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四次中東戰(zhàn)爭的50周年之際,哈馬斯從海、陸、空三線對以色列發(fā)起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50年前,以色列曾在交戰(zhàn)初期被阿拉伯多國的突襲行動打得猝不及防,50年后,萬萬沒想到,過招多年的老對手哈馬斯又用同樣招數,讓以色列在一個地方栽了兩次。
隨著越來越多的域內外勢力蠢蠢欲動,雙方激戰(zhàn)面臨擴大化的風險,給近年來的中東“和解潮”蒙上陰影。作為身處漩渦中央且與美國關系密切的軍事強國,以色列在10月7日遭受的沉重打擊及隨后雷霆般的軍事回應,備受國際社會關注。
作為交手多年的“死敵”,哈馬斯與以色列刀兵相向本不是新鮮事。但此次哈馬斯武裝人員主動進攻以色列,除了發(fā)射數千枚火箭彈外,還部署數千武裝分子乘坐皮卡、小船乃至滑翔傘,突破封鎖線大舉殺入以占區(qū),乃至在大庭廣眾下血洗音樂節(jié)活動,簡直構成以色列的“珍珠港時刻”。
哈馬斯不僅同“杰哈德”“穆斯塔法旅”等巴勒斯坦非政府武裝頻頻互動,而且同黎巴嫩真主黨等域外勢力遙相呼應。隨著真主黨襲擊薩巴阿農場,以色列仿佛又回到了內外受敵的窘迫境地。
顯然,哈馬斯不僅是有備而來,而且來勢洶洶。
相較于對手的周密部署,倉促應戰(zhàn)的以色列顯得疲于應付。首先是素來以“完成不可能完成之任務”著稱的中東魅影“摩薩德”竟莫名失靈,然后是擁有一流國防科技與武器裝備的防御體系反應遲緩。以色列“國防軍無往不勝”與“情報機關無所不能”的兩大神話,瀕臨破滅。
比戰(zhàn)場失利更讓以色列擔心的,是此次沖突可能扭轉原先中東地緣政治的發(fā)展走向。從簽署《亞伯拉罕協議》到達成《阿聯酋—以色列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近年來,以色列一面將巴以矛盾邊緣化,一面致力于同阿拉伯國家關系正常化。按照原先的路線圖,以色列的下一步計劃是將沙特這一遜尼派阿拉伯陣營主導者,拉攏為心照不宣的“準盟友”。
然而,來自加沙的突然發(fā)難,打亂了以色列的計劃。哈馬斯的領導人伊斯梅爾·哈尼亞,在半島電視臺聲稱“你們(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簽署的所有正?;瘏f議都不會結束這場沖突”,意在通過發(fā)動一場震驚全球的軍事行動,宣告只要巴以矛盾不解決,阿以和解就無從談起。
巴以硝煙再起,讓去年底重新擔任總理、前后執(zhí)掌以色列近16年的內塔尼亞胡,暫時擺脫了執(zhí)政危機。
說起來,內氏向來主張對巴推行排除“土地換和平”和“兩國方案”的鐵腕政策,此次遭遇越境突襲不僅給內氏提供了強硬回擊哈馬斯的借口,而且激化巴以矛盾或有助于其轉移民眾視線,緩解國內的司法改革抗議,進而鞏固以色列右翼勢力的政治地位。
對于內氏邀請反對派人士加入戰(zhàn)時內閣,前任總理、“未來黨”領導人拉皮德積極響應,但最后組成軍事內閣的是內氏、甘茨(前防長,來自反對黨“國家團結黨”)和防長加蘭特三人。
雖然內氏既不缺錢也不缺槍,但選擇何種回擊方式,預期達到何種效果,卻顯得進退兩難。鑒于以色列此次面臨“情報敗仗”與防御失能,反對派一度大做文章,有的將戰(zhàn)場失利歸咎于內氏專注于推動損害民主的司法改革,及其外交內政的主次異位,有的指責內氏領導集團傲慢自大而多有疏忽,還有人甚至懷疑此次行動可能是內氏借“外敵”之手自導自演的苦情戲,旨在轉移民眾對其擴權與腐敗的追究。
以色列猛烈的反撲行動,反而可能正中哈馬斯“把事情鬧大”的下懷,進而向國際社會釋放“中東和平進程遠未到來”的信號。
無論投入加沙戰(zhàn)事的風險有多高,內氏都必須依靠戰(zhàn)功“證明自己”。然而,面對非對稱對手與非對稱戰(zhàn)術,以色列頗感無的放矢—哈馬斯武裝分子化整為零、四處游擊,讓以色列很難在不傷及無辜平民的同時,精準打擊軍事目標;哈馬斯還聯手“杰哈德”等軍事伙伴,利用密如蛛網的地道將戰(zhàn)場不斷向外延伸,讓以軍的許多先進武器難有用武之地,或陷入“大炮打蚊子”的困境。
這樣看來,內氏的反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卻又不知究竟向何處發(fā)好。
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分歧各方常常缺乏妥協與讓步,是中東大和解進程屢屢停滯的重要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目標清晰而缺乏妥協空間,總好過目標不明的四處出擊。
按照以色列過往的行事邏輯,止戰(zhàn)收手的前提,是通過空襲或斬首對方組織頭目等方式,把對手打服,獲得一段時間的安全承諾。但這次以色列還多了解救人質的“不可能任務”。日前,內塔尼亞胡放出狠話,誓要“讓哈馬斯和以色列的其他敵人付出在今后幾十年都不會忘記的代價”,并通過斷水、斷電、斷供給,“圍城報復”加沙地帶。
理論上講,倘若以色列通過猛烈報復行動,讓對手認識到自身的戰(zhàn)略目標實現無望,那么雙方達成暫時性?;饏f議的可能性較大,這也是此前多次中東戰(zhàn)爭中以色列管用的手段。然而,令人擔憂的是,此次哈馬斯陣營似乎缺乏明確的戰(zhàn)略訴求,其持續(xù)不斷的激烈行動更多是為了強化存在感。
在以色列積極與眾多阿拉伯國家和解的背景下,哈馬斯刻意選擇在“贖罪日戰(zhàn)爭”半世紀之際強勢進攻以色列,并將襲擊打造成“針對此前以色列入侵耶路撒冷阿克薩清真寺的回應”,其意圖就在于向有意同以色列和解的阿拉伯國家施壓,同時在阿拉伯世界的民間層面動員民族主義與宗教情感,進而爭奪對于“巴以問題”與“阿以矛盾”敘事的控制權。
更重要的是,如今哈馬斯因自身與以色列實力差距過大,反而沒有太多可以失去的“資本”,處于“背水一戰(zhàn)”的境地。這恐怕會比其攻城略地之類的“宏愿”更讓以色列忐忑。
倘若如此,以色列猛烈的反撲行動,反而可能正中哈馬斯“把事情鬧大”的下懷,進而向國際社會釋放“中東和平進程遠未到來”的信號。從這個角度看,即便一段時間后巴以戰(zhàn)事趨緩,凝聚在巴以乃至中東上空的陰云恐怕也難以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