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利帥
(天津大學教育學院,天津 300354)
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起步較早。19世紀中后期,大批教育學者通過“教育旅行”的方式實地考察歐洲各國教育發(fā)展情況,出版了一系列調(diào)查報告與著作,由此開啟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的發(fā)展之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迎來發(fā)展的黃金期,并推動了歐洲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進入21世紀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提出了重返國際舞臺、復興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計劃。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走過了一段不同尋常的改革與發(fā)展之路,因此受到國際比較教育學界的廣泛關注。[1][2]特別是“教育旅行”、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對馬克-安托萬·朱利安(Marc-Antoine Jullien)的影響以及比較教育學復興計劃等主題,更是成為國際比較教育學界討論的重點話題。
我國學界重視對比較教育學科的研究,已有研究多關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如美國①關于美國比較教育學發(fā)展的研究較多,代表性文章如下:李俐,譚菲.美國比較教育研究的發(fā)展現(xiàn)狀與未來走向[J].比較教育研究,2013,35(04):22-27;徐輝,王正青.美國比較教育研究的新發(fā)展:主題、方法與地域分析[J].教育研究,2008(08):94-100;徐輝,余凱.略論美國比較教育中的后現(xiàn)代范式特征[J].教育研究,1998(03):75-79;杜祖貽,HEIDI.ROSS ,WILLIAM.CAVE 等.美國比較教育的新特征——在變化的基礎上:美國比較教育后范式時代的特征[J].比較教育研究,1994(01):1-6;菲利普·G·阿爾特巴赫 ,諸惠芳,李家永.美國比較教育的發(fā)展趨勢[J].比較教育研究,1992(06):22-25.和英國②關于英國比較教育學的研究,代表性文章如下:安琪,沈蕾娜.英國比較教育的研究取向——基于《比較》42年的內(nèi)容分析[J].現(xiàn)代教育科學,2018(01):145-150;鄧莉.近十年英國比較教育研究的新發(fā)展[J].比較教育研究,2015,37(10):37-44;袁銳鍔.英國當前的比較教育研究述評[J].比較教育研究,1999(03):8-10.。近年來一些非英語國家的比較教育學逐漸受到學者關注,如西班牙[3][4]和德國[5][6],對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研究還比較少。本研究從學科建制視角出發(fā)對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歷程進行探究,在此過程中重點分析影響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的關鍵人物、重要機構以及學科基礎建設。希冀可以從多元文化視角豐富關于比較教育學的理解與認識。
在意大利學界,一般將興起于19世紀早期的“教育旅行”視為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起步的標志。[7]通過“教育旅行”,大批意大利學者展開了對世界各國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調(diào)查與研究,極大推動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的發(fā)展。但直到20世紀70年代,比較教育學才真正在意大利建立,旋即迎來了發(fā)展的黃金期。1999年,隨著博洛尼亞進程(Bologna Process)的正式啟動,意大利比較教育學也迎來了發(fā)展機遇,提出重回國際舞臺、復興比較教育學的計劃?;谏鲜隹紤],研究將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歷程劃分為起步期、黃金期與復興期三個階段。
通過旅行考察他國風土人情的傳統(tǒng)在意大利源遠流長,較為熟知的是13-14 世紀意大利人馬可波羅(Marco Polo)的中國之行。這一傳統(tǒng)在意大利被很好地傳承下來,19世紀,隨著意大利國內(nèi)政治環(huán)境的穩(wěn)定,尤其是1861年意大利實現(xiàn)統(tǒng)一,為學者到他國進行教育調(diào)查提供了有力保障。[8]這一時期,許多教育學者通過“教育旅行”到其他國家開展教育調(diào)查與研究,考察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現(xiàn)狀?!敖逃眯小笨煞譃樗饺诵袨楹蛧倚袨閮煞N。
私人行為主要是學者圍繞自己的研究領域到相關國家開展實地調(diào)查。例如,1854 年學者科西莫·里多爾菲(Cosimo Ridolfi)和吉諾·卡波尼(Gino Capponi)實地考察了位于瑞士伯爾尼州的霍夫韋爾農(nóng)業(yè)研究所(the Agricultural Institute of Hofwyl),對該地區(qū)裴斯泰洛齊(Johan Heinrich Pestalozzi)教學法的使用情況進行了詳細考察。[9]學者艾瑞克·梅耶爾(Enrico Mayer)實地考察瑞士、法國、英國、蘇格蘭和普魯士五個國家(地區(qū))的教育制度與教育機構情況,回國后出版《教育之旅的片段》(1867年)。[10]國家行為主要是在意大利公共教育部資助下赴相關國家開展教育調(diào)查。例如,意大利公共教育部部長帕斯夸爾·維拉里(Pasquale Villari)主要研究各國教育體系,1868年在對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和德國四個國家(地區(qū))的教育體系進行大量調(diào)查基礎上,出版《教育學作品》[11],對這四個國家(地區(qū))教育體系的現(xiàn)狀、特點以及利弊等進行全面介紹。另一較為重要的國家行為是以阿德?!てタ耍ˋdolfo Pick)為首的17人代表團赴瑞典開展的大型教育調(diào)查。[12]
除上述提及的之外,還有一大批意大利學者圍繞教育領域的各種問題對他國教育進行大量考察,回國后將所見所聞以游記的形式發(fā)表,較為全面系統(tǒng)地展示各國教育發(fā)展概況。也由此,19世紀意大利教育學者的這種“教育旅行”被認為開啟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發(fā)展之路。[13]這一傳統(tǒng)深刻影響之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14]但這一時期,意大利學者并未展開對比較教育的系統(tǒng)思考,而是主要從意大利本國教育問題出發(fā),考察他國在該問題上的做法,進而吸收和借鑒有益的經(jīng)驗。
進入20 世紀后,意大利國內(nèi)政治局勢動蕩。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1946年,意大利進行全民公投,廢除君主立憲,同年7月12日,組成意大利共和國第一屆政府。1955年,意大利加入聯(lián)合國,社會各方面開始快速恢復。在此背景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也迎來發(fā)展的黃金期。這一時期意大利比較教育領域重要的事件如下。
第一,集中譯介一大批國外經(jīng)典的比較教育學著作。盡管由于國內(nèi)動蕩的局勢,學術研究被擱置,但是學者做了一些基礎性的譯介工作。1960年后,這些譯著陸續(xù)出版。代表性的有:《人民的教育學:比較教育學導論》(1960年)[15]、《比較教育學:傳統(tǒng)與教育因素研究》(1965年)[16]、《比較教育學:歷史、理論與實踐》(1967年)[17],以及《比較教育學中的方法》(1969年)[18]等。
第二,積極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Comparative Education Society in Europe)的組建工作,并擔任要職。1961年,在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組建之初,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就積極參與其中,自覺地加強意大利和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并成功當選為學會副主席、學會委員會委員等。后續(xù)可以看到,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一直積極尋求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將自身的發(fā)展融入整個歐洲比較教育的發(fā)展框架中。[19]
第三,厘清術語,確定“比較教育學”這一概念。20世紀70年代,隨著意大利比較教育的不斷發(fā)展,如何界定和翻譯“比較教育學”這一術語引起學者的廣泛討論。英語的“比較教育學”對應的意大利語,一般有兩種,即比較教育(educazione comparata)和比較教育學(pedagogia comparata)。有學者指出,前者僅僅將比較教育視為一種比較的方法,后者將比較教育學看成一種研究范式,是一個獨立的學科,包含前者。因此,“比較教育學”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獲得了較為廣泛的認可,并出版相關著作。[20][21]但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學者都認可這一術語,一些學者仍堅持使用“比較教育”這一術語。[22]
第四,成立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the Italian Section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Society in Europe)。經(jīng)過各方努力,1987年,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成立。需要指出的是,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自成立之初就視自身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一部分,也因此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常常活躍在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中,借助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力量發(fā)展意大利比較教育學。[23]
第五,意大利各大學相繼設置比較教育學科的教師崗位,推動比較教育學朝著學科化方向發(fā)展。但是,由于比較教育學作為一門學科尚未得到官方認證,所以直到20世紀80年代,意大利的大學并沒有比較教育學的教授。
第六,比較教育學作為名詞被收錄到意大利權威的教育百科全書中。1981年[24]和1982年[25],意大利相繼出版2部權威的教育百科全書,“比較教育學”被收錄其中。比較教育學詞條被收錄其中意味著比較教育學在意大利教育學界獲得認可,并將之視為一個學科。
第七,比較教育學被認定為一門學科,并被劃分到教育史門類下。1990年,在《341號法案》①《341號法案》由意大利教育部1990年11月19日頒布,該法案引入了一套“科學的學科劃分制度”(Scientific-Disciplinary Sectors),對大學的學科劃分進行規(guī)定。(Law n.341)指導下,意大利對大學學科進行重新規(guī)劃。教育學科被劃分為四個門類:普通與社會教育;教育史;普通教育學與特殊教育;實驗教育學。根據(jù)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傳統(tǒng),比較教育學被劃分到教育史門類下,這種劃分對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影響很大。這使得意大利比較教育學含有較為濃重的歷史學和人類學味道,注重歷史方法的運用。[26][27]
1999年,29個歐洲國家在意大利博洛尼亞正式提出博洛尼亞進程;2000年,意大利著名比較教育學學者多納泰拉·帕隆巴(Donatella Palomba)當選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這兩個重要事件為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提供了難得的機遇。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通過進一步加強和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與合作,提出重返國際比較教育舞臺、復興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重大戰(zhàn)略。
在多納泰拉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期間,她積極促進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與合作,建立一系列合作共享機制。[28]2006—2014年,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聯(lián)合舉辦多場研討會,圍繞大學改革[29]、全球化與后現(xiàn)代背景下的比較教育與民族志[30]、歐洲博士生教育[31]、歐洲跨文化研究[32]等主題廣邀國際著名比較教育學者進行討論。為擴大研討會的影響力,每次研討會都邀請時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參加,如羅伯特·柯文(Robert Cowen)(2004—2008年在任)、米格爾·佩雷拉(Miguel A.Pereyra)(2008—2012在任)以及漢斯·考特福(Hans-Georg Kotthoff)(2012—2016年在任)等。2014年,在多納泰拉等人組織下,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發(fā)起“教育中的比較研究”(Comparative Studies in Education)工作坊,圍繞國際比較教育學發(fā)展前沿問題邀請國內(nèi)外著名比較教育學者展開討論。2016年開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開始在教育學期刊中開辟比較教育專欄,廣邀國際著名比較教育學者撰稿,提升意大利比較教育的話語權和國際影響力。[33]
通過上述舉措,21世紀以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在引進來的同時積極走出去,不斷在各類國際舞臺上發(fā)出意大利的聲音。概言之,21世紀頭20 年的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突出地表現(xiàn)為:走國際化發(fā)展之路,提升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國際影響力。
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過程中,涌現(xiàn)出一批重要的比較教育學者。他們不僅推動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而且還積極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的改革與發(fā)展。按照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發(fā)展階段以及這些代表性人物的主要學術活動,將其分為奠基者、國際化推廣者以及傳統(tǒng)的反思與捍衛(wèi)者三類。
“二戰(zhàn)”后,大批學者投身到比較教育學科建設和發(fā)展中來。這些學者一方面通過“教育旅行”和譯介比較教育學著作系統(tǒng)介紹國外比較教育學最新發(fā)展情況,另一方面積極參與歐洲和國際各類比較教育活動,提升意大利比較教育的國際影響力。通過這些學者的努力,比較教育學作為教育學的二級學科最終得到認可。從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歷程來看,活躍在20 世紀60—90 年代的這批學者被稱為比較教育學的奠基者,他們?yōu)楸容^教育學的學科化、制度化作出了巨大貢獻。在這批奠基者中,較有代表性的是沃爾皮切利·路易吉(Volpicelli Luigi)、葛澤爾·喬瓦尼(Gozzer Giovanni)以及拉恩·毛羅(Laeng Mauro)。[34][35][36]
沃爾皮切利(1900—1983年)是“二戰(zhàn)”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領域的領軍人物,1942—1972年,他在羅馬大學從事比較教育的教學與研究工作。[37]“二戰(zhàn)”前后,由于無法到國外進行實地調(diào)查,他主要從事國外比較教育學著作的翻譯,并系統(tǒng)研究了約翰·杜威(John Dewey)和奧維德·德克羅利(Ovide Decroly)等著名教育家的教育思想。[38]隨著國內(nèi)外環(huán)境的緩和,他實地考察了蘇聯(lián)、中國和日本的教育發(fā)展情況,1950年出版《蘇聯(lián)學校史研究》。[39]1950年開始,沃爾皮切利任《教育家圖書館》百科全書主任,旨在系統(tǒng)介紹國外著名教育家的思想,為教師教學提供參考,目標是出版120部教育學專著。1955年,他創(chuàng)辦意大利第一份比較教育期刊《教育學問題研究》,系統(tǒng)研究和介紹比較教育最新發(fā)展情況,至今仍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領域的權威期刊。1970年起,沃爾皮切利任《教育學百科全書》主任,期間他將比較教育學這一詞條收錄其中,肯定比較教育學作為一門學科的重要性。沃爾皮切利的代表性著作還有《意大利學校與社會問題研究》(1959年)、《當代教育:現(xiàn)狀與問題》(3卷本)(1959—1966年)以及《教學問題史》(1972年)等。作為“二戰(zhàn)”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第一代人物,沃爾皮切利做了很多基礎性工作:系統(tǒng)翻譯和引進國外比較教育學著作、創(chuàng)辦比較教育學專業(yè)期刊、主編教育百科全書、編著國外教育發(fā)展報告等。通過這些基礎性工作,比較教育學作為一門學科逐漸獲得學界認可,并為其他學者從事比較教育研究提供基礎和指引。
葛澤爾(1915—2006年)是一名典型的專家型官員,終其一生都在政府部門任職,但他卻從未停止過從比較教育視角思考意大利的教育問題。1948年,葛澤爾任教育部的秘書。同年發(fā)表了他的首部比較教育研究專著《七國學校改革:一些歐洲國家教育重建的各個方面》。[40]在這項研究中,葛澤爾基于國際教育局的相關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系統(tǒng)研究“二戰(zhàn)”后意大利、奧地利、比利時、捷克斯洛伐克、法國、荷蘭和匈牙利七國的教育改革現(xiàn)狀。在考察這些國家教育改革基礎上,葛澤爾提出著名的“教育與經(jīng)濟之間的關系”這一命題,使其名聲大噪,迅速在意大利國內(nèi)和國際社會引發(fā)一場“通過發(fā)展教育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討論。[41]葛澤爾明確指出,意大利應該將發(fā)展重心由政治轉向經(jīng)濟,在此過程中要重視教育的作用,發(fā)揮教育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作用。1973年,葛澤爾出版關于教育與經(jīng)濟發(fā)展關系的代表作,即3卷本的《看不見的資本》[42],在大量調(diào)查和數(shù)據(jù)基礎上,系統(tǒng)論述了教育與經(jīng)濟的關系。此外,葛澤爾還積極參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教育調(diào)查活動。自1968年起,葛澤爾代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先后赴哥倫比亞和中國開展教育調(diào)查,深入考察這兩個國家的教育改革與發(fā)展情況。葛澤爾一生都致力于探究教育與經(jīng)濟發(fā)展之間的關系,為了解答好這一問題,他實地調(diào)查了多國教育發(fā)展情況,足跡遍布歐洲、亞洲以及美洲。葛澤爾的主要代表作還有《世界競爭中的技術優(yōu)勢和學校優(yōu)勢》(1960年)和《拉丁美洲的宗教與革命》(1968年)。
拉恩(1926—2004年)在羅馬大學從事比較教育學研究。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拉恩的主要貢獻在于他一直代表意大利參加歐洲和國際各類組織關于教育的大型調(diào)查,是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和歐盟委員會的專家組成員,也是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副主席。[43]因此,可以說拉恩是國際舞臺上意大利教育的代言人。多年從事大型教育調(diào)查的拉恩認為,通過數(shù)據(jù)比較有助于快速把握一國的教育發(fā)展現(xiàn)狀及其與其他國家之間的差距,但比較教育研究不應該止步于此。他認為比較教育研究應走出簡單的“數(shù)據(jù)比較”,走向更為深入的“解釋性比較”,即要在各國具體的歷史文化背景中對教育數(shù)據(jù)進行解釋,脫離特定文化背景的數(shù)據(jù)比較毫無意義。拉恩提出在比較教育研究中要避免出現(xiàn)“種族中心主義”的傾向,要尊重各民族教育特色,不能一概而論。此外,拉恩十分重視比較教育學的理論建設,主張在識別各國特色的基礎上進行比較,在比較的過程中抓住各國教育特點。[44]拉恩的主要代表作是《自由教育》(1985年)。
經(jīng)過20 世紀60—90 年代的學科化和制度化時期,“比較教育國際化”成為21世紀以來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主要改革與發(fā)展方向。以2000 年多納泰拉當選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為標志,一大批意大利比較教育學人致力于向國際社會推廣意大利比較教育學。
多納泰拉是羅馬第二大學的教授,由于其在比較教育領域所取得的重要成就,她于2000年至2004年擔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這期間,多納泰拉通過舉辦年會、研討會、合作編輯書系與期刊等方式,全方位地向國際比較教育學界展示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特色。2004年卸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主席后,她成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名譽會員。2006年至2014年,多納泰拉擔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主席,而這8年也被學者稱為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國際化發(fā)展的黃金期。[45]首先,多納泰拉利用其在國際比較教育學界的影響力,邀請多位國際比較教育學領域的著名學者來意大利開展講學,舉辦系列研討會,在此期間積極推廣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傳統(tǒng)與特色。其次,自2012年開始,在多納泰拉等人組織下,意大利比較教育期刊《教育學問題研究》開辟專欄集中刊發(fā)國外教育體系方面的相關研究,這些研究多由各國比較教育學領域的權威學者撰稿,提升了該期刊的國際影響力和傳播力。再次,建立健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合作機制,進一步提升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國際影響力。多納泰拉的主要代表作有《當今的教育結構和政策:比較教育學的問題》(1980年)和《歐洲不斷變化的大學與“博洛尼亞進程”:七國研究》(2008年)等。此外,她還主編了一系列比較教育主題的書系。
隨著比較教育學國際化的發(fā)展,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有一種聲音越來越強,即如何保留和體現(xiàn)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傳統(tǒng)與特色。尤其是在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等大型教育測試影響下,以數(shù)據(jù)為主的比較教育研究逐漸成為主流,并對各國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產(chǎn)生重要影響。在此背景下,意大利出現(xiàn)一批反思和捍衛(wèi)意式比較教育學傳統(tǒng)的學者,他們旨在回溯和探究意大利的比較教育學傳統(tǒng),進而走出所謂的“學科認同危機”。這其中以卡洛·卡帕(Carlo Cappa)為主要代表。
卡洛是羅馬第二大學的教授,于2019年底當選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主席,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的領軍人物??宓闹饕芯款I域為比較教育學和歐洲教育史與教育哲學??逯饕铝τ趶囊獯罄軐W出發(fā)對比較教育學進行審視,突出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歷史-人類學”研究范式。如前所述,通過“教育旅行”考察他國教育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一大傳統(tǒng),在此過程中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一國教育所處的歷史、文化等方面的背景。而目前以PISA 為代表的大型教育測試主導的是一種簡約式的“數(shù)據(jù)比較”,各國豐富的教育文化被簡約為一串串數(shù)字,進而對各國教育進行排名??逭J為這種“數(shù)據(jù)比較”式的比較教育是導致比較教育產(chǎn)生“學科認同危機”的主要原因。如何扭轉這一趨勢,捍衛(wèi)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的傳統(tǒng),是以卡洛為代表的意大利比較教育學人的時代使命。
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的發(fā)展離不開相關學科基礎建設,自20世紀60年代起比較教育學者開始學科建設工作,先后創(chuàng)辦第一份比較教育期刊、與專業(yè)出版機構合作出版比較教育類研究成果、成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等。
自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成立之日起,其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過程中就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的引擎。[46]但是,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的成立經(jīng)歷一段艱難的歷程。如前所述,20世紀80年代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步入發(fā)展的黃金期。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關于成立一個專業(yè)的學會組織的呼聲日益高漲。
1981年,在日內(nèi)瓦召開的第五屆歐洲比較教育年會上,意大利學者首次提議成立一個全國性的比較教育學會組織。1982年,意大利一些比較教育學者自發(fā)成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Italian Society of Comparative Education),并進行正式注冊。然而,由于種種原因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并未開展任何實質(zhì)性的學術活動。1983年,在維爾茨堡召開的第六屆歐洲比較教育年會上,按照第五屆年會的安排,歐洲教育學會主席奧都·維薩(Aldo Visalberghi)倡議成立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并成立以意大利著名比較教育學者蘭貝托·博爾吉(Lamberto Borghi)為主席的臨時執(zhí)行委員會。由此,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正式成立,并獲得官方認可。需要指出的是,1982年成立的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是由民間發(fā)起的,盡管進行了注冊,但并未獲得意大利教育學界和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認可。為了區(qū)別之前成立的意大利比較教育學會,奧都倡議成立的是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1985年,在意大利維羅納舉辦的慶祝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成立25周年大會上,正式選舉貝托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第一任主席,同時選舉副主席,并組建委員會等。
新成立的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直到1987年才正式開展學術活動。因此,在意大利教育學界和歐洲比較教育學界,一般將1987 年視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正式建立的日期。[47]通常,歐洲各國成立的比較教育學會都是“某某國比較教育學會”,而唯獨意大利使用的是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這個名稱。由此可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意在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保持密切關系,通過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力量發(fā)展本國比較教育。
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一直是意大利比較教育發(fā)展的重要推動力量,尤其是2006年多納泰拉擔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主席以來,利用其自身在國際比較教育學界的影響力進一步加強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合作與聯(lián)系。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在多納泰拉的領導下相繼舉辦多場“主題研討會”。[48]“主題研討會”逐漸成為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的品牌活動,一直保留至今,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與歐洲比較教育學界合作的重要平臺。放眼未來,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副主席歐拉茨·尼佛羅(Orazio Niceforo)指出分會將繼續(xù)在以下三個方面作出努力:第一,學科多元化,即從多學科視角出發(fā)發(fā)展比較教育學;第二,國際化,即進一步加強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第三,研究獨立化,即比較教育學研究獨立于意大利的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因素的干擾,保持研究的獨立性。[49]
1955年,沃爾皮切利創(chuàng)辦的意大利第一份比較教育期刊《教育學問題研究》,[50]刊名雖沒有出現(xiàn)“比較”二字,但自創(chuàng)辦之日起就是意大利教育學界研究和介紹國外教育的主要陣地。該刊在2009年進行了改革,在此之前該刊每年刊期不定,之后每年出版兩期。自2012年開始,在多納泰拉等學者組織下,該刊不定期以專題形式圍繞比較教育研究中的重點話題進行組稿,刊發(fā)國際比較教育領域知名學者的文章,擴大該刊的影響力。此外,意大利教育學領域的其他期刊,如《民主學校》[51]、《教育史雜志》[52]等也不定期刊發(fā)比較教育專題研究文章。
在閱讀有關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科發(fā)展相關研究文獻中,一個出版社頻頻被學者所提及,無一例外地均強調(diào)其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53][54]這就是意大利阿曼多出版社,該出版社由著名學者阿曼多·阿曼多(Armando Armando)于1949年創(chuàng)建于羅馬。在意大利百廢待興之時,阿曼多認為有必要為“封閉”的意大利注入新鮮血液。基于此,他創(chuàng)辦阿曼多出版社,其宗旨是為教師專業(yè)發(fā)展提供支持。[55]由于阿曼多本人對國外思想很感興趣,因此該出版社自建立之初就與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保持著密切的合作關系。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意大利比較教育領域的著作幾乎全部由該出版社出版:第一類是國外比較教育學著作的譯著;第二類是意大利國內(nèi)比較教育學者撰寫的專著;第三類是與國際組織合作,翻譯出版相關教育類報告。
上述所提及的意大利不同時期的比較教育學者,如沃爾皮切利、葛澤爾、拉恩等比較教育學者幾乎所有的著作都由該出版社出版。因此,可以說阿曼多出版社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歷程的參與者和見證者。2011年,意大利學者茲早林·埃琳娜(Zizioli Elena)出版了專著《阿曼多·阿曼多:一個教育學出版社》,[56]詳細考察了阿曼多及其創(chuàng)建的出版社在意大利教育學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其中比較教育學作為該出版社的重點出版領域給予大篇幅介紹。至今,阿曼多出版社仍是意大利出版比較教育領域研究成果最重要的出版社,許多學者以在該出版社出版自己的研究成果為傲。
比較教育學在意大利大學中一直處于“不被重視”的地位,其突出表現(xiàn)為:一是開設比較教育學課程的大學數(shù)量較少,二是比較教育學教職數(shù)量較少。[57]現(xiàn)任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主席卡洛在2018 年發(fā)表的一篇關于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史的文章中再次指出比較教育學“不被重視”的問題并未得到改善。[58]學者的調(diào)查表明,1986年,不到10所大學開設比較教育學課程,2003—2004年,開設數(shù)量增至大約15所,2010年,大概有不超過25所高校開設這一課程。[59]然而需要指出的是,盡管開設比較教育學課程的高校不多,但是開設比較教育學課程的高校在比較教育學的教學與研究方面各具特色??傮w來看,意大利高校的比較教育學課程教學類型可以分為四大類。[60]
第一類是歷史/制度方法。這類比較教育學課程常常從教育史視角出發(fā)考察各國教育制度發(fā)展情況,在此基礎上重點比較當代歐洲各國教育制度之間的異同。采取這種教學方法的主要有烏迪內(nèi)大學的安吉洛·高迪奧(Angelo Gaudio)、帕多瓦大學的米雷拉·基亞蘭達(Mirella Chiaranda)等。第二類是人類學/文化學方法。這類教學往往通過人類學的研究范式對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教育模式進行比較,如不同文化中的儀式、民族發(fā)展等,借助人類學的文化解釋方法深入探究不同教育模式背后的文化因素。主要代表有維羅納大學的加布里埃爾·薩拉(Gabriel Sala)、羅馬第二大學的安塞爾莫·保羅內(nèi)(Anselmo R.Paolone)以及羅馬第三大學的米雷拉·澤車尼(Mirella Zecchini)等。第三類是制度/方法論方法。這類教學重視從方法論層面對比較教育學學科進行反思,對比分析歷史學、社會學、文化學等不同學科方法對比較教育學的影響。在此基礎上,基于不同的方法分析國際教育政策。這種方法是意大利高校中比較教育課程的主流,主要代表有羅馬第二大學的多納泰拉、巴里大學的盧卡·加洛(Luca Gallo)、佩魯賈大學的蘭弗蘭科·羅薩蒂(Lanfranco Rosati)等。第四類是跨文化方法。這類課程重點關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教育發(fā)展,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的教育。主要代表有都靈大學的安德里亞·帕西尼(Andrea Pacini)、貝加莫大學的斯特凡尼亞·甘多爾菲(Stefania Gandolfi)等。
縱觀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史,有三個特點尤為突出。第一,以“教育旅行”起家,并延續(xù)這一傳統(tǒng)?!敖逃眯小笔且獯罄麑W者進行比較教育研究的重要方法,不同時期的比較教育學者都在延續(xù)這一傳統(tǒng)。其背后的意蘊在于比較不能停留在簡單的數(shù)據(jù)層面,必須深入考察教育背后的歷史文化等因素,方可更深入地理解一國的教育現(xiàn)象。也正是由于此,人類學的文化解釋范式在意大利比較教育中一直受到學者的推崇。[61][62]第二,重視翻譯國外比較教育學著作。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就開始翻譯國外相關著作,至今,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仍堅持翻譯國外最新的比較教育研究成果。通過翻譯,一方面為意大利學界了解和把握國際比較教育研究最新動態(tài)提供窗口,另一方面為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理論建設提供支撐。第三,積極加強同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與合作。從其歐洲比較教育學會意大利分會名稱可以看出其與歐洲比較教育的關系,特別是在多納泰拉等人推動下通過學會“主題研討會”等多種方式尋求與歐洲比較教育學會的聯(lián)系。
與此同時,作為一門學科,意大利比較教育學還存在一些問題亟須解決。這也是為何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界出現(xiàn)了一批以“反思”為主題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多關注意大利比較教育發(fā)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與挑戰(zhàn)。[63][64]首先,比較教育學在意大利高校中的重視度有待提升,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的隊伍都有待進一步擴大。其次,刊發(fā)比較教育學的期刊較少,目前只有一本《教育學問題研究》以刊發(fā)比較教育研究為主,但需要指出的是該期刊也刊發(fā)教育學其他領域研究。因此,需要加強比較教育學期刊建設。再次,語言問題。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者卡洛曾指出,語言問題是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發(fā)展的一個障礙。翻閱有關意大利比較教育學相關研究成果,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研究多以意大利語為主,英語較少。在意大利比較教育學走向國際化的今天,迫切需要在語言方面進行多樣化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