨恨！[29]除了報紙，其他一切通信命脈——電話局、電報局、郵局等，均被日寇接收?！八械耐麄兒盟泼稍谝粋€大鼓中過活，對于抗戰(zhàn)消息，一點也不曉得，整日的睜著兩個大眼等候天亮換天黑，到了晚上又閉上眼睛，拼著天黑換天亮的過著，看的報是漢奸報，聽的消息也是漢奸消息”[30]。

三、北平人民的抗爭

在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之初，北平市民就展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鎮(zhèn)定與決心?！八麄兤饺湛偸怯悬c悠然的態(tài)度，但是時局一告緊張，他們馬上舍棄了悠閑的生活，歡欣鼓舞，抗敵的情緒高漲起來，多少年來受著壓迫，這一下爆發(fā)了?！比械拿癖娨恢乱罂谷諝常耙鲆怀鲞@多少積壓下的怨氣”。[31]大街、公園都充滿了人，這與幾年前軍閥內(nèi)訌時，他們“關門閉戶的一聲不響”的行為判若天壤，隨處可聽到“這回再不打，中國就完了！”“誰說不愿意打，它就不是中國人的種！”的聲音。在北平城的心臟地帶，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與柏斯馨，昔日文人墨客雅集的場所，更成了民眾表達愛國熱情的聚集地。茶房們忙碌的身影中透露出對勝利的渴望，他們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抗戰(zhàn)的信心與支持：“這回可好了，一定要打！把日本鬼打出去比什么都強！”平日里忙于生計、鮮少關心國事的老婆婆們，也都改變了幾十年來不曾變通的態(tài)度，對于國事非常關心，她們用樸素的話語表達著對國家的忠誠與犧牲的決心：“中國人沒有活路了，真的跟東洋鬼子‘閉眼’了！”孩子們的世界同樣經(jīng)歷著深刻的變革。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彈球、跳房子游戲已被遺忘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模擬打仗的新游戲，敵人自然是那些侵略家園的日本人，幼稚園三四歲的小孩也學會了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北平民眾深知，“打”是唯一的出路，“抗戰(zhàn)是唯一的生路”。[32]

北平淪陷后，面對日軍的毒化和奴化統(tǒng)治，北平人民并沒有放棄抵抗。北平是全國救亡運動的發(fā)源地，它曾揭起過“一二·九”的大旗，號召起全國同胞抗敵救亡。北平人民并不因北平的淪陷而停止了他們的工作。永遠不要忘記“為了反抗而生活”[33]。永遠不要忘了“建設大眾的國防”，“大眾起來武裝”。[34]盧溝橋事變不久，東北大學學生趙侗集合北平各大學學生、29軍及通州保安隊的退伍兵、舊東北義勇軍以及農(nóng)民與工人，組織成游擊隊，潛藏在巍峨起伏的西山、妙峰山和燕山中，充分利用地形和敵情，采取靈活多變的戰(zhàn)術(shù)，“破壞敵人的交通路，奪取敵人的糧食、槍械、子彈，乘敵人不備去襲擊敵人”[35]。

抗戰(zhàn)后期，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游擊隊時常出沒在平北的紅山口，平西的海淀、門頭溝等地，沉重地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被日軍封鎖的北平人民，雖然無法得到中國軍隊的勝利消息，但是卻總能聽到各種激動人心的傳聞，諸如日軍西苑的飛機場被燒了，駐地八寶山被襲擊了，日軍軍車在郊外被焚毀了，火車常常出軌了，郵政局長被游擊隊拉去又安全放回來，《庸報》館被炸了，等等。

游擊隊以各種靈活的方式牽制日軍，使得日軍防不勝防，他們多不敢在城外屯駐，連西郊清華大學都不敢駐兵，只有安定門外的北苑，留有少數(shù)的部隊。[36]為了應對游擊隊力量，日軍不斷調(diào)集重兵圍剿游擊隊。1937年10月初，日軍六千余兵士以坦克車、炮車為前陣，馬隊和步兵同時向西前進，從駐地西苑及清華大學出動，并且有十架飛機來圍攻游擊隊在西山的駐地。游擊隊從北安河運來了幾架重機關槍和輕機關槍，埋伏在黑龍?zhí)逗蜏厝粠У臉淞种?。在敵人圍剿的歸途中，“一小隊抄山路伏在大路的田徑中，泥屋旁駕著一挺輕機關槍，敵軍回來的時候讓他們過去，等到他們剛走完最后一隊時，輕機關槍咯咯地在黑暗中叫起來，敵軍的隊伍立刻混亂了，他們的最后部隊死傷的都躺在大道上”。[37]

面對游擊隊的靈活戰(zhàn)術(shù)，日軍不敢深入游擊隊駐地，而是調(diào)集炮兵用迫擊炮與重炮轟炸，“他們的炮彈真如槍彈一樣的方便，整天不斷的放著”，北平城里差不多天天聽見炮聲。然而，日軍恐嚇的炮彈卻成為“一般市民的興奮劑”，他們知道“那是日本人用來打擊游擊隊的，但他們盼著那炮聲越聽越離城近”。[38]他們希望炮聲一天天地接近北平，“希望咱們軍隊快快打來！”[39]他們堅信，總有一天，中國軍隊會勢如破竹地收復了北平。他們自己是時刻在準備著，預備為祖國流血。他們自己都得意地說：“我們決不是亡國奴，我們是正在新興中的中華的國民。同胞們，北平是沒有失的！”[40]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幾乎是同一時間，下午兩點鐘左右，這個消息就被迅速翻譯成中文，在偽北平廣播電臺的空氣中回蕩開來。北平人民在家中收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終于可以額手稱慶，奔走相告，大聲歡呼了。在每一個人家門口，人們跳了起來，高聲呼喊著勝利萬歲！大街小巷懸燈結(jié)彩，張貼著勝利的標語。王府井、長安街沿途，人們舉著橫幅，拿著彩旗，慶祝光復。街頭的牌樓也被精心裝飾，掛滿了慶祝的標語和橫幅。北平人民經(jīng)過八年來“在苦難中掙扎”，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41]了。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本在北平的殖民統(tǒng)治是北平歷史記憶的一個深刻烙印。在八年淪陷的時間里，北平人民飽受日本侵略者殘酷的摧殘與磨難。在巨大的恐慌與壓迫之下，手無寸鐵的北平民眾以無比的勇氣和智慧，展開了英勇的抗爭。在這八年里，北平不再是記憶中繁華的故都，而是抵抗侵略、捍衛(wèi)尊嚴的戰(zhàn)場。最終，在中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日本侵略者被逐出北平，逐出中國，那段黑暗的歷史終結(jié)了。北平人民的抗爭，不僅是對日本侵略者的有力反擊，更是對不屈不撓的中華民族精神的生動詮釋。這段銘記著北平人民的英勇與犧牲的歷史，時刻提醒我們，要傳承和弘揚北平人民的抗爭精神，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不懈奮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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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馮玉祥.抗日的偉大民眾[M].漢口：三戶圖書社，1938：1.

[41]李龍.今日的北平[J].民眾周刊，1945（4）：20.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