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濤
在行政倫理語境下,行政責任是人為設置的一套義務與行為規(guī)范,而角色規(guī)范則被視為現代多元社會中重建義務的方式[1](5)。行政人員由于通常在多種角色下承擔責任,因此其道義、職責、預期與行為得以聯(lián)結,形成行政責任倫理統(tǒng)一的規(guī)范基礎和價值前提。然而,行政人員又常常處于權力沖突、角色沖突與利益沖突的情境當中,既面臨著使“職責、行為與義務”相一致的責任困境,又面臨著使“價值、目標與原則”保持平衡的倫理決策難題。對此,理論界主要有兩類代表性研究途徑:其一,庫珀等學者借用“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的組織責任概念化方法”[2](411),將行政角色與責任問題類型化,主張通過行政人員自主性的倫理決策和價值排序來實現角色和義務的平衡[3](582-587);其二,哈蒙等學者則直指現代政府的理性基礎與預設前提,認為根本上就無法依賴價值排序和決策控制實現真正負責任的倫理模式,主張將“行政人員個人責任置于優(yōu)先性地位”和“保持責任的道德均衡”[4](80),以實現政府道德與原則的內在統(tǒng)一。事實上,行政責任倫理是一個由多種相異的價值原則和規(guī)范標準構成的多層次結構系統(tǒng)[5](150-155)。無論主張行政倫理自主性,還是堅持個人責任優(yōu)先性,實質上都是通過決策替代或道德重置而作出的議題替換,難以有效地將行政責任倫理納入合理關系維持和范式重構之中。本文從梳理行政責任倫理難題的根源入手,通過對現有解決方案及其理論局限分析,提出消解行政責任倫理難題的可能進路。
道德實踐中,倫理難題是指相互矛盾、彼此對立的兩種事務、現象或理論的相互依賴和相反相成關系[6](2087)。倫理難題既存在于相互沖突的道德義務當中,又存在于兩類或多類相互沖突的道德行為當中,即應該執(zhí)行而不能執(zhí)行的所有動作或應該執(zhí)行而不能同時執(zhí)行的行為[6](2087)。道德難題既顯示了行政責任倫理的實質與形式合理性需求,又凸顯了過程合理性需求。一個完整意義上的應用倫理學,應當通過對道德角色和行動規(guī)范的合理論證告訴人們什么是好的和應當如何行動。要實現負責任的行政倫理模式設計,不僅需要為行政責任倫理提供一個完整統(tǒng)一且具有內在一致性的事實性與規(guī)范性道德基礎,而且需要提供一個與其決策需求相符合的程序性倫理基礎。因此,需要從價值選擇、事實認定與決策程序入手,還原行政責任倫理難題的本源。
其一,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選擇難題。一般認為,價值是判定事務是否合意和良善所持的信念,又是指導行為的標準、原則或指標。從價值來源分析,行政責任倫理往往直接或間接以規(guī)范倫理為基礎,主要涉及三類范疇——義務論倫理、目的論倫理和美德論倫理。義務論關注倫理原則,認為行為受規(guī)則的約束,主張“行為建立在角色或原則基礎之上,結果與道德判斷毫無關系”[7](5)。目的論關注行為目的或后果,認為后果是對行為進行有效判定的道德基礎,主張“根據實際或期待結果而裁斷”[7](5)。美德論則注重誠實、忠誠、正義等品行,認為決策和行為來自良好的品行和動機[7](7)。上述倫理規(guī)范共同形成了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來源。三類倫理規(guī)范遵循不同推理路線,各有其優(yōu)缺點和適用條件,這表明運用任何一套具有內在一致性的道德規(guī)范來指導行政實踐都會帶來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歸屬難題。正如哈蒙所言,“悖謬的是,行政管理者卻常常要面對這樣一種兩難情形,即需要個人去判斷那些與個人責任相悖的組織義務的對與錯、好與壞以及公正還是不公正問題”[8](76)。
其二,行政責任倫理的事實認定難題。規(guī)范倫理提供了判斷是非對錯的價值標準。責任倫理問題還依賴于對責任事實的合理判斷。行政責任倫理事實既是本體論意義上的事實,又是認識論意義上的事實。事實判斷就是韋伯“理想類型”的構建過程[9](56)。責任類型是對責任關系的理論抽象。正如庫珀所言,“在行政管理者的角色中,責任是行政倫理發(fā)展的關鍵范疇”[1](73)。行政責任有多重治理面向,事實認定需要合理確定責任關系范圍,以防止責任邊界模糊不清,避免“行政之惡”?!靶姓熑蝹惱黼y題的產生,既來自價值的差異,又來自對事實的理解和解釋的分歧?!保?](56)既有理論對行政責任倫理事實的認定往往局限于特定的價值取向與行動需求,要么根據角色標準區(qū)分為專業(yè)責任、法律責任與政治責任,要么運用屬性標準區(qū)分為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缺乏從行政角色的相互依賴關系上進行界分,不能涵蓋全部的行政責任倫理事實。由事實判斷和類型劃分的認知分歧所導致的道德判斷和決策困境形成了行政責任事實性倫理難題。
其三,行政責任倫理的決策程序難題。由于事實與價值之間的界限是模糊和交叉重疊的,因此,行政人員需要在對事實與價值合理判斷的基礎上作出正確的行政責任倫理決策。行政責任倫理決策不僅涉及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性因素和關系性因素,而且涉及行政主體的自主性與道德能動性因素。同時,行政責任倫理的有效性也取決于決策程序的合理性。行政責任倫理決策需要按照一定順序、方式與步驟來進行程序設定,需要將規(guī)范性、價值性、結構性與事實性的責任要素結合起來[9](204)?,F代倫理決策強調倫理溝通和對話,因此,一方面需要依據價值規(guī)范標準對責任問題進行道德掃描;另一方面需要通過科學的倫理決策來評判特定的責任關系與道德需求,最終達成倫理共識。然而,實踐中通常傾向于優(yōu)先選取某種倫理決策途徑而忽略了其他決策模式,其實質是用一種責任機制取代和替換其他責任機制,或多或少暗含了某種價值獨斷主張或道德權宜之計。
庫珀認為,“這種困境涉及我們如何有意、無意地為價值觀和原則排列順序,它們既是倫理問題也是實踐問題”[1](96)。在庫珀看來,現代與后現代社會問題交疊,帶來了社會多元化、角色分離、管理差異性、價值相對主義等,導致行政倫理體系沖突或分裂等不可調和的基本矛盾產生[1](52)。庫珀運用規(guī)范的行動論方法,主張將沖突解決訴諸行政人員的倫理自主性及決策技巧,以此構建負責任的行政倫理模式。然而,行動論只是借助于行動角色的價值認知與自主性決策來策略性地應對倫理難題,事實上并不能預料和克服行政行動的非預期性后果。
其一,價值規(guī)范的選擇性運用。價值規(guī)范作為行政責任倫理的道德基礎和決策依據,主要提供一般性的倫理評價標準。多種價值原則的不相容是導致價值難題的根本原因。對此,庫珀運用行動理論并借助于行政倫理自主性的理論預設,選取組織制度、組織文化、個人道德品質和社會期待四類因素作為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基礎和根本要素[1](226)。行動理論是“發(fā)現使行動者可以理解的規(guī)范、規(guī)則和實踐,以及支撐他們的構成性意義,減少在理解和表述意義過程中的曲解”[10](107)。行動理論只是賦予行政人員進行倫理決策的構成性和能動性意義,并非行動的原因與可能性。庫珀正是借助于行動理論所依賴的行政人員的單向價值選擇,巧妙地避開了價值選擇難題。不可否認,價值選擇作為一種主體性行動,行政倫理自主性決策是價值選擇難題的轉換樞紐。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自主性決策就能有效消除價值選擇難題。因為,行動理論的關鍵在于體現行政主體的自主性意識,行政主體只有憑借自主性倫理決策才能夠獲得行動能力。由于行動理論過分依賴行政主體的自我價值認知和角色認同,因此,這種極具主觀性的價值選擇模式不可避免地帶有某種價值獨斷性和道德不確定性。
其二,客觀責任的主觀化倚重。行動理論必須通過“一種基于行為和行動之上的倫理決策模式或制度路徑進行判斷”[11](88),在確定價值路線后,通常采用主客二分的概念圖式進行事實認定和關系把握。所謂“概念圖式是組織經驗的方式,它們是為感覺材料提供形式的范疇體系”[12](83)。庫珀采用主觀、客觀的責任類型和內部、外部的控制方式進行倫理結構與關系設計。在具體類型上,庫珀認為客觀責任涉及對上級負責和為下級的行為負責、對民選官員負責以及對公民負責三種基本倫理關系。主觀責任則根植于主體對忠誠、良知、認同的信仰,是“指導人類行為的準則和標尺”[1](87)。這樣,基于主客二分的行動理論也就僅僅將責任倫理的層次、領域和功能限定在“主觀—客觀”二元關系中來認定。可見,對責任倫理關系的行動論解釋必然指向主觀責任、客觀責任的一般性解釋,忽視了對責任事實和責任關系的多維度解釋和結構性解釋。在控制方式上,由于客觀責任由外部強加,而主觀責任與行政自主性意識相關,因而倫理行動的最佳方式就只能是行政主體的自主性價值選擇和意義組合,行政倫理也就由外而內地進行自主性決策轉換。正如庫珀所說:“角色的價值和原則被內化得越多,我們的行為就越是會受控于主觀責任而非依賴于外部結構?!保?](88)
其三,行政責任倫理的決策替代。在行動理論中,責任事實和價值具有主客關系的雙重性,而倫理關系不外乎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由于責任沖突不可避免,庫珀自然要提出通過提高行政人員倫理思考水平與決策能力來化解沖突。倫理決策通常會體現出一種程序化的運作過程。對此,庫珀借用個體道德心理發(fā)展階段論,將行政人員倫理思考方式細分為情感表達、道德規(guī)則、倫理準則和后倫理四種層次,將倫理決策過程細分為“描述定義問題、方法選擇、后果設想和倫理決策”[1](30)四個階段。其實,庫珀倫理模式的核心是“通過把負責任行為的構成因素和個人倫理自主性的組成因素綜合起來,以獲取這種行政模式”[1](253)。其中,負責任行為的構成要素主要體現為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訴求——個人道德品質、組織結構、組織文化和社會期望,而個人倫理自主性主要由倫理意識、角色認同和道德自覺性等能動性因素組成[1](226)。
庫珀必然需要一個與之相稱的價值優(yōu)選原則和自主性決策方法,以實現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的權衡。由于自主性倫理行為來源于行政人員的個體意識,而行動理論“主要側重于規(guī)范、價值、意向、規(guī)則和實踐對行動者的意義,必然會因其主觀基礎而忽略外在變量”[10](107),因此,倫理決策最終將只能依賴于行政主體的價值優(yōu)先性排序和主觀性行為選擇。由于“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的倫理標準只是組織中人們假定的行為抽象,而不是行為本身”[13](145),倫理決策程序本身就具有某種價值傾向性。而現代決策倫理認為,“只有當道德決策是一種集體決策時,倫理決策程序才有可能”[9](206),所以,行政倫理自主性決策不僅不能有效克服價值選擇難題,反而模糊了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的界限,帶來了決策替代和道德獨斷。因此,要消解行政責任倫理難題,需要克服行動理論下主觀責任與客觀責任二元模式的本體傾向與方法傾向,構建多層次互動的程序倫理規(guī)范。
在哈蒙看來,現代理性主義行政倫理本身有一個內在悖論?,F代行政倫理由道德義務和價值原則構成。由于主流行政責任倫理以理性原則為基礎,其本身就內在地給定了倫理決策的優(yōu)先性次序,排斥了個人道德自主性,因此,理性主義責任倫理本身就是一個“悖論中的悖論”[14](600)。哈蒙通過對被他稱為“理性責任觀”的批判來確立自己的倫理框架。由于批判理論主要是揭示事物的內在矛盾,其核心在于提升行動者的自主意識,所以,哈蒙以提升行政人員道德能動性和堅持個人責任優(yōu)先性的倫理方案同樣難以提供一個有效的方案。
其一,價值規(guī)范的選擇性規(guī)避。價值介于倫理和道德之間。價值既構成了現代行政倫理的外在規(guī)范基礎,又被視為行政人員自我道德的內在根據。哈蒙認為,現代理性主義通過簡單地將對立的價值元素進行“分離”來處理問題,這使得其自身自相矛盾和相互沖突。因為“分離”通過不適當地切斷行政實踐來破壞其本質,使得“這些美德、價值觀和原則的各個元素相互分離”[8](76)。理性責任觀只是為了邏輯一致性而放棄了其本質的努力。這里的“分離”就是他所說的第一重悖論。由于理性主義行政原則和價值排序已經給定,面對倫理難題,行政人員就必然面臨著“做了你要下地獄,不做你也要下地獄”[1](96)的實踐困境。哈蒙認為理性責任觀不僅無法為解決倫理難題提供有效的實踐方案,而且損害了行政人員的道德自主性。主流觀點認為,現代行政責任倫理的基本矛盾源于行政主體的外在倫理義務和內在道德責任的不一致與現實沖突。不同理論方案的差異取決于價值次序和道德優(yōu)先性問題。由于哈蒙批判理論的邏輯基礎是自我反省,而這種自我反省是行政主體“聯(lián)系某一事物、人或社會情境來思考自身的思想和行為的能力”[15](37),也就是說,批判的作用旨在揭示信念和行動所受到的束縛以建立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關系,而要理解這種關系就必須“建立一種自我道德的反省關系”和“自主地遵循真與善行事”[15](37),因此,哈蒙為了尋求一個一致和清晰的倫理框架,在“個人追求整體性和個性化動力”[8](76)的價值選擇方面,規(guī)避了前者,而只能選擇后者。
其二,責任內涵的道德化置換。由于批判理論通過“質疑我們最基本的假定,并要求我們對它們作出評價”和“說明行動者的處境如何產生”[10](54),因此,哈蒙在對理性責任觀批駁后,給出了責任的屬性界定和類型區(qū)分。哈蒙給出了責任的三方面含義——能動性、職責和義務。能動性體現行政人員以自由意志行動的理念,職責即“我們能夠為我們的行為向更高的、通常是機構的權威負責”,義務則是“將行為與源自行動者外部的原則和標準聯(lián)系起來”[8](6)。在事實認定上,哈蒙給出了三種責任類型——個人責任、專業(yè)責任與政治責任[8](6)。這是從道德屬性上對責任形態(tài)的事實認定。由于存在著“分離”原因,對哈蒙而言,責任具有內在的悖論性質,不僅每種責任本身自相矛盾,而且不同責任之間也相互矛盾,因此,責任本身即作為悖論而存在。這是哈蒙對責任形態(tài)的總體判定和他所說的第二重悖論——責任悖論。
哈蒙的責任理論是在批判理性責任觀的基礎上提出的,他進一步通過對“硬核”理性主義和“軟核”理性主義的區(qū)分,不僅拒絕“硬核”理性主義的價值原則,而且拒絕他所謂的“軟核”理性主義的“自由裁量權”[8](40)。就批判宗旨而言,哈蒙的責任內涵界定和類型劃分是直接相對于理性責任倫理框架的,其實質是借助于說明行動者處境如何產生,來達到“一種引向某物并同時在該引導過程中也意識到自我的特殊品質”[10](55),提供一個一致性的邏輯框架。這樣,哈蒙必然會選擇個人道德能動性作為倫理推理和行動的基礎,他對行政責任倫理事實和關系的把握,就不可避免地充斥著個人的道德習慣、道德直覺、道德動機的德性論斷[16](54)。
其三,個人責任優(yōu)先性的單向決斷。哈蒙對理性主義的“兩個層次”批判凸顯了個人道德品質的作用。他不僅批判理性主義的價值原則,而且批判隱藏在其后的決策方式。哈蒙認為理性原則只能在事前幫助人們處理倫理困境,而在事后又使人們陷入內疚和自責。哈蒙斷言:“原則通過使人們彼此疏遠而成為真正關系的障礙?!保?](91)因為,理性責任觀試圖將責任原則簡化為道德上的正確行為,而責任悖論則表明人始終處于自我道德與倫理原則、個人忠誠與受托責任的抉擇困擾之中。為了克服責任悖論,哈蒙不可避免地要將其理論批判轉譯為道德自我能動性的行動說明與品質說明。這里,哈蒙借鑒了尼布爾關于道德主體“制造者的人”和“回答者的人”[8](5)的區(qū)分來說明“負責任的自我”的雙重形象,用以體現道德能動性的雙重維度。他認為理性責任觀將前者從屬于后者,試圖用外在標準衡量責任,因而導致了責任悖論,而“制造者”就被他解釋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斷塑造自己和掌握自己的命運”[8](19)。只有道德能動性才能合理和一致地解釋和說明在更廣泛背景下有意義的理由。
哈蒙將倫理沖突歸結為個人責任、專業(yè)責任和政治責任間的道德失衡。這是過于強調某一種責任而忽視其他責任的責任失衡,其根本原因是對個人道德能動性的忽視。一般而言,責任不能外在于行動者,倫理決策從根本上是從屬于決策者的行動傾向的。主流爭論的關注點是決策標準和優(yōu)先性的論爭,哈蒙斷言“個人責任的道德本質根植于它的能動性特征之中”[4](80)。他將個人責任置于優(yōu)先地位,聲稱只有基于道德能動性的個人責任才能體現出責任的雙重屬性和雙重要求,也只有個人責任才能真正實現道德均衡。麥迪遜曾言:“如果由天使來治理凡人的話,政府就無須內在的或外界的制約?!保?7](6)公平而論,正如庫珀所批評的,“哈蒙解決責任難題的方式和標準的理由,并不根植于某種更大哲學觀點、歷史背景或制度傳統(tǒng),而只是僅僅在于用批判理論為他的立場提供某種觀念支持和道德佐證”[14](602)。
既有方案主要是站在價值分離和個體道德判斷的單向立場上的決策替代或道德置換,要么外化為倫理決策行為,要么內化為個人德性操守。無論主張行政倫理自主性或是堅持個人責任優(yōu)先性,都不過是基于價值沖突和事實分歧而進行的議題轉換和策略選擇。破解行政責任倫理難題,需要改變將倫理邏輯局限于主客分離和責任事實簡單區(qū)分上的理論傾向,只有將其放置在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系統(tǒng)、責任關系與決策行為的整體性治理結構之中,才有可能找到解決辦法。
其一,結構倫理的價值復位。行政責任倫理通常是以價值關聯(lián)的原則構建起來的?!靶姓惱戆训赖略瓌t應用到組織的官員行為中,以此建立起政治的、職業(yè)的與個人的倫理規(guī)范與道德原則?!保?8](1259)價值來源并非單一,無法同時提供一致性的道德標準,這就會造成倫理沖突。這些沖突既有價值體系的層次性沖突,又有同一價值體系的時序性沖突。事實上,既有方案將價值問題視為主體與客體間的倫理關系和決策選擇,忽略了行政責任倫理價值的本體意義與整體邏輯關聯(lián),不僅無法實現角色和義務一致,反而帶來了更多的道德分歧。要解決價值選擇難題,就必須跳出主客二分和優(yōu)先性選擇的邏輯局限,將行政責任倫理結構與功能進行合理限定,對其價值加以整體確認。
價值問題“取決于它與整體性系統(tǒng)的內在關系,取決于它是否能與整個信念系統(tǒng)嚴密嵌合和它與這一理論或信念系統(tǒng)的融合度”[19](97)。以結構為維,可以鉤沉出行政責任倫理價值關系和基本構造:宏觀層次表征為政治忠誠與政治義務的基本規(guī)范,中觀層次強調責任關系的交往價值秩序,微觀層次則要從個體角度關注道德意志與道德品質。這樣,價值體系之間層次關系及其整體秩序可以形成一致的結構功能系統(tǒng),進而將主體與客體價值拓展為一個三位一體的“結構—功能”系統(tǒng)。這不僅為克服單向價值選擇困境提供了一種立體性的認知進路,而且也為實現整體的道德均衡提供了價值范導。
其二,相互性責任的關系建構。行動論和批判論主要是出于倫理與行動一致性需求而進行的責任事實認定和概念設定,普遍存在對主觀責任和個人道德的單向依賴,忽視了責任關系所具有的整體性和兼容性作用。既有方案通常僅依據部分責任事實而不是全部責任事實來進行理論構建,僅依據個人的價值、目標和行為來進行類型劃分和結構設計,只考慮了部分而不是整體,割裂了行動目標與行動結果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受特定的理論邏輯和推理方式的片面限制,對責任事實、責任類型和責任關系的把握常常陷入主觀與客觀、政治義務與道德能動性的二元論方法論爭和關系沖突之中。
行政責任倫理是多層次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靶姓藛T的倫理決策必須基于完整責任的概念來加以理解,因為責任提供了一個更具實踐意義的圖景?!保?](6)行政責任倫理的事實認定應該涵攝多層次的責任關系,考慮相應的道德后果。相互性責任以一種整體性的相互依存方式形成行政責任倫理的基本關系構造。相互性責任側重于責任溝通、對話和主體間交互性關系的建立,其外在形態(tài)主要展現為集體性責任、共同性責任、網絡互動性責任的關系模式和責任形態(tài)[20](101)。相互性責任通過整體化、系統(tǒng)化或階段化、領域化的結構設計來實現行政責任倫理關系界定。不僅能夠消除二元論模式下多種價值兼容的難題,而且有助于彌補事實認定和類型劃分所缺失的要素與環(huán)節(jié),使行政責任倫理的外在規(guī)范與內在德性相互融洽,形成一個一致性的整體系統(tǒng)。
其三,共識性決策的程序引入。既有方案主要基于行政個體的價值選擇和道德評價來解決行政責任倫理難題。受價值沖突和事實分歧外在條件約束和行政個體的認知、信念與道德動機等內在因素限制,行政倫理決策出現了事與愿違的結果。因此,關鍵問題應該是分清行政責任倫理的控制力來源、影響力大小及其不同關系組合[21](8)。一方面,既要從結構上考慮價值沖突化解與秩序安排問題;另一方面,又要從關系維度進行多層次、互動性責任網絡構建。在此基礎上,引入一種與之匹配的倫理決策機制,將結構性、關系性和程序性的倫理要素統(tǒng)合起來,實現邏輯自洽、系統(tǒng)兼容和真正負責任的行政倫理模式。
“責任建立在各種價值期望的基礎之上”[20](96),行政責任倫理決策程序設計需要考慮多層次、多主體和多環(huán)節(jié)的因素影響及其后果,從整體上實現價值、目標與義務的合理平衡?!俺绦驀@達成共識來建構”[22](16),這就需要引入一種共識性決策機制和決策程序規(guī)范。通過理性對話達成責任認同和道德共識,從而消除價值獨斷、決策替代及道德置換的片面主張。簡而言之,共識性決策需要綜合考慮多元主體的參與能力、倫理自主性和道德能動性以及責任共享范圍等關鍵治理要素,致力于溝通與對話的倫理機制構建,將“組織和個體、行政管理與公眾、客觀性與主觀性有機聯(lián)系起來,而不是將其以孤立‘分離’的方式,來促進治理變革和負責任的行政倫理模式的實現”[13](196)。
行政責任倫理難題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而非單一因素所導致。因此,倫理難題的解決應該涵蓋全部的價值因素和責任事實,考慮相應的責任機制和道德后果,作出合理的倫理行動選擇。庫珀和哈蒙等人的理論主張最具代表性。然而,既有理論觀點實質上仍舊是一種二元論的理論整合和行動策略選擇,并不能從根本上有效解決行政責任倫理難題。而要破解行政責任倫理難題,尚需從行政責任倫理的價值結構、互動關系與決策支持的整體性治理邏輯著手,通過診斷問題癥結,辨明和超越既有方案的理論局限,給出可能的解決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