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四川所形成的獨具地域特色的漢文化，是主體文化經歷了在地化的結果，通過研究了解文化傳播過程中在地化所帶來的影響。方法：運用歷史文獻學和考古發(fā)掘出土的實物材料相結合的二重證據法，用實物資料勾連史籍，分析作為漢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喪葬文化在四川發(fā)生在地化的原因。同時，以綿陽市博物館館藏為例，分別對館藏的三臺郪江墳臺嘴1號崖墓和不同種類的陶俑進行詳細的研究，基于這些代表喪葬文化的要素探討漢文化在四川及鄰近地區(qū)傳播過程中在地化的具體表現(xiàn)。結果：研究發(fā)現(xiàn)，文化在傳播過程中，會受到文化接受地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等特殊地域因素的影響，進而出現(xiàn)更符合該地特色文化因素的物化表達。結論：研究證實了中華文明具有包容性和統(tǒng)一性的特征，并且中華文明的包容性與統(tǒng)一性為今天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格局的形成與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關鍵詞：崖墓；陶俑；在地化；漢文化；綿陽市博物館

中圖分類號：K876.3；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06-00-03

1 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

1.1 相關定義

1.1.1 何為在地化

在地化也被稱為地方性，這一概念原本運用于民族學理論中，是民俗的一種特征，是民俗發(fā)展在空間上所呈現(xiàn)的地域特色和標志。無論哪一類民俗事項，其形成、發(fā)展和消失，都會受到一定地域的生產、生活條件和地緣關系的制約，染上不同程度的鄉(xiāng)土氣息［1］。當這一概念被運用到歷史學領域，即指文化的在地性，意思是每種文化傳統(tǒng)既與人和社會相關，又和空間環(huán)境有關。本文著重研究的是漢代喪葬文化在四川經歷在地化的原因，同時以綿陽市博物館館藏為例，分析漢文化在四川及鄰近地區(qū)傳播過程中在地化的具體表現(xiàn)。

1.1.2 陶俑和崖墓的定義

俑，是指似人的木偶，東漢經學家鄭玄在《禮記·檀弓》中注釋為“俑，偶人也。有面目肌發(fā)，有似于生人”。《廣雅》引《埤蒼》（張揖）云：“俑，木人。送葬設關，而能跳踴，故名之。”綜上所述，可知俑是古代社會人死后，用于陪葬的明器之一。其特點是按照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造型制造。其制作材料不局限于木制，后來還發(fā)展為陶、銅、石等。特別是四川及鄰近地區(qū)兩漢時期的墓葬中出土的陶制俑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物質基礎。

崖墓是“在石崖壁面上以九十度角向內開鑿成墓室的特殊墓葬，主要流行于西南地區(qū)，出現(xiàn)于兩漢之際，至南北朝后期消失”［2］。

1.2 研究范圍

時間范圍主要集中在秦漢時期，地域范圍主要是秦漢時期的巴蜀之地（主要是今四川）。

2 漢代喪葬文化

2.1 中原漢墓的形制

從西漢開始，“事死如事生”的喪葬習俗對漢代墓葬的營建和隨葬品的使用產生影響。統(tǒng)治階級所在的北方漢墓以帝陵和諸侯墓為主，墓葬形制分為三類：木槨墓，特點是在長方形豎穴土坑中用木板搭建槨室；黃腸題湊墓，一般是諸侯王或高等貴族才能建造；崖洞墓，是指漢代依山為陵、鑿山為藏的墓葬形式。

2.2 墓室的營造和大量的隨葬品

已發(fā)掘的中原地區(qū)有代表性的崖洞墓是滿城漢墓，墓主是中山靖王劉勝，整個墓葬由墓道、甬道、南北耳室、前室、后室、側室組成。大量的銅器、陶器、鐵器、金銀器被放在前室；一棺一槨和貴重物品被放置在后室，象征生前的居室；后室的一邊還開鑿了小側室，里面有墓主人洗澡時使用的工具，如銅鍋、薰爐、搓澡石等，象征著逝者生前沐浴更衣的地方；甬道和南邊的耳室里存放著墓主出行時會使用的器具；北耳室儲存了食材、食具和炊器，如缸、甕、灶等。滿城漢墓出土的金縷玉衣是中國發(fā)現(xiàn)的第一件完整的玉衣實物。“滿城漢墓出土的各類器物的數(shù)量多達萬余件，保存基本完好?！保?］這種在墓室中對墓主人生前生活場景和擁有物品的還原體現(xiàn)了漢代“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念。同時，厚葬之風對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產生影響，并經歷在地化的過程，催生了富有地域特色的墓葬形式和陪葬品。

3 產生在地化的原因

3.1 政治原因：大一統(tǒng)和中央集權的需要

秦滅巴蜀（今重慶、四川）和漢代中央王朝將巴蜀地區(qū)納入統(tǒng)一管理是中原漢文化向四川及鄰近地區(qū)不斷挺進的重要原因之一。這一歷史過程的文獻記載主要見于《史記》《華陽國志》等史籍?！度A陽國志·巴志》記載：“在公元前316年，蜀王討伐苴，苴的統(tǒng)治者跑到巴地，巴國又向秦國求救。司馬錯、中尉田真黃認為雖然現(xiàn)在蜀國有桀、紂之亂，但是蜀地富饒，得到那里的布帛金銀后，我們就有了足夠的軍需。而且蜀國有水路可以通向楚國，且巴國又有精壯的士兵，用大船裝載士兵，沿江東下必然可以攻占楚國。于是派大夫張儀、司馬錯、都尉墨等取道石牛道攻打蜀國，蜀王親自迎敵，結果大敗逃往武陽，被追來的秦軍殺害，至此，巴蜀被秦所滅?！保?］

3.2 地理和階級原因

漢文化在四川及鄰近地區(qū)之所以經歷了在地化，原因有二。一是特有的自然環(huán)境。這里的自然地理單元從北到南是秦巴山地、四川盆地、川西高原、云貴高原，大部分為山地和高原，為崖墓的開鑿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二是階級差異。四川崖墓數(shù)量多、分布廣，時代多為東漢，以中小型崖墓為主。無論是墓葬規(guī)模、結構，還是陪葬品的種類、數(shù)量、精美程度等，都不能和北方西漢時期的大型崖墓相提并論。四川崖墓一般為中下級官吏、地方豪強的墓葬，有的是平民的墓葬，北方大型崖墓均為諸侯王及王室家族墓葬，兩者身份懸殊。綜上所述，“事死如事生”葬俗的影響，隨著中央王朝對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的管理而不斷加強，而受到特有的自然環(huán)境和階級差異的影響，其經歷了在地化。

3.3 良好的社會治理使地區(qū)富饒

漢文化在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經歷了在地化的過程，還和中央王朝對四川良好的社會治理有關。秦時，蜀郡的第三任太守李冰上任后，疏通河道，減輕洪澇災害帶來的負面影響，暢通了水上運輸；大興水利建設，修堰開渠，灌溉稻田；開鑿鹽井［5］。這為日后蜀地成為富庶之地奠定了經濟基礎。到了西漢中期，對巴蜀的治理側重文化、思想建設。最具代表性的是文翁做蜀郡太守時，創(chuàng)辦學校，教化百姓，啟迪民智?！稘h書·循吏傳》記載：“文翁……景帝末，為蜀郡守，仁愛好教化。文翁終于蜀，吏民為立祠堂，歲時祭祀不絕。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6］這為蜀地日后的發(fā)展奠定了內在的精神基礎。

《華陽國志·蜀志》記載：“自秦惠文王、秦始皇平定六國后，就不斷遷徙豪強大族到蜀地。上天賜予了這里富饒的土地，每家都有鹽銅之利，每戶都有山川之材，生活富足，人們崇尚富裕。因此，工商業(yè)者駕駛四馬大車前后相隨，富豪大族身著王侯所穿的美衣，嫁娶宴席設有牛、羊、豬齊全的膳食，嫁女隊伍有上百輛婚車相從，送葬所修建的必定是高墳瓦槨，祭奠前夕要查看用于祭祀的羊、豬等牲口的成色，而贈送財物給別人以助治喪，所贈予的衣衾、禮物等都很豐富，一直超過了禮數(shù)?！保?］由此可知，這時蜀地人民受到秦人風俗的影響，生活奢靡，即使是平民和商賈，也追求在死后可以享受厚葬的待遇。

正是因為大一統(tǒng)的需要與中央集權制度的確立和發(fā)展，四川受到中央王朝的直接管轄，這為中原喪葬文化的進入提供了政治基礎。四川獨特的地貌為在地化提供了自然環(huán)境條件。北方貴族和西南豪強或平民間身份上的差異，為在地化提供了階級基礎。同時，秦漢時期對四川采取的有效的社會治理手段，為在地化提供了經濟基礎和文化基礎。由此，同一文化出現(xiàn)具有當?shù)靥厣奈锘磉_，四川及鄰近地區(qū)便出現(xiàn)了有雕刻仿木結構建筑的崖墓和帶有顯著地域特色的陪葬人俑。

4 墓葬的在地化：以綿陽崖墓為例

4.1 綿陽崖墓的分布特點

從考古材料來看，綿陽漢代崖墓分布特點如下：第一，直接在臨江、臨河的崖壁上開鑿，主要集中在潼江、梓江沿岸和涪江中游的地段，河谷平壩是居民理想的水源供給地，為古代先民提供了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所以崖墓多分布在河流另一邊坡度較大的懸崖上；第二，在與平壩相連的山丘崗梁上開鑿，這樣相對于在陡坡上開鑿更方便；第三，在離河較遠的山丘、壟崗和呈長島狀的低山上開鑿崖墓?，F(xiàn)已發(fā)掘的有代表性的綿陽漢代崖墓有雙碑白虎嘴崖墓群、河邊九龍山沙包梁崖墓群等。

4.2 綿博館藏崖墓

綿陽市博物館館藏的崖墓有三臺縣永明鎮(zhèn)元寶山1號墓的前室、三臺縣的郪江崖墓和綿陽市河邊鄉(xiāng)九龍山崖墓。最具代表性的是三臺郪江墳臺嘴1號墓室，形制是多室墓，其特點是斜坡踏道式，整個墓葬包括墓道、墓門、甬道、墓室、耳室。用三級踏道連接不同墓室，全長約27米，最寬處約8米，墓門與后室的高差達4米左右。中軸線明確，前后數(shù)重，是一個四合院形式，呈現(xiàn)出“重堂高閣”的特點。

此墓右側室的平面呈正方形，入口兩側各有坎墻和砌墻柱，好似帶廊的廳堂。墓的墻體上刻有壁柱和窗戶等。墓頂是覆斗的造型，上部還設有矩形井字形的天花枋和藻井，正中突出兩個圓圈，象征日月。

5 陶俑的在地化表現(xiàn)

5.1 說唱俑

說唱俑是漢代四川地區(qū)具有代表性的陶俑類型之一，也被稱為“俳優(yōu)俑”。在漢代，地方豪強為了隨時取樂，大興蓄養(yǎng)俳優(yōu)之風，四川也不例外。受到“事死如事生”喪葬觀念的影響，墓主人希望死后也可以有俳優(yōu)為自己的日常生活增添樂趣，所以漢代四川也出現(xiàn)了俳優(yōu)俑這一特殊的隨葬品類型。漢代許多文獻都有對說唱俑的記載，如《漢書》等。從文獻中可知，說唱俑的主要特點在于身材矮小，體態(tài)滑稽，表演時常擊鼓歌吹，社會地位低下。

綿陽市博物館館藏的代表性說唱俑出土于綿陽市河邊鄉(xiāng)白沙包1號墓。他頭戴巾幘，結系在額前，還插了一朵花。整體呈捧腹大笑狀，這也讓他額頭上的皺紋顯現(xiàn)出來。同時聳肩縮頸，上身赤裸前傾，以肚代鼓，雙手捧腹作擊鼓狀。錯步扭胯，下身著大管褲，赤足。這一形象和文獻記載不謀而合，展示了東漢時四川民間說唱藝人的形象。

5.2 庖廚俑

“庖廚”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孟子》中，“是以君子遠庖廚也”［8］。最早的釋義為廚房，后兼有廚師之意。《說文解字》對兩個字的解釋為：“庖，廚也。廚，庖室也?！薄度A陽國志·蜀志》中記載四川人自古以來對吃的東西就比較講究，“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在這種“好吃”的風氣下，四川培養(yǎng)出大批的廚師。為了在死后也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庖廚俑應運而生。

綿陽市博物館館藏5件庖廚俑，僅1件為泥質灰陶，其余都是泥質紅陶。5件庖廚俑表情輕松自然，面帶微笑，臉型圓潤，高鼻闊嘴。肢體狀態(tài)均為坐姿，向后露出雙腳，將幾案置于身前，雙手放在案上，其中3件案下放有一盆。5件庖廚俑都身穿右衽長袍，衣袖挽起近手肘部，寬袖，頭戴介幘。

5.3 陶俑面帶笑容

無論是說唱俑還是庖廚俑，抑或崖墓出土的其他人俑形象，最富地域特色的是他們的面部表情——燦爛的笑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出土于何家山2號墓的泥質紅陶舞蹈俑，滿面笑容，細眉高鼻。舞蹈俑的整個身體微微向右傾，右手上舉，長袖下垂，左手提裙露出左腳，表現(xiàn)出正在舞蹈的動態(tài)美。身著兩層外衣為右衽袍，繡?式半袖，兩袖都有褶紋，里層衣袖外露，右袖末端搭在手腕上。腰間束帶，衣服下擺飾有花邊。

陶俑臉上的笑容反映出這一時期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的人們獨有的安逸的生活狀態(tài)，同時側面反映出東漢時期四川人生活條件的優(yōu)越和此地物產資源的豐富。

6 結語

研究綿陽博物館館藏的崖墓和陶俑可知，文化的傳播會經歷在地化的過程，這是為了使文化元素在新的地域條件下留存并得到發(fā)展。無論是崖墓的營造還是陪葬陶俑形象的塑造，都和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和經濟、社會發(fā)展情況等密切相關。從秦滅巴蜀，到在蜀地設立郡縣，再到向蜀地派遣大規(guī)模移民，隨著漢文化在四川及鄰近地區(qū)的在地化進程不斷縱深發(fā)展，至東漢末年，中原主體文化在當?shù)乇憩F(xiàn)出鮮明的地域特色。由此可知，每一種文化的傳播都會受到文化接受地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進而出現(xiàn)更契合當?shù)靥厣奈锘磉_。這也證明了中華文明具有包容性和統(tǒng)一性的特征，為今天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格局的形成與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參考文獻：

［1］ 張定亞.簡明中外民俗詞典［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5.

［2］ 羅二虎.四川崖墓的初步研究［J］.考古學報，1988（2）：133-167，257-260.

［3］ 姚苑真.滿城漢墓發(fā)掘報告［J］.考古，1981（6）：561-562.

［4］ 常璩.華陽國志［M］.彭華，注譯.北京：中華書局，2023：187-188.

［5］ 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7：33.

［6］ 班固.《漢書》卷八十九［M］.北京：中華書局，1962：5525-5527.

［7］ 常璩.華陽國志校補圖注［M］.任乃強，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48.

［8］ 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40.

作者簡介：葉美余（1997—），女，四川成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物與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