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 楊雅

摘 ?要：大眾媒介時期，“女博士”群體總被冠以“大齡”“愁嫁”“第三性”等負面標簽，形象被歧化。短視頻的興起促使其由“后臺”走向“前臺”，重構自我形象。本研究通過對B站女博士呈現(xiàn)視頻探究后發(fā)現(xiàn)，女博士在B站呈現(xiàn)了“積極進取、投身學術的科研人”“不懼困難、愈挫愈勇的孤勇者”“追求婚戀平等與尊重的新興女性”“樂于分享，釋疑解惑的布道者”四類形象，多元化的形象為破除大眾刻板印象、消解社會偏見、幫助更多女性投身科研工作起到了積極作用。然而，研究亦發(fā)現(xiàn)女博士呈現(xiàn)視頻存在“理想化”傾向，表現(xiàn)在凝視下的形象“捯飭”，正向期待的情緒勞動，負向質疑下的反向呈現(xiàn)，致使“女博士”形象仍存在“失真”風險。為此，本研究提出要想真正消解社會對不同群體的刻板印象，不僅需要依靠“呈現(xiàn)主體”的覺醒，還需要“觀者”的理性認知，如此才能防患從“大眾媒介”時期的負面刻畫轉向“新媒體”時期的理想化印象。

關鍵詞：女博士；刻板印象；自我呈現(xiàn)；B站

伴隨高等教育的擴張與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博士生中女性比例在近年來逐步攀升，由1997年的女性占比18.77%到2022年的42%?！八绷α空饾u在科研領域中崛起。然而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群體，女博士群體在過去并未享有與其知識權威相稱的社會認同，反而遭遇了眾多因媒體片面報道而引致的歧視與偏見。在大眾媒介時期，女博士被標簽化乃至于污名化，以迎合男權社會的價值觀標尺。于是在“他者”建構中，女博士總被冠以大齡、性情古怪、性別異化等負面特質。隨著此類形象的深入人心和女性博士群體在媒介呈現(xiàn)當中的“失語”，社會對女博士群體的刻板印象也在不斷固化。短視頻的出現(xiàn)為女性博士群體從媒介“后臺”走向“前臺”的可能。在技術賦權下，女博士群體得以重塑自我的媒介形象，與被他者建構中被扭曲的形象開展動態(tài)的博弈與抗爭。然而盡管當前短視頻平臺確賦予社會不同群體自我呈現(xiàn)的契機，但這種呈現(xiàn)也并非全然自主，最終呈現(xiàn)的內容仍舊是與數(shù)字平臺動態(tài)協(xié)商與資源抗爭的結果。流量邏輯、用戶審美趣味依舊會影響到視頻傳播者對呈現(xiàn)內容的選擇。學者研究中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婦女身份的短視頻博主會通過篩選“可見”與“不可見”內容刻意迎合社會“刻板印象”以滿足觀者想象。然而作為高自我認同度的女博士群體，女博士短視頻博主在短視頻中呈現(xiàn)的形象又存在怎樣的“可見”與“不可見”，這種選擇背后又是出于何種原因，最終呈現(xiàn)出的形象對澄清大眾對女博士群體的刻板印象又具有怎樣的意義與局限呢？基于此系列問題，本研究擬以B站作為觀察平臺，借助網(wǎng)絡民族志和訪談法，分析B站中的女博士生媒介形象，并追溯該形象的創(chuàng)作過程，以此來探討女博士群體借助短視頻平臺的自我呈現(xiàn)塑造多元化形象、打破社會刻板陳見的可能。

一、文獻綜述

隨著短視頻的興起，媒介可見性議題成了學界討論的熱點。作為一種知識隱喻和社會過程，可見性這一概念是性別研究、少數(shù)群體研究的重要議題。可見意味是一種社會承認，不可見被視作社會承認的剝奪。互聯(lián)網(wǎng)的存在被認為擴大了大眾媒介時期弱勢群體的可見性，使她們能夠自我賦權，爭取并重塑社會可見性。在大眾媒介時期，女性就是一類“弱勢群體”，女性形象被認為存在歧化現(xiàn)象，表現(xiàn)在影視作品當中出現(xiàn)的性別歧視、性別規(guī)訓問題，而反映在“女博士”上就是污名化問題。如李小芳等發(fā)現(xiàn)社會對女博士群體存在偏見，將之塑造為“第三性別”，對知識女性的發(fā)展造成了負面的影響。又如李明文提出在大眾媒介在對女性科學家形象呈現(xiàn)中存在性別歧視和刻板印象問題，致使公眾產(chǎn)生女性處于科學邊緣地位、輔助地位的認知。

隨著短視頻的興起，新媒介下由女性群體自我塑造的媒介形象又觸發(fā)了新的關注。陳吉研究發(fā)現(xiàn)短視頻的大眾化、生活化以及互動性、消費性、視聽性等特征，為女性自我呈現(xiàn)提供可能，通過以身體、關系、場景三種敘事維度，塑造出以滿足女性需求為目標的敘事模式。但該研究也指出這種突破仍受背后傳統(tǒng)文化影響，包含隱蔽的權力控制。陸新蕾等則通過短視頻中農(nóng)村女性的身體敘事研究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女性博主以身體作為“入場”的可支配資源，以自身的視覺邏輯開展身體敘事，在交往與抗爭中呈現(xiàn)與自然互構的粗糲身體；但是其也提出這種呈現(xiàn)同樣被認為受到數(shù)字平臺的操縱，需要接受城市群體的想象與裁剪。欒軼玫等則進一步提出在中國鄉(xiāng)村女性形象呈現(xiàn)中存在“精致壓迫”，并提出背后存在“他者凝視”“自我偏視”和“平臺短視”三方面原因，提出為破除這一困境，需要依靠鄉(xiāng)村女性的“自我覺醒”、平臺方的“平臺覺知”以及破除社會權力結構的平權主義。

總的來說，隨著大眾媒介向網(wǎng)絡媒介的更迭，女性媒介形象的更新與重塑問題引發(fā)關注，并發(fā)展出關于農(nóng)村婦女短視頻呈現(xiàn)的特色分支。經(jīng)眾多學者探究后發(fā)現(xiàn)，短視頻的技術賦權的確在擴展女性形象，重構社會認同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但這種作用仍會受到平臺力量的宰制。尤其在農(nóng)村女性形象呈現(xiàn)中，農(nóng)村女性博主會在流量驅使下迎合城市群體的想象，刻意扮丑，展演“土味”“低俗”“潑辣”的形象。于是有學者提出要通過鄉(xiāng)村女性博主的覺醒來糾偏這一問題。女博士作為另一被大眾媒介扭曲的女性形象，也一直在被冠以“大齡”“愁嫁”“孤僻”等的負面標簽。短視頻的出現(xiàn)同樣給予其自我呈現(xiàn)的平臺，高自我認同的女博士群體又是否能夠借助平臺的自我呈現(xiàn)可供性塑造出多元化的女性形象，來對抗過往大眾媒介建構的負性標簽呢？基于此，本研究擬以女博士在B站上的自我呈現(xiàn)為核心問題，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中具有哪些可見部分，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中有哪些不可見部分，這種選擇性呈現(xiàn)對澄清社會刻板印象有哪些意義與局限為三個分問題，以此拓展新媒體時期女性形象的呈現(xiàn)問題。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擬通過網(wǎng)絡民族志與訪談法兩種方法探究B站中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的形象。研究者從2022年10月開始，開啟了為期半年對B站女博士賬號的考察，觀察這些賬號上發(fā)布的內容、更新頻率、粉絲量，互動數(shù)據(jù)等內容，并記錄下觀察感受，匯成札記。本研究基于粉絲數(shù)、內容多樣性、更新頻率、呈現(xiàn)形象等因素從所觀察的賬號中選出具有代表性博主邀請訪談，共邀約9名博主，賬號情況如下。訪談以語音形式開展，時長大約30分鐘，在征得隱私同意的基礎上對訪談過程全程錄音。

本研究之所以選擇B站，是因其作為中國年輕世代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區(qū)和視頻網(wǎng)站，吸引了眾多優(yōu)秀的視頻創(chuàng)作者。其中不乏高學歷群體，以“女博士”為關鍵詞搜索，可以檢索到“99+”的用戶。同時在進一步觀察后，發(fā)現(xiàn)B站上的女博士博主類型多元、更新頻率高，內容豐富，有諸多可供研究的素材。綜合以上原因，本研究最終選擇B站作為考察平臺。

三、可見的呈現(xiàn)：打破陳見、豐富且多元化的高知女性形象

戈夫曼（Erving Goffman）曾說道：人生就是一出戲，社會是一個大舞臺，“當一個人在扮演一種角色時，他必定期待著他的觀眾們認真對待自己在他們面前所建立起來的表演印象。”如其所言，女博士群體借助在社交平臺中通過多樣化的表演形式來建構新式的高學歷女性群體形象，以與大眾媒體時期標簽化、刻板化的他者印象區(qū)隔開。

（一）積極進取、投身學術的科研人形象

通過對比觀察多個女博士博主賬號后發(fā)現(xiàn)，科研生活是這些博主視頻呈現(xiàn)的主要內容。其中文科類女博士所呈現(xiàn)的科研日常通常是在書桌前查閱文獻或撰寫論文，視頻背景通常是圖書館、宿舍或家中。如漢語言文學類博士“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發(fā)布的視頻中拍攝了她從早上起床到晚上回到寢室的學習全過程，視頻中的她始終在電腦桌前翻閱資料、修改論文，流動的畫面只有不斷切換的電腦屏幕、翻動的書面和身旁不斷轉動的時鐘。相對而言，理工類女博士呈現(xiàn)的科研日常通常是做實驗與分析數(shù)據(jù)，視頻背景通常為她們所屬的實驗室。如藥學類女博士“小辣雞晗二”在科研生活記錄視頻中呈現(xiàn)的身處實驗室中身著白大褂分享做實驗的過程與感受。除了室內的科研工作外，部分博主還會拍攝其外出調研的經(jīng)過。如土木類女博士“元氣山楂”視頻中所呈現(xiàn)的她在工地中“焊端子”“焊導線”“貼片子”“綁鋼筋”“搬運”“打灰”“理采集線”的全過程。又如經(jīng)濟學博士“福Ripple視頻”里記敘的她下到河南農(nóng)村，調研脫貧情況的經(jīng)過。

科研工作是博士生群體日常生活中最“濃墨重彩”的部分。通過短視頻的記錄與分享，女博士生博主試圖將她們在科研工作中的“不易”與“艱辛”呈現(xiàn)在公眾面前，顯現(xiàn)出女博士群體過去被媒介所隱藏的嚴謹認真、投身科研的“一面”，來消解社會認知中關于“女性不適宜從事科研工作”與“女性在科研中的投入不如男性”的誤解與偏見。如“元氣山楂”在訪談中提到她因察覺到社會中存在眾多關于“土木類女博士就是靠著指揮著別人干活，自己只要輕輕松松地收集試驗數(shù)據(jù)、寫寫論文、坐享其成。”的誤解。于是她隨之發(fā)布了“土木女博士生真的不用干活……嗎”來駁斥質疑，表現(xiàn)女性在科研工作中需要付出與男性同等的勞動投入，并不享有“性別特權”，希望社會能夠給予女性科研工作者同等的尊重與認可。

（二）不懼困難、愈挫愈勇的孤勇者形象

“孤勇者”是2022年的新晉熱詞，取自陳奕迅的一首歌，用以致敬那些不管身處暗巷或絕望，逆風或絕境，都能奮力追逐夢想的“生活勇士”。在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的視頻中，除了自我科研生活的紀實外，還有眾多抒發(fā)內心焦慮、惆悵的心理獨白。如“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在“又一個失眠的博士生|日常焦慮的一天”“感到壓力山大和焦慮的一天”“其實我也想一了百了|一個博士生的內心獨白”等多條視頻中都記敘了其因科研進展不暢、未來就業(yè)競爭而情緒低沉的時刻。又如“涼涼小姐yt”發(fā)布的“我是如何走出焦慮癥的/我們如何面對心情低谷/喪的時候該做些什么”視頻里分享的自己曾患焦慮癥，咨詢心理醫(yī)生的個人經(jīng)歷。

隨著社會競爭的日趨激烈，壓力成為博士生在博士生涯中必須面對的一大新“課題”?！蹲匀弧冯s志社在2019年對全球6300名博士研究生的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36%的受訪者曾因焦慮或抑郁尋求過幫助，遠超于其他人群。博士生的壓力來源被認為主要源于學業(yè)或畢業(yè)的不確定性、是否有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就業(yè)與發(fā)展的不確定性等。而女博士除了需要承擔一般性的博士壓力外，還需要承受情感與家庭壓力、人際與溝通等方面的壓力。這些不同類型的壓力都在女博士的生活記錄視頻中被展演，構成了她們所謂的情緒宣泄“破防”視頻，但在傾吐完因壓力造成的負面情緒外，她們還會進行自我激勵，表現(xiàn)自己將會繼續(xù)迎難而上的斗志與決心。如“小辣雞晗二”發(fā)布的“精神內耗了一段時間，我看開了”里講述了自己因在復雜的人際關系中輾轉掙扎而感到非常疲憊，但到篇末其又“一轉話鋒”稱生活雖不易，但她將放下執(zhí)念，珍惜現(xiàn)在生活之所得。

概括而言，在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視頻中，“焦慮”是一大關鍵詞，她們會在視頻中抒發(fā)自己因科研失敗、工作進展不暢、人際關系處理不當而罹患的負面情緒。然而這些博主又不止于向觀眾傾瀉“負能量”，她們還會顯現(xiàn)出自我心態(tài)調整、繼續(xù)迎戰(zhàn)科研難題和生活困難的斗志與勇氣，在整體上向觀眾呈現(xiàn)出一種愈挫愈勇、迎難而上的“孤勇者”形象。如“優(yōu)卡Yuuka”博主在訪談中提到的不管視頻背后生活的壓力有多大，依舊希望將熱愛、積極的一面展示給大眾，將溫暖與正能量傳遞給同樣面對著生活中各種困難的視頻觀眾。

（三）追求婚戀平等與尊重的新興女性形象

婚戀形象也是女博士博主呈現(xiàn)的一大重點內容，她們會在其中闡明自我的婚戀狀態(tài)，分享自我的婚戀觀，展現(xiàn)出新世代高學歷女性勇敢追求自我，不為家庭、感情所牽絆的新型婚戀形象。

首先，在大多女博士博主分享視頻中都顯現(xiàn)出自己“戀愛中”或者“已婚”的婚戀狀態(tài)。如“小辣雞晗二”分享的和男友于大學相識、戀愛的生活點滴。又如清華女博士“Iris學姐”分享的與男友18歲在清華相遇，22歲出國相戀，27歲一起博士畢業(yè)“勢均力敵的愛情”。又如“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在“從雙非到清北博士，七年感情，互相拖累也互相成就”的愛情故事。在過往的大眾媒體呈現(xiàn)中，女博士的婚戀關系經(jīng)常被刻畫得充滿“悲情色彩”，高學歷非但未提升其在婚戀市場受歡迎程度，反而構成了其擇偶途中的“負擔”。而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的婚戀視頻回擊了女博士“愁嫁”這個由媒體炒作的負面印象，不僅表現(xiàn)出女博士并未如大眾設想的一般存在“婚戀難題”，也表現(xiàn)出女博士作為高知群體穩(wěn)定、與伴侶共同進步的戀愛狀態(tài)。

其次，女博士還會進一步在視頻中展現(xiàn)自我追求平等、尊重，共同承擔家庭責任的新式婚戀觀。如“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在多個視頻中提到她和丈夫都會將自我的成長放在第一位，尊重彼此的發(fā)展，而不會以“婚姻”之名牽絆彼此。在育兒上，“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則在視頻中表達其與丈夫共同承擔育兒責任，同時摒棄了傳統(tǒng)“育兒”中的“犧牲自我來撫育孩子”，而是建構一種與孩子共同成長、進步、強調平等的親子關系。

女博士博主借助對婚戀狀態(tài)與婚戀觀的呈現(xiàn)，一方面能夠消解社會對“女博士”身份影響婚戀的質疑，鼓勵更多女性破除“婚戀隱憂”，邁向科研道路。另一方面向社會傳遞出一種高知女性追求平等、尊重、互相成就的新型戀愛觀，用以抵抗社會中將婚戀壓力單邊置于女性，要求女性多付出于男性的不平等現(xiàn)狀。

（四）樂于分享、釋疑解惑的布道者

女博士在自我呈現(xiàn)的社交媒體賬號會利用自我在專業(yè)領域的知識充當著樂于分享、釋疑解惑的“布道者”的角色。她們的“專業(yè)知識”構成其素材的來源，升學經(jīng)歷及學校為其知識權威性“背書”，由此她們的“知識分享”往往能收到眾多的關注，進而促使她們成為B站學習博主、知識分享類博主中的一個特色分支。

女博士博主們所分享的知識，既包含了狹義的求學、科研相關的知識內容，以及她們對于自己所在的研究領域的專業(yè)解讀，也涵蓋了她們對生活、對人生的百態(tài)解讀。如文化產(chǎn)業(yè)管理學女博士博主“NOV姐姐”，通過一人分飾多角的形式，分別從心理學專家、腦科學專家、社會學專家、數(shù)學專家的角度，將晦澀難懂的專業(yè)知識進行粉碎式拆解，使之成為普羅大眾更能接受的道理。例如，在“我們到底是不是基因的奴隸？”視頻中，“NOV姐姐”以分角演繹的形式將《自私的基因》《遺傳的革命》《基因轉》等6本書拆解成通俗易懂的語言，為粉絲帶來全新的閱讀體驗。醫(yī)學外科女博士博主“KKKwish”在她所分享的“醫(yī)學生考博經(jīng)驗｜保姆級備考攻略”中，詳細地講解了醫(yī)學博士的考核形式、備考攻略，分享了她自己的“上岸”經(jīng)歷，致力于幫助正在備考醫(yī)學博士的網(wǎng)友們，并在評論區(qū)為網(wǎng)友們解答各類考博相關的問題。這些充實的干貨內容體現(xiàn)出博主作為“女博士”的專業(yè)性以及為大眾釋疑解惑的責任感。

在訪談中，眾多博主也表示樂于承擔此類角色，用以深化“女博士”標簽正向的一面，拓展賬號價值。如女博士博主“劉小能LJN”說，希望她發(fā)的有關上海交大的博士備考經(jīng)驗可以幫助到那些正在備考的同學們。Bilibili up主認證的知識領域優(yōu)質up主“一口鍋小姐姐”也指出，非常希望自己視頻中分享的內容能夠幫助到那些有需要的人。

借助“分享者”與“布道者”的角色，女博士博主拉近了自我與觀眾間的距離，強化了與觀眾間的情感樞紐，為其贏得了眾多忠實的視頻受眾，使其成為B站中獨特的垂直類知識博主。

四、不可見的呈現(xiàn)：觀者期待下經(jīng)修飾后的理想化個人形象

盡管女博士自我呈現(xiàn)視頻展現(xiàn)出了豐富、多元化的個人形象，并且這種呈現(xiàn)對消解社會刻板印象，重塑大眾認知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這種形象也并非全然真實，凝視與規(guī)訓，觀者導向的思維仍顯露在女博士的視頻生產(chǎn)過程中，致使最終的呈現(xiàn)結果仍與真實之間存在不可跨越的“鴻溝”，易將大眾對女博士的認知從相對負面的一端帶入到理想化的一端。

（一）凝視下的形象捯飭

勞拉·穆爾維（Laura Mulvey）提出“男性凝視”的概念，指出男性作為主動凝視，權力與欲望的主體，在將女性編碼為具有視覺和色情感染力的被觀看對象。上野千鶴子則提出對女性外貌的審視不僅集中在男性中，還包括同性群體，突出表征即為厭女癥。

盡管女博士群體代表的是“知識權威”，卻仍無可幸免地受到觀眾的“凝視”，她們的外貌形象成了她們視頻話題之外受討論的重點。然而相對于其他類型的博主，她們能夠因特殊的身份標簽收到更多的積極反饋。如“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發(fā)布的“29歲女博士的第一套JK，直男老公和兒子離譜反應”中彈幕里充斥著“很美很美，學姐底子真好”“素顏真好看”“學姐皮膚好好”“學姐真的很好看，身材也很好”等等。但同時也摻雜著眾多質疑聲音，如“花花flora啊”博主發(fā)布的“博三學姐的生活日常#博士生#中山大學 第一條視頻多多支持哇～”因穿著性感，彈幕中出現(xiàn)了眾多“又想騙我考大學”“來學校對面請你喝茶”等帶有挑逗意味的聲音。眾多有關的外貌討論使她們更加注重鏡頭前的形象，會通過有意地修飾妝容，穿著打扮在鏡頭前呈現(xiàn)出“精致靚麗”的一面。如“劉軍男”在訪談中提到：“我會比較在意那些對我外貌的評論，像什么‘我的眼線畫歪了‘眼影畫的不好，我在下一次都會更加注意。”與此同時，一些對外貌的質疑聲音也會觸發(fā)她們心底的“焦慮”。如“糖果果的未來要發(fā)光”提到每次一些對其外貌的負面評價都會令她有些不開心。

拉康（Jacques Lacan）的鏡像理論認為，鏡像中自我并不是人真正主體的反映，而是他人期待與自我期待的統(tǒng)一。愛美是人之天性，女博士也不可避免。而當外界對女博士博主外貌的注意會放大其對自我形象的關注，致使其不得不整飭形象以規(guī)避因外貌凝視而帶來的“詰問”與“質疑”。

（二）正向期待下的情緒勞動

由于視頻觀眾對博士身份下“刻苦努力”“勤奮好學”的形象期待，因此每當女博士身份的博主發(fā)布出游、開展娛樂活動的視頻時，評論區(qū)、私信中會收到部分斥責其“不務正業(yè)”“不好好學習”“學習都來不及，還有空發(fā)視頻”“不要看苗族play要看實驗室的你”的評論及對其博士身份的質疑。如“小梁博士學化學”博主在訪談中就提到其在一些“搞笑”視頻下會收到一些指責其“不專心科研”的評論。

久而久之，這種外在規(guī)訓會逐漸演化成女博士博主內在的自我馴化，使她們試圖借助情緒勞動來維持鏡頭前“積極自律”的狀態(tài)。如博主“一口鍋師姐”提到由于外界對博士生群體的期待，她會在博士一天的vlog中刪去自己“摸魚”的部分，塑造出自己一整天都在“高效學習”的景象。如她所言：“其實我也沒有那么認真學習，但是一到鏡頭下，我就會表現(xiàn)出自己的一天都很努力、很自律的樣子。像上個禮拜那樣，我焦慮到一個禮拜都沒有學習，但是我不會把這些呈現(xiàn)出來，因為這肯定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边@種情形在與多個女博士視頻博主交流中都有被提及，因為觀眾對博士身份的期待，她們會有意在鏡頭下表現(xiàn)出積極自律的形象，隱藏起“頹喪消極”的一面，但這并非她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而是經(jīng)修飾過后理想化的“表演”。如博主“元氣山楂”所言：“事實上，由于專業(yè)前景和一些自身問題，我在科研和生活中承受著不小的壓力，也常常會壓抑低落、情緒消極，甚至會回避社交，并不是一直都（像視頻里那樣）活潑元氣。”

這種因觀者正向期待而努力經(jīng)營出一種“積極努力”形象的狀態(tài)宛若一種“情緒勞動”?！扒榫w勞動”這一概念最早由A.R.霍赫希爾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于1983年提出，指的是員工根據(jù)組織規(guī)范要求管控自身的表情和肢體動作。情緒勞動需要消耗心理資源，并且當外界期待形象與自身真實狀態(tài)差距愈大，所消耗的心理資源愈多。而這種在展演中刻意塑造的“永動機”形象就為女博士博主的自我呈現(xiàn)造成了眾多的壓力，致使她們會通過中輟、斷更等方式來回避過量的情緒勞動。

（三）負向詰問下的形象顛覆

社會刻板印象對于女博士博主而言既是抗爭的對象，亦是一種可供創(chuàng)作的素材資源。為了與負向的“刻板印象”作抗爭，一種帶有“顛覆式”、偏離大眾想象的女博士形象正在被逐漸被創(chuàng)制出來，典型表現(xiàn)就是“你想象中的女博士VS現(xiàn)實中女博士”視頻類型的火熱。

在該類視頻中，博主一般會先陳列出社會當中對女博士群體的負面標簽，如“高智商”“低情商”“嫁不出去”“沒情調”“只會學習”等等，然后再用系列帶有顛覆性的視頻剪輯內容來回應。如“余魚老師”發(fā)布的“你以為的女博士VS實際的女博士”中，先以“相親對象”想象中的“聽不進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仗著自己學歷高，學歷霸凌”“動不動就懷疑你，對普信男的高度抨擊”等針對女博士的刻板印象開頭，后面再通過在學習之余“游泳”“健身”“跳傘”“滑雪”“開飛機”，凸出自我學習與生活高效平衡的視頻剪輯與之形成對比。在劇烈的反差下，該視頻獲得了27.8萬閱讀量。

從中看出，為了消解社會當中對女博士身份標簽的質疑，女博士會有意拍攝一些與刻板印象截然相反的呈現(xiàn)視頻來與之抗爭。同時“流量邏輯”也在助推此類視頻的曝光，使之成為B站上標榜“非主流”下的主流“女博士”視頻。但這種經(jīng)修飾剪輯過后過度張揚的“非卷系科研廢柴”“學術菜雞”同樣可能令女博士形象“失真”，在為女博士“祛魅”的同時又“賦魅”，令大眾認為女博士群體就如視頻呈現(xiàn)中的一般是學業(yè)、家庭、生活各方面俱佳的“八邊形戰(zhàn)士”。

總的來看，女博士博主自我呈現(xiàn)視頻生產(chǎn)過程中同樣存在規(guī)訓力量，但相較于其他博主主要受資本、平臺力量的裹挾，她們主要面臨的是來自觀者的壓力。一方面觀者的“凝視”導致她們更加關注外貌，修飾自我形象以回避質疑；另一方面觀者的“正向期待”致使她們以情緒勞動的方式保持積極自律形象；另一方面大眾的負向陳見促使她們反其道來刻畫更加“另類”形象，以對抗質疑，重新贏得社會認同。三股外在力量促使博士生的自我呈現(xiàn)視頻顯現(xiàn)出“理想化”、與現(xiàn)實脫節(jié)的傾向。

五、結論與討論

隨著短視頻的興起，越來越多的“形象”在平臺上被展演。女性作為大眾媒體時期“他建構”中被歧化的一類形象，在獲得“自我呈現(xiàn)”機會后積極地在短視頻上重構自我形象，其重構的結果與現(xiàn)實意義受到社會廣泛關注。本研究在此啟發(fā)下以“女博士”群體作為研究對象，對女博士群體在B站上的自我呈現(xiàn)展開探究。研究發(fā)現(xiàn)，女博士的自我呈現(xiàn)中亦存在“可見”與“不可見”，致使其對破除社會刻板印象既具創(chuàng)造性意義，也同樣存在局限。

在可見的形象中，女博士群體通過“積極進取、投身學術的科研人”“不懼困難、愈挫愈勇的孤勇者”“追求婚戀平等與尊重的新興女性”“樂于分享，釋疑解惑的布道者”四類形象，與大眾媒體建構時期單一、刻板化的形象區(qū)隔開，從而將自我從“第三性”“書呆子”“愁婚”“愁嫁”“不適合科研”“利用性別投機”的負面標簽中掙脫出來，詮釋出新時代的高知女性形象。然而，在“可見的形象”之外，女博士又容易屈從于商業(yè)邏輯，服務于媒介奇觀。馴化的結果導致其與真實形象間的隔閡又開始增大，表現(xiàn)在凝視下不斷增強的對自我形象的過分關注與精心“捯飭”，在觀者正向期待下“刻苦努力”“積極自律”的“永動機”形象，以及面對負向質疑有意突出的與“刻板印象”中的女博士差異。

從中可發(fā)現(xiàn)，在短視頻自我呈現(xiàn)問題上，“平臺”與“流量”的“規(guī)訓”是表層的，可以依靠呈現(xiàn)主體的“自我覺醒”予以消除。但來自“鏡頭”前本身的“馴化”與“引導”卻是深層的、難以破除的。這源自人的一種理想化本能，“鏡頭”的存在放大了人性中這種“自我修飾”的本能，致使人難以避免在鏡頭下“表演”。而觀者評價又構成女博士博主塑造“理想化自我”的一種索引，致使她們一方面會在“凝視”下刻意修飾，另一方面在正向勸導下開展“情緒勞動”，再一方面又會在負向質疑下刻意塑造“反差”。最終導致在對大眾媒體時期建構的女博士形象“祛魅”的同時又在為短視頻下的女博士形象“賦魅”，令觀者在削弱對“女博士”的歧視與偏見的同時又具有了更高的期待，仍無法理性地看待這一類小眾群體。由此，本研究認為，在“可見”問題上，單靠“呈現(xiàn)主體”自我覺醒并不足以破除社會“刻板陳見”，還需要依賴“觀者”的覺醒，幫助他們形成理性的認知，認識到短視頻中“理想化”表演的存在，由此才不致在“消解”由大眾媒介塑造的負面形象后又創(chuàng)造出短視頻下的理想化印象。

From "Otherness Construction" to "Self-presentation"： An Analysis of the Image Presentation of Female Doctors in Bilibili

Zhu Jing ?Yang Ya

Abstract：During the mass media period， the "female doctor" group was always labeled as "older"， "sad marriage" and "third sex"， and the image was distorted. The rise of short videos has prompted them to move from "backstage" to "foreground" and reconstruct their self-image. After exploring the video presentation of female doctors at Blibili， this study found that female doctors presented four types of images in Bilibili： "the image of a scientific researcher who is active and committed to academia"， "the image of a lonely brave person who is not afraid of difficulties and becoming more and more courageous"， ?"an emerging female image who pursues equality and respect in marriage and love"， and "a preacher who is willing to share and solve doubts"， and the diversified image has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breaking public stereotypes， dissolving social prejudices， and helping more women to devote themselves to scientific research. However， at the same time， the study also found that there is a "idealized" tendency in the presentation of female doctors' videos， which is manifested in the image of "scrambling" under the gaze， the emotional labor of positive expectations， and the reverse presentation under negative questioning， resulting in the risk of "distortion" in the image of "female doctors". Therefore， this study proposes that in order to truly dissolve the stereotypes of different groups in society， it is necessary to rely not only on the awakening of the "presenting subject"， but also on the rational cognition of the "viewer"， so as to prevent the shift from negative portrayals in the "mass media" period to idealized impressions in the "new media" period.

Key words：female doctorate; Stereotype; self-presentation; Bilibili

責任編輯 ?紀秋發(fā)

收稿日期：2023-8-28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國青少年研究會2023年重點課題“‘Z世代青少年群體數(shù)字交往特點與心理培育研究”（項目編號：2023A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朱婧，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網(wǎng)絡空間中的大眾生產(chǎn)；楊雅，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青少年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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