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

內(nèi)容摘要：在契訶夫的短篇諷刺小說《變色龍》中，奧楚蔑洛夫、赫留金和群眾都是“變色龍”。小獵狗隨著奧楚蔑洛夫的“變”而“變”。奧楚蔑洛夫、赫留金、群眾及小獵狗的“變”展現(xiàn)了契訶夫?qū)ΣB(tài)社會的諷刺和俄國“國民性”的批判。

關(guān)鍵詞：契訶夫 《變色龍》 形象 奧楚蔑洛夫 赫留金 群眾 小獵狗

伊凡·卡皮統(tǒng)內(nèi)奇是契訶夫塑造的第一個“變色龍”形象。伊凡·卡皮統(tǒng)內(nèi)奇在未見到上司之前是高談闊論、振振有詞的，而見到上司后立馬變得唯唯諾諾、卑躬屈膝，這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如同變色龍般的變，揭示出了他的奴性以及社會的弊端。“您不要相信那些猶大，那些變色龍！”[1]“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以后，看你還相信不相信這些變色龍的可憐相！”[2]契訶夫在《一個人兩副嘴臉》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明確的指出了伊凡·卡皮統(tǒng)內(nèi)奇是“變色龍”。雖然伊凡·卡皮統(tǒng)內(nèi)奇這一人物形象沒有奧楚蔑洛夫典型、意義深遠，但它特有的幽默諷刺的手法以為《變色龍》奠定了基礎(chǔ)?！拔膶W(xué)的真實性和傾向性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文學(xué)從來不是一種無傾向、純客觀的文本，必然有作者主題的加入。有些作品看似荒誕不經(jīng)，卻能真切地表現(xiàn)出在某種社會條件和生存狀態(tài)下的人們的真實感受?！盵3]變色龍原本指自然界的一種神奇的動物，皮膚的顏色能隨著四周的物體的顏色而改變。但隨著契訶夫《變色龍》的發(fā)表，“變色龍”一詞逐漸演變成為被社會符號化了的指代，成為了見風使舵的小人的代名詞。

一.奧楚蔑洛夫

作為《變色龍》的主人公，奧楚蔑洛夫毋庸置疑的成為“變色龍”形象的代表，在“變”中將沙皇走狗的見風使舵、趨炎附勢和阿諛奉承的特點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1.五次“變色”

作為一名警官，最重要的便是實事求是，用證據(jù)說話。而作為警官的奧楚蔑洛夫卻大相徑庭，在“狗咬人”的事件中，根據(jù)狗主人的不同而數(shù)次改變立場。

奧楚蔑洛夫從人群里聽到“這好像是席加洛夫?qū)④娂业墓贰盵4]時，立馬轉(zhuǎn)變自己的態(tài)度，從揚言要“拿點兒顏色出來給那些放出狗來到處亂跑的人看看”[5]到指責赫留金異想天開，想得到一筆賠償費，這是奧楚蔑洛夫的第一次“變”。當巡警葉爾德林依據(jù)將軍家的狗都是大獵狗而指出“這不是將軍家里的狗”[6]時，他第二次轉(zhuǎn)換嘴臉，對赫留金進行安慰，又一次揚言要“好好教訓(xùn)他們一下！是時候了?！盵7]在奧楚蔑洛夫還沒付出實際行動時，巡警和群眾又提出可能是將軍家的狗的結(jié)論，奧楚蔑洛夫便進行了第三次的“變”，再一次對赫留金發(fā)出指責“你這混蛋，把手放下來！不用把你那蠢手指伸出來！怪你自己不好！……”[8]將軍家廚師的出現(xiàn)促使奧楚蔑洛夫完成了最后兩次的“變”。當廚師否認是將軍家的狗時，奧楚蔑洛夫進行了第四次的“變”，“這是條野狗！”“弄死它算了”。[9]但在得知是將軍家哥哥的狗時，奧楚蔑洛夫?qū)π」返膽B(tài)度發(fā)生大轉(zhuǎn)彎，由“這是一條野狗”轉(zhuǎn)變?yōu)椤昂靡粭l小狗”。

契訶夫讓身為警官的奧楚蔑洛夫在同一件事情上自相矛盾足足五次，接連不斷的極度反轉(zhuǎn)增強了人物形象塑造的夸張與諷刺效果，增強了文本的張力。五次“變”不僅顯示奧楚蔑洛夫見風使舵，更將社會人云亦云，恃強凌弱的風氣通過“變”展現(xiàn)出來。

2.“變”的工具——軍大衣

奧楚蔑洛夫那嶄新的軍大衣，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契訶夫的另外一篇諷刺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中別里科夫的“套子”。雖然在很多方面別里科夫的“套子”和奧楚蔑洛夫的軍大衣存在著很大的差別，但是它們卻殊途同歸，它們都能夠成為解讀主人公內(nèi)心的切入點。

契訶夫認為：“簡潔是天才的姐妹。”在文本中，軍大衣僅僅出現(xiàn)四次，每一次的出現(xiàn)都是寥寥幾筆，簡潔明了。那軍大衣是如何作為奧楚蔑洛夫“變”的工具展示其內(nèi)心的呢？

軍大衣首次出現(xiàn)是隨著人物的出場而出現(xiàn)在讀者眼前。“警官奧楚蔑洛夫穿著新的軍大衣，提著小包，穿過市場的廣場?！盵10]奧楚蔑洛夫的軍大衣是嶄新的，從物質(zhì)層面看，奧楚蔑洛夫是不愁吃穿的，從側(cè)面表明奧楚蔑洛夫是沙皇忠實的警犬。當將“新的軍大衣”與隨后的“盛滿了沒收來的醋栗”聯(lián)系起來時，奧楚蔑洛夫的欺凌弱小、裝腔作勢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并為下文奧楚蔑洛夫利用軍大衣進行“變”埋下了伏筆。

軍大衣的第二次出現(xiàn)是人群中有聲音說狗主人是將軍時，契訶夫的描寫是：“席加洛夫?qū)④姡颗?！……葉爾德林，幫我把大衣脫下來……真要命，天這么熱，看樣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還不懂：它怎么會咬著你的？”[11]“脫”是一個關(guān)鍵的字眼，表現(xiàn)出了奧楚蔑洛夫內(nèi)心的害怕和慌張，仿佛狗就是“將軍”一般。其次，天并非是真要下雨，而是奧楚蔑洛夫為了掩飾自己的出爾反爾的行為找的一個借口，也為自己后面的態(tài)度的再次轉(zhuǎn)變爭取時間。最后，脫軍大衣為后面穿軍大衣埋下了伏筆。此外，在脫軍大衣這個細節(jié)上，契訶夫采用短句加省略號的形式展現(xiàn)奧楚蔑洛夫語言的簡短，話題轉(zhuǎn)換的迅速，這恰恰將語氣中的恐慌和害怕呈現(xiàn)出來。“真要命”表面上是指天氣，實際上表明得罪了將軍，是真的要了自己的命。奧楚蔑洛夫那副諂媚之像活靈活現(xiàn)。

軍大衣第三次出現(xiàn)是在奧楚蔑洛夫發(fā)生第三次變臉時，再一次從群眾處得知狗是將軍家的時?！芭叮　~爾德林老弟，給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風了，挺冷……”[12]奧楚蔑洛夫的由穿到脫經(jīng)歷的時間是極其短暫的，同樣奧楚蔑洛夫的語言簡短，換題快轉(zhuǎn)，但是與語氣中的恐慌和害怕卻愈加明顯。與“脫軍大衣”相同，奧楚蔑洛夫穿軍大衣這一行為同樣是在為自己的變臉找一個臺階，分散群眾的注意力?！巴洹钡摹袄洹辈辉谄痫L了冷，而是奧楚蔑洛夫內(nèi)心的寒冷和顫栗。軍大衣一脫一穿的細節(jié)將奧楚蔑洛夫趨炎附勢的走狗形象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軍大衣的第四次出現(xiàn)是在人物離場時?！啊以缤硪帐澳?！奧楚蔑洛夫向他恐嚇說，裹緊軍大衣，穿過市場的廣場徑自走了?！痹谶@里，同一件嶄新的軍大衣，契訶夫?qū)ζ涿鑼懖皇恰按保恰肮o”。在經(jīng)歷了五次變色之后，奧楚蔑洛夫不再是剛剛出場那般威風凜凜、盛氣凌人，而是灰溜溜的，不得不用軍大衣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和狼狽。軍大衣這一工具隨著人物來，又隨著人物去。契訶夫用軍大衣這一簡單的工具，刻畫了奧楚蔑洛夫在“變色”過程中內(nèi)的心恐慌和害怕，可謂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二.赫留金

在《變色龍》中，不僅僅是主人公奧楚蔑洛夫在變，其配角赫留金也在“變”。

赫留金表面上是一個受害者，實際上卻是一個勒索者。赫留金的出場是伴隨著“探”“撲倒”和“抓住”這三個動作，動作熟悉連貫得根本不像一個被狗咬傷的病人。赫留金為何對一只咬傷他的狗如此緊張且拼了命也要抓住它？19世紀80年代的俄國社會，沙皇的反動高壓政策使整個俄國籠罩在軍警憲兵的白色恐怖之中，經(jīng)濟處于崩潰的邊緣。商店和飯店“面對著這個世界，就跟許多饑餓的嘴巴一樣；門口連一個乞丐也沒有?！盵13]連身為沙皇警犬的奧楚蔑洛夫都要靠著“沒收來的醋栗”果腹，何況身在底層的赫留金。因此赫留金拼盡全力也要抓住小狗，不管狗是不是主動咬傷自己，其最終目的是向狗主人索要賠償。在赫留金在講述事情的經(jīng)過時，“用手罩在嘴上，咳嗽一下”[14]這和奧楚蔑洛夫用脫軍大衣和穿軍大衣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有異曲同工之妙，均是為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慌張和害怕，掩蓋自己說謊的實質(zhì)。而在奧楚蔑洛夫揭穿他是想得到一筆賠償金時，立馬從受傷可憐變得強詞奪理，惡狠狠的罵拆穿他的獨眼鬼，又搬出法律，又找當憲兵的兄弟做靠山，其最終的目的依舊是訛詐狗主人的賠償金。

赫留金也是這場“狗咬人”事件的主導(dǎo)者?；氐健肮芬恕笔录淖畛酰盎镉媯?，別放走它！這年月，咬人可不行！逮住它！哎呦……哎呦！”[15]當赫留金被狗咬傷，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要抓住它，再通過兩個“哎呦”表達自己的疼痛感，顯然是故意為之，想博得別人同情赫留金陳述事件時，他“半醉的臉”是有“神氣”的，更表明“狗咬人”這個事件是赫留金為騙取賠償金而自編自導(dǎo)的一出鬧劇。

赫留金是一個無聊自私粗魯?shù)娜?，一方面口口聲聲的宣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另一方面又欺凌弱小，諂媚權(quán)勢。而這樣的性格特征又是赫留金在那個社會環(huán)境下追求生存的手段，在本質(zhì)上是和“變色龍”奧楚蔑洛夫的“變”相同的，其區(qū)別在于赫留金是被統(tǒng)治的階級，是屬于底層人民，而奧楚蔑洛夫是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

三.群眾

不僅擁有姓名和職業(yè)的奧楚蔑洛夫和赫留金在“變”，沒有姓名和職業(yè)作為“看客”的群眾也是在“變”的。

契訶夫?qū)ψ鳛椤翱纯汀钡娜罕?，未進行詳細的劃分，將其融為一個整體。他們和赫留金處于相似的環(huán)境和地位，本來應(yīng)和赫留金同仇敵愾共同對抗沙皇的封建專制統(tǒng)治，然而他們卻站著了赫留金的對立面，選擇取笑灰溜溜的赫留金。他們與魯迅筆下的各式各樣的“看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麻木不仁、冷漠無情的。

在“狗咬人”事件尚未發(fā)生時，廣場上本是沒有人的、空蕩蕩的，是寂靜的。但是當“狗咬人”這個瑣事發(fā)生之后，人群立馬“鉆”了出來，有人甚至是睡意正濃，這明顯是放棄了休息來圍觀發(fā)生了什么熱鬧。人群這一靜一鬧的對比，揭示出人群的渾渾噩噩，他們就喜歡看熱鬧，似乎看熱鬧已經(jīng)成為他們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作為看客的群眾，他們圍觀了奧楚蔑洛夫的斷案過程。契訶夫?qū)θ罕姷拿鑼懖⒉欢?，卻有著關(guān)鍵性的作用。

“這好像是席加洛夫?qū)④娂业墓??！比巳豪镉腥苏f。[16]

“沒錯兒，將軍家的”人群里有人說。[17]

從“好像”到“沒錯兒”，群眾的態(tài)度的變化說明他們并沒有證據(jù)證明狗的主人是將軍，他們并不在乎奧楚蔑洛夫的判斷是否公正，是否有依據(jù)，他們最終的目的在于看熱鬧。這兩處對群眾的描寫看似無關(guān)緊要實際上直接促使了奧楚蔑洛夫的兩次“變”。奧楚蔑洛夫的斷案過程無疑是在群眾面前進行的一場喜劇表演，為了向“觀眾”展示自己的公正無私，事實上，卻在“觀眾”的眼前自相矛盾一次又一次。在群眾的“看”中將奧楚蔑洛夫的虛偽和諂媚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將其勢力虛偽的丑惡形象栩栩如生的展示在讀者眼前。身為“看客”的一群人是無聊、愚昧、冷漠、麻木的，然而這些都是沙皇專制下的病態(tài)社會所給予的。人群似有似無的從事件最初一直貫穿到最后對赫留金的嘲笑，承載著契訶夫?qū)Χ韲鐣羁痰乃伎技磳Χ韲皣裥浴钡呐小?/p>

四.小獵狗

除了人物在“變”，文本中唯一的動物——小獵狗也在“變”。與奧楚蔑洛夫、赫留金和群眾的“變”不同，小獵狗的“變”是被動，是通過奧楚蔑洛夫之口發(fā)生變化。

在奧楚蔑洛夫發(fā)生的五次“變色”中，小獵狗也發(fā)生了“變”：從“這多半是條瘋狗”到“它是那么小”到“完全是個下賤胚子”到“這是一條名貴的狗”再到“那它就是一條野狗”最后到“好一條小狗”。小獵狗出現(xiàn)這些“變”的原因在它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席加洛夫?qū)④?，同時也是促使奧楚蔑洛夫發(fā)生五次“變”的直接原因。契訶夫?qū)W楚蔑洛夫的“變”和小獵狗的“變”放置于同一平行時空，使奧楚蔑洛夫這一人物形象與沙皇忠實警犬合二為一，更將奧楚蔑洛夫處處維護封建官僚階級利益的丑陋形象展現(xiàn)出來。在一只小獵狗面前，奧楚蔑洛夫已喪失尊嚴和人格，不斷自相矛盾，不斷推翻自己的結(jié)論，那在統(tǒng)治者面前，奧楚蔑洛夫的諂媚與阿諛奉承可想而知。奧楚蔑洛夫“變色龍”的性格本質(zhì)在小獵狗的一系列變化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換言之，小獵狗如同一塊鏡子，使奧楚蔑洛夫見風使舵、欺下媚上、勢力虛偽的走狗嘴臉和丑惡卑鄙的靈魂一覽無余。

文本中的狗本來是“一條白毛的小獵狗”，“臉尖尖的，背上有塊黃斑”[18]只有三條腿還一瘸一拐。因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和權(quán)勢的改變而受到了不同的對待，奧楚蔑洛夫所關(guān)注的不是小獵狗這個動物的本身是否需要公平正義，而是關(guān)注其所附帶的社會屬性與社會價值即主人的身份地位及其權(quán)勢。換句話，只要小獵狗的主人是將軍，那么小獵狗就是“小的”“名貴的”“伶俐的”“好的”；反之則就是“瘋狗”“下賤胚子”“野狗”。咬人的小獵狗被宣判無罪，灰溜溜的進場，神氣的離場，而赫留金卻被奧楚蔑洛夫威脅，這僅僅是因為小獵狗的主人是將軍的哥哥。通過小獵狗富有戲劇性的“變”，契訶夫揭示了奧楚蔑洛夫之類人，是沙皇專制豢養(yǎng)的忠實走狗，他們?yōu)榱俗约旱睦驺戾粴馄蹓呼~肉百姓，不顧百姓死活。

契訶夫在《變色龍》中，幽默巧妙地將典型的“變色龍”形象——奧楚蔑洛夫刻畫得鮮活生動，此外又賦予赫留金、群眾等配角“自私自利、事故圓滑、欺上媚下”等諸多“變色龍”的品質(zhì)特征，進而把對沙皇專制統(tǒng)治的黑暗與腐朽以及社會麻木不仁、寵媚權(quán)貴的風氣的諷刺推向了高潮，也展現(xiàn)出契訶夫?qū)Χ韲癖娪廾翢o知的“國民性”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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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張建生.《變色龍》的人物形象及諷刺藝術(shù)探析[J].語文建設(shè)，2016（30）：37-38.

注 釋

[1][2]契訶夫：《契訶夫作品集》，左少興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4，5，7.

[3]王先霈，胡亞敏：《文學(xué)批評導(dǎo)引》，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90.

[4][5][6][7][8][9][10][11][12][13][14][15][16][17][18]契訶夫：《契訶夫短篇小說選》，汝龍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14，13，14，15，15，16，12， 14，15，12，13，12，14，15，13.

（作者單位：重慶開州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