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 李賢春
[摘要]作為拐賣的對合行為,收買行為在近期的熱點事件爆發(fā)后也引起社會公眾的高度關注。買賣同刑、提高《刑法》第241條法定刑幅度呼聲高漲,形成了較大的輿論力量。《刑法》的目的是為保護法益,提高法定刑不利于實現刑罰目的以及違背立法初衷。我認為本罪爭議的焦點不是法定刑存在問題,而是司法機關沒有用好相關法律,所以在定罪量刑上有偏差;目前不宜提高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罪的法定刑,應當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理解和適用該法條實現社會公眾所期待的公平正義。
[關鍵詞]收買;拐賣婦女;定罪量刑;婦女權益
中圖分類號:DF624 文獻標志碼:A
在“豐縣八孩”事件曝光在公眾視野后,拐賣、收買被拐婦女犯罪問題引起了社會高度關注?!皼]有收買就沒有拐賣”的立法因果論蓬勃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及法律專家呼吁提高《刑法》第241條的法定刑幅度。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犯罪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刑事法方面的問題,其背后折射出的更多的是情與法的沖突與博弈,是涉及諸多領域較為復雜的現實問題。對于這類案件,需要司法機關審慎應對。因此有必要對收買被拐賣婦女罪的定罪量刑問題予以研究,提出針對性的應對路徑,為現行司法實踐法官裁判提供一定的借鑒,以期社會公眾對本罪有更多新的認識。
一、我國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罪定罪量刑的現狀及成因
(一)定罪方面對收買行為的認定較為片面
司法實踐中,收買被拐賣婦女的行為與婚姻、家庭及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在對收買行為的認定上容易產生混淆。首先,從主觀方面看構成本罪是不以出賣為目的,但在實踐中會存在出于解救的目的或其他合法的目的的情況,對此也一概入罪顯然不符常理。其次,本罪無法明確確定“收買”的實行行為,重點是確定實行行為,關乎著定罪量刑,因此要明確哪種行為是本罪的實行行為。本罪規(guī)定在《刑法》第241條中,但由于缺乏細化的定罪規(guī)制標準,導致司法實踐中,只要行為人實施了收買行為就一概地定為本罪,既擴大了打擊范圍,也不利于司法公正,不符合社會公眾對法律的預期。在司法實踐中,法院認定本罪時只依據行為人是否有收買行為,沒有考慮到上游犯罪“拐賣”的行為,對收買行為與拐賣行為的關系沒有很深入的認識。鑒于收買行為的復雜性,對該行為的認定不能一概而論,不能片面看收買行為,還要結合上游的拐賣行為綜合評價。
(二)罪數上多以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罪一罪定罪
通過對裁判文書網上的案例分析發(fā)現,大部分案件的判決僅以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罪一罪進行定罪處罰。雖然《刑法》規(guī)定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后有強奸或者非法拘禁行為的綜合評價為重罪,要數罪并罰。[1]但司法實踐中與其他犯罪數罪并罰因而刑罰較重的案件較少,收買被拐賣婦女的行為和其他性質嚴重的犯罪行為同時被追究的概率較小,這是因為該罪本質上屬于輕罪范疇,收買目的多為建立穩(wěn)定的婚姻家庭關系。[2]以牟利目的對婦女的奴役性質的行為較少,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遠遠低于拐賣行為,因此司法實踐多以一罪判處。
(三)罪刑不均衡
在刑事審判中,對于性質、情節(jié)類似的案件量刑也應當是均衡的,從而避免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然而,在一些收買被拐賣的婦女案的判決中,司法人員片面地注重收買人收買婦女成立婚姻家庭的動機,夸大從輕處罰的量刑情節(jié);忽視了理應從重處罰的一些量刑情節(jié),輕易地認定收買人的犯罪情節(jié)輕微,重罪輕判。過多使用緩刑,導致收買婦女犯罪案件的刑罰裁量失衡,不僅使司法裁判過于肆意,更使不少社會公眾產生本罪刑罰設置對收買者打擊過于寬容的錯覺,進而不斷地要求修法提高法定刑,司法的公信力嚴重受損。
二、定罪量刑現有問題之應對路徑
(一)正確區(qū)分罪與非罪的界限
定罪和量刑是司法機關的審判活動,定罪是量刑的前提,只有明確劃定罪與非罪的邊界,才能嚴厲懲罰犯罪的同時,又符合社會公眾對法律的可預期性,有利于穩(wěn)定社會秩序。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犯罪涉及諸多領域較為復雜的現實問題,對該罪的認定不能一概而論。因此,本文針對司法實踐中容易混淆收買行為的情況做出一定的分析,為現行司法實踐提供一定的借鑒。以下幾種情況不應當認定行為人具有“收買”行為,不構成該罪。法院同樣可以在自由裁量權的范圍內依據《刑法》第13條犯罪情節(jié)輕微做出不構成本罪的裁判。
1.婚姻介紹行為
法律上區(qū)分拐賣婦女與婚姻介紹行為未十分明確,使得在理論界及司法實踐中有很大爭議。如:盤某之母(越南籍人)托甲幫忙給女兒找對象,在甲的介紹下,收買者張某華用23000元娶到盤某,盤某被警方遣送回原籍后向警方表示愿做張某華的妻子、不愿回原籍,最后法院認定張某華成立本罪。[3]
我認為該判決有待商榷,該婦女對被賣給他人做妻子的事實很明確,且同意成為收買者的妻子,事實上與收買人構成和諧穩(wěn)定的家庭;甚至被警方解救后還希望留在收買者的家中,不愿意被遣返原籍。區(qū)分買賣婦女的行為還是介紹婚姻的行為,不能僅因介紹人獲利了就認定為拐賣行為或者幫助收買行為,首先應當考慮女方的主觀意愿,若女方是自愿與男方成為夫妻且去男方家中進行穩(wěn)定夫妻生活,是可以自由選擇的;其次,該中間人沒有強買強賣,并未限制女方人身自由,即使收取了費用也是基于自愿給的而非強迫,在民間這也是屬于媒婆費、辛苦費。因此,我認為這種民間介紹婚姻的行為與本罪中的介紹行為不同,是合法的。
2.以解救婦女為目的進行的收買行為
在認定構成本罪中,收買人的主觀目的如何、善意還是惡意,條文沒有規(guī)定,這也就導致實踐中對本罪的定性標準不一。[4] 從主觀方面來看,以解救為目的的收買行為存在著善意,有合法的權利基礎,阻卻收買婦女的不法性;不僅沒有社會危害性,而且還是為社會做了貢獻。因此,對于此類行為,法院應當做出公正且合情合理的判決,在法律上予以適當的鼓勵。
(二)酌情免予刑罰
在準確定罪后,就要考慮是否要采取刑罰制裁措施。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無疑是犯罪行為,但對于個案來說又是很復雜的,背后蘊含著情與法的沖突與平衡。有相當部分案件在司法機關介入時,收買方已與被拐賣婦女形成了穩(wěn)定的婚姻家庭關系,雙方已有感情基礎、生育子女,且婦女不愿回原籍,此時若繼續(xù)施以刑罰,無疑只會導致司法資源的浪費,以及存在破壞穩(wěn)定家庭的可能性。從罪質和罪量來看,收買行為情節(jié)輕微,應給收買者免刑空間,但并非隨意適用,需要嚴格依照法律規(guī)定對收買者認定為構成本罪,然后依據具體案件具體裁量。
1.最大程度保護被害婦女的利益
從法益保護的目的及立法初衷來看,本罪以保護被收買婦女的法益為目的。收買人收買婦女后續(xù)實施的行為關乎被買婦女安全等切身利益,如何最大程度保護被收買的婦女比如何嚴懲收買者更為重要。因此,司法實踐中給收買者一定的免罰空間,體現刑法鼓勵保護被收買婦女的權益;而加重刑罰在短期內有利于打擊犯罪,但可能會導致收買人為逃避刑罰做出更壞的選擇,正如貝卡利亞所說:刑罰越嚴重,犯罪人采取避免對自己不利結果發(fā)生的措施就越多。[5]保護法益是最終目的,懲罰犯罪只是一種方法,因此一定情形下給予免罰空間也是對婦女利益的保護。
2.考量被害婦女的訴求
在具體的司法個案中,司法者應查證被收買婦女是否真的繼續(xù)愿意與收買者維持婚姻關系。既要懲治犯罪行為人,也要考量被收買婦女的訴求,而免予刑罰無疑能實現收買方與被收買婦女兩者間利益的平衡。正如錢穆所言,應對我國傳統(tǒng)司法乃至整個法律保持一份“溫情與敬意”。[6]
在收買被拐賣婦女犯罪的案件裁判中,存在被收買的婦女與收買方有感情基礎,形成了穩(wěn)定的婚姻家庭關系,不愿返回原籍。司法者若機械地適用法條對行為人判處刑罰,不僅會破壞已經形成穩(wěn)定的婚姻家庭關系,還會給被收買的婦女造成二次傷害。[7]出于政策和情理因素的考慮,對這部分收買人可酌情對其定罪免刑,這也正體現了情與法的充分兼容以及法律對家庭倫理文化的尊重與共情。
(三)對量刑情節(jié)全面評價
對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犯罪適用應在遵循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礎上,司法者在刑罰裁量時,應充分考量犯罪行為人是否具有從嚴或者從寬的量刑情節(jié),做到罪刑均衡。具體而言,本文認為當行為人具有下述情節(jié)時,司法者應當綜合衡量案件事實,對量刑情節(jié)全面評價,在輕重之間尋求平衡,實現對被收買婦女的綜合保護。[8]
1.實施多次收買行為
在刑事司法中,行為次數或為罪與非罪的臨界點,或為刑罰裁量重要的參考因素之一。司法實踐中,存在收買者先收買的婦女逃跑后又從人販子手中收買其他婦女的情形,很顯然這種多次收買行為會加重對被拐賣婦女的人格尊嚴、身心的傷害,社會危害性亦更大。但實踐中,法院只依據案發(fā)時收買人所面臨的現有受害人的情形進行裁判,對實施多次收買行為與只實施一次的行為人適用相同刑罰,這種對量刑情節(jié)的片面評價會使司法裁判量刑失衡。因而,我認為司法實踐中,裁判者不能忽略不止一次的收買行為,理應考慮從重處罰的情節(jié)。
2.收買的婦女系無行為能力或者限制行為能力人
在裁判文書網上檢索案例發(fā)現,有相當部分被收買者為14周歲至20周歲左右的少女以及殘障婦女,多患有精神疾病、智力低下,是無法正確分辨性行為的無行為能力人,對于收買這類弱勢女性的行為司法機關應從重處罰。
三、結語
《刑法》是嚴肅的,但也應符合人情和常理。司法實踐中,對收買被拐賣婦女的判處也涉及我國家庭倫理文化與法治之間的沖突和平衡。裁判者對收買被拐賣婦女行為罪與非罪的認定,應堅持罪刑法定原則,恪守刑法的謙抑性,維護法律的尊嚴與權威,使入罪邊界更加明確;與此同時,還應遵循寬嚴相濟政策的要求,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規(guī)范刑罰適用,在輕重之間追求平衡,做到該寬則寬,當嚴則嚴,尋求司法實質合理性,尊重被收買婦女的真正訴求。在捍衛(wèi)司法尊嚴的基礎上提升司法溫情,使案件的判決更具有司法公信力和可接受性。
參考文獻:
[1]王作富:刑法分則實務研究(中)[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10.790-791.
[2]黎宏.刑法學(2012年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672.
[3][曰]平野龍一:刑法的基礎[M].黎宏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73-90頁。
[4]高銘喧:刑法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4,227—232.
[5]王吉春.輕罪刑事政策視域下收買被拐賣兒童罪的修改建議[J].河北法學,2016,34(03).
[6]徐穎.收買婦女、兒童犯罪中的罪名適用疑難問題研究[J].法學論壇,2019,34(02).
[7]劉武俊.“打拐”:情與法要充分兼容[J].中國國情國力,2000(07).
[8]劉道紀.法律內的天理人情[J].政法論壇,2011,29(05).
作者簡介:
夏金(1998.8-)女,漢族,江西九江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刑法學;
李賢春(1969.5-)男,漢族,江西贛州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