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祈使句的顯性強調(diào)標記主要包括三類形式:強化副詞、話語標記和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不僅在語法分布、使用條件等方面存在差異,而且實現(xiàn)強調(diào)的機制也不相同。強化副詞既要求祈使句內(nèi)容在當前語境中能夠實現(xiàn),還要求在所有相關可能情景中實現(xiàn)。話語標記通過重構會話雙方權勢關系,以增強說話人的權威性,表達更為強烈的主觀性。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則增加了客觀性道義情態(tài)的要求,使得祈使句同時具有客觀性和主觀性的雙重要求。
關鍵詞:祈使句;強化副詞;話語標記;助動詞;道義情態(tài);強調(diào)機制
一、前言
以往研究認為,現(xiàn)代漢語祈使句可以通過添加“千萬、(一定)要、給我、該”等強調(diào)標記而構成強調(diào)式祈使句,以表達強制性或道義性。例如:
(1)a.千萬/要小心哪!
b.給我滾得遠一點!
c.(你)該走了
從基本意義和詞性異同的角度出發(fā),這些強調(diào)標記在單獨使用時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強化副詞性質的“千萬、萬萬、一定、務必”等;二是話語標記性質的“給我”;三是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性質的“要、應該/該”等[2](P264)、[3](P160)。以往的研究大多是集中于某一個強調(diào)標記。如劉振華[4]、羅主賓[5]分別對“萬萬”“千萬”從數(shù)詞用法到語氣副詞的語法化歷程進行了闡述。潘海峰則對“一定”的情態(tài)副詞和語氣副詞用法進行了辨析[6]。張恒君[7]、尹海良[8]、王丹榮[9]等學者,則著重探討了“給我”的語義性質、歷時來源、成句因素等,并將其歸入權勢標記,認為“給我”體現(xiàn)了人際交互,屬于非禮貌性表達。相對而言,對上述三類強調(diào)標記進行全面對比分析的則極為少見。
有鑒于此,本文將進一步探究兩個核心問題:第一,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的用法有何異同?第二,不同類別的強調(diào)標記實現(xiàn)強調(diào)的機制是否相同?如果不同的話,它們各自的強調(diào)實現(xiàn)機制又是什么?
二、三類強調(diào)標記的用法比較
雖然以往文獻已經(jīng)對部分標記詞的用法進行了探討[4]、[8],但是有些研究缺乏較為全面的對比分析,有些觀點則值得進一步商榷。這里將從能否用于肯定性或否定性祈使句、和句末語氣詞的共現(xiàn)情況、強調(diào)標記之間的連用、言語功能范圍等方面,分析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的異同之處。
(一)用于肯定性祈使句
在通常情況下,上述三類標記都可以單獨用于肯定性祈使句。例如:
(2)a.千萬/一定/務必把作業(yè)寫完!
b.給我站??!
c.該/要/必須走了!
這里需要著重分析的是副詞“萬萬”。盡管它和“千萬”意義類似,但以往有學者認為“萬萬”通常只用于否定性祈使句。因此,“萬萬”被視為否極性(negative polarity)副詞,其語義轄域必須高于否定成分[10]。例如:
(3)a.萬萬不可/不要這樣做!
b.*不可/不要/別萬萬這樣做!
例(3b)中,當“萬萬”位于否定成分“不可/不要/別”之后,句子則不合語法。
通過進一步檢索北京大學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以下簡稱“CCL語料庫”),也確實發(fā)現(xiàn)“萬萬”只有否定性祈使句的語例。例如:
(4)a.這件事遲辦不如早辦,萬一敵人來搜查呢,萬萬不能再出漏子呀!(李英儒《野火春風斗古城》)
b.蔣介石聞聽姚氏死訊,默然良久,最后告訴蔣緯國:“你負責把你義母的后事辦好,但要顧全咱們蔣家的聲譽,萬萬不可大肆聲張!”(陳廷一《蔣氏家族全傳》)
c.老斯在遺書中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到了,甚至她認為老斯勸她萬萬不要抱獨身主義的話,她也做到了。(《人民日報》,1985-05-21)
需要指出的是,“萬萬”也并非完全不可以用于肯定性祈使句。例如:
(5)a.裝修砌墻萬萬(要)記得加上這個東西!
b.過年萬萬(要)注意這些禁忌!
c.萬萬(要)保重身體!
從語感上判斷,這些含有“萬萬”的祈使句可接受程度較高,尤其是和情態(tài)助動詞“要”連用時。之所以在CCL語料庫沒有檢索到“萬萬”用于肯定性祈使句,可能和“萬萬”更偏向于書面語用法有關系。因此,“萬萬”并非真正的否極性副詞。
(二)用于否定性祈使句
在上述三類強調(diào)標記中,“一定”“千萬”等強化副詞可以用于否定性祈使句。但是情態(tài)助動詞“必須”“要”“應該”等以及話語標記“給我”卻不大能夠用于否定性祈使句。例如:
(6)a.千萬/萬萬/一定/務必/別開門!
b.*必須/要/應該別開門!
c.?給我別開門!
通過檢索CCL語料庫,未發(fā)現(xiàn)情態(tài)助動詞“必須”“要”“應該”等用于否定性祈使句的語例?!敖o我”用于否定性祈使句的情況,也僅有1例:
(7)a.張干事:不許動!全都給我不許動?。ㄌm曉龍《士兵突擊》)
b.?張干事:不許動!給我不許動!
需要指出的是,例(7a)中,如果把全稱量化意義的“全都”省略掉,句子的可接受度就會相對差些。如果將“不許”換成其他同義詞如“不能”“不可以”等,句子的可接受度也不高。因此,“給我”可以用于否定性祈使句。
話語標記“給我”、情態(tài)助動詞通常不用于否定性祈使句,其原因并不完全相同?!敖o我”用作祈使句強調(diào)標記的來源是“給”的介詞用法,但它并未完全虛化為強調(diào)標記。因為現(xiàn)代漢語中“給我”的介詞用法仍然存在[8]、[9]。當“給我”和否定詞“不/沒”連用時,通常位于否定詞之后,而不能位于否定詞之前。這一特征在它語法化為祈使句強調(diào)標記時,仍然得以繼承和保留。例如:
(8)a.爸爸不/沒給我買鋼筆。
b.*爸爸給我不/沒買鋼筆。
與話語標記“給我”不同,“要”等情態(tài)助動詞無法用于否定性祈使句,是因為否定標記中通常已經(jīng)含有相應的情態(tài)助動詞,如“不+可以/能/要”等。即使是否定詞“別”“甭”,也有觀點認為它們含有隱性道義情態(tài),甚至是否定詞和情態(tài)助動詞的合音形式[11]、[12]。當前面再出現(xiàn)其他的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時,則會導致情態(tài)意義解讀上的前后矛盾。因為同一個祈使句中,如果表達兩個意義相反的指令,就會造成語用上的不恰當。
(三)和句末語氣詞的共現(xiàn)
現(xiàn)代漢語中,典型的句末語氣詞共有6個:“啊”“吧”“呢”“了”“的”“嗎”[13](P337)。不過,并非所有的句末語氣詞都可以進入祈使句。祈使句中常見的句末語氣詞只有3個:“啊”“吧”“了”[13](P444)。例如:
(9)a.走啊/走吧/走了!
b.*走呢/走的!
上述三類強調(diào)標記和它們共現(xiàn)時存在一定的限制條件。具體而言,“啊”可以和三類強調(diào)標記連用;“了”通常只能和情態(tài)助動詞“要”“該”連用,不大可以與強化副詞、話語標記“給我”連用。例如:
(10)a.給我走??!
b.千萬/一定/務必等等他啊!
c.要等等他??!
(11)a.要/該走了!
b.*給我走了!
c.*千萬/一定/務必走了!
語氣詞“吧”通常不能跟強化副詞、情態(tài)助動詞連用。它和“給我”的連用情況則比較復雜。當祈使句動詞含有賓語或者是使用連動結構時,二者一般不能連用。例如:
(12)a.*千萬/一定/務必等等他吧!
b.*必須/要/該省著點花吧!
(13)a.*給我開門吧!
b.*給我救救他吧!
c.*給我放他們進去吧!
當動詞是單動詞表示命令、勸告等,如果其中的“吧”表示不確定性、商榷等意義時,不能和“給我”連用。如果“吧”是表示舒緩或者強化語氣,有時可以和“給我”連用。例如:
(14)a.*給我走吧!(他不一定來。)
b.給我滾吧!
(四)強調(diào)標記之間的連用
三類強調(diào)標記除了可以單獨使用之外,有時還可以構成連用形式。不過,并非任意兩類強調(diào)標記之間都可以形成連用。從邏輯上講,三類強調(diào)標記兩兩連用時,共有六種可能的連用組合。通過對這六種可能連用形式的逐一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其典型的連用形式是強化副詞和情態(tài)助動詞“要”的連用,二者的語序甚至可以互換。例如:
(15)a.千萬(/萬萬/一定/務必)要記得把門關上!
b.要千萬(/萬萬/務必)記得把門關上!
需要注意的是,其他情助動態(tài)詞和強化副詞之間不可以連用。如“(應)該”雖然也是必要類情態(tài)助動詞,但它無法和“千萬”等強化副詞連用。同樣,話語標記“給我”既不可以和情態(tài)助動詞連用,也無法和強化副詞連用。例如:
(16)a.*千萬(/萬萬/一定/務必)該走了!
b.*給我要/該走了!
c.*要/該給我走了!
d.*千萬(/萬萬/一定/務必)給我把門關上!
e.*給我千萬(/萬萬/一定/務必)把門關上!
(五)言語功能
祈使句可以表達不同的言語功能。其中,常見言語功能包括命令、禁止、請求、勸說、催促、建議、許可、號召、提醒、威脅、警告等[13](P444-447)。同一個祈使句在不同語境中有可能表達不同的言語功能,如例(17)中的祈使句“休息一下!”在不同的語境中就可以表達命令、建議或者許可等不同功能。
(17)a.休息一下!這是命令。(命令)
b.休息一下!看你挺累的。(建議)
c.休息一下!剛老板同意了。(許可)
需要指出的是,當添加不同類別的強調(diào)標記時,祈使句所表達的言語功能存在一定的差別。整體而言,含強化副詞的祈使句表達的言語功能最為廣泛,包括命令、禁止、請求、勸說、催促、號召、提醒等,但是一般不大用于商議、許可、警告/威脅。例如:
(18)a.務必/一定攻下陣地?。睿?/p>
b.千萬/萬萬/一定別踩踏草地?。ń梗?/p>
c.請千萬/萬萬/一定/務必幫幫他。(請求)
d.千萬/萬萬/一定/務必休息一下!(勸說)
e.千萬/萬萬/一定/快點做?。。ù叽伲?/p>
f.千萬/萬萬/一定/務必珍惜每一寸土地!(號召)
g.千萬/萬萬/一定/務必注意觀察周圍情況?。ㄌ嵝眩?/p>
(19)a.#千萬/萬萬/一定/務必讓我試試!
(商議)
b.#千萬/萬萬/一定/務必進來?。ㄔS可)
c.#千萬/萬萬/一定/務必等著瞧?。ň?威脅)
含話語標記“給我”的祈使句所能表達的言語功能最少,以表達命令、催促、警告/威脅最為典型。這類祈使句通常不可以表達商議、請求、許可等。原因在于“給我”類祈使句要求受話人完成指令的意愿性更強,表現(xiàn)出更強的施為性(performativity)。這和施為性較弱的請求等言語功能不相符。例如:
(20)a.給我出去!(命令)
b.給我快點做?。ù叽伲?/p>
c.給我等著瞧!(警告/威脅)
d.#給我讓他試試?。ㄉ套h)
e.#給我?guī)蛶退。ㄕ埱螅?/p>
f.#給我進來?。ㄔS可)
g.#給我休息一下!(勸說)
在含有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的祈使句中,如果是“必須”“要”,則可以表達命令、催促、號召、提醒,不大用于禁止、請求、商議、許可、威脅等。例如:
(21)a.必須/要早點去?。睿?/p>
b.必須/要快點做?。。ù叽伲?/p>
c.必須/要珍惜每一寸土地?。ㄌ栒伲?/p>
d.必須/要注意觀察周圍情況?。ㄌ嵝眩?/p>
e.#必須/要別踩踏草地!(禁止)
f.?必須/要幫幫他?。ㄕ埱螅?/p>
g.#必須/要讓我試試!(商議)
h.#必須/要進來?。ㄔS可)
i.#必須/要等著瞧?。ň?威脅)
含弱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該”的祈使句,一般可以用于表達勸說、商議、催促、許可、提醒等,不大用于表達禁止、號召、警告/威脅等。需要注意的是,這類祈使句通常含有句尾語氣詞“了”。例如:
(22)a.該休息一下了?。▌裾f)
b.該讓他試試了?。ㄉ套h)
c.該走了!(催促)
d.該進來了?。ㄔS可)
e.該上課了?。ㄌ嵝眩?/p>
f.?該幫幫他?。ㄕ埱螅?/p>
g.#該讓我試試?。ㄉ套h)
h.#該別踩踏草地?。ń梗?/p>
i.#該等著瞧!(警告/威脅)
三、三類強調(diào)標記的強調(diào)機制
通過對三類強調(diào)標記的考察,并結合以往的研究成果,本文認為,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在單獨使用時實現(xiàn)強調(diào)的機制也不盡相同。其中,強化副詞的強調(diào)機制和它們的情景全稱量化意義有關,話語標記“給我”凸顯了言者的主觀性,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則是融合了主觀和客觀道義情態(tài)。
(一)強化副詞和情景全稱量化
從表面上看,副詞“千萬”“萬萬”“一定”“務必”之間似乎并沒有共性,但是在用于祈使句時,它們都表達“無論如何”的含義,即要求受話人無論在何種情形下都要實現(xiàn)祈使句內(nèi)容。那么,它們是如何得到強調(diào)意義的呢?
通常而言,說話者使用祈使句時只會考慮那些常規(guī)情景——即按照世界正常發(fā)展的最可能情景集合,要求受話人在這些情景中實現(xiàn)祈使句內(nèi)容。對于非常規(guī)情景,尤其是一些極端情形,并不會將其納入考慮范圍。例如:父母叮囑孩子“記得關天然氣!”一般不會考慮家中突然失火等極端情況。當使用“千萬”等強化副詞之后,不僅要求孩子在常規(guī)情景中關掉天然氣,還要在一些非常規(guī)情景中也如此做。
這種對情景的全稱量化意義,尤其可以從近義副詞“千萬”和“萬萬”身上得到體現(xiàn)。從歷時角度來看,它們都是從數(shù)量義演化出程度義,進而在唐代演變出語氣副詞的強調(diào)用法[5]、[14]。當表示數(shù)量意義時,“千萬”“萬萬”最初用于量化具體的人或者事物等,這與其他數(shù)詞相類似。在語法化的過程中,一方面,其具體的數(shù)量意義虛化為表示極大量的約量意義,而這種極大量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就等同于全稱量化意義;另一方面,通過類推(analogy)機制,它們不僅可以量化具體的事物等,還衍生出量化可能情景的用法,用來表示無論何種情景的全稱量化意義。
與此類似,副詞“一定”“務必”等在用于強調(diào)祈使句時,其強調(diào)機制也可以根據(jù)上述思路得到解釋。這時,說話人會將通常忽略的其他可能情境也納入考慮范圍,要求受話人在所有可能情景中都執(zhí)行祈使內(nèi)容,從而得到“無論如何/在任何情況下”的強調(diào)意義[15]。
(二)“給我”和主觀化凸顯
關于“給我”實現(xiàn)祈使強度功能的機制,學界的觀點并不一致。王丹榮認為,它是通過凸顯主觀化和突出焦點信息的方式來實現(xiàn)的[9]。張恒君[7]、尹海良[8]
則認為,“給我”具有標記會話雙方話語權勢關系的作用,凸顯“我”對行動主體的控制或驅動的權力??陀^地說,這兩種解釋均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從更大的視角來看,“給我”的強調(diào)意義還可以從言語行為理論進行解釋。根據(jù)Searle amp; Vanderveken的言語行為理論,影響祈使句表達直接指令行為的因素有七個[16](P13-18)。就話語標記“給我”而言,其中的兩個因素與“給我”的強調(diào)效果有直接關聯(lián):完成模式(modes of achievements)和真誠條件力度(degree of sincerity condition)。完成模式意味著處于權威地位的人所發(fā)出的指令更容易得到有效執(zhí)行。例如:軍隊的長官可以對下屬使用“給我沖!”而士兵通常不能對長官使用這一祈使句。需要注意的是,兩個地位相當?shù)臅捜耍ǔR膊荒苁褂糜伞敖o我”構成的強調(diào)祈使句。但有時候在現(xiàn)實中說話人并不一定占據(jù)權威地位,他仍然使用“給我”表示強調(diào)。原因可能是說話人在心理層面重構了雙方的權勢關系,將自己置于權威地位,從而改變了祈使句的完成模式,即此時所表達的是一種主觀優(yōu)勢[8]。
值得注意的是,當說話人改變真誠條件力度時,也可以使祈使意義得到強化或弱化。如在表示“請求”時,不同的語氣可以體現(xiàn)出“懇求”“哀求”“乞求”等真誠條件強度。當使用話語標記“給我”時,祈使句體現(xiàn)的是說話人最高的真誠條件強度,即凸顯了說話人要求受話人必須執(zhí)行指令的決心和意志,帶有一種不容商榷、不容置疑的意味。通常而言,說話人的真誠條件強度越高,就越具有更高的主觀化程度。
(三)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和雙重情態(tài)
彭利貞認為,祈使句也可以表達道義情態(tài),即言者在使用祈使句時,通常默認受話人應該執(zhí)行祈使句所表達的指令內(nèi)容[12]。關于情態(tài)助動詞構成的強調(diào)祈使句,袁毓林指出,如果是為了特別強調(diào)這種應該性,就可以添加“(應)該、可以”等情態(tài)助動詞[1](P21)。換言之,該類強調(diào)祈使句所強調(diào)的是相應的道義情態(tài)。
從來源角度而言,祈使句的情態(tài)意義一般來自于說話人,即說話人將實施祈使內(nèi)容的義務施加于受話人。因此,祈使句的情態(tài)意義具有主觀性情態(tài)的特征[17](P80)。如例(23)中的祈使句“吃藥!”在沒有上下文語境時,它表達的是說話人的主觀意志和要求,具有主觀性情態(tài)特征。當添加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該”之后,其情態(tài)來源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
(23)a.吃藥!
b.該吃藥了!
根據(jù)彭利貞的觀點,此例中含有情態(tài)助動詞“該”的祈使句,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祈使句。從言語行為角度看,例(23b)屬于間接指令而非直接指令[12]。它表達指令的情態(tài)來源是客觀性要求,比如,根據(jù)醫(yī)囑的要求,受話人此時需要吃藥。事實上,所有的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無論是必要類的“(應)該”“要”等,還是許可類的“可以”等,它們都可以表達規(guī)范性要求,如法律法規(guī)、道德要求等,其情態(tài)來源具有典型的客觀性特征。
當?shù)懒x情態(tài)助動詞用于祈使句形成強調(diào)形式時,這些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就會引入客觀性的情態(tài)來源。因此,這類強調(diào)祈使句同時表達客觀性和主觀性的雙重情態(tài)要求。一方面,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所引入的情態(tài)來源,要求受話人在客觀上有必要實施祈使內(nèi)容;另一方面,祈使句本身就表達指令行為,又體現(xiàn)了說話人的主觀性要求。正是這種雙重情態(tài)意義來源,使得該類祈使句具有了強調(diào)功能。也就是說,無論是主觀層面還是客觀層面,受話人都有實施祈使指令的必要性等道義情態(tài)要求。
四、結論
綜上所述,漢語祈使句能夠通過“千萬”“給我”“該”等顯性的詞匯手段來表達強調(diào)意義。這些強調(diào)標記可以根據(jù)基本意義等區(qū)分為三種形式:強化副詞、話語標記、必要情態(tài)助動詞。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在用法上既具有共性,同時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性,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能否用于肯定性或否定性祈使句、能否構成強調(diào)連用形式、能否和句末語氣詞共現(xiàn)等。進一步考察發(fā)現(xiàn),這三類強調(diào)標記實現(xiàn)強調(diào)的機制也不盡相同。強化副詞“千萬”等通過對相關情景的全稱量化實現(xiàn)強調(diào)功能;話語標記“給我”通過重構完成模式并改變說話人的真誠條件強度等,來凸顯言者的主觀性;“該”等道義情態(tài)助動詞則引入了客觀性情態(tài)來源,使得該類祈使句同時表達主觀性和客觀性情態(tài)的雙重要求,進而達到強調(diào)的語用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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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ree Kinds of Emphatic Markers and Their Mechanisms in Chinese Imperatives
Wei Zh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Yueyang 414000, China)
Abstract: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overt emphatic markers in Chinese imperatives: intensification adverbs, discourse marker and deontic modal verbs. These emphatic markers differ in use conditions and grammatical distributions such as occurrence constraints in positive and negative imperatives, co-occurrence with each other. In addition, their emphatic mechanisms are also different. Intensification adverbs not only require the content of imperatives to be realized in utterance context, but also in all possible context related. Discourse marker shows a stronger subjectivity by reconstructing and strengthening the speaker’s authority status in discourse. Deontic modal verbs introduce modal requirements with objectivity to imperatives, thus showing a double performative property of objectivity and subjectivity.
Key words:imperatives;intensifying adverbs;discourse marker;modal verbs;deontic modality;emphatic mechanisms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優(yōu)秀青年項目“漢語情態(tài)助動詞否定不對稱現(xiàn)象研究”(22B0688);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事件語義學框架下英漢語動詞領域的有定性研究”(19YJC74010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漢語情態(tài)詞連用的句法和語義研究”(22YJC740083)
作者簡介:魏政,男,文學博士,湖南理工學院外國語言文學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