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北朝時期長江上游川西北高原與甘青高原以及和北魏西部相連接地區(qū)分布著眾多的民族群體，被歷史學家稱為“西部諸戎”。南北朝時期多個政權分立，多個政權南北對峙的政治格局是當時歷史發(fā)展的重要特征，但是各個政權都沒有能力有效地對“西部諸戎”分布區(qū)進行治理，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西部諸戎”成為局部地區(qū)的強大政治力量，其分布區(qū)成為南朝與西域民族和北方草原民族交往交流的重要通道，并以政治關系為中心展開了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這說明即使是在南北朝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也沒有停滯，中華民族共同體內(nèi)部的交往交流交融仍在進行，如果從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理論來看，局部地區(qū)的相對穩(wěn)定和發(fā)展對于下一個歷史階段的大發(fā)展是在進行著大一統(tǒng)國家建設的量的積累，同樣也推動著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

[關鍵詞]南北朝時期;“西部諸戎”;民族交往交流;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政治關系

中圖分類號：C9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12-0124-07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古時期‘共同體’敘事與華夏認同研究”（ 23amp;ZD243 ）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文光（1955-），男，云南昭通人，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西南民族歷史與文化；馬宜果（1996-），男，云南個舊人，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西南民族歷史與文化。

南北朝時期是多民族中國歷史上民族關系、民族問題最為復雜而且多元的歷史階段。本時期長江上游川西北高原與甘青高原以及和北魏西部相連接地區(qū)分布著眾多的民族群體，歷史學家按照對周邊民族群體北狄、東夷、南蠻、西戎的認知傳統(tǒng)，將長江上游川西北高原與甘青高原以及和北魏西部相連接地區(qū)的民族稱為“西部諸戎”?！拔鞑恐T戎”中政治勢力強大的群體有吐谷渾、氐人楊氏家族集團、諸羌政治集團等，這幾個民族政治集團在南北朝錯綜復雜的政治格局中同時與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交往交流，使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便以政治關系為中心而展開。特別值得關注的一個重大問題是由于北魏的阻隔，南朝各個政權與北方草原民族和西域各民族的交往交流都通過“西部諸戎”地區(qū)進行，由此推動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在多個政權分立時期的發(fā)展。因此，關注“西部諸戎”以政治為中心的交往交流交融，對于研究南朝各個政權與北魏的關系，以及“西部諸戎”在區(qū)域發(fā)展和南朝各個政權在甘青高原塑造諸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政治格局，是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案例，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

研究“西部諸戎”交往交流交融的學術成果目前還不是很多。主要有雷紫翰和姚磊（2014）從學術史的角度討論戎族特征及其稱謂的認識問題，沒有涉及南北朝時期“西部諸戎”的交往交流交融；^[1]張寅（2024）僅從考古學的視角討論東周時期戎族史跡^[2]17-24，而這個時期的“戎族”內(nèi)涵和外延都與“西部諸戎”不同，與此從考古學角度研究西戎的相關成果不少，例如張寅（2019）^[3]等等，限于篇幅不逐一列舉；與“西部諸戎”研究密切相關的代表性成果是霍?。?023）立足于《職貢圖》研究南北朝時期，南朝是如何通過“西戎”諸國與西域的聯(lián)系，“建立起以長江上游益州、中游荊州為重鎮(zhèn)的絲路交通網(wǎng)絡，體現(xiàn)出南朝中央的‘大一統(tǒng)’國家觀和民族觀。”^[4]但這篇文章沒有把“西部諸戎”的交往交流交融放在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視角下來進行研究，因此總的來看關于“西部諸戎”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成果目前還不多見，故對南北朝時期“西部諸戎”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是很有必要的，有利于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研究向縱深發(fā)展。

一、吐谷渾與北魏和南朝各政權的交往交流

吐谷渾原為鮮卑慕容部的一支，從遼東地區(qū)遷徙到西部地區(qū)，曾經(jīng)作為中國西部一個重要的政治力量，影響著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在《宋書》《南齊書》《梁書》等正史的民族列傳中關于吐谷渾形成發(fā)展的歷史與《魏書》基本相同，即吐谷渾最初是鮮卑的一個政治首領，因為內(nèi)部的矛盾沖突，從北方草原遠走西部，子孫繁衍，發(fā)展成為西部地區(qū)一個強大的民族群體^①，到政治首領吐延在位期間與同區(qū)域內(nèi)的羌人發(fā)生了激烈的矛盾沖突，從表面來看矛盾沖突是彼此為了爭奪生產(chǎn)生活資源；如果從自然環(huán)境承載力的角度來看，則是因為吐谷渾部最初到達的地區(qū)已經(jīng)處于青藏高原的東緣地帶，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承載力難以承受突然增加的大量人口，故才會與當?shù)氐那既税l(fā)生矛盾沖突。從學術的角度看這些矛盾沖突期構成了“西部諸戎”交往交流交融的具體內(nèi)容。

從地理位置上看，吐谷渾分布區(qū)的東北部與北魏的枹罕鎮(zhèn)、秦州相連，東南部與南朝各個政權的益州相連^②，《梁書·諸夷·西北諸戎列傳》載：“其地與益州鄰，常通商賈，民慕其利，多往從之?！庇州d：“西鄰于闐，北接高昌，東北通秦嶺，方千余里，蓋古之流沙地焉。” ^[5]810《南齊書·河南列傳》對吐谷渾的內(nèi)部情況記載得比較具體，即吐谷渾分布區(qū)“在益州西北，亙數(shù)千里。其南界龍涸城，去成都千余里。大戍有四，一在清水川，一在赤水，一在澆河，一在吐屈真川，皆子弟所治。” ^[6]1025-1026吐谷渾最高的政治首領“治慕駕川。多畜，逐水草，無城郭。后稍為宮屋，而人民猶以氈廬百子帳為行屋。地常風寒，人行平沙中，沙礫飛起，行跡皆滅。肥地則有雀鼠同穴，生黃紫花；瘦地輒有瘴氣，使人斷氣，牛馬得之，疲汗不能行?！?sup>[6]1025-1026這里十分明確吐谷渾距離成都千余里，分布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惡劣，給吐谷渾的生存發(fā)展帶來了諸多困難，向外尋找生存發(fā)展的愿望十分強烈；此外，由于吐谷渾所處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地緣政治意義重大，故為了從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都獲得利益，吐谷渾分別通過枹罕鎮(zhèn)、秦州和北魏進行交往交流，通過益州和南朝各個政權交往交流，因此“從吐谷渾所處地理位置而論，不僅扼控南北交通，是南朝從益州通向西域的最大關隘，西域諸國中的高昌、于闐，漠北草原的芮芮（柔然）、丁零和吐谷渾一道欲與南朝聯(lián)手共同抗拒北朝強敵，也往往通過吐谷渾作為中介，從而使得吐谷渾能夠左右逢源、多方獲利?！?sup>[4]

南朝時期，吐谷渾的政治首領葉延，“頗識書記，自謂‘曾祖奕洛干始封昌黎公，吾蓋公孫之子也’。禮以王父字為國氏，因姓吐谷渾，亦為國號?！?sup>[5]810到了葉延的孫子阿豺時，吐谷渾開始作為一個政治實體與南朝的劉宋政權交往，劉宋政權建立后，吐谷渾開始與劉宋政權建立政治關系，接受劉宋皇帝的冊封，劉宋皇帝曾經(jīng)冊封吐谷渾政治首領拾寅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從這些封號來看，吐谷渾政權在西北地區(qū)政治和軍事力量不弱，能夠控制的區(qū)域也不小。

劉宋少帝景平年間（423—424年），吐谷渾的政治首領阿豺派遣使者出使建康，亦得到了劉宋少帝的冊封，封之為安西將軍、沙州刺史、澆河公。元嘉三年（426年），劉宋文帝又下詔冊封阿豺。遺憾的是冊封的詔書還沒有送達阿豺便去世了，由阿豺的弟弟慕璝繼立為吐谷渾的政治首領。元嘉六年（429年），慕璝給劉宋文帝寄信表達了與劉宋政權建立良好政治關系的愿望，元嘉七年（430年），劉宋文帝依舊冊封慕璝為征西將軍、沙州刺史、隴西公。加強了吐谷渾政權與劉宋政權的政治關系。

但是，吐谷渾政權為了自己的發(fā)展一直都在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之間左右侍之。因此吐谷渾政權為了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慕璝不斷派遣軍隊攻擊西秦，西秦國王茂蔓只好率部落東奔隴右，慕璝便據(jù)有其地。431年，夏國國王赫連定在長安被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攻擊，赫連定便“擁秦戶口十余萬西次罕開，欲向涼州。慕璝距擊，大破之，生擒定。燾遣使求，慕璝以定與之?！?sup> [7]2372慕璝把被俘的赫連定交給北魏，同時也說明吐谷渾政權希望與北魏建立良好的政治關系，并幫助北魏滅亡了赫連勃勃建立的夏國。與此同時仍然還保持著與劉宋政權的交往交流。432年，慕璝派遣司馬趙敘向劉宋朝貢，劉宋太祖文帝劉義隆加封慕璝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任征西大將軍、西秦河二州刺史、領護羌校尉，進爵隴西王。同時還冊封慕璝的弟弟慕延為平東將軍、冊封慕璝哥哥樹洛干的兒子拾寅為平北將軍、冊封阿豺的兒子煒代為鎮(zhèn)軍將軍。

慕璝去世之后，他的弟弟慕延繼位，隨之派遣使者向建康朝貢。元嘉十五年（438年），劉宋文帝冊封慕延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領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隴西王。元嘉十六年（439年），改封為河南王。同年，劉宋文帝封拾虔的弟弟拾寅為平西將軍、封慕延庶的長子繁昵為撫軍將軍、封慕延的嫡子瑍為左將軍、河南王世子。元嘉十九年（442年），追贈阿豺為安西、秦沙三州諸軍事、沙州刺史、領護羌校尉、隴西王。這一系列的封官，并不是把吐谷渾政權的官員都作為劉宋政權的官員，體現(xiàn)了彼此密切的政治關系，是一種以政治為中心的民族交往交流。

劉宋政權對吐谷渾政治首領的一系列冊封，激怒了北魏，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派遣軍隊攻擊并且大敗吐谷渾，在此情況下，慕延率領部眾向西進入白蘭羌分布區(qū)，隨之又攻破了于闐國，吐谷渾的勢力開始進入西域，西域的地緣政治由此發(fā)生了變化。為了防止北魏的再次攻擊，吐谷渾首領慕延在元嘉二十七年（450年）派遣使者向劉宋文帝上表說：“若不自固者，欲率部曲入龍涸越巂門。并求牽車，獻烏丸帽、女國金酒器、胡王金釧等物?！?sup>[7]2372-2373太祖劉宋文帝如約賜以牽車，認為可以讓吐谷渾作為西北方向抗擊北魏的政治力量。

慕延去世之后，拾寅自立為吐谷渾政治首領，對此劉宋政權馬上認可，元嘉二十九年（452年），劉宋文帝冊封拾寅為使持節(jié)、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拾寅也隨即向東攻擊北魏，劉宋文帝亦隨即加封拾寅開府儀同三司。劉宋世祖孝文帝大明五年（461年），拾寅派遣使者向劉宋獻善舞馬，四角羊。劉宋太宗明帝泰始三年（467年），拾寅又被加封為征西大將軍。泰始五年（469年），拾寅再次奉表獻方物，劉宋明帝封拾寅的弟弟拾皮為平西將軍、金城公。前廢帝劉子業(yè)（465年在位）又進號拾皮為車騎大將軍。至此可以看到吐谷渾政權的基本政治策略是與劉宋政權保持友好關系，希望得到劉宋政權在政治上的道義支持，而與北魏政權的關系則是在利益關系中變化，常常表現(xiàn)為矛盾沖突。從能夠不斷給劉宋政權上表，這說明吐谷渾的政治家們能夠使用漢字，能夠用以儒家文化為中心的中華文化進行思維，這樣的行為同時也說明南北朝時期中華各民族在共享著中華文化。

南齊剛剛建立拾寅便去世了，建元三年（481年）蕭道成任命“河南王世子吐谷渾易度侯為使持節(jié)、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鎮(zhèn)西將軍、領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sup>[6]1026南齊武帝永明三年（485年），南齊武帝下詔：“易度侯守職西蕃，綏懷允緝，忠績兼舉，朕有嘉焉?？蛇M號車騎大將軍?！?sup>[6]1027南齊武帝對易度侯冊封具有強烈的政治意味，表示著對吐谷渾政權的認可。易度侯去世后，在永明八年（490年），南齊武帝冊封易度侯的兒子休留茂為使持節(jié)、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鎮(zhèn)西將軍、領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同時還派遣南齊的振武將軍丘冠先進行冊封，同時也吊唁易度侯。

梁朝建立后，梁武帝冊封吐谷渾政治首領為征西將軍，并通過益州與梁朝交往交流，天監(jiān)十三年（514年），吐谷渾“遣使獻金裝馬腦鐘二口，又表于益州立九層佛寺，詔許焉。十五年（517年），又遣使獻赤舞龍駒及方物。其使或歲再三至，或再歲一至?！?sup>[5]810因為吐谷渾分布地與益州鄰近，在與南朝民眾的交往交流過程中漸漸接受了儒家文化，主動與梁朝交往交流，普通元年（520年），吐谷渾使者通過益州向梁朝進獻方物。梁武帝也在大通三年（529年），冊封吐谷渾政治首領為寧西將軍、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

總的來看，吐谷渾與北魏和南朝各政權的所有交往交流對于下一個歷史時期大一統(tǒng)局面的形成具有積極意義。其中與南朝各個政權的交往交流除了政治關系之外，通過彼此之間的“貢賜”豐富了不同區(qū)域民眾的物質(zhì)文化生活，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亦有積極推動作用。

二、氐人、“諸羌”與北魏和南朝的交往交流

“西部諸戎”除了吐谷渾之外，還有自先秦秦漢時期就分布在西部地區(qū)的氐人和羌人群體所形成的強大政治勢力，與吐谷渾相比較他們生活在西部地區(qū)的時間久遠，有很深厚的社會文化根基，是南北朝時期西部地區(qū)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

（一）氐人楊氏家族與北魏和南朝的交往交流

“西部諸戎”中的氐人楊氏家族，與氐人付氏家族都同出于略陽。從東漢時就一直居住在仇池地區(qū)，仇池的地理位置險要，《南齊書·芮芮·河南·氐·羌列傳》載：（仇池）“四方壁立，自然有樓櫓卻敵狀，高并數(shù)丈。有二十二道可攀緣而升，東西二門，盤道可七里，上有岡阜泉源。氐于上平地立宮室果園倉庫，無貴賤皆為板屋土墻，所治處名洛谷?！?sup>" [6]1027由于楊氏家族以仇池為政治中心，故也有學者將楊氏家族政治集團稱為仇池國政權。氐人楊氏家族把仇池作為政治中心，與仇池生產(chǎn)鹽有關，《宋書·氐胡傳》載：“仇池地方百頃，因以百頃為號，四面斗絕，高平地方二十余里，羊腸蟠道，三十六回。山上豐水泉，煮土成鹽?！?sup> [8]2403在西部地區(qū)控制著鹽的生產(chǎn)可以產(chǎn)生重要的經(jīng)濟效益和政治權力，故氐人楊氏家族才把仇池作為政治中心，而鹽又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載體。

氐人楊氏家族介入?yún)^(qū)域性的政治活動是從西晉時期的楊飛龍開始，這時氐人楊氏家政治勢力的不斷強盛，西晉武帝封楊飛龍為征西將軍。由于楊飛龍無子，便收養(yǎng)了外甥令狐戊搜為子。令狐戊搜去世后，令狐難敵繼位；令狐難敵去世，兒子令狐毅繼立，不久令狐家族內(nèi)部出現(xiàn)了政治斗爭，令狐毅的堂兄令狐初殺了令狐毅，并自立為仇池公，臣服于后趙皇帝石虎，與此同時仍然派遣使者朝見東晉穆帝，其目的是在不同的政治勢力之間獲得生存發(fā)展空間。令狐初的這些行為說明了隴西地區(qū)復雜的地緣政治關系，當然在這樣的政治交往交流過程中加強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內(nèi)部聯(lián)系，有利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

劉宋政權建立后，承認了東晉封給氐人楊氏家族政治首領楊盛的所有封號，而且還進封楊盛為車騎大將軍，加侍中。劉宋武帝永初三年（422年），劉裕封楊盛的長子楊玄為武都王世子，加號前將軍，封楊難當為冠軍將軍。劉宋政權的所有這些冊封，本質(zhì)上都是為了聯(lián)合西部地區(qū)的政治力量共同抗擊北魏，冊封表達了彼此之間的政治關系，是民族交往交流的一種重要形式。

元嘉十八年（441年）十月，楊難當向南攻擊劉宋，激化了與劉宋政權的矛盾沖突。元嘉十九年（442年）正月，劉宋文帝派遣龍驤將軍裴方明、太子左積弩將軍劉康祖、后軍參軍梁坦甲士三千人，又征伐荊、雍二州的軍隊討伐楊難當。元嘉十九年（442年）五月，裴方明等人到了漢中，長驅(qū)而進。氐人楊氏家族的主要軍事力量基本被消滅。劉宋文帝以輔國司馬胡崇之為龍驤將軍、秦州刺史、平羌校尉，駐守仇池。

元嘉二十年（443年）三月，劉宋的鎮(zhèn)東司馬苻達、征西從事中郎任朏等人立楊保宗的弟弟楊文德為氐人楊氏家族的政治首領。楊文德便自號使持節(jié)、都督秦河涼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秦河涼三州牧、平羌校尉、仇池公，同時派遣使者向劉宋文帝報告，基于當時復雜的政治形勢，劉宋文帝也順勢承認了這一事實，這符合劉宋聯(lián)合各種政治力量抗擊北魏的基本戰(zhàn)略思想。故在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劉宋軍隊向北攻擊北魏時，起用楊文德為輔國將軍，楊文德“率軍自漢中西入，搖動汧、隴。” ^[8]2410楊文德死后，劉宋孝文帝任命楊保宗的兒子楊元和為征虜將軍，但是在復雜的地緣政治中楊元和不能自立，投奔了北魏。

楊元和投奔北魏后，楊元和的堂弟楊僧嗣自立為仇池王，仍然戍守茄蘆，劉宋明帝封之為寧朔將軍、仇池太守。這顯然是為了讓楊僧嗣在西北方向牽制北魏。泰始三年（467年），劉宋明帝又加封楊僧嗣為持節(jié)、都督北秦雍二州諸軍事，同時進號征西將軍、校尉，刺史如故。

楊僧嗣去世后，堂弟楊文度自立。劉宋明帝泰豫元年（472年），明帝封楊文度為龍驤將軍、略陽太守，封武都王，又改龍驤為寧朔將軍。到了劉宋后廢帝元徽四年（476年），加封楊文度督北秦州諸軍事、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將軍。楊文度派遣弟弟龍驤將軍楊文弘攻擊仇池，破戍兵于蘭皋。順帝升明元年（477年），北魏軍隊攻破茄蘆，楊文度被殺，劉宋政權封楊文弘督北秦州諸軍事、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襲封武都王，將軍如故。楊氏家族退治武興。

南齊建立后，太祖蕭道成繼續(xù)希望與周邊各少數(shù)民族政治力量建立友好關系，共同對付北魏，建元元年（479年），封楊氏家族政治首領楊廣香為督沙州諸軍事、平羌校尉、沙州刺史；不久又進號征虜將軍。而此時，南齊的梁州刺史范柏年因為私下與北魏交往被誅殺，范柏年的部下李烏奴投奔氐人楊氏家族，被楊文弘收留，為此蕭道成給楊廣香寄了一信，目的是希望與南齊共同對付反叛者，信中的口氣很嚴厲，表明了南齊有決心解決范柏年反叛事件。建元三年（481年），楊文弘歸降南齊，被任命為征西將軍、北秦州刺史。

南齊武帝蕭賾永明十年（492年），楊氏家族的政治首領楊集始反叛南齊，率領氐人和益州的部分漢人民眾攻擊漢川，南齊的梁州刺史陰智伯派遣軍主寧朔將軍桓盧奴等千余人進行反擊，“不利，退保白馬。賊眾萬余人縱兵火攻其城柵，盧奴拒守死戰(zhàn)。智伯又遣軍主陰仲昌等馬步數(shù)千人救援。至白馬城東千溪橋，相去數(shù)里，集始等悉力攻之，官軍內(nèi)外奮擊，集始大敗，十八營一時潰走，殺獲數(shù)千人。集始奔入虜界。”^[6]1030楊集始投降北魏后，把武興城交給北魏，建武二年（495年），楊集始與北魏軍隊聯(lián)合攻擊漢中。

由于楊集始投降北魏，使南齊面對的政治形勢和軍事斗爭變得復雜起來，南齊明帝開始扶持楊氏家族新的代理人，冊封氐王楊馥之為持節(jié)、督北秦雍二州諸軍事、輔國將軍、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仇池公。同時還加封沙州刺史楊炅為安西將軍。建武三年（496年），楊炅去世，明帝任命楊炅的兒子楊崇祖為假節(jié)、督沙州軍事、征虜將軍、平羌校尉、沙州刺史、陰平王。

總的來看，由于氐人楊氏家族在西部地區(qū)擁有不可小視的政治勢力和軍事力量，一直在南朝各個政權和北魏之間左右事之，處于相對獨立的狀態(tài)，是南北朝時期西部地區(qū)復雜地緣政治格局中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

（二）“諸羌”與北魏和南朝的交往交流

“西部諸戎”中政治和軍事實力比較強的是吐谷渾和氐人楊氏家族，在這兩個強大政治勢力的周邊地區(qū)，還分布著諸多的羌人群體，這些羌人群體到南北朝時期都沒有產(chǎn)生能夠統(tǒng)一各部的政治首領，處于相對獨立的發(fā)展狀態(tài)，“各有酋豪，領部眾汧、隴間?！?sup>[6]1032分別有宕昌羌、鄧至羌、白蘭羌、黨項羌、附國羌等，這些羌人群體同樣在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過程中起到過積極的作用，共同推動著西部邊疆的發(fā)展。

宕昌羌是羌人的一支，因為政治中心在宕昌而得名宕昌羌。從大尺度空間的角度看，宕昌羌分布在吐谷渾的西南部、益州的西北，地理位置特殊，《梁書·諸夷·西北諸戎列傳》載：（宕昌羌）“在河南之東南，益州之西北，隴西之西?！?sup>" [5]815《魏書·宕昌傳》又載：“宕昌羌者，……其地東接中華，西通西域，南北數(shù)千里，姓別自為部落，酋帥皆有地分，不相統(tǒng)攝，宕昌既其一也。” ^[9]2241-2242從小尺度空間而言，宕昌羌居住在仇池以西，“東西千里；席水以南，南北八百里。地多山阜，人二萬余落?！?sup> [10]3190 雖然宕昌羌的人口數(shù)量不多，但分布區(qū)卻處于從益州進入西部地區(qū)的交通要道，地域政治價值重大^③。

宕昌羌見諸歷史文獻最早的政治首領叫做梁勤，因為地處重要的地緣政治交通要道上，成為各個政權關注的對象，故其子孫在南北朝時期開始不斷被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冊封為宕昌王，為了自己的利益宕昌羌的政治首領常常在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之間搖擺不定，但總體來說與南朝各個政權的交往交流多一些，得到南朝政權的冊封也比較多。例如《梁書·諸夷·西北諸戎列傳》所載：“劉宋孝武帝時（454—464年），其王梁帟忽始獻方物。（梁朝武帝）天監(jiān)四年（505年），王梁彌博來獻甘草、當歸，詔以為使持節(jié)、都督河、涼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東羌校尉、河、涼二州刺史、隴西公、宕昌王，佩以金章。彌博死，子彌泰立；大同七年（541年），復授以父爵位?！?sup>[5]815

南齊太祖建元元年（479年），蕭道成加封梁彌機為鎮(zhèn)西將軍，不久又加封為征虜將軍、西涼州刺史羌王像舒彭為持節(jié)、平西將軍。但是因為宕昌羌分布在吐谷渾的西部，宕昌羌在與內(nèi)地交往交流過程中，常常被吐谷渾阻隔。而且吐谷渾還利用宕昌羌內(nèi)部的矛盾，干預宕昌羌內(nèi)部的政治生活，例如宕昌羌的政治首領“彪子死，彌治立。彪子弟羊子先奔吐谷渾，遣兵送羊子，欲奪彌治位?！?sup>[10]3190彌治便派遣使者向北魏求救，北魏獻文帝拓跋弘下詔命“武都鎮(zhèn)將宇文生救之，羊子退走。彌治死，子彌機立，遣其司馬利柱奉表貢方物。”^[10]3190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不久梁彌機也歸附北魏，得到了北魏的庇護。顯然，宕昌羌作為一個地區(qū)性的政治勢力，希望在各個政權中得到生存機會，因此常常在幾個大的政治力量之間左右事之。

南齊武帝永明元年（483年），宕昌羌的部分政治首領又歸附南齊，南齊加封梁彌機為使持節(jié)、都督河涼二州軍事、鎮(zhèn)西將軍，東羌校尉、河涼二州刺史、隴西公、宕昌王；加封像舒彭為使持節(jié)、平北將軍、西涼州刺史、羌王，目的是讓這些人為南齊守護西部地區(qū)抗擊北魏，達到“寧安邊境” ^[6]1032-1033的政治目的。梁彌機去世后，蕭賾在永明六年（488年），封宕昌王梁彌承為使持節(jié)、督河涼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東羌校尉、河涼二州刺史、宕昌王。

鄧至羌也屬于羌人的一部分，“世為羌豪，因地名號，自稱鄧至?！?sup>[10]3191鄧至羌的分布區(qū)“自亭街以東，平武以西，汶嶺以北，宕昌以南，土風習俗，亦與宕昌同。”^[10]3191在北魏孝文帝時鄧至羌的政治首領“像舒治遣使內(nèi)附，高祖拜龍驤將軍、鄧至王，遣貢不絕。”^[10]3191與此同時，鄧至羌也和南朝劉宋等政權交往，劉宋文帝時（424—453年），鄧至羌的政治首領“象屈耽遣使獻馬?！?sup>[5]815-816梁武帝天監(jiān)元年（502年），梁朝皇帝認可了劉宋和南齊對鄧至羌政治首領的冊封，仍然冊封象舒彭為督西涼州諸軍事，號安北將軍。天監(jiān)五年（506年），“舒彭遣使獻黃耆四百斤、馬四匹?！?sup>[5]816鄧至羌之外的白蘭羌、黨項羌、附國羌與南朝各個政權以政治為中心的交往交流交融同樣頻繁。例如白蘭羌在北周保定元年（561年），派遣使者向北周進獻犀甲、鐵鎧。

三、相關問題的討論

第一，中國自古以來的民族國情就是多民族，因此大一統(tǒng)國家的建立對多民族的民族國情便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南北朝時期“西部諸戎”之所以能夠在西部地區(qū)成為重要的政治力量，與南北朝時期多個政權以政治關系為中心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密切相關。因為南北朝的政權都沒有力量能夠有效地對“西部諸戎”分布區(qū)進行治理，如果我們回顧一下秦漢時期“西部諸戎”分布區(qū)的情況，便可以知道大一統(tǒng)對于多民族中國和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重大意義。西漢時期“西部諸戎”分布區(qū)分別屬于益州刺史部和涼州刺史部，與此同時朝廷還設置了西部都尉和護羌校尉治理這個區(qū)域的民族，^[11]29-34而南北朝時期西漢的益州刺史部和涼州刺史部不復存在，“西部諸戎”崛起于北魏和南朝各個政權都無法控制的地區(qū)^[12]3-18，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西部諸戎”成為局部地區(qū)的強大政治力量，改變了西部地區(qū)的地緣政治格局，從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理論來看，局部地區(qū)的相對穩(wěn)定和發(fā)展對于下一個歷史階段的大發(fā)展是在進行著大一統(tǒng)建設的量的積累，是具有積極和重大意義的。

第二，《宋書》《南齊書》《梁書》等幾部正史繼承了司馬遷關于共同體敘事傳統(tǒng)，秉持“中華”就是正統(tǒng)的民族思想觀念，把南朝作為“中華”的正統(tǒng)，因此不斷對吐谷渾、氐人楊氏家族和“諸羌”政治首領進行冊封；與此同時，在中原地區(qū)建立北魏政權，成為南朝各個政權最大的憂患。因此，南朝各個政權便以自我就是正統(tǒng)的思想意識把北魏稱為“北虜”，表現(xiàn)了南朝是“中華”的民族思想，“體現(xiàn)出南朝中央的‘大一統(tǒng)’國家觀和民族觀，維系了秦漢以來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及‘朝貢制度’的延續(xù)，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sup>[4]北魏的統(tǒng)治者也同樣自認為北魏就是中華，是中國的正統(tǒng)，《魏書·宕昌傳》曾經(jīng)記載說：“宕昌羌者，……其地東接中華，西通西域?！?sup>[9]2241這兒的“東接中華”即宕昌羌的東部就是能夠代表“中華”的北魏，是多民族國家的正統(tǒng)，這說明入主中原的北方民族政治家都以中華正統(tǒng)自居，并且以建立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為最高的政治理想，其中便具有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凝聚力，是多民族大一統(tǒng)中國發(fā)展強大的內(nèi)生動力，同時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內(nèi)生動力。對此，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第七次民族團結(jié)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說道：“無論哪個民族入主中原，都以統(tǒng)一天下為己任，都以中華文化的正統(tǒng)自居。分立如南北朝，都自詡中華正統(tǒng)?！?sup> [13]

第三，通過對“西部諸戎”的研究可以看到，在南北朝時期南北對峙的歷史背景下，中華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并沒有停止，“西部諸戎”分布區(qū)成為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保證了南朝各個政權通過以成都為中心的益州與西域民族和北方草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特別是保證了西域絲綢之路的通暢，意義十分重大；此外，西部諸戎各部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與南北各個政權都有交往交流，于是使中華各民族共享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了可能。例如《梁書·諸夷·西北諸戎列傳》說吐谷渾在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是“言語與中國同?；橐鰝淞Y。知書疏?！?sup>[5]817又例如氐人楊氏家族“財力雄富，頗尚禮文?！?sup> [8]2418這些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得以發(fā)展壯大深厚的歷史基礎，表達著鮮明的中華認同意識。

四、結(jié)語

“西部諸戎”以政治為中心的交往交流交融是貫穿南朝諸政權與北魏關系的主線，同時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歷程中的重要案例。南朝與北朝間的對峙局面促使各民族在不同地區(qū)間流動，客觀上推動了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進程。在這一歷史過程中，統(tǒng)一與正統(tǒng)的觀念不斷強化，“大一統(tǒng)”成為南北方割據(jù)政權的最高政治理想，因此，各族之間出現(xiàn)了在經(jīng)濟生活、社會制度以及心理認同方面的日趨一致。當南北朝統(tǒng)治者均討論“正統(tǒng)”的承繼時，就已突破了傳統(tǒng)“中國”的地理概念和王朝稱謂，成為了塑造共同文化認同心理的重要基石。

“西部諸戎”地區(qū)作為連接南朝各個政權與北方草原民族和西域各民族交往交流的重要地帶，可以說明各少數(shù)民族都以不同方式和不同程度建構中國古代大一統(tǒng)政治局面?！拔鞑恐T戎”的交往交流交融也再一次說明了中華民族的形成與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的歷史發(fā)展息息相關，并且多民族認同心理成為了今天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歷史財富及精神源泉。

注釋：

①從葉延開始西遷的鮮卑把祖先吐谷渾的名字作為整個民族群體的名稱，這說明鮮卑吐谷渾部已經(jīng)在西部有了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經(jīng)過吐延、葉延近半個世紀的發(fā)展，吐谷渾部已經(jīng)是西部地區(qū)一個重要的政治力量。南齊和梁朝政治家又稱吐谷渾為“河南”；由于吐谷渾勢力的不斷強大，控制了當?shù)氐囊徊糠重等耍适捵语@也曾在文本敘述中將吐谷渾的政治首領稱為氐王。

②益州是南朝各個政權的西部重鎮(zhèn)，政治中心為成都，因為北魏的阻隔，益州就成為南朝各個政權向西進入西域，向北到達北方草原的一個交通要道。

③北周時期，宕昌羌被吐谷渾控制，北周保定四年（564），北周大將軍田弘攻滅了宕昌羌政治集團，在宕昌羌分布區(qū)設置了宕州，一部分宕昌羌民眾融入黨項人，一部分宕昌羌民眾融入了吐谷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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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東晉十六國·南北朝時期[M].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

[13]習近平.在全國第七次民族團結(jié)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9-09-28（001）.

收稿日期：2024-08-04 責任編輯：王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