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天心

在遙遠的《詩經(jīng)》時代，野菜是春天送給人類的犒賞，獎勵大家又度過了一個苦寒的冬季。《詩經(jīng)》已經(jīng)有三千年歷史，多少朝代更迭，可是這些留在書頁中的野菜，依然是餐桌上的點綴，延續(xù)著古老的味蕾記憶。

苦苣——從野菜變成家常菜

《唐風·采苓》“采苦采苦，首陽之下”，這句詩說的是一個人翻山越嶺去采苦菜的情景?？嗖丝诟胁⒉缓?，但是可以清熱去火，是很健康的野菜。首陽是山，詩中的人不辭辛苦爬到山上去采摘，可見在那個時代，這種野菜對生活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苦菜即我們現(xiàn)在吃的苦菊，也叫苦苣。在唐朝，苦菜在民間已經(jīng)正式改名成苦苣，杜甫在詩中寫：苦苣刺如針，馬齒葉亦繁。以詞句仔細對比，杜甫詩中的苦苣，正是如今苦菊的樣子。

對于苦苣菜的最早記錄來自于宋仁宗時期的《嘉祐本草》，書中說苦菜：“苦苣，即野苣也，野生者?！边@本植物本草記是宋代醫(yī)官們集體編撰的，代表著苦苣作為食物之外，它的藥用價值是被承認的。

到了明代的《本草綱目》中，也專門考證了苦菜：“苦菜，即苦荬也。家栽者呼為苦苣，實一物也。”從苦苣這個名字產(chǎn)生起，苦菜已經(jīng)成為了家里大面積種植的蔬菜，杜甫寫的便是自己家菜園的情景。

苦苣初春生苗，莖空，開黃花，和野菊花類似，屬于菊科，所以后來的演變中，苦苣就成了苦菊，名字更直接了。苦菊清爽碧綠，味道清新，清熱爽口，很受歡迎。所以《詩經(jīng)》中的很多蔬菜變成了今天的野菜，苦苣卻從野菜變成了一道家常菜。

民間美食——蕨菜

《召南·蟲草》“徒彼南山，言采其蕨”，蕨菜不止出現(xiàn)在《蟲草》中，《小雅·四月》中也出現(xiàn)了采摘蕨菜的場景：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維以告哀。

山上有蕨菜和薇菜，春天來了，萬物復(fù)蘇，餐桌也迎來了豐盛期，姑娘們挎著筐子上山采蕨菜，采薇菜，順便見一見心上那個人。

春天采蕨菜的女子，等不來相思的那個人，憂心忡忡，心事萬千，但她并沒有放下手里的活兒，她知道家里等著她采摘的野菜吃飯呢。

《小雅》表達的都是大主題，《召南》表現(xiàn)的是小人物的生活與情感，無論廟堂還是民間，圣人還是民婦，大家都得吃飯，蕨菜是一根牽引線，串聯(lián)古今，春天的餐桌上，少不了一碗碧綠的蕨菜。

蕨菜在《詩經(jīng)》的時代就作為食物被廣泛采摘，經(jīng)過了歲月的大浪淘沙，許多蔬菜野菜都被更有營養(yǎng)價值和更美味的菜取代了，但蕨菜一直代代相傳。

宋朝也吃蕨菜，《山堂肆考》中記載，范仲淹到江淮任職的時候，為當?shù)刭F族奢靡風氣憂心，為了遏制這種一味追求精貴的飲食方式，他特意采摘了蕨菜進獻皇帝，請求皇帝帶頭嘗一嘗底層人民吃的野菜，從而制止奢靡風氣。貴族餐桌上精致的美味與貧民餐桌上的野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蕨菜顯然并不難吃，范仲淹也不敢采真正苦澀難吃的野菜給皇上。

明朝人羅永恭似乎特別愛吃蕨菜，他把蕨菜寫成了人間美味：堆盤炊熟紫瑪瑙，入口嚼碎明琉璃。溶溶漾漾甘如飴，但覺餒腹回春熙。

《爾雅翼》中介紹“蕨生如小兒拳，紫色而肥”。蕨菜長得高高瘦瘦，一根莖筆直，表面有一層絨毛，梢頭綠色葉子卷曲盤繞像極了嬰兒的小拳頭，所以古人說：蕨菜已作小兒拳，嫩芽初成小兒拳?！靶∪^”攥起來，蕨菜就可以采摘了。

薺菜——蘇軾的最愛

《邶風·谷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詩經(jīng)》很青睞薺菜，說薺菜是甘甜的，和其他的味道清苦的野菜比起來，薺菜確實是一道美味。薺菜不僅美味，還營養(yǎng)豐富、清滌腸胃，也被譽為凈腸草。

《離騷》中寫薺菜：故荼薺不同畝兮。說苦荼和薺菜不能種在一起，那個時期，有人已經(jīng)在嘗試大面積種植，試圖將野菜變成蔬菜。

但是將薺菜引入田園的實踐終究是失敗了，一是因為薺菜生長周期短，不好活，只有嫩葉時期可以食用，一旦錯過了嫩葉的那幾天，就會開花，不能吃了。田地是農(nóng)人的生存命脈，他們很難舍得留下一塊好地來種植食用期如此短暫的薺菜。第二個原因是薺菜的種子非常小，像細細的沙子一樣，種植的話難以把握間距，而小苗密集會導致薺菜苗十分弱小，薺菜貼地生長，像蓮花盤一樣，間苗非常麻煩，要匍匐下用手拔，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因為這兩點，薺菜終究沒有大面積種植成為蔬菜。不在田園就在田野，大家都愛薺菜，齊國人還專門寫了一篇《薺賦》歌頌薺菜。

《爾雅》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薺菜的做法：“薺味甘，人取其葉做菹及羹亦佳?！敝某载浽娙颂K軾最愛的野菜就是薺菜，他將《爾雅》這種做法發(fā)展了一下，用薺菜加黃豆和粳米一起煮菜粥，十分美味，被稱為東坡羹。他還發(fā)明了一種薺菜的吃法，用新鮮的薺菜鋪在白魚上清蒸，蒸出來的魚清新，有薺菜獨特的甘甜味。

蘇軾當時在杭州任職，他見農(nóng)民們采了新鮮的薺菜不太會吃，只清炒這一樣，吃不飽，也容易膩。于是帶著他的百姓們挖薺菜，做薺菜羹，大家在那段時間都歡歡喜喜填飽了肚子。

宋朝很流行吃薺菜，辛棄疾也描寫過薺菜：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陸游也愛薺菜：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意思是用薺菜煮的羹和薺菜熬的粥，鮮美程度比烤乳豬有過之而無不及，陸游的吃法和蘇軾的東坡羹很接近。

民間有“到了三月三，薺菜當靈丹”的說法，這個習俗來自于《周禮》中的：“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薄吨芏Y》中的三月三是上巳，供奉各位神仙的日子，薺菜因其重要性，漸漸成為了供奉佳品，又演變成了民間三月三的最佳美食。

每年春天，薺菜大片大片生長在田野，低低矮矮的綠意，點綴著春風吹過的大地，從先秦到如今，它一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厥軞g迎，連名字也沒有改過。

救命的車前草

《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詩中采芣苢的女子一邊唱歌一邊干活，非?？鞓?，她們低頭彎腰，去擼，去摘，去挖，短短幾句詩，將采摘車前草的動作形容得非常生動形象。后來姑娘們采摘得太多了，她們就將衣裙張開將這些鮮嫩的小家伙們放進去，就這樣兜回家去。

漢代的《詩經(jīng)》注釋《毛傳》中寫道：“芣苢，馬舄。馬舄，車前也?！逼]苢就是車前草。在遠古時代，車前草都是作為窮人的食物出現(xiàn)在餐桌的。

明代《救荒本草》寫車前草的樣子和食用方式：“車輪菜，葉叢中心攛葶三四莖，作長穗如鼠尾?；ㄉ趺埽嗌?，微赤。生道旁，采嫩苗葉，煠熟，水浸去涎沫，淘凈，油鹽調(diào)食?！?/p>

清代學者在《爾雅義疏》中說車前草：“今藥所收，野人亦煮啖之?！币叭耸青l(xiāng)野窮苦人。到了清代，車前草已經(jīng)是藥了，但還是有窮苦人在春天挖車前草做食物。

車前草救過大文豪歐陽修的命。有一次，歐陽修腹瀉不止，請了很多醫(yī)生都治不好，連宮中的太醫(yī)也束手無策，以為人沒治了。結(jié)果他的夫人上街買回一劑藥，卻藥到病除。歐陽修特意到集市上尋找這位醫(yī)生求問藥方，賣藥的告訴他，這藥主要是用車前子研磨成粉，同米湯混合熬成。蘇軾聽聞這件事，特意將藥方寫在了自己所撰寫的《蘇學士方》中，后來這本書與沈括的《良方》合稱《蘇沈良方》傳于世。

從《詩經(jīng)》時代到如今，苦菊由野菜變成了蔬菜，薺菜和蕨菜依然占據(jù)著野菜榜首位置，車前草卻從食物變成了藥材。

（摘編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