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樊嘉院士。
樊嘉,肝腫瘤外科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院長。多年以來,他在肝臟外科領域持續(xù)耕耘,獲得大量創(chuàng)新突破,為眾多患者帶去生命的希望。近年來,他帶領中山醫(yī)院在元宇宙領域先行探索,建設為患者提供更高效服務的“元醫(yī)院”。
近日舉辦的2023年復旦管理學論壇上,樊嘉以親身實踐與思考,分享了他眼中的“管理與中國未來”,并接受《新民周刊》記者專訪,暢談“元宇宙”與“大醫(yī)生”。
您在2023年復旦管理學論壇的演講圍繞著元宇宙醫(yī)療的探索與實踐,那么在您看來,元宇宙帶給了醫(yī)療哪些改變?
醫(yī)院相對來說是一個比較復雜又龐大的體系。每天大量的病人來就診,這要產生大量的數據,我們怎樣讓它們可用,而且在未來實現效率更高的利用?在元宇宙的場景,我們用大數據來進行精確分析,然后形成虛擬與現實的結合,可以實現多模態(tài)數據的集成化利用。
基于現實當中大量真實的數據形成的“虛擬對象”,我們叫“數字孿生”或者簡稱“孿生”。這些孿生,雖然模型和場景是虛擬的,但能反映真實的情況。
落實到應用上,它包括患者、醫(yī)生、院區(qū)和管理的四重孿生。具體舉例說,我是做肝臟腫瘤治療的,我們進行分子生物學、基因組學領域的研究,就會產生大量數據,我們稱之為“生物信息”。對這些數據的分析就要采取元宇宙的形式,來反映真實生命世界里最微觀的現象,通過這些現象來尋求它的本質。
比如我們可以尋找出跟疾病相關的靶點,根據它的基因類型、蛋白類型等,構建很多相關的藥物。這些藥物生產出來,我們也需要大量的數據來驗證,這樣的驗證現在可以在元宇宙中來模擬分析,效率是大幅提高的。
另外,從肝臟的解剖結構來看,腫瘤相對于肝臟這些結構之間的關系,我們也能通過構造出來的三維模型來模擬。這樣的“元肝臟”可以來指導臨床的實踐。
我們要做手術、診斷疾病、進一步挖掘疾病更加本質的東西,通過現有的影像學、當下的在實際手術當中的操作,不一定能認識到那么全面,但有了元宇宙的助力,我們可以從不同剖面來了解疾病,對疾病的認知將會有很大提升。
您如何理解元宇宙在醫(yī)療管理中的作用?
元宇宙及其相關技術為醫(yī)療管理帶來了更多的發(fā)展空間,我們可以利用這些技術創(chuàng)新出很多醫(yī)療管理的場景,比如說我們醫(yī)院多院區(qū)的管理:醫(yī)生在中山醫(yī)院的主院區(qū),要給身處分院區(qū)的患者做診斷,超聲檢查設備可以由醫(yī)生遠程控制操作,圖像等數據產生出來后傳到主院區(qū),就能實現跨院區(qū)的診斷。這是不同院區(qū)之間的遠程交互。為了提升遠程診療的沉浸感,元宇宙技術可以將遠程的“場景”實時呈現。
再比如說,手術室的場景。手術室當中的整個流程,都能被元宇宙動態(tài)地、立體地模擬,這對醫(yī)學生和年資比較低的醫(yī)生的培養(yǎng)培訓來說,有很實際的價值。
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外景。
樊嘉覺得學醫(yī)的年輕人也好,或者是其他專業(yè)的大學生也好,如果想在將來成為對行業(yè)、對社會有用的人,那么每一步都要走得非常踏實。
隨著不斷的探索,我們將會設置更多的場景,產生更多的精準診療和管理方案。提升疾病診療的效率、改善患者就診的感受,這些都可以隨之而來。所以說在元宇宙的加持下,只要有足夠的想象力,我們就有無限的空間。
元宇宙帶給醫(yī)療的這種改變是漸進式的。雖然這樣說,我們如果過兩三年之后再回過頭來看的話,它可能就會在理念上給我們帶來顛覆性的變化。
在元宇宙之外,未來的醫(yī)療管理還有哪些可能的新理念與行動路徑?這些新發(fā)展將對中國、對世界產生怎樣的影響?
在未來,多院區(qū)的管理以及醫(yī)院診療模式的變化、大量分子生物學信息的融入、大量疾病數據的產生,都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的新要求:我們怎樣能把這些數據、生命信息更好地利用、融合起來,更好地把它們用于我們的研究、醫(yī)療、臨床實踐,促進我們在“醫(yī)教研管”方面的提升?
隨著科技的進步和社會的不斷發(fā)展,我們醫(yī)院對自身會產生新的要求和期盼,病人也對我們醫(yī)院產生新的要求和期盼。因此我們在管理上要與之相適應,與時俱進,通過新技術應用于管理,讓醫(yī)療產生更大的價值,這是未來醫(yī)院管理的發(fā)展方向。
關于大數據和管理的結合,我覺得獲得復旦管理學杰出貢獻獎的中國科學院的石勇老師講得非常好:中國的文化加數據就是中國未來的管理。
中國的文化是建立在科學和哲學的基礎上的。我們的先輩先賢們其實有很多的智慧,在當今我們利用大量的數據,成功地將兩者結合起來,我相信一定能走在世界的前列,可以創(chuàng)造許許多多“從零到一”的成果。
您不斷在肝臟外科的專業(yè)領域取得大量的創(chuàng)新突破,秘訣是什么?
第一是依靠團隊的各位齊心協力。
第二要選擇創(chuàng)新突破的方向,如果方向沒有選擇好的話,我們很多的研究可能都是徒勞的。
現在我們理解的疾病,它既單一、又相通。比如說對肝癌的研究,與其他的腫瘤的研究就越來越趨同。肝癌、肺癌、胃癌、淋巴癌等,雖然疾病在人身上的部位不一樣,表現的臨床癥狀和體征不一樣,但是你進一步去研究,會發(fā)現這些疾病在本質是一樣的。在這一方面,我們要有很深入的認知,在研究的時候,才能確定比較好的方向。
再者,就是對于現代的技術的發(fā)展和生命科學理論的進步和發(fā)展,我們要牢牢掌握、緊跟步伐,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再進行探索研究。
我們要抓住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哪一方面是最難的,我們就應該去攻克和研究哪些。當你打開這些瓶頸之后,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隨之而來就會有很多的創(chuàng)新性的成果。
我認識不少大一大二的醫(yī)學生,他們會說:我也想成為像樊嘉老師這樣的大醫(yī)生、好醫(yī)生,但不知道該從何做起。您有什么可以傳授給他們?
我覺得學醫(yī)的年輕人也好,或者是其他專業(yè)的大學生也好,如果想在將來成為對行業(yè)、對社會有用的人,那么每一步都要走得非常踏實。
開始的時候要掌握大量的基礎知識,不斷地緊跟現代的科技發(fā)展。接下來就是要不斷堅持,克服大量的困難,抗拒很多的誘惑。
如果每天每月每年,我們都能夠取得小小的進步,一段時間回過頭來看,就能夠取得比較大的進步。只要這樣一刻不放松,然后堅持朝著我們的方向走過去,我相信很多年輕人未來都是可以取得大的成就,成為好的受歡迎的醫(yī)生,成為名醫(yī)或者成為醫(yī)生科學家。
樊嘉院士在“2023年復旦管理學論壇”上演講。
“能帶領我們的團隊,培養(yǎng)出更多的年輕的醫(yī)生科學家,這是我的第一個目標。”
除了上面講的這些基本的要求,當然還要善于抓住機遇,善于選擇正確的方向和目標,要選擇掌握哪些知識對未來是有用的。不可能所有的知識都去掌握,一個人沒有這么多的精力。但是你一定要明確自己在未來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能夠朝著目標勇于探索、勇往直前。
在多年的從醫(yī)經歷中,有哪些對您來說意義非凡的時刻?
一名醫(yī)生在他從開始成為實習醫(yī)生、住院醫(yī)生、“小醫(yī)生”之時,不管是本科畢業(yè)還是碩士、博士畢業(yè),當你走進臨床、走到病人面前的時候,你就會感受到你是“很沒有用的醫(yī)生”。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你常常會碰到患者的病情而束手無策,你的知識還沒有達到那種高度;或者你想到了解決方案也無能為力,你的技能還沒達到那種程度。
我們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就是有這樣的特點,需要不斷地去實踐,同時還要讀大量的文獻來豐富理論知識、深入地從事研究。
比如說我們在做手術的時候,當你跟著老師一次一次地手術,你覺得老師做起來非常嫻熟,如魚得水,很輕松;但當你去主刀的時候,你多半會覺得一頭霧水,不知從何下手。在手術當中,碰到了意外問題,你怎樣鎮(zhèn)定自若地解決?要知道你解決不好,病人耽誤太久就可能在手術臺上失去生命。
我至今記得自己主刀的第一臺肝臟外科手術的場景。那個患者的腫瘤雖然不大但是很深,我做之前覺得難度不大。
但是,實際手術過程中,當我把腫瘤的深部切掉的時候,它不斷涌血。那種情況,如果五分鐘過去,患者血液可能就要失去兩三千毫升。我沒辦法止血,心里非常著急:如果處理不好,患者就有生命危險;或者耽誤太久,即使出血止住了,手術后他也容易出現肝功能衰竭。
當時上級醫(yī)生馬上來幫助處理,湯釗猷院士一出手,立即把血止住了,手術最后獲得了成功。
現在看來,我們可能覺得當時那是一臺“比較小比較容易”的手術,但手術再小,其實里面很容易有陷阱,很容易出現大問題。
就是通過這樣的經驗和教訓,讓我們下一次知道遇到類似的問題該如何處理,這在教科書上是沒有的。
一次一次這樣的親身經歷讓我明白,即使當你成為比較好的“大醫(yī)生”之后,在為患者診療疾病的過程中,還是經常會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粗麄兊纳鼭u行漸遠,我總是覺得自己很渺小、很無力。但正是這種渺小和無力的感覺,更加激發(fā)我再去堅持更好探索、研究和學習,不斷去實踐。
您接下來最重要的目標是什么?如何實現?
能帶領我們的團隊,培養(yǎng)出更多的年輕的醫(yī)生科學家,這是我的第一個目標。
第二個目標,是希望我們團隊能有更多的“零到一”的創(chuàng)新,包括理論和技術領域的創(chuàng)新,能夠更好地解決臨床上的特別是肝癌病人的難題。然后再把我們在肝癌領域探索出來的技術經驗和理論推廣到其他的疾病和其他腫瘤的治療中去。循著這條路徑去探索,讓他們可以少走彎路。
怎么樣去實現剛才講的這些目標?我想我們正在不斷的探索過程當中,我們現在都正在路上。實際上,我們已經有成功的案例了。有些是已經通過在頂級期刊上文章的發(fā)表展現出來;還有很多雖然文章沒發(fā)表,但是可以看到未來的希望。
這些希望,現在路走到一小半或者走到一半,還在涌現出更多的成果和探索,有很多好的苗子,不斷地在現有的基礎上提升和發(fā)展。
所以我想說,眼下我對未來還是帶有非常高的期盼,而且我相信它們是一定能夠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