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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馮遠征導演的新版《日出》正式登上北京人藝曹禺劇場的舞臺。3月23日下午,由北京人藝組織策劃的2024年首期“非常有戲”戲劇沙龍舉辦(這是北京人藝在“‘京彩文化·青春綻放”行動計劃之“文藝行”機制中推出的公益品牌項目)。本次活動邀請戲劇評論家彭俐與來自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傳媒大學、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中央財經大學和北京工業(yè)大學等院校的學子們一起品評戲劇、暢聊人生。
大學生們就新版《日出》展開討論,暢談各自的觀劇感受,提出了自己在劇本結構、人物理解等方面的疑問,也在與彭俐的交流中,通過這部經典劇作發(fā)現了戲劇在當代的新生機。
《日出》是一部浪漫的詩劇
《日出》是曹禺發(fā)表于1936年的劇作,多年來歷經多次復排重演,已成為北京人藝的經典劇目之一。在介紹曹禺這位戲劇名家時,彭俐以《日出》為例,將他的特點簡潔地歸納為擅長寫詩劇。
“曹禺的劇充滿浪漫的詩意。我第一次看《日出》,看到陳白露這個名字時,就想到詩經里的那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曹禺在給人物命名的時候都充滿了詩意。露水正是在日出時消失,而陳白露在太陽出來的時候逝世。這難道不是一種詩意的感受嗎?”
彭俐認為,劇中另一個重要人物方達生的名字也是詩意的體現。“方達生這個名字也是有講究的。達是通達,生是生命,‘方達生就是‘剛剛方興未艾的生命,是一種美好的萌芽狀態(tài)。這種萌芽在哪里呢?在曹禺心里?!?/p>
活動現場,有一位同學對《日出》的幾個版本進行過比較研究。他認為,曹禺剛剛發(fā)表這部作品的時候,許多劇作家評論說第三幕是一個敗筆,但在現在的演出中,第三幕仍然被保留了下來,為此這位同學甚是不解——為什么第三幕沒有被刪去?
實際上,這個問題自《日出》發(fā)表以來,就一直爭論不休。彭俐認為,第三幕的存在與否應該從整體來看?!叭绻钊チ怂?,結果是什么?結果就是最后的那個光明沒有鋪墊了。陳白露再慘,也仍然錦衣玉食,她的黑暗是有限的。沒有生死界限的黑暗面,就沒有整個社會的立體呈現。如果不完整地理解曹禺,撤掉第三幕就是釜底抽薪。其實曹禺特別憤怒的重重的一筆,就是第三幕。他把社會爛到根兒的東西在第三幕表現出來了,對日出的渴望才更加渴望,最后的光明才更加光明。”
這也是曹禺在《日出》中傾注的浪漫詩意?!啊度粘觥穼懙氖呛诎抵械脑娨猓瑤Ыo我們一種夢幻的感覺:日出的時候,生命卻消失了。”
戲劇人物不能簡單地貼標簽
《日出》的主人公陳白露是一名風塵女子,沉溺于銀行家潘月亭提供的錦衣玉食中無法自拔,青梅竹馬的方達生幾次想要幫助她離開,她始終沒有答應。然而,這樣一個看似自利的人卻在小東西被追殺時選擇幫助,并且后來還和方達生一起尋找小東西的下落。現場一位同學對陳白露這個人物提出疑問:“為什么這個人物會有兩面性?”
彭俐借用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中的話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回答:“真正的光明決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罷了。真正的英雄決不是永沒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罷了?!?/p>
“陳白露雖是一位風塵女子,但她內心也有純凈的東西?!痹谂砝磥恚茇粤瞬黄?,正是因為他的作品蘊藏人性,而不是簡單地給人貼標簽?!叭瞬皇遣耸袌隼锏奈骷t柿、黃瓜。你不能簡單地說一個人是好人或壞人。人性的復雜遠遠不是一句話說得完的,人的心理行為也是復雜的。為什么陳白露的行為看起來好像是分裂的?因為這部作品的原點就是人性?!?/p>
彭俐就同學提出疑問的劇情,闡述了自己的獨特理解:“陳白露身上最打動我的地方,就是她救小東西這個事兒。如果她不救這個孩子,我會覺得很蒼白。她養(yǎng)尊處優(yōu)還心安理得,但是她救了人,一下子就讓我感覺到了劇作家寫出了人性?!?/p>
經典之于當代的意義
在戲劇沙龍的現場,有同學看過不止一個版本的《日出》,但看到新版《日出》時,仍然會為之感動落淚。這位同學因此發(fā)出疑問:為什么《日出》這部戲一直不過時?“我感覺是因為曹禺通過陳白露這個人物表達出了社會矛盾和人性的割裂??墒潜磉_出了這些矛盾和割裂之后呢?就像《娜拉出走》一樣,藝術家沒有給出一個很好的答案。我看很多藝術作品都有這樣的感覺,看完后總是感到困惑,難道就一直這樣困惑下去嗎?”
這個問題引發(fā)了在場同學們的激烈討論。一位就讀于財政學專業(yè)的同學針對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日出》這部悲劇把美好的東西撕碎,既讓觀眾感到震撼,也讓觀眾為了不知道能做什么而感到無力,這正好反映出了戲劇的本質:舞臺表達要有觀眾的反應才能構成一部完整的戲劇演出。
“戲劇是建立在日常生活之上的,它更像是把生活中種種閃光的、陰暗的片影收集起來,通過藝術的手法、更縝密的思考,重新構建出一種新的東西。當觀眾看演出的時候,看到的不只是故事,也看見了他們自己。觀眾因為看戲產生感觸,才會去思考現實中還能做些什么。當他看到鏡中的鏡影時,相當于把目光從一種被生活的繁華和快節(jié)奏所蒙蔽的表象轉向去看向自我。意識到自己能做什么并為之發(fā)問,這本身也就成為一種意義?!?/p>
這位同學的闡述得到了彭俐的認可。他認為,藝術家往往只提出問題,不提供解決方案。“這個社會永遠是向前進步的,人類心靈深處美好的東西才是生生不息的?!甭撓荡饲傲硪晃煌瑢W對于陳白露這個人物的疑問,彭俐講述了他對于經典作品在當下的意義:“陳白露這個角色可同情,也不可同情。但她讓你有這種復雜的感情,這就是戲劇的魅力。戲劇就是為了像你們這樣能共情、能感動的人存在的。能夠被美好的作品觸動,我們就沒有白看一部戲劇?!?/p>
最后,彭俐對渴望走進劇場、接近藝術的年輕人提出了建議:“要看經典?!蓖瑫r,養(yǎng)成閱讀的習慣,如果有必要的話,也可以找來劇作家的傳記看一看,了解劇作家的生平,有助于多角度地了解劇作。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