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新志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快速發(fā)展所帶來的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與社會影響是前有未有的，主要表現(xiàn)為問題復雜、挑戰(zhàn)巨大和影響深遠。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帶來的風險—受益的倫理評估，人類體細胞基因編輯的倫理問題、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的倫理挑戰(zhàn)和人類基因編輯增強的倫理困惑，以及該技術帶來的法律主體、法律規(guī)范與法律制度等方面的嚴峻挑戰(zhàn)和廣泛而又深遠的社會影響，等等，這些問題不僅讓公眾產(chǎn)生了倫理擔憂、法律困惑和社會憂慮，也必然影響人們對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態(tài)度和社會評價。為了妥善處理這些問題，就需要建立人類基因編輯的科學、合理與有效的倫理治理框架，促進其健康、有序與可持續(xù)發(fā)展。

一、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的內(nèi)涵

“倫理治理”一詞第一次由2006 年啟動的中歐合作項目BIONET 引入中國生命倫理學界［1］（63）。在生命科學技術發(fā)展迅猛的今天，對于涉及不同態(tài)度、意見和觀點的倫理挑戰(zhàn)和倫理問題可以采取“倫理治理”（Ethical Governance）的方式來研究、商討和決策［1］（61）。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是指政府管理者、科學家、倫理學家、法學家、管理學家、社會公眾等主體對從人類基因編輯的基礎研究、臨床試驗、臨床應用到產(chǎn)業(yè)開發(fā)等全過程的倫理治理原則、倫理治理模式、倫理治理機制和倫理治理路徑等問題進行平等對話和民主協(xié)商，確立共同遵守的倫理治理框架，塑造人類基因編輯研究、發(fā)展和應用的良好的社會倫理環(huán)境，促進人類基因編輯真正造福于人類。當然，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有很多方面，主要包括倫理治理、法律治理、社會治理和公共治理等方面，而倫理治理是其基礎與核心。因此，只有把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研究好與落實好，才能更好地推進人類基因編輯的法律治理、社會治理和公共治理的研究與實施，才能更好地構(gòu)建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體系，才能更好地促進人類基因編輯的有序發(fā)展。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框架主要包括倫理治理原則、倫理治理機制與倫理治理路徑。

二、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原則

倫理原則是對人類基因編輯進行倫理治理的基礎，在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體系當中發(fā)揮著基礎性的作用。美國國家科學院和美國國家醫(yī)學院人類基因編輯科學、醫(yī)學、倫理指導委員會提出了人類基因組編輯的七個基本原則：促進福祉、透明原則、責任原則、科學誠信原則、尊重個人原則、公平原則與國際合作原則［2］（163-164）。孫偉平和戴益斌提出基因編輯的研究與應用必須遵循人本、公正、公開透明、知情同意和責任等基本原則［3］（7-9）。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問題、法律困惑和社會影響對人類社會提出了嚴峻挑戰(zhàn)，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應該遵循效用、尊重、責任、社會公正和公眾參與等五個原則。

1.效用原則

任何一項高新技術的研究與應用的倫理評價，首先需要對其風險—受益進行評估。效用原則是指在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中，必須對其所帶來的風險與受益進行詳細和精準的倫理評估，從而得出風險—受益比的基本結(jié)論。就目前而言，人類基因編輯所帶來的風險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包括技術風險、社會風險和道德（倫理）風險等，都是難以精準把握的。技術風險主要是基因編輯技術的脫靶效應和鑲嵌現(xiàn)象，社會風險主要是基因編輯技術可能加劇社會不平等，道德風險主要在于人類基因編輯貶損人的尊嚴、引發(fā)自我認同的失落和代際倫理風險等［4］（235-236）。同時，人類基因編輯的未來受益也是不可估量的。這主要是因為：如果人類基因編輯的安全有保障，那么未來人類基因編輯對于預防、干預和治療各種疑難雜癥（如癌癥、艾滋病、各種退行性疾病等）所獲得的各種受益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當然，對于人類基因編輯的效用（風險—受益）評估必須根據(jù)不同類型的人類基因編輯進行評價。在當前的境遇下，人類體細胞基因編輯的風險主要是安全風險或者技術風險，而社會風險、生態(tài)風險與倫理風險相對較小，其所帶來的受益特別是預防和治療各種疑難雜癥的潛力是巨大的，其受益大于風險，僅從倫理的效用原則來講，是可以得到倫理辯護的；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不僅在技術風險方面存在較大的安全風險，而且代際倫理爭論也比較大，社會公眾接受度還比較低，因此當前的策略是：嚴格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臨床研究的審查，謹慎進行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的臨床研究，嚴格禁止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的臨床應用。

2.尊重原則

人類基因編輯的尊重原則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尊重受試者的自主權，包括知情同意、隱私保護和隨時可以退出實驗的選擇權等。對賀建奎“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偽造了相關的知情同意書，嚴重違背生物醫(yī)學研究的知情同意原則，這也暴露了我國對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與應用的監(jiān)管還存在許多漏洞。二是為人類基因編輯的利益相關者提供易懂、開放和共享的核心信息，保證信息的可靠性和透明性［2］（9）。人類基因編輯的相關信息（如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與受益、不良事件的告知與發(fā)布、人類基因編輯增強帶來的社會不公等）的及時告知和有效傳播非常重要。信息透明既是尊重利益相關者知情權的重要手段，也是實現(xiàn)人類基因編輯決策民主化的基本要求。三是人類基因編輯需要尊重文化多樣性與價值多元化。各國的文化傳統(tǒng)與價值觀念存在差異，特別是在當前價值多元化的時代，必須考慮具體的倫理境遇，包括文化多樣性與價值多元化。“人類既可以打著‘尊嚴不可侵犯’的名義反對基因工程，從而捍衛(wèi)人的尊嚴和人權，同時也可以基于尊嚴自主論觀點去支持基因工程，從而證明人具有‘玩弄上帝’的自由?！保?］（30）因此，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和道德決策應該從人類基因編輯所處的倫理境遇出發(fā)，統(tǒng)籌考慮不同的文化情境和價值元素來進行綜合的道德判斷與價值決策。

3.責任原則

人類基因編輯的責任原則主要是來自約納斯的責任倫理思想和負責任的研究與創(chuàng)新理論，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方面，責任原則要求人類基因編輯的主體特別是科學家和醫(yī)生都要樹立責任意識與觀念，充分意識到人類基因編輯的各種風險與挑戰(zhàn)；另一方面，責任原則要求人類基因編輯的主體都要進行負責任的行為和決策，并應該為不負責任的行為和決策承擔相應的后果。責任原則旨在要求人類基因編輯的政府管理者、科學家、研究者、醫(yī)生和社會公眾等不同的責任主體，都應該肩負其自身的社會責任，并按照負責任的研究、創(chuàng)新與應用的基本要求，共同創(chuàng)造和維護人類基因編輯的良好環(huán)境?！盎蚓庉媼雰骸笔录圃煺哔R建奎之所以受到倫理譴責和法律制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非常不負責任的，嚴重違背了人類基因編輯的責任原則，理應承擔道德譴責和相應的法律后果。因此，我們“在面對人類胚胎基因編輯研究可能存在的各種風險、不確定性和社會倫理沖突時，應該擔負更大的社會責任”［6］（40），必須嚴格遵守倫理責任原則，以高度負責任的精神與態(tài)度進行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創(chuàng)新與應用，防止和杜絕類似“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發(fā)生。

4.社會公正原則

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引發(fā)了對“基因強化”“優(yōu)生學”甚至定制“完美嬰兒”的憂慮，進一步引起“基因歧視”“基因壟斷”“基因鴻溝”等新的社會不公問題［7］（115）。人類基因編輯的社會公正原則主要是指該技術的發(fā)展應該遵循社會的公平正義原則，包括分配公正、程序公正和補償公正。一方面，社會公正原則要求相同的病例能夠獲得相同的治療，公正分配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和獲益。堅持和遵循的原則包括：研究權利和義務（責任）的公正分配、廣泛和公正地分享人類基因編輯的臨床應用所帶來的益處［2］（10）。另一方面，盡量防止人類基因編輯可能引發(fā)的社會不公問題。由于人類基因編輯可能引發(fā)技術鴻溝、代際不公等社會不公問題，特別是人類基因編輯增強技術給社會公正帶來了更加不利影響，更需要我們防止這種會明顯加大社會不公的人類基因編輯增強技術應用于臨床?！霸诋斀裆鐣?，如果允許實施基因增強技術……富人、特權階層、技術精英等可以利用基因增強技術改變自身或自己的后代，使自己和后代成為‘完美人類’，甚至成為擁有特殊能力的超人，從而在社會上搶占更多的機會、更多的資源。而弱勢群體卻無法充分利用這項技術，只能使自己和后代變得更加平庸、弱勢?！保?］（117）因此，這就需要在制度設計和管理政策方面確立人類基因編輯研究與發(fā)展應該遵循社會公正的基本倫理原則，從操作程序與具體實施方面將其落實到位。

5.公眾參與原則

公眾參與原則的基本含義是：公眾不僅是倫理問題的研究、討論和公共政策制定的重要主體，也是推進決策科學化與民主化的重要參與者。公眾參與改變了傳統(tǒng)的政府主導的專家決策機制，其實質(zhì)是一種多主體的決策模式。人類基因編輯的公眾參與原則強調(diào)公眾是倫理問題討論、風險交流和技術決策的重要主體之一，凸顯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在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討論、風險交流與技術決策中的不同作用。公眾參與是監(jiān)管新技術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于人類基因編輯，公眾廣泛的參與和投入，以及對健康、受益和風險的重新評估，都是批準其是否進入臨床試驗的特別關鍵的條件［2］（8）。這就需要建立公眾參與的平臺和暢通交流的渠道，鼓勵廣大公眾積極參與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問題與管理政策的研討，對其風險—受益、知情同意、社會公正與社會責任等倫理問題進行廣泛交流和深入探討，并制定出有效應對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和社會影響的治理策略，推進人類基因編輯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效用原則與尊重原則是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最基礎性的原則或底線原則，責任原則是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的價值要求，社會公正原則是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的價值目標原則，公眾參與原則是實現(xiàn)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科學性、民主性與透明性的核心原則。五個原則是有機聯(lián)系的統(tǒng)一整體，也是一個框架性的原則體系。

三、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機制

為了更好地貫徹與落實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原則，實現(xiàn)人類基因編輯造福于人類的“善治”目標，需要建立一套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機制，主要包括倫理審查機制、倫理交流機制和倫理決策機制。

1.倫理審查機制

倫理審查機制不僅是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機制的基石，也是有效落實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包S金大米”事件和“基因編輯嬰兒”事件，都突出地反映了現(xiàn)有的倫理審查和監(jiān)督體系不完善。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審查機制主要是指倫理審查委員會（ERB）或機構(gòu)審查委員會（IRB）按照倫理審查的操作規(guī)程，對人類基因編輯研發(fā)與應用的科學性和合理性進行科學審查和倫理評價，主要包括對研究項目的設計、知情同意書、意外事件的賠償與處理、相關保險的購買等進行審查，以便得出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發(fā)與應用是否存在倫理問題，是否完全落實了受試者的知情同意權，是否符合通用的國際倫理原則與規(guī)范，最終得出是否通過倫理審查的基本結(jié)論。倫理審查一般主要有四種情況：通過、不通過、修改后通過和修改后重審。人類基因編輯倫理審查的目的在于：盡早發(fā)現(xiàn)其研發(fā)與應用過程中所面臨的倫理困惑、倫理挑戰(zhàn)和倫理問題，盡量避免倫理沖突和價值失范，并盡可能消除或者減少公眾的倫理擔憂、法律困惑和社會憂慮，為人類基因編輯的健康發(fā)展創(chuàng)造良好的社會倫理環(huán)境。

加強醫(yī)學和生命科學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的倫理審查，重點在于建立和完善各級、各類倫理委員會，并進一步落實與優(yōu)化功能。第一，建立與完善政府層面的倫理委員會。2019 年7 月24 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組建方案》。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下設醫(yī)學、生命科學、人工智能三個專業(yè)倫理委員會，其主要職責是制定科學技術研發(fā)與應用的指導意見，負責監(jiān)督各省級倫理審查機構(gòu)對政策的落實與管理。在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的基礎上，各?。ㄖ陛犑校┙M建省級科技倫理委員會，具體落實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的方針與政策。第二，建立和完善行業(yè)層面的倫理委員會。從行業(yè)發(fā)展來看，包括醫(yī)院、生命科學技術的研發(fā)機構(gòu)與應用企業(yè)也需要成立倫理委員會，并完善倫理審查程序與操作規(guī)程。行業(yè)的醫(yī)學或者生命倫理委員會需要加大對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的倫理審查，提升倫理審查的能力與水平。第三，建立和完善專業(yè)學會層面的倫理委員會。生物科學技術學會、生物醫(yī)學學會等也需要成立倫理委員會，從專業(yè)學會的角度對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發(fā)與應用的科學性與合理性進行倫理審查與監(jiān)督。

2.倫理交流機制

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交流機制主要是指不同的利益相關者通過倫理商談與協(xié)商的平臺來對其產(chǎn)生的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社會影響和管理政策等進行平等對話與有效溝通，求同存異，從而在主要問題上達成基本的倫理共識。例如，2015 年12 月1—3 日，第一屆國際人類基因編輯高峰會議就達成了促進福祉、透明、責任、科學誠信、尊重、公平與國際合作等倫理原則。這些原則得到了世界各國的一致認可，使全球的人類基因編輯有了統(tǒng)一的科研倫理規(guī)范與道德標準。2018 年11 月27—29 日，在中國香港召開的第二屆國際人類基因編輯高峰會議，重點討論了“可遺傳基因組的科學、倫理和治理問題”［9］（1）。在總體指導框架下，各國可以因地制宜、分類治理。倫理治理就是鼓勵不同利益主體的代表參與到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的決策中來，通過平等對話和民主協(xié)商的方式來商談人類基因編輯面臨的各種問題。我們只有采取積極與有效的交流機制與溝通策略，才能化解矛盾，消除沖突，消解疑慮，平衡利益，促進發(fā)展，最終實現(xiàn)增進人類福祉的“善治”目標。

人類基因編輯相關的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與社會困惑等一系列的問題還處于研究與探討階段，需要加強利益相關者的溝通與商談，使其得到廣泛交流、多維分析和深入探討，這不僅有助于這些問題的充分交流，也有助于產(chǎn)生倫理共識，以便有效應對所引發(fā)的各種問題。第一，加強科學家和倫理學家的交流，增加互信。當前，人類基因編輯領域的科學家與倫理學家之間的確存在一些分歧甚至成見。為了消除這些誤解和分歧、提升雙方的互信，人類基因編輯領域的科學工作者與人文工作者必須攜手合作，構(gòu)建共建、共享和共治的良好格局，推進人類基因編輯領域的科技與倫理的共同進步。第二，鼓勵公眾參與，促進各方的倫理交流。在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過程中，政府、專家和企業(yè)應該關心公眾對人類基因編輯發(fā)展與應用的聲音，多聽聽他們的意見和看法，真正發(fā)揮所謂的“外行”（公眾）在人類基因編輯治理中的獨特作用與價值。第三，積極評估多方倫理交流的效果。各方經(jīng)過多次倫理交流之后，其倫理效果如何，可以通過設計倫理評估的量表，對不同階段和不同輪次的交流效果進行量化研究。我們要將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問題的認知、倫理原則的共識、倫理主體的理解和技術發(fā)展的倫理態(tài)度等作為重點量化對象，設計量化指標體系進行統(tǒng)計分析，從而評估交流的效果。

3.倫理決策機制

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決策機制是建立在倫理審查機制與倫理交流機制的基礎之上的。人們在對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和社會影響進行倫理審查、倫理交流和倫理評價之后，經(jīng)過反思平衡來對人類基因編輯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的重點領域、關鍵問題和各種挑戰(zhàn)進行決斷。例如，人類基因編輯的基礎研究的重點領域有哪些？為何應該重點發(fā)展以治療為目的的人類體細胞的基因編輯？為何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應該重在基礎研究而不是臨床試驗？為何在當前境遇下應該禁止人類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的臨床應用？為何做出禁止人類基因編輯增強的決策？

倫理決策的一個重要方法是倫理矩陣法。倫理矩陣是根據(jù)技術倫理考量的事實依據(jù)和經(jīng)驗借鑒，分析和判斷評估結(jié)果與價值標準之間是否一致，從而作出一定的價值判斷并進行倫理決策。它最開始由諾丁漢大學本·梅珀姆（Ben Mepham）教授于1994 年提出，隨后受到廣泛關注，特別是在轉(zhuǎn)基因技術倫理問題的討論及其價值決策方面得到了廣泛應用和充分體現(xiàn)。當前，不同領域的專家用它來評估技術和社會政策相關的倫理問題。倫理矩陣法為倫理決策設置了系列的初始的倫理原則（如風險—受益原則、尊重原則、參與原則、責任原則），并選擇利益相關者參與其中，從而實現(xiàn)技術評估與倫理決策能夠考慮利益相關者的目的［10］（455-468）。從人類基因編輯這項新興技術來看，諸多不確定性因素（如效用的不確定性、責任的復雜性和倫理的挑戰(zhàn)性等）影響倫理決策。人類基因編輯是新興的生命科學前沿技術，其技術原理的復雜性、帶來倫理風險的挑戰(zhàn)性和社會影響的深遠性是前所未有的。面對這些問題和挑戰(zhàn)，公眾并非了解或者說有較好的理解與認知，而倫理矩陣不僅為利益相關者提供了一個能夠直面技術事實內(nèi)容的機會，也為大家提供了充分討論、共同協(xié)商和倫理評估的交流平臺，這些都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安全評價、效用分析、責任分擔、社會不公和公眾參與等問題提供諸多方面的倫理考量和多維度的價值反思，也必將為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與倫理決策提供一種新穎而又獨特的思考方式［11］（84-85）。倫理矩陣法為人類基因編輯提供了一個評判技術內(nèi)容的機會，它不僅能夠有效突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爭論的重點領域與關鍵問題，也能結(jié)合影響技術發(fā)展的廣泛利益參與者，比較準確地判定這項技術可接受的風險和受益，對其效用進行綜合性的倫理評估，從而作出科學與合理的倫理決策。

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審查與倫理交流為倫理決策提供了基礎與前提，而倫理決策是倫理審查與倫理交流的目的和落腳點。三種機制既相對獨立，又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和相互支撐，共同構(gòu)筑了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機制的核心架構(gòu)。

四、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路徑

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原則與機制需要通過一定的路徑進行落地生根，倫理治理路徑是人類基因編輯治理“打通最后一公里”的關鍵，而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就構(gòu)筑了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框架。

1.加強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評估，構(gòu)筑風險防范的預警機制

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主要有健康風險、生態(tài)風險、社會風險、倫理風險和政治風險等。這些風險的重點、概率和危害的大小還存在一定的差異，需要根據(jù)具體的情境進行針對性的風險評估。第一，中國政府、科學家與公眾都要提升人類基因編輯的生物安全評估與生物風險防范的意識。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到人類基因編輯的生物安全與生物風險防范的重要性，要從國家生物安全的高度來認識人類基因編輯的生物安全評估的重要性，自覺樹立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的全過程的生物風險防范意識。第二，中國政府和科學家應該根據(jù)人類基因編輯風險評估的等級高低，制定風險防范的具體措施。這些措施主要包括：分類、分層次評估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建立人類基因編輯風險評估的重點領域；及時公布人類基因編輯風險防范的負面清單；充分發(fā)揮第三方機構(gòu)對人類基因編輯風險的評估；建立與完善人類基因編輯風險的預警機制等。第三，建立人類基因編輯的生物安全評估與生物風險防范的聯(lián)動機制。人類基因編輯的生物安全評估與生物風險防范具有高度不確定性和復雜性，要建立政府、科研院所、企業(yè)與社會的聯(lián)動機制和國家、省級（直轄市）政府、地級市政府與縣政府的聯(lián)動機制，多方聯(lián)動，共同防范人類基因編輯的風險。

2.建立與完善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體系

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體系不僅是規(guī)范倫理評價流程的必然要求，也是提升人類基因編輯治理水平的現(xiàn)實選擇。中國人類基因編輯倫理評價的規(guī)范與制度建設還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的相關建設存在差距。為了規(guī)范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需要建立科學、合理和完備的倫理評價程序，從制度上規(guī)范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第一，保證倫理評價主體的廣泛性和多樣性。人類基因編輯的利益相關者主要包括政府、科學家、倫理學家、法學家、醫(yī)院（醫(yī)療機構(gòu)）、生物醫(yī)療企業(yè)和社會公眾等，這些不同的利益相關者都應該成為人類基因編輯評價的主體。當然，在尊重專家意見的基礎上，認真考慮并合理吸收其他利益相關者的意見，不僅有利于倫理評價的科學性和客觀性，也有利于在一些重要問題上形成倫理共識。例如，2019 年，美國、英國、中國等7 個國家的18 位生命科學及生命倫理學專家形成以下共識：呼吁停止所有人類生殖系基因編輯；設定一個初始期限，在此期間不允許任何生殖系基因編輯；建立一個國際共識框架［12］（1263）。第二，探討人類基因編輯倫理評價的原則和標準。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評價原則主要有安全有效原則、責任原則、人類福祉原則和多方參與原則等。人類基因編輯倫理評價標準包括堅持綜合效用標準、風險與責任相統(tǒng)一的標準和病人利益優(yōu)先的標準。綜合效用標準就是將人類基因編輯的健康效用、社會效用、生態(tài)效用和倫理效用等進行統(tǒng)籌考慮和綜合評價，得出綜合效用的評估結(jié)果，從而得出倫理評價的結(jié)論；風險與責任相統(tǒng)一的標準是指人類基因編輯風險的制造者，也應該是制造風險的責任承擔者；受試者和病人利益優(yōu)先的標準是指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臨床試驗和應用應該將受試者和病人利益擺在第一位，其他的利益只能放在次要的位置。第三，建構(gòu)倫理評價的整合模式。倫理評價主要有自上而下的模式（TDA 模式）和自下而上的模式（BUA 模式），這兩種倫理評價模式各有利弊。TDA 模式是一種專家引導的方式，缺乏民眾的意見和多元化觀點的碰撞與交流。同時，它在利益相關者的考慮方面缺乏廣泛性。BUA 模式的缺陷在于專業(yè)性，主要體現(xiàn)在參與者的專業(yè)性不足。應在這兩者模式的基礎上，建構(gòu)人類基因編輯倫理評價的整合模式［11］（84-85）。整合模式的提出，一方面確定了多領域?qū)＜业囊龑ё饔茫岣邆惱砭仃嚨膶I(yè)性；另一方面擴大了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度，確保倫理矩陣的多方參與和整體適用性［13］（425-445）。

3.建立公眾參與的有效渠道，促進不同主體的倫理對話與有效溝通

落實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原則與機制，需要建立公眾參與人類基因編輯交流、對話與溝通的有效渠道，讓公眾更多地了解其嚴峻的倫理挑戰(zhàn)和深遠的社會影響，提升公眾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及其倫理問題與社會影響的認知，以便公眾能夠?qū)θ祟惢蚓庉嫾夹g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作出自己獨立的思考并進行理性的判斷。一方面，建立公眾參與人類基因編輯有效交流的渠道。這些渠道主要包括微信群、微信公眾號、QQ 群、網(wǎng)絡調(diào)查與社會互動平臺、共識會、焦點小組、聽證會、社區(qū)論壇和科普講座、倫理問題辯論賽等。政府、科學家和媒體要廣泛宣傳有關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交流的平臺，積極引導公眾參與和高效使用這些渠道與平臺。另一方面，提高公眾參與人類基因編輯各種問題交流與討論的積極性。政府、科學家和媒體要鼓勵和引導公眾通過上述渠道與平臺，多參與人類基因編輯的交流與協(xié)商。這不僅能夠提高公眾參與人類基因編輯交流與討論的意識，也能夠拓寬公眾參與的渠道，讓公眾深知參與人類基因編輯倫理問題、法律挑戰(zhàn)與社會影響的討論與交流的重要性。這既是尊重他們的知情權、參與權和決策權，也是促使他們履行責任與義務的要求，從而共同構(gòu)建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策略。

4.加強中國生命倫理學的能力建設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充分暴露了中國生命倫理學在能力建設方面存在嚴重不足、在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審查上存在諸多漏洞等問題。為加強中國生命倫理學的能力建設，從整體上提升新興科技的倫理治理水平，要重點做到以下三點：第一，加強中國生命倫理能力建設的頂層設計。中國政府能夠及時從“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吸取教訓，并下定決心加強生命倫理學基礎能力建設，從生命倫理建設的頂層設計、具體制度的建立到管理政策的制定、落實與實施等方面進行全面部署。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的成功組建和《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指導意見》的出臺，不僅表明了中國政府加強新興科技的倫理治理的決心，也為中國生命倫理學提升建設能力、加大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審查力度指明了方向。第二，加強科學家、醫(yī)生和科研人員的科技倫理培訓，提升科技倫理素養(yǎng)。當前，部分科學家、醫(yī)生和科研人員缺乏應有的科研倫理素養(yǎng)，需要補其短板，政府應通過組織科技倫理專業(yè)知識的培訓和科技倫理知識的普及，有效提升科學家、醫(yī)生和科研人員的科技倫理意識，并促使他們能夠掌握思考與分析科技倫理問題的方法。只有專業(yè)人員的科技倫理素養(yǎng)提高了，才有可能避免人類基因編輯的誤用與濫用。第三，全面提升倫理（機構(gòu)）委員會的審查能力。倫理（機構(gòu)）委員會應該在審查要求、審查流程、審查辦法和管理制度等方面進行嚴格要求，并對倫理委員的審查能力進行定期評估；定期對倫理委員進行倫理繼續(xù)教育，不斷提升倫理審查能力。國家級和省級倫理委員會要定期抽查倫理（機構(gòu)）委員會的倫理審查的成效，發(fā)現(xiàn)可能存在的問題，加強對倫理（機構(gòu)）委員會的指導與監(jiān)督。因此，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治理需要不斷提升倫理委員的倫理素養(yǎng)，不斷完善倫理審查機制，夯實人類基因編輯倫理治理的基礎，促進人類基因編輯向“善”的價值方向發(fā)展。只有全面提升專業(yè)人員在醫(yī)學、生命科學的倫理審查、倫理評價、倫理交流與倫理決策等方面的能力，并從國家層面整體提升我國生命倫理學的建設能力，才能夠在科技自立自強中立于不敗之地。

5.推進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治理

全球治理不僅是人類基因編輯治理的重要路徑，也是未來人類基因編輯治理的必然選擇。從現(xiàn)有的治理情況來看，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治理的實踐做法已經(jīng)發(fā)揮了良好作用。2015 年和2018 年召開的兩屆人類基因編輯國際峰會所取得的倫理共識，就為推進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治理發(fā)揮了示范性作用。第一，建立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qū)υ挋C制。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這種能夠?qū)θ恕⒆匀慌c社會產(chǎn)生廣泛深遠影響的顛覆性技術，必須發(fā)揮全人類的智慧。那么，人類基因編輯的對話與協(xié)商就成為必然選擇。通過全球?qū)υ捙c多方協(xié)商，治理共識得以形成。因此，中英美三國聯(lián)合發(fā)起的高峰會議應該繼續(xù)舉辦與發(fā)展下去，繼續(xù)為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治理提供支持。同時，充分發(fā)揮國際組織在人類基因編輯全球治理方面的作用與價值［9］（10-11）。例如，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生命倫理委員會（IBC）和世界科學知識和技術倫理委員會（COMEST）負責組織召開全球人類基因編輯的倫理、法律與社會問題及其治理的國際會議，充分討論與交流相關問題，尋求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治理的倫理框架與治理策略。第二，建立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風險治理的聯(lián)控聯(lián)防機制。生物安全評價與風險防范是人類基因編輯能否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與關鍵。由于人類基因編輯的破壞性極強，門檻相對較低，一旦被濫用，后果不堪設想。“基因編輯技術很容易被掌握生物技術專業(yè)知識的生物黑客非法利用，在缺乏嚴格監(jiān)管的情況下，會帶來極大的生物安全風險?！保?4］（18）世界各國都要本著對全人類負責的態(tài)度，建立人類基因編輯的全球風險治理的聯(lián)控聯(lián)防機制，將其風險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nèi)。第三，加強基因編輯未來影響的前瞻性研究。目前，基因編輯主要集中在人類基因編輯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未來將擴展到非人類動物、植物、微生物的研究、發(fā)展與應用等方面，其風險的范疇和深度就更加難以精準預測，這就需要對其風險進行前瞻性研究，并進行綜合研判，得出人類基因編輯未來影響的基本結(jié)論。

總之，由原則、機制與路徑構(gòu)筑的倫理治理框架為中國乃至全球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框架提供了一個初步的設想。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是未來研究的重點領域，必須以開放的格局、全球的視野和負責任的態(tài)度進行深度研究。加強人類基因編輯的治理研究特別是倫理治理研究，構(gòu)建科學與高效的治理框架，促進人類基因編輯的健康、有序和可持續(xù)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