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

（廈門第一中學，福建 廈門 361000）

在平時的寫作教學過程中，我們時常會看到學生寫下的這樣的文段：

誠然，想走之路是我們憧憬的詩和遠方，指引者我們奮力前行，尋到心之所向；然而若我們僅懷著一顆理想之心，而不付諸行動，理想之路便只是空中樓閣、水中花月。因此，翻山越嶺是人生的必經(jīng)之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們必須學會在理想的指引下邁出堅定的步伐，奔向詩意的遠方。

初讀，感覺尚可，將“理想”與“行動”之間的關系闡釋得較為清晰，且有思辨色彩；再細致品味咂摸，會發(fā)現(xiàn)以上文段屬于“正確的廢話”，即所言明的道理可謂人盡皆知：理想的實現(xiàn)離不開堅定的步伐，腳踏實地后方能仰望星空。

通過筆者調(diào)查，以上現(xiàn)象并非個案。有相當一部分學生在寫作過程中，特別是面對宏大敘事類或者言論類材料作文時，通常存在以下疑惑：材料中的道理（關系）已然知曉，但卻無話可說；即使有言可表，一段話便已足夠，實在寫不到要求的800 字；情急之下，只能搜腸刮肚，展開“頭腦風暴”，以期“發(fā)散”出與之相關的案例來補救；更有甚者，直接套用毫不相干的素材，或者直接照搬照抄試卷其他部分的語料來填充，先湊滿800 字再說，成為李海林先生筆下的“非真實的作文”，缺乏了“真實的言語任務、真實的言語環(huán)境以及真實的言語成果”。［1］以上種種，其實都指向了一個共性的問題——寫作的空心化。

寫作的空心化分為寫作內(nèi)容的空心化以及寫作結構的空心化兩部分。寫作內(nèi)容的空心化，指的是寫作之于話題（主題）的闡釋只停留在宏觀層面，只是注重抽象關系的構建，缺乏具體而微的深入分析，即文章充滿著“大道理”，事例隨處可見，口號、標語滿天飛；寫作結構的空心化，指的是文章的架構過于單調(diào)呆板，思維固化，不論何種話題（主題），均沿著“是什么—為什么—怎么樣”的思路展開，文章為典型的五段式結構（開頭—點題—關系1—關系2—收尾）。不難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層面與結構層面的寫作空心化，二者互為依存、彼此影響。正是內(nèi)容上沒能打開思路，造成了結構上的固化；反之，結構的固化一定程度上也影響著內(nèi)容上的“發(fā)散”。當然，在具體的策略解決層面，還是要以作為主要矛盾的內(nèi)容層面的寫作空心化為主要突破口。

如何破解寫作空心化難題呢？答案是：化“虛”為“實”。將一些相對比較宏闊的命題、抽象的概念、人盡皆知的大道理通過具體而微、真實可信的方式表達出來，產(chǎn)生耐人尋味、入木三分的表達效果。又該如何化“虛”為“實”呢？可基于批判意識、界定意識、情境意識、主體意識等四個維度展開思考。

一、批判意識：萬物皆須“疑”

批判意識，即運用批判性思維，對既有觀點予以質(zhì)疑，從而打開思路，拓展既有的寫作空間。特別是面對一些人盡皆知的大道理時，我們不能只簡單停留于亦步亦趨的闡釋層面，而是要學會用質(zhì)疑的眼光予以審閱，“去辨別理由和證據(jù)、判斷理由的真假好壞、探索隱含的假設和價值標準、挖掘更深的含義和根源，并尋求看問題的不同思路和視角”，［2］從而對原有觀點或校準補充，或推向更高層次的理解。如“失敗為成功之母”，便可大膽質(zhì)疑：是不是所有的失敗都能孕育成功？如果不能，那什么樣的失敗才可孕育成功？有沒有尚未經(jīng)歷過失敗的成功？如果有，又該如何解釋？與經(jīng)歷過失敗而獲得的成功相比，這兩種成功的內(nèi)涵是否相同？如果不同，差異點在哪里？有沒有一直失敗，卻從未成功的例子？如果有，又該如何解釋？成功與失敗的界定標準到底在哪里？經(jīng)過以上一連串的質(zhì)疑與發(fā)問，原有觀點的內(nèi)涵便被無限挖掘，失敗與成功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愈加復雜與飽滿，寫作空間也可進一步打開，具體而微的深入分析也就有了可能。以這道作文題為例，如下：

閱讀漫畫材料，根據(jù)要求寫一篇不少于800 字的文章。

要求：結合材料的內(nèi)容和寓意，選好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自擬標題；

這道作文題為言論類材料作文題，只不過言論的呈現(xiàn)方式為“圖片+文字”組合式，文字部分已經(jīng)表明了圖片內(nèi)涵：人生有兩段路要走，一段是必須走的路，一段是想走的路。通過審題，可基本判斷，本題所涉話題為——要想走好“想走的路”，就必須先走完“必須走的路”。不難發(fā)現(xiàn)，這個話題過于宏闊，且人盡皆知，是大家都能明白的大道理：不經(jīng)歷風雨，如何見彩虹；不歷經(jīng)實踐的淬煉，哪能綻放出理想之花。這時，便需要立足于所涉話題展開不同層面的質(zhì)疑：關系是否成立？關系是否唯一？關系所涉概念是否存在？如下：

質(zhì)疑1：“想走的路”與“必須走的路”只是簡單的先后關系嗎？

質(zhì)疑2：走完“必須走的路”后一定能走好“想走的路”嗎？

質(zhì)疑3：“想走的路”一定是正確的路嗎？

質(zhì)疑4：是否真的存在“必須走的路”？

通過以上質(zhì)疑，思路便可打開，思考便有了具體的依托。如質(zhì)疑1，其實“想走的路”與“必須走的路”除卻先后關系，更應該是共存關系，這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換言之，人生的終極目標，或者幸福密碼便是：嘗試把“必須走的路”走成“想走的路”。如下文：

審視現(xiàn)實，真的有純粹的必走之路和理想之路嗎？它們不過是人生的一體兩面罷了。必走之路和理想之路，在現(xiàn)實的風吹雨打中，早已模糊了界限，成為人生的一體兩面。想要成為世界巔峰的冠軍，就要接受枯燥重復的訓練；想要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就要承受千萬雙眼睛的檢視。每一條理想之路的邊上，都并行著一條必走之路。弗羅斯特說“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而今天我想說，“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我相信它們的終點將匯合一處?！?/p>

二、界定意識：萬物皆可“定”

何為界定意識？即通過界定核心概念的內(nèi)涵與外延，縮小所涉話題的討論空間，使得分析更具針對性。尤其是核心概念較為隱晦幽微時，通過界定概念來實現(xiàn)分析具體化，是一條行之有效的科學路徑。如前文所述作文題，其所涉話題中有兩個核心概念：“想走的路”與“必須走的路”。這兩個概念較為抽象且形象，不大適宜直接作為核心概念予以探析，那么如何賦予這兩個核心概念以更清晰且明確的內(nèi)涵，便成了解題的關鍵?？勺鲆韵聡L試：

界定1：“理想”與“現(xiàn)實”。

界定2：“社會使命”與“個體自由”。

如界定1，可將“想走的路”與“必須走的路”界定為“理想之路”與“現(xiàn)實之路”，在人生之路上，該如何協(xié)調(diào)好“理想”與“現(xiàn)實”的關系，這一問題相較于題目原本所涉話題而言，分析過程可更加清晰明確；如界定2，可將這兩條路界定為“社會責任之路”與“自我實現(xiàn)之路”，暢談在新時代背景下，作為中國青年該如何協(xié)調(diào)好個體發(fā)展與社會使命之間的關系。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如果通過界定核心概念的方式來打開寫作空間，在寫作過程中一定要有標志性語句予以標識，即“‘想走的路’意味著……，這是一條……之路；‘必須走的路’意味著……，這是一條……之路”。如下文：

何謂“必須走的路”？是社會規(guī)定的道路，是大眾之路。每代人都有每代人必須走的路，有必要的經(jīng)歷和成長。……

何謂“想走的路”？是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個性之路?！@條路是人成為獨特個體的可能性展示，不必須走，也不一定走得通，但也有人于攀登中實現(xiàn)了自我的價值?！?/p>

個性之路與大眾之路之間，……

三、情境意識：萬物皆入“情”

情境意識，即給抽象話題設置一個特定且真實的時空背景，明確交際的主、客體以及交際目的。作文的過程也即對話，是“基于特定語境的有目的、有意識的書面交流”。［3］那么在寫作過程中，可通過創(chuàng)設交際情境放大寫作的情感功能，讓抽象而宏闊的主題有了情感依托，從而使其變得更加真實可感，更具針對性。

有些作文題目在命制時，已提供具體情境，便只需把握要點，嚴格落實即可；如果碰到并未直接提供交際情境的情況，可根據(jù)不同的交際目的自行創(chuàng)設，列舉如下：

創(chuàng)設1：勸說語境——我來勸慰別人，對方思想很痛苦。

創(chuàng)設2：演講語境——我來號召別人，對方思想搖擺不定。

創(chuàng)設3：辯論語境——我來駁斥別人，對象思想很不健康。

創(chuàng)設4：自白語境——我來說服自我，自己曾經(jīng)陷入困境。

如上述作文題，便可通過創(chuàng)設情境的方式，讓寫作更有針對性。如“勸說語境”，便可設置為：“近期收到同桌私信，信中向你傾訴內(nèi)心的糾結與煩惱：到底是應該按部就班地上課好好聽講，還是聽從補習班老師的建議，抓大放小就好？”你作為同桌要給她回信，在信中告知她：“于學習而言，前者是‘必須走的路’，后者是‘想走的路’，二者如何協(xié)調(diào)，當然要以自身特點為要”。如“演講語境”，可設置為“近期班級里彌漫著一股不正之風，很多人晚自習喜歡討論問題，聲音忽高忽低，不顧及大家情緒，嚴重影響班級自習課效率”，你作為班級的學習委員，準備在班會課上發(fā)表一篇題為“你走的‘路’對嗎”的演講，發(fā)出號召，來引導班級輿論。如“辯論語境”，可通過樹立假想敵的方式來呈現(xiàn)，如下文：

總有同學在發(fā)問：人能否跳過必須走的路，只走想走的路？人能否從雪坡登上頂峰？

且試看從雪坡登上頂峰會如何？身邊不是正有鮮活的例子嗎？短視頻平臺上充斥著“雪坡攀登者”，許多人想通過直播，想通過流量發(fā)家致富，最終被互聯(lián)網(wǎng)雪崩反噬?！?/p>

仍有同學會抱怨：在那段必經(jīng)之路上，傷痕累累，只想停歇不前。

停歇不前可以解決傷痕累累的問題嗎？麻木不仁或躺平于人生又有何意義呢？人類之所以能超越動物，正是因為我們具有尋找“意義”的天性……只有在個體局限中反抗，在有限的生命周期中追尋個人無限的精神，或群體共同的志向，才是人之為人最重要的寫照。

四、主體意識：萬物皆有“我”

何為主體意識？即“我”的介入，嘗試結合自身的情感體驗與生活經(jīng)驗，適當?shù)淖晕冶┞?。很多學生寫文章，感覺無話可說，或無處言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所涉話題與“我”之間存在隔膜，剝離了自我身份特點與年齡特點，并非出自本心，只是代“他人”發(fā)言。如此寫作很難有真性情的表達，終將淪為流水線上的缺乏生命力的產(chǎn)品。

寫作過程中，要以“我手”寫“我心”，充分凸顯“我”的存在，才能代“己”發(fā)言，體現(xiàn)出寫作的個體化特色，表達出之于話題的個性化見解。當然這個“我”并非是一個具體可感的人，而是一個與“我”有關的身份序列，如下：

身份1：“我”是高三學生——校園生活，尤其是學習生活。

身份2：“我”是時代青年——立足時代特點，與時代同頻共振。

身份3：“我”是中國未來接班人——置放于國家坐標系中，小我與大我。

身份4：“我”是文化傳承人——地域文化的活化石。

立足于“我”的不同身份，介入方式存在差異，也產(chǎn)生了之于話題不同層面的觀照，如此一來既打開了寫作空間，又可呈現(xiàn)出一個立體真實的“我”，讓文章更具個性化特色與情感色彩。以上述作文題為例，如何協(xié)調(diào)“想走的路”與“必須走的路”之間的關系？如果將“我”定位為高三學子，那么你所呈現(xiàn)出來的思考，指向的便是校園生活，尤其是學習生活——學習之路可否走捷徑？在成長過程中“必須走的路”到底是什么路？如下文：

距離高考倒計時還余200 多天，同學們或雀躍、或堅定地選擇好了自己的心儀的大學，或者未來的職業(yè)?？粗巴鈶猩h蕩的云朵，我不禁叩問自己：我未來的路在哪里？

如果將“我”定位為時代青年，那么你的思考就必須立足于時代本色，暢談自我選擇：你身處于一個怎樣的時代，這個時代對你所做出的選擇產(chǎn)生了哪些影響，你又該如何扼住時代的咽喉，立于浪前，與時代同頻共振？如下文：

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手握搜索引擎，似乎就可以無所不知。但這種輕而易舉得到的便利，也讓我們浮于表面。知識廣而淺，太多人年紀輕輕就擁有了洞察一切的自負，但一切都只是懂得一點皮毛，還是一無所長。我們這一代人，迷茫的時候太多。父母總說“千金難買少年苦”，你厭煩了與他們爭論，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早已開始冷笑“這福氣給你要不要”。你從不認為眼前這些不能即刻變現(xiàn)的知識有什么用處，也不承認每天在校學習能有多少收獲。……但你還是踏上了這條路，這條不知為什么要走的求學之路。罵罵咧咧爬出被窩，勉為其難來到教室。課堂上意亂神迷，拿起作業(yè)又無語凝噎。于是你更加困惑：“憑什么我不能隨心所欲選擇那條想走的路？”你渴望跳脫出來，踏上夢寐以求的自由之路。

如果將“我”定位為中國未來接班人，那么思考視界將進一步打開，需將“我”置放于“國家”這一坐標系中，從昔日的中國望向未來的中國，從東亞的中國走向世界的中國。身處于百年不遇之大變局，國家的發(fā)展正處在一個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一方面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榮事業(yè)，一方面是波云詭譎、瞬息萬變的國際環(huán)境。作為中華民族的未來接班人，“我”未來之路的選擇必須與國家命運、民族尊嚴緊密相連，將“小我”鐫刻進“大我”的豐碑之中。如下文：

揆諸歷史，民族危難之際，無數(shù)先輩立救國圖亡志，走向“我以我血薦軒轅”的革命之路。放眼當下，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無數(shù)中華人民共同走在奮斗路上?！按勾竺谌f世者，必先行之于纖微之事”，身為祖國未來事業(yè)的接班人，我們要從“纖微之事”做起，將自我選擇之路熔鑄進國家、民族漫漫復興之路上。當每一個平凡生命的內(nèi)在力量前所未有迸發(fā)出來，涓滴之江水匯成不可阻擋的時代洪流，中華民族的逐夢征程將所向披靡，想去往、能到達的地方將以“偉大”命名，新時代中國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當然，還可以立足于自身所處的文化圈，將“我”定位為地域文化的傳承人，因為每一個“我”都是地域文化的活化石，“我”舉手投足之間無不留下地域文化的深刻烙印。以筆者所在的閩南地區(qū)為例，“我”便可定位成閩南文化的傳承者，在地方劇種——歌仔戲的傳承之路上，“我”該如何走？是急切擁抱市場，走“想走之路”；還是固守傳統(tǒng)，走“必須走的路”？

以上四種意識均著力打開所涉話題的思考空間，讓寫作內(nèi)容更加具體可感，重點解決的是寫作空心化在內(nèi)容層面的難題。前兩者立足于思維層面，重在“理”之深刻明晰；后兩者立足于交際層面，重在“情”之真實具體。四者并非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關系，而是和諧并存的共生關系，即入情且能入理：在界定概念時可運用質(zhì)疑眼光；在質(zhì)疑審視時，也可立足于自身的主體個性；而主體個性的確立，又可基于所創(chuàng)設的真實情景展開。

正如前文所言，寫作內(nèi)容空心化與寫作結構空心化之間互為依存，解決了一方，另外一方也隨之迎刃而解：如質(zhì)疑，可讓文章呈現(xiàn)出“層層質(zhì)疑式”或“先破后立式”的結構形態(tài)；如創(chuàng)設交際情境，文章的結構形式也將發(fā)生顛覆性改變，剝離了理性的外衣，情脈與意脈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當然，也可做逆向思考，通過收集一些較為成熟的思維分析模型與框架，如圖爾敏結構、引析聯(lián)結式結構、讓步校準式結構等，反向助力打開所涉話題的思考空間，對寫作內(nèi)容空心化也有補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