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經》到現代新體詩,提煉生活、抽象思想、抒情言志,我國積累了一批批文思雋永的佳作。近現代翻譯而來的作品大量融入我國的文化圈,百花齊放也良莠不齊。以辛波斯卡的詩歌《一見鐘情》的翻譯為例,通過賞析十余種譯文,歸納出外語詩歌翻譯的十類常見問題。并基于三種英漢譯文進行舉例分析和對比研究,總結出八步翻譯流程的建議,旨在為詩歌譯者提供一些參考方法,一同弘揚漢語之美。
研究背景
外語詩歌翻譯不同于中國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在忠實和通順的基礎上,還應力求實現“信、達、雅”。嚴復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提出此原則:“信”指意義不悖原文,即譯文要準確,不偏離,不遺漏,也不要隨意增減意思;“達”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譯文通順明白;“雅”指譯文時選用的詞語要得體,合乎原文本身的文風,簡明典雅。隨著時代進步和文學發(fā)展,詩歌翻譯也要與時俱進,不僅要能體現外語詩歌的風格和洋味,還要能契合漢語的文字內涵和文化底蘊。許淵沖在《文學與翻譯》中寫道 :“譯詩要以‘美’為出發(fā)點,將原文的意境、音韻和形式統(tǒng)一起來。所謂意美,指的是詩歌內容、情感與意境等感于心的體驗;所謂音美,指的是詩歌節(jié)奏、平仄與韻律等達于耳的體驗;所謂形美,指的是詩句工整、對仗與協(xié)調等入于眼的體驗?!睋耍涍^大量賞析和觀察發(fā)現:
一是現代流行的出版作品翻譯大都照搬了外語詩歌過于重意合的特點,對原作內容改動較多,常有偏離、不完整,令作者本意難以體現;二是跨文化和語言習慣的差異,令譯者在邏輯關系分析和處理上較易失誤,譯文常詞不達意、不通順,令讀者費解或誤讀;三是由于外語詩歌的文體獨特,格律較少、段落和語句構成靈活,過于洋味的逐字直譯,會有損漢語之美;四是過度商業(yè)包裝的營銷或講故事,令部分外語詩歌翻譯缺乏專業(yè)品評,導致大眾審美被拉低,也對美育和文化自信培養(yǎng)有消極影響。詩歌具有多樣性,千人千口味,雖然原作寫法不設限,但對譯文理應有所要求,需要不斷開展相關問題研究,改善翻譯質量,以饗讀者。
查詢中國學術期刊三網,“詩歌翻譯問題”的文獻有900余篇,未分語種,其中:1.涉及“信、達、雅”的500余篇;2.涉及“三美論”的80余篇;3.涉及“辛波斯卡”的9篇,但沒做問題歸納研究的,也沒《一見鐘情》的賞析,主要是分析詩人和作品;4.基于歸納的研究方法有26篇,大都提出了各自的方法、范式或體系,這類研究為本文提供了部分思路。因此,本文依據“信、達、雅”,對詩歌譯文進行賞析和評論,并按照獨特創(chuàng)新的分類分析,歸納詩歌翻譯的常見問題;同時依據“三美論”對《一見鐘情》進行重譯,并集思廣益,總結改善詩歌翻譯的建議。
分析和歸納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女作家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的作品《一見鐘情》,收錄于詩集“View with a Grain of Sand”。原作為波蘭語,翻譯版本眾多。本文賞析十余種譯文,歸納出外語詩歌翻譯的十類常見問題。其中趙剛教授的漢語譯文與Roman Gren的英語譯文質量較高,筆者便參考這兩種譯文和對照原作的詞匯進行了重譯(A譯文)。同時通過對比分析:陳黎夫婦已出版《萬物靜默如謎》書中的漢語譯文(B譯文),基本是借助波蘭詩人Stanislaw Baranczak和波蘭語專家Clare Cavanagh合作的英語譯文再間接翻譯的,存在的問題大多源自英語譯文;胡桑已出版《我曾這樣寂寞生活》書中的漢語譯文(C譯文),主要借助了Roman Gren的英語譯文再間接翻譯的,部分參考了陳黎夫婦的漢語譯文。以上ABC三種漢語譯文,都借助了中介語英語;鑒于此,本文依據“信、達、雅”和“三美論”的標準,通過研究這三種譯文的英漢翻譯,對十類常見問題進行舉例說明和分析。詩名翻譯已有共識,波蘭語“Mi?o?? od pierwszego wejrzenia”,英語“Love at First Sight”,漢語《一見鐘情》。以下分段采用陳黎夫婦書中的八段,但分節(jié)斷句不限。
一、語義損失
第一段A譯文:他們都堅信不疑/是突如其來的緣分把彼此連系/這確信如此美好/但變幻莫測才更美妙/
B譯文:他們彼此深信/是瞬間迸發(fā)的熱情讓他們相遇/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
翻譯不完整:損失時間線、情感、程度等。一、二小節(jié)是寫他們兩人在一起后的感想,反襯結合早有定數,引出全詩的倒敘故事。原作的語法能看出時態(tài)和時間線的對應,而B的“讓他們相遇”難以體現出“had united”已在一起的結果;不僅產生了歧義,還損失了時間線,無法為倒敘做鋪墊。A用“把彼此連系”明確時間線,用“才”強調轉折,承上啟下。
二、成分損失
第二段A譯文:他們認為既然素未謀面/彼此應該并無瓜葛/然而他們早已擦身而過的樓梯、門廳、街巷/該算什么呢?/
B譯文:他們素未謀面/所以他們確定彼此并無瓜葛/但是,自街道、樓梯、大堂,傳來的話語/他們也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翻譯不完整:損失主語、賓語、修飾語等。原作的一、二小節(jié)用了虛擬語氣,三、四小節(jié)用了反問。而B在一二小節(jié)損失了主謂短語“they thought”,把假設錯譯為陳述,對應的因果關系失去猜測感。不過B在三、四小節(jié)用擬人的手法意譯了原作的反問,巧妙處理好了轉折的邏輯;又用夸張的“一百萬次”意譯了“l(fā)ong ago”,別出心裁,恰如其分。
三、動詞折損
第三段A譯文:我好想問問他們/還記得在旋轉門面對面的那一瞬嗎?/還記得擠到彼此時 互道“對不起”嗎?/還記得接電話時 對方說的“打錯了”嗎?/但我知道他們的回答/不!他們不記得啦/
B譯文:我想問他們是否記得/在旋轉門面對面那一剎?/或者在人群中喃喃道出的“對不起”?/或是在電話的另一端道出的“打錯了”?/但是,我早已知道答案/是的,他們并不記得/
翻譯有偏離:動詞被省略、內涵改變、名詞化不當等。原作第三小節(jié)的動詞“squeeze”與“sorry”構成因果關系。而B省略了動詞“擠”,導致“對不起”突兀地出現;并且B加了“人群中”一詞,推理過度局限了發(fā)生動作的地點,這都令動詞內涵被嚴重改變。而A忠實還原了動作和動詞,適度意譯,加了“彼此”和“對方”,構成動賓短語使表達更清晰。
四、語義過度
第四段A譯文:他們應該會非常吃驚/緣分竟然戲弄了他們/而且那么久/
C譯文:他們如此驚異/多年來/機遇一直擺弄著他們/
翻譯有偏離:語義程度過度、推理過度、無效解讀等。語義過度易發(fā)生且難避免,非常考驗漢語功底。C的“驚異”和“擺弄”明顯程度過度,“機遇”譯得不恰當也不準確,尤其是作為褒義詞不應搭配貶義詞“擺弄”。而A恰到好處,不僅用“應該會”譯出了原作里虛擬語氣的猜測,還原了作者的思考過程,引導讀者共鳴;還把語序重排,巧用程度副詞增加了韻律和情感。
五、指代不清
第五段A譯文:當緣分還沒準備好/不肯化身為天命出現/而是把他們拉近/又驅散/還擋住他們的道/憋住笑聲 又溜到一旁/
B譯文:時機尚未成熟/變成他們的命運/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阻擋他們的去路/忍住笑聲/然后,閃到一旁/
翻譯不完整:施動者不明、受動者不明、缺邏輯關系等。原作的語法能看出本段的主語也是上段的“chance”,且為本段所有動作的主動施動者。而B分別用了一、二小節(jié)的施動者“時機”與三、四小節(jié)的施動者“緣分”,導致各小節(jié)明顯缺邏輯關系;并且缺連詞,造成第六小節(jié)的施動者不明。A把本段統(tǒng)一的主語放在第一小節(jié),并為各小節(jié)加了連詞,使指代完全清楚。
六、邏輯混亂
第六段A譯文:是有過一些跡象和預兆/可的確很難辨識/或許三年前/或者上周二/是有一片落葉從他的肩頭/飄到了她的肩頭嗎?/或許有丟失的東西/曾被對方撿到/可這誰曉得/是兒時在灌木叢 消失的皮球嗎?/
B譯文: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也許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有某片葉子飄舞于肩與肩之間?/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天曉得/也許是那個消失于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翻譯有偏離:連詞不準、缺連詞、關系錯配等。原作的第二小節(jié)并沒連詞和主語,而B添加“即使”把轉折關系錯譯成了讓步;添加主語“他們”看似表明了指代關系,但原作未指出“signs跡象”的觀察者是誰。聯系上下文,B第六小節(jié)的“掉了又撿了”,不僅會造成關系錯配,而且會產生自己掉的東西自己撿起的歧義。A加了“對方”一詞,理順了邏輯關系,但A本段意譯的添加詞過多。
七、重復累贅
第七段A譯文:同一處門鈴和門把上/他們都曾觸摸過/同一個儲物室/他們的旅行箱 曾放在一起/或許有一晚 他們夢到的也一樣/可一醒來 立刻模糊不清/
C譯文:門把上,門鈴上/一人先前的觸痕被另一人的覆蓋/他們寄存的箱子并排在一起/有一個晚上/也許,他們做著相同的夢/到了早上,卻不再清晰/
譯文不通不達:增添無用詞、無效重復、多余解釋等。原作的語法能看出本段的邏輯關系,經過推理可知本段承上啟下,從跡象直到預兆。C中“先前的”為重復累贅,“覆蓋”已能解釋先后順序。此外,C嚴重推理過度,“寄存的”不全等同于“在儲物室”,“并排”不全等同于“在一起”,“到了早上”不能等同于“醒來”;且“并排”是增添的無用詞。
八、過于意合
第八段A譯文:每回新開始的一篇/只是上一回的續(xù)篇/而展現這一切的天書/永遠是半開半合/
C譯文:每一個開端/僅僅是延續(xù)/總之,事件之書/總是從中途開啟/
譯文不通不達:曲解原作、忽略上下文、無效邏輯等。C用“總之”并不能銜接上下文內容,為無效邏輯,因為沒構成總分關系,也沒常識上的聯系。原作中本段是圍繞“book”類比,表示因打開一半而不見全貌,呼應全文首段。C的“中途開啟”曲解原作,這問題源自其參考的英語譯文。A用描寫“書”的表達“半開半合”呼應首段的“變化莫測”,又補充“篇”和“回”的表述使本段的引申意義形象易被理解。
第九類是斷句不妥,涉及標點、意群聯系、分段等。第十類是缺乏韻律,涉及押韻、煉字修辭、語序等。這兩類問題關乎譯者的文風,暫且不做對比分析;因為在翻譯過程中,保留源語言的文風還是貼近目標語是見仁見智的。盡管如此,一方面,各種語言都在向簡化發(fā)展,詩歌也會變得更通俗易懂,比如現代流行的新體詩。另一方面,縱觀詩詞歌賦的演變,格律、節(jié)奏、駢句等流傳至今;比如流行歌曲,為了朗朗上口,大都會在詞匯上簡化表達,在形式上保留押韻。
經考究,波蘭語詩歌原作理應比較契合漢語文風。因為波蘭語單詞的詞尾元音數量不多,易于押韻;輔音多,易于用擬聲來營造意境;語法與拉丁語類似,詞序變化靈活,易于協(xié)調結構和句式。所以,把辛波斯卡的詩歌翻譯成漢語時,無論是否借助中介語英語,都適合踐行意美、音美和形美。此外,翻譯外語詩歌時,就算原作缺乏押韻,仍有必要用漢語的駢散結合形式進行美化,以便漢語讀者欣賞。
詩歌翻譯建議
為了助力提高詩歌翻譯質量,展現漢語之美,本文總結團隊成員的實踐經驗和研究方法,提出八步詩歌翻譯流程:先直譯,保證指代、邏輯和語義無損;刪改重復詞和無效詞;形美:增補過渡與對仗;升級修飾語與修辭;音美:統(tǒng)一替換句首尾詞使押韻;煉字:對動詞進行押韻和平仄、近義和類比,內涵和引申等處理;意美:聯想原文場景和情境,或悲喜或急緩等,調整用詞、語序、節(jié)奏;有感情地通讀,再微調使全文更通順、傳情。
作者簡介:
卞倩,就職于廣州東華職業(yè)學院;趙慧凱,就職于天津外國語大學;蘭波,就職于天津商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