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故中郎將開國伯慕容府君墓志銘并序》,亦為《唐慕容府君墓志銘》,近年出土,原石為玉國玉先生所藏,筆者近得手拓。志高55厘米,寬55厘米。志文為楷書,有界格,字徑約1.3厘米,31行,滿行33字,全文1088字。
墓志銘文
墓志銘文如下:
唐故中郎將開國伯慕容府君墓志銘并序
公諱輪,字曦輪,昌黎棘城人也。燕文明皇帝煌之后。紫蒙之野始其邑焉。鮮卑之山發(fā)其原也,家成簪紱,姓氏因冠。門習干戈,英威動晉。備乎國史,可得而詳。祖:忠,右衛(wèi)大將軍, 列在王庭則人臣之首,退居河朔,為異方至尊。父,宣超。贈驃騎大將軍兼范陽郡大都督。出自高峰,偏當秀氣;恭承玉冊,保壽金章。公蘭桂之下,芳香自然,幼志夙成,風神早慧。年十一則治兵闔門,橫行瀚海,留情三略,獨運六奇,遂得寵入勲,司位高勇將,開元七載,解褐左戍衛(wèi)郎將兼合門府都督,借紫金魚袋甘羅。上卿之歲,然在青襟。張強侍中之年雖無弱冠,方之早仕,彼而有慚,公以明略佐時。雄圖務贊,參謀武帳,洞晤兵機,事君榮君,則為官族。將門有將,還入公臣,廿二載。有詔冊封烏地野拔勤豆可汗兼安樂州都督,吐谷渾使。命將用于昭陽,欲苞卷于六合。登壇取于韓信,擬清平于天下。公之此授,君有心焉。實深撫玉之能,不無身手之用。西山盜賊秋塵不飛,北塞匈胡不敢論戰(zhàn)。所部偏僻,地實崎嶇。多不訓之人,有無君之政。公示之以德,威之以刑。莫不向日而傾,從風而偃。名震四海,聲聞六夷。公往歲在桑乾用兵與王忠嗣同為裨將,用交契洽。忽而開懷,聚石圖營。澆沙結壘,加臨向背,一時盡甲。彼慚謀短智窮,不能屈色下問。惡居其上,包藏禍心,及秉節(jié)制,飛言害德。天寶元載,貶授播川郡牧牱鎮(zhèn)將。江東八千子弟從項籍而不歸,海島五百軍人為田橫而俱死。公之麾下叛逆于其倫,達人知命,曾無慍色。背闕懷楚,扁舟入吳。鎮(zhèn)山靜江,樂得其性。詩禮化俗,歌詠猶傳。君子之至,名不朽也。
天子上凌煙之閣,先憶舊臣。聞鼙鼓之聲,實思良將。八載除房陵郡志成府別將,既備邊鄙之才,方委爪牙之任。霸陵漸近,詞氣逾高,朝端有期。沖冠彌勇,直以鳬鳥入其舍。桑生井中,不遂夙心,奄然過鄛,其載八月十七日。遘疾暴增,薨于房陵郡之賓館,春秋卅有三。荊衡流涕如祠武侯之廟,老幼掩泣,似望羊公之碑。十載辛卯歲二月十九日寄瘞于京兆長安縣高陽原之禮也。遊魂羈柩,足傷溫序之心,玄夜思歸,終有蘇韶之夢。撫孤修葬,同氣盡心。訓子承家,孀妻剋意。胤子政等,至性居喪。淚久松枯,聲哀鳥集。式旌泉壤,乃述銘云:
鮮山別嶺,余水分流。率部回漢,擁騎凌周。幽趙二國,傳于千秋。山川雄壯,美麗優(yōu)柔。乃祖乃父,為王為侯。其一
晉除度隴,唐元入寵?;榧{帝系,卓犖龍種。金柯暐曄,玉葉森聳。海內振威,河朔賈勇。靈武十將,異方一統(tǒng)。其二
遷鎮(zhèn)大江,名留越鄉(xiāng)。房陵萎命,賓館停喪。棟梁催折,志士淪之。明主痛惜,親友哀傷。柩歸北里,魂往西涼。其三
風光催促,旌旗引速。襄抑寒亭,殘花空谷。周勃爾悲,田橫歌哭。孀妻實寡,胤子繼族。封土植柏,刻石銘德。其四
慕容輪墓志銘墓志考釋
志文說明墓主是昌黎棘城人(今遼寧義縣人),逝于唐代天寶元載(西元742年),舊歷八月十七日,葬于房陵即志城府(今湖北房縣),后來又遷葬于長安縣(今西安)。其是燕文明皇帝煌之后,慕容煌為五胡十六國時代前燕的開國之君,廟號太祖,謚號文。其祖慕容忠《資治通鑒·卷一百六》有載:“恒立西燕主沖之子瑤為帝,改元建平,溢沖日威皇帝。眾皆去瑤奔永,永執(zhí)瑤,殺之,立慕容泓子忠為帝,改元建武。忠以永為太尉,守尚書令,封河東公。永持法寬平,鮮卑安之。至聞喜,聞燕主已稱尊號,不敢進,筑燕熙城而居之。”其父慕容宣超《舊唐書》有記載,圣歷三年(700年),武則天授其左豹韜衛(wèi)員外大將軍,仍襲父烏地也拔勤豆可汗。慕容宣超死后被唐朝廷追封為驃騎大將軍兼范陽郡大都督。在唐代官制中驃騎大將軍從一品,范陽郡大都督是從二品的官階。范陽郡在歷史的長河中幾易其名,為今河北省涿州市。在三國時期為曹魏統(tǒng)治,黃初七年始用范陽郡一直沿用至唐。墓主慕容曦輪,史無記載。從墓主一生的功業(yè)看,是世襲了祖上的勛爵,為烏地也拔勤豆可汗,安樂郡都督,中郎將,開國伯。紫金魚袋甘羅是唐代的官服制度,是為“明貴賤,應召命”所用。安樂郡都督在唐官制中亦從二品,唐龍朔三年,諾偈缽率領鮮卑部落歸附于唐。
墓志書法,樸拙雄渾
《唐故中郎將開國伯慕容府君墓志銘并序》是值得我們研究的。
該志全文為楷書,與同一時期的楷書墓志相較是一件難得的精品。大略觀其整體,魏晉余韻掩面而來,有晉人楷書之風范,又有洛陽體之程式,有些字受唐代時風之影響,具有初唐四家之風采。
一、用筆豐富,為同一時期墓志精品
此志與相同時期的墓志相較,用筆與結字都不相同。該志有著自己極為明顯的特征,書者在用筆上極大程度地繼承了魏晉時期的筆法特征,所以具有江左風韻。橫畫用筆,一拓直下,側入平出,呈向上拱形,收筆處不做盛唐程式,一任自然。撇畫用筆有兩種:其一呈魏晉楷書撇畫保留隸意。其二為直接用筆,上重下輕,用筆清峭。捺畫斜度不大,收筆處做豐潤之態(tài)。點畫多用行法,顧盼生姿,生動活潑。字形多取橫勢,左右開張,橫畫與撇捺夸張,字勢似稚童一般左右搖曳。筆力外柔內剛,綿里藏針。即欹側開張又中正端和,蘊藏典雅。
二、雜糅百家,廣泛吸取,融合出新
細品其志,不難發(fā)現(xiàn),其志風神雖與魏晉系列楷書相近,但字字皆有隋唐法而化之之消息。每一字皆合法度,有規(guī)矩,兼智永禪師之風采。用筆一任自然,姿勢婀娜搖曳,又極有法度可依,此書家又為一時習魏晉系列楷書之高手。
第五行的“氣”、第六行的“兵”、第七行的“袋”、第八行的“彼”、第十行的“舞”、第十二行的“地”、第十四行的“多”、第十五行的“以”、第二十八行的“催”等字不管是從用筆來看,還是從結字來講皆是在初唐歐虞籓籬之內。字勢高挺,中宮緊收,點畫清峭而飽滿、活潑而肅穆。
第三行的“威”、第五行的“夙”、第七行的“左”、第九行的“為”等字,又明顯地受去世不永的“唐之大教化主”褚河南之風規(guī)影響,點畫遒麗而勁健、豐腴而又方挺。
第二行的“蒙”、第三行的“驃”“騎”、第五行的“當”“秀”“恭”、第八行的“雄”、第七行的“襟”、第十二行的“擬”“于”、第二十三行的“傷”、第二十九行的“誓”等等,受智永禪師與唐人抄經楷書《靈飛經》的影響。結字平闊溫潤,骨氣深穩(wěn)洞達,于飄逸之中存古意。但與智禪師千字文相比又少些渾圓,而多幾分清??;與唐人《靈飛經》相較用筆不夠靈動,結構不夠側媚,但也沒有《靈飛經》由熟生俗之嫌,其品格略在《靈飛經》之上。
第七行的“然”、第十行的“也”、第十五行的“歲”、第十六行的“彼”、第二十二行的“氣”、第二十四行的“意”、第二十五行的“流”等字,簡直可視作王羲之楷書的翻版。點畫精湛,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骨肉兼稱,剛柔相濟。不過與右軍書法相較,其略少些魏晉書法的自然之氣。
第八行的“參”、第十一行的“安”、第十二行的“卷”、第十三行的“深”等上下結構且具撇捺筆畫的字,書丹者極度的夸張撇捺筆畫,令其字呈包合態(tài)勢,增強體勢的寬博度,氣魄極大,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從中可以看出書丹者具有極高的藝術素養(yǎng)與筆墨功力。
隋唐楷書之發(fā)展是楷書書體變革的高潮,歐陽信本師法北朝墓志書風,晚年入唐,受時風影響漸習二王,方成自家風規(guī)。虞伯施師智禪師,由智永入二王門庭,其楷書與《玉版十三行》風神相類。褚河南與唐太宗皆由虞世南而入二王庭徑,中唐時期褚遂良為唐之大教化主,從此之后唐志中十有八九皆褚家風貌。但是此志楷書直取魏晉,并用隋唐之法消化魏晉之韻。換句話說:書丹者用隋唐系列的楷書去消化理解學習魏晉之楷,所以其字有法度而任自然,顯得品格高級。
墓主人葬之所屬長安,是李唐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全國之都城也。此志亦出土于長安(今西安)。在封建社會當中,李唐的社會風氣是極為開放且包容的。唐志楷書的風格多種并舉,除初唐四家及顏柳書法的影響之外,又有寫經體書風影響的唐志及“魏碑體”在唐志中的延續(xù)。我們若多加研究唐志,就會對唐一代楷書之發(fā)展狀況和歷史選擇更加明了清晰,對我們的藝術思維的格局及藝術素養(yǎng)皆具有積極的開拓意義。
墓志文章,揚葩振藻
此志文章極具文學意義,是在繁多唐志文章中所見不多的極好的一篇祭誄駢文。其中辭措精確,典故百出,文采斐然,應為當時文章之大家所作。行文層層遞進,一波三折。
文章前部分有“西山盜賊,秋塵不飛;北塞匈胡不敢論戰(zhàn)。”
此句與漢賈誼《過秦論》中“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有異曲同工之妙也。
文章的中部又出驚人之語:“江東八千子弟從項籍而不歸,海島五百人為田橫而俱死?!?/p>
此句對仗極工,將其文、其情其事跡高度統(tǒng)一,融于一句之內,也將整篇文章推至高潮,令讀者共鳴而振奮。
志文后端有“荊衡流涕如祠武侯之廟,老幼掩泣,似望羊公之碑?!?/p>
此句表達了統(tǒng)治者與百姓對墓主人離世的惋惜與愛戴。令人不忍卒讀,感其悲愴。
此志取法甚廣,觀其通篇,字形結構采用橫向舒張的手法,使字形在體勢上取得“橫線勢”,給人以“橫放豎收”之寬綽效果。徐悲鴻先生有云:盡精微,致廣大。古人講大字難以結密,小字難以寬綽,所以要營造出“小中喻大”的感覺是不容易的。綜合志文的文學意義及書丹者的藝術功力,我們不難看出李唐朝廷對慕容一族之尊重及對邊陲安定成果的重視及珍惜,也可以說明慕容一族滅國附唐但在唐代仍為豪門望族。
作者簡介:
盧甜皎,女,漢族,河南洛陽人,洛陽文化旅游職業(yè)學院旅游管理與鄉(xiāng)村振興學院專職教師,研究方向:美術、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