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琪琪
紅油麻椒一滾,巖漿在鐵鍋里翻浪,這是火鍋。
在四川,火鍋之于民眾,猶筆芯之于筆架,離了縱是能活,但靈魂已然消亡。某日突發(fā)奇想,尋個店或待家里,親人朋友圍坐一桌,牛羊魚肉也圍趴一桌,等個人開口一句“開吃!”這場心照不宣的爭奪戰(zhàn)立即鼓槌翻敲。
蝦餃鱈魚先下鍋,煮得慢,不易熟;隨后一盤羊肉串跟著一盤辣雞爪,咕咚咕咚下油鍋,給紅湯添把火;接著想吃啥就自己扔了。老一輩兒愛吃素,也不曉得是節(jié)儉慣了還是牙口不好,凈挑些煮爛的土豆藕片和豆腐;父輩那胃口好是好,但也只顧擺龍門陣,一口酒一句話灌進肚子,悠哉游哉沒點滋味;年輕人就比較令人欣慰了,先把肥牛碟子擺正,公平競爭,接著是麻辣牛肉、牛肉丸子,筷子作槍炮,油鍋即戰(zhàn)場。
要說這戰(zhàn)場的火藥桶,那必然是火鍋底料。川味講究兩個字:麻辣。煉炒底料時,麻椒辣椒絕不能少,兩者放入沸水小煮,撈出后攪成蓉,狀似紅糍粑。然后將熟菜油與牛油滾入鍋里熬煉,此時用中火,便可看見焦黃的菜油包裹著乳白色的牛油逐漸變得濃稠,如果家中有煉過的“母油”,倒一大勺進去,鋪鍋底的麻辣香味撲鼻而來。再投進拍碎的生姜、大蒜、蔥結(jié)爆香以及郫縣豆瓣和辣椒糍粑,手不停歇地細細翻炒,用小火將各種大料的香味滲入融合,更能充分提亮油的艷紅。待水分漸干、辣椒發(fā)白時,搗碎八角、山奈、桂皮、草果、紫草、香葉、公丁香等,混入碎冰糖合炒。此時火鍋底料已辣得人七竅生煙、麻得人神魂顛倒了。最后倒入煉糖醪糟,小火慢慢收汁,再將鍋端開火口,蓋上鍋蓋燜焐至底料冷卻,揭開蓋子,溫涼的香味裹挾著醇厚濃郁的鮮香麻辣滲入呼吸,焦黃艷紅的色澤堆在漆黑的鐵鍋里,如同憤怒的活火山陷入沉眠,等一點兒烈焰喚醒它的轟隆咆哮。
于是吃時,取肉菜菌蛋豆放入鍋里,堵住它那“血盆大口”,那熱氣便從堆滿的食物縫隙中溢出,風一吹襲上毛孔,等到吃得撒歡,便是沖鼻掉淚、大汗淋漓、酣暢舒爽,仿佛有生之郁悶沉抑皆隨麻辣之氣沖出天靈蓋,煙消云散。
而這一番你爭我搶,下桌后談笑風生,彼此情誼也像是在鍋里咕嚕了一通,煮得更為熱烈親密。當然,這些都改變不了總有一人在飯桌上占得半壁江山的事實——多年“擂主”抱著肉山告誡廣大群眾:若要勇奪桂冠,必得放下臉面。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那才算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窗外,敞開的天空和敞開的肚皮分庭抗禮;屋里,紅火的湯鍋和紅火的人臉相得益彰。笑聲炸開,碗筷叮叮當當。
有人喊加菜,有人去添飯,有人抱著酒瓶對吹,嘻嘻哈哈的牛皮也顯得單純可愛。一桌人抬手共邀,敬一句:“天天開心,萬事如意!”
紅火熱鬧,咕嚕咕嚕燉著濃烈的人情,香飄十里。
(責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