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化差異使文化過濾成為翻譯中不可避免的現(xiàn)象,文化過濾為有意誤譯提供了文化理據,成為源語文化被譯語文化接受的有效途徑。《碧奴》英譯本作為美國大翻譯家葛浩文的一部譯作,展示了譯者在兩種文化中游刃有余的翻譯能力。本文從文化過濾的視角出發(fā),從形象替換、信息的簡化處理、句式省略和內容刪節(jié)四個層面探討《碧奴》英譯中的誤譯現(xiàn)象。研究發(fā)現(xiàn)譯者葛浩文翻譯的《碧奴》以目的語讀者需求為導向,將原文進行文化過濾,其譯文迎合了讀者的期待視野,提高了文本在譯入語中的可接受性。
【關鍵詞】文化過濾;《碧奴》;有意誤譯;期待視野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4-010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4.033
《碧奴》是中國古代孟姜女哭長城傳說的重述,故事講述的是碧奴歷經千辛萬里尋夫至長城卻得知丈夫死亡的噩耗,于是哭倒長城的故事。這本書的譯作隨后由美國著名翻譯家、漢學家葛浩文譯出,英譯本為BINU and the Great Wall,并于2007年首次發(fā)行。譯者結合自己獨到的理解與闡釋,對原文進行了大量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國內對《碧奴》的研究主題集中在神話重述、女性主義等方面,但是對該書的英譯本研究較為缺乏。通過檢索“中國學術文獻網絡出版總庫”中2011—2023年的相關文獻,發(fā)現(xiàn)關于《碧奴》英譯本的研究共16篇,其研究視角主要集中在闡釋學、社會學、敘事學等方面,還未有從文化過濾視角下對《碧奴》英譯本中的誤譯現(xiàn)象展開研究的文章出現(xiàn),這為本次研究創(chuàng)造了空間。
比較文學學者曹順慶認為,文化過濾就是在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接受者對傳遞的信息進行有意或無意的變形、滲透、創(chuàng)新,從而造成源語文化信息在內容和形式上的變異。由于中西文化以及語言結構的巨大差異,譯者在中英轉換過程中的文化過濾不可避免,而葛浩文又是翻譯領域研究者們公認的“叛逆”者,所以研究《碧奴》英譯本中的文化過濾有其獨特價值。
一、文化過濾中的誤譯
源語文化在進入譯入語文化的過程中,為了使其文化順利被譯入語讀者接受,媒介者會根據譯入語文化的傳統(tǒng)習俗、信仰、價值觀念等對自身文化做出改變,這樣的一個改造、刪減和重構的過程就叫作文化過濾。各自文化模子的不同是產生文化過濾的深層原因。葉維廉教授指出,東西方存在著不同的文化模子。在兩個模子的交流過程中,必然會出現(xiàn)重疊與不重疊兩種情況。重疊的部分就是人類思維的共性,不重疊的部分就是各個文化的獨特性,也就是文化過濾所在。[1]
正是由于文化模子的不同,文化翻譯中的誤譯成為翻譯中無法避免的一類現(xiàn)象。謝天振教授在他的《譯介學》中將誤譯分為無意誤譯和有譯誤譯兩種情況。無譯誤譯,顧名思義就是由于譯者疏忽大意或文化功底不強而造成的錯譯。而有意誤譯,是譯者在翻譯中有意為之的一種翻譯手段。謝天振教授在他2015年出版的著作《翻譯研究新視野》中又再次提及,在比較文學這個研究領域中,撇開無意誤譯,有意誤譯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因為不同文化間的沖突、變形很大程度上反映著文化交流過程中的誤解與誤釋。[2]誤譯在我國翻譯史所起的作用巨大,但是我國對誤譯的研究不夠,如果把誤譯當成一個既成事實去對待,那么人們會發(fā)現(xiàn)它的巨大研究價值。
二、文化過濾視角下《碧奴》英譯本中的有意誤譯
在解讀原文的過程中,譯者作為一手讀者,對原文的意義和文化的傳遞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是在期待視野的作用下,譯者會有意無意地過濾原文的文化。有意文化誤譯是文化過濾的結果,是譯者為了迎合讀者的期待視野而采取的翻譯手段。有意文化誤譯的翻譯手段包括形象替換、信息的簡化處理、句式省略與內容刪節(jié)四個方面。
(一)形象替換
一個民族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往往會形成獨特的文化形象。每當人們提起這種文化形象,彼此間就會心照不宣,知其所指。不同民族間由于語言、文化、環(huán)境、生活方式的不同,形成了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文化形象。當這種文化形象用其他語言符號表示時,它所承載的文化內涵和意義在一定程度上會發(fā)生改變甚至遺失。所以為了盡力減少文化形象的扭曲與失落,形象的替換不失為一種權宜策略。
例1原文:讓你的青蛙去跟衡明君說話去,讓你的青蛙給他磕頭道萬福去,我就帶你進百春臺。[3]31
譯文:Have your frog say something to Lord Hengming,have it bow to him and wish him a long and happy life,and I’ll take you to Hundred Springs Terrace.[4]37
“磕頭”又叫“跪拜”是中國古代主要的禮節(jié),源自東漢。在東漢以前沒有正式的桌椅,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古代的“坐”和現(xiàn)代不一樣,為了方便站起和腹部不受寒氣,人們習慣兩膝著地,實際上就如同人們現(xiàn)如今所說的“跪”,后來形成了日常生活中的跪拜禮。再后來出現(xiàn)凳子椅子之后仍沒有改變長期跪拜的習慣,于是習俗被沿襲下來,慢慢演變成了階級不平等的象征。在西方古代強者征服弱者,弱者為了表示服從,需做出低下頭的姿勢。但這之后的鞠躬禮逐漸擺脫了屈辱遵從的含義,僅僅表示謙恭和尊重,見了國王也只是鞠躬以示尊敬?!翱念^”替換成表示服從或尊敬的“bow”,可見葛浩文抹去了其中不平等的含義,以順應西方讀者崇尚人人平等價值觀念。
例2原文:說現(xiàn)在什么阿貓阿狗都一心到百春臺來做門客吃閑飯。[3]54
譯文:Every waif and stray is intent on entering Hundred Springs Terrace as a retainer.[4]61
例2中,“阿貓阿狗”出自魯迅《我的第一個師父》,在舊時代經常用作直呼人們的小名,引申為任何不值得重視或者輕賤的人或著作?!肮贰边@一形象在中國是帶有貶抑的含義,在沒有文化語境的情況下,直譯會造成譯入語讀者的誤解,于是譯者結合文章內容,將其譯成英文中的固定表達“waifs and strays”,意為“無家可歸的人”。用本民族的詞語去表達源語的文化意象,降低了讀者的閱讀難度并提高了閱讀體驗。
例3原文:你個年輕女子走這么遠的路,還背個貞節(jié)牌坊呀。[3]30
譯文:As a young woman alone on a long journey,
remember that you wear your chastity on your sleeve.[4]36
例3中,譯者將“貞節(jié)牌坊”譯成“you wear your chastity on your sleeve”,貞節(jié)牌坊最早始于秦朝,通常是指一些死了丈夫或常年不改嫁的婦女們,表彰女性從一而終的門樓,是堅貞不二的標志。而“wear your chastity on your sleeve”是源自莎士比亞的戲劇《奧賽羅》中的一個名句“wear your heart on your sleeve”的改動,意思是“如果你把自身的想法和感受表露出來,他人就很可能趁這個機會來欺負你或占你的便宜,那么‘感情外露’便成了你的弱點?!边@里用“chastity”替代“heart”,意思是女人的貞節(jié)不能外露?!皔ou wear your chastity on your sleeve”是源語中“貞節(jié)牌坊”的譯入語表達,雖然意思不能完全對等,但大多數情況也只能這么譯。
(二)信息的簡化處理
當源語中的隱喻性文化詞語譯出會造成與譯入語價值觀不符或者直接譯出會造成譯入語讀者閱讀困難時,這時譯者為了提高目標讀者的閱讀體驗感會適當將文化信息簡化。
例4原文:一個門客說,下到土里也得把她掘出來,死了進棺殉葬,活著哭棺送靈,死活都跑不掉的![3]106
譯文:One of the retainers said,we’d just have had to dig her up.Dead,she goes into a coffin.Living,she accompanies the coffin of the retainer Qinsu with her wails.She can’t get away,dead or alive.[4]86
“進棺殉葬”是指“以人或物同死者一同葬入墓穴,目的為死者的亡魂冥福。”以人殉葬是古代常有喪葬的習俗。“進棺殉葬”根據前文描述很明顯是表達碧奴為其丈夫豈梁進棺殉葬。譯文中將“進棺殉葬”翻譯成“she goes into a coffin”,丟掉了殉葬的文化信息,很明顯這是譯者的有意為之。大部分西方人信奉基督教,他們認為生命是神圣的,要對生命有敬畏之心,要尊重生命、珍惜生命并敬畏生命。所以以人殉葬這與傳統(tǒng)的西方教義嚴重不符,這里譯者將其簡化處理,以防止造成價值觀偏差。
例5原文:村里人說那些常年生活在髙山山地的人,連個正經名字也沒有,他們不是叫個二三六什么的,就是叫個動物的名字。[3]16
譯文:The villagers had said that people who live all year round in the mountains have no proper names and are either called by numbers or named after animals or plants.[4]20
例5中,將原文“他們不是叫個二三六什么的,就是叫個動物的名字”譯成“They are either called by numbers or named after animals.”漢語中習慣以姓氏加數字作為小名,如人們普遍熟知的張三、李四、王五等。在這里的數字是虛指,表示泛泛之人,并沒有實際意義。美國翻譯理論家奈達認為,翻譯就是用譯語將源語信息復制成最接近源語的自然等值體——首先是就意義而言,其次是就風格而言。[3]數字被譯者這樣簡化,不僅不會造成信息丟失,還會更易于英語讀者理解。
例6原文:宣布各地馬人列入免征徭役的名單。[3]76
譯文:Announcing considerately that the horse-men were to be exempt from military conscription.[4]82
例6中,徭役只存在于中國古代,指的是統(tǒng)治者強迫一些平民從事無償勞動,其中包括軍役、力役、雜役等。而譯者葛浩文將“徭役”譯為“military conscription”,只將“軍役”表達出來,因為此句前半段說的是征集人馬,很明顯想要表達的“軍役”成分更大一些。因為這兩部分不是原文所要強調的重點,所以譯者在這里將“力役”“雜役”省略,直接簡化成其中最想要表達的“軍役”,這樣處理使此文化詞更加簡單直接,避免造成譯入語讀者困惑。
(三)句式省略
漢語與西方語言在句法結構上呈現(xiàn)著散點式和焦點式的特點,漢語交際中90%的句子都不是以動詞為中心的SVO型焦點式句子,而是按照語義鋪排的流水句,這樣的句子不止有一個中心,而是具有兩個以上的中心或重心。[5]而作為語法語言結構的印歐語只允許有一個謂語,是以謂語動詞為中心的焦點式句子。漢譯英中,為了迎合譯入語語言結構,譯者省略不必要的動詞句式也是明智之舉。
例7原文:他們還是輕松地從碧奴懷里奪下了包裹。那莊嚴而神秘的包裹被一些小手粗魯地打開后,顯得寒愴而低賤。[3]49
譯文:Though they were mere boys,and stick-thin at that,they had no problem wresting the bundle away from Binu and ripping it open.[4]55
例8原文:豈梁的腰帶被一個男孩揮舞著,發(fā)出狂亂的噼啪之聲。[3]50
譯文: Qiliang’s sash snapped crazily in the air.[4]56
在以上的例子中,原文漢語句子采用語義鋪排勾連,將物體進一步描述,“顯得”“發(fā)出”等動詞使內容描寫更加生動立體,但是譯者卻將其省譯,原因之一是漢語中的形容詞不好直譯,翻譯不當會給譯入語讀者造成困惑;原因之二是省略這些復雜的修飾不會對原文內容造成很大影響。
(四)內容刪節(jié)
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存在著不同的“接受屏幕”。在異質文化交流的過程中, 文化間彼此的獨特個性正是被排斥之處。不同文化系統(tǒng)下的接受者在思維方式、生活習慣以及知識結構上存在不同的“期待視野”,有時譯者為了迎合這種“期待視野”,就會對原文內容進行加工改造,甚至是刪節(jié),來使其譯文在譯語文化中得到認同。[6]在《碧奴》英譯本中,就存在刪節(jié)情況。為了刻畫一個完美的女性形象,譯者刪去了很多碧奴不雅的行為,也抹掉了碧奴作為社會底層人民所連帶的潑辣與粗俗,如碧奴“吐唾沫”“拿石頭砸人”等不雅行為,還有直面敘述碧奴潑辣性格的相關情節(jié)都被刪去,以此建構一個譯入語讀者們心目中完美的中國女神形象。
除此之外,譯者為了更多地突出主人公的形象,刪去了許多無關人物的情節(jié)。原文中的很多大段內容涉及其他人物描寫的部分被刪去,如村西的蘭娘、侄子小琢、門客公孫禽,還有鹿人們自說自話的情節(jié)等。這些人物的描寫與情節(jié)發(fā)展關系不大,過多冗長的描述會使讀者厭倦,造成閱讀負擔,也不符合讀者的審美期待。譯者刪除它就可以避免照本宣科式地翻譯所帶來的負面審美反應。
三、結語
文化過濾是一種文化根據自身的文化價值標準對另一種外來文化進行的選擇性解釋。因此,接受者在期待視野的視域里過濾掉不需要、不理解的東西,吸收異域文化中能與本民族文化相融的部分。文學翻譯為了達到跨文化交流目的,要求譯者必須要跨越文化障礙,對源文本進行文化過濾,其中,有意誤譯是文化過濾的重要手段。研究發(fā)現(xiàn),《碧奴》英譯本中葛浩文對文本的有意誤譯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形象替換,即用本民族文化詞代替譯語中的文化詞以此達到意象對等的效果。文化信息的簡化處理,尤其體現(xiàn)在成語和俗語的翻譯上。句式省譯與內容刪節(jié),省掉不符且內容對原文影響不大的句式,刪掉與目的語文化價值觀不符的描寫部分。
以上總結的叛逆體現(xiàn)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考慮到讀者的需求,葛浩文將潛在讀者的接受為首要出發(fā)點,他對于譯作目的有著清晰的想法——向英語讀者提供可讀的、易于理解的、有市場的譯本。事實上,文化過濾很大程度上是歸化的結果。經過文化過濾的譯文迎合了讀者的期待視野,滿足了譯語文化的價值取向和審美習慣,提高了文本在譯語中的可接受性。要想文學被異質文化接受,文化過濾在翻譯活動中必不可少,而有意誤譯是接受主體基于文化的內在要求而主動選擇的結果。[7]研究有意誤譯,對于研究各民族的民族文化特性,揭示文學接受中的變異機制,都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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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田建鑫,女,漢族,黑龍江綏化人,哈爾濱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跨文化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