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雋平(本刊)
我教書法28年,弟子無數,每當有人訴苦叫難,我就會說:“你比楊文彪還難嗎?”
楊文彪何許人?
請先讀一下他兩年前給我寫的信:曹老師:
您好!
我就是想告訴您我發(fā)燒半年多的病因終于找到了,雖然是一個聽上去有些可怕的結果,但我甚至感覺有些釋懷的歡欣!
經過這許多年的傷病折磨,我漸漸學會了珍惜眼前的一切,人不能總抱怨當下,也許當下就是自己最好的狀態(tài)。我在生龍活虎的時候并不覺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忽然只能坐輪椅,便覺得那些能一瘸一拐的人也比自己舒服多了;當我坐在輪椅上寫字的時候,很懷念自己當年活動自如站著寫字的日子;今年這場病后,只能趴著寫字了,于是又懷念坐輪椅寫字時的狀態(tài);這幾天高燒時,我又感慨,以后如果每天還能趴著寫字,也好!
當我老婆背著我上救護車時,我在她耳邊說:我真不怕死,我只是怕失去深愛我的親人們,怕辜負一路支持我的師友們,舍不得家里這一堆還沒寫完的紙!
這是一封感人肺腑的信,楊文彪樸實的文筆、遞進的表達、真摯的感情以及對書法的熱愛,深深地打動了我。我每次在外講學—“用文學和書法陶鑄中國人的精神家園”,都會朗讀這封信,而每次讀這封信,我都會哽咽。
第一次見楊文彪,是2017年11月7日“楊明臣師生書法展”,展覽結束后,楊明臣先生帶著他的學生來我的工作室點評作品,楊文彪被人用輪椅抬著進了我的工作室(上樓沒有電梯)。在此之前,我已在朋友圈看過他的事跡。那天晚上,楊文彪打來電話,他說:“新化書法界幾乎無人不知您為鄔惕予先生(我的恩師,新化人)辦展覽、出書的事,我想來拜訪您?!蔽覍λf:“你住哪?你來我這里太麻煩,我去看你吧!”
20多年前,楊文彪還在讀大學時,春節(jié)期間因為被歹人追打,他跳下懸崖,不慎摔斷了脊柱,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年才出來,從此只能坐輪椅。新化雖然是國家級的貧困縣,但文化氛圍極好,楷書大師鄔惕予先生、工筆畫大家鄒傳安先生早年都在新化瓷廠工作,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鄢福初先生也是新化人。在這樣的氛圍影響下,面對生活的困頓,楊文彪不向命運低頭,選擇了書法學習的道路。
關于楊文彪學書法,一路的艱辛自不待言,曾經有一篇《輪椅子上的書法苦旅》寫道:楊文彪的身上常常是舊傷猶在又添新傷。冬天的雙腳,如果不烤火就像一塊無生命的冰,而烤了火又往往會在不知不覺間被燙得滿是泡,有一次竟然被燒掉了半個腳趾頭都沒有感覺。家里才滿月的小狗,以為眼前未愈合的腳趾是主人丟給他的肉骨頭,連撕帶咬吃了下去。當家里人順著地上的血跡找到跟前,一個腳趾已經被吃完了。
即便是受了這么多苦,老天爺仍舊要折磨他。從2019年春天開始,楊文彪進入連續(xù)發(fā)燒狀態(tài),多次到醫(yī)院治療,才發(fā)現是病毒侵蝕了脊髓導致膿腫。只要頭腦稍微清醒,他就仍然會堅持寫書法,但是病痛讓他只能趴在床上寫字了,他也因此獲得了“中國趴書第一人”的稱號。
2019年冬天,楊文彪到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治療了三個多月,醫(yī)生說動手術很困難,在病情得以控制后,他又回到了家鄉(xiāng)。2020年5月的一天,楊文彪打來電話說:“我的病情加劇了,剛到湘雅醫(yī)院看病,醫(yī)生說脊柱已經有兩節(jié)脊椎被病毒侵蝕化掉了,要住院,但要等半個月才有床位?!蔽乙麆e急著回家,立即打電話給湘雅醫(yī)院原黨委書記肖平教授,半小時后,楊文彪住進了病房。此后,我們認真討論了是否做手術,我對他說:“做手術可能會失敗,但不做手術,活不過兩月。我們一起努力,共同闖關!”手術做了16個小時,結束時,主刀的康醫(yī)生幾乎癱坐在椅子上。
楊文彪的成功,離不開他自身的努力,也離不開社會的支持。在楊文彪最困難的時候,國內“小楷擷英”群集中了500名楷書家,在著名書法家楊明臣先生和群主劉亞東的帶領下,幾輪接力贊助,書寫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故事。這次當他們聽說楊文彪要辦書法展,群情振奮,比自己要辦書法展還高興;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的陳溪荷先生將他接到婁底,免費為他裝修工作室;《三湘都市報》原總編張繭不僅組織了團隊連續(xù)報道楊文彪的事跡,2020年底還推選他榮獲“2020感動湖南人物特別貢獻獎”;企業(yè)家鐘毅、陳立平慷慨解囊;新化縣殘聯更是將楊文彪從婁底市接回家鄉(xiāng),免費提供一套140平米的住房作為他的書法工作室。這次楊文彪舉辦個人書法展,新化縣委宣傳部和殘聯為他撥???5萬。
行文至此,我要特別提及一位偉大的女性—他的妻子羅窕云,是她每天服侍楊文彪的生活起居,嬌小的身軀每天要背起、放下楊文彪幾十次,在楊文彪最困頓的時候,是她不離不棄,帶著他北上南下,四處治病。
這些年來,楊文彪參加國內書法大賽獲獎、入展200多次。對于楊文彪自強不息的事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鄢福初說:“身殘志堅的楊文彪身上,有著湖南人敢為人先、自強不息的典型個性。湖南文藝界應該學習他的這種精神!”對于楊文彪的書法,他也給予高度評價:“楊文彪對書法藝術的追求是非常正統(tǒng)的。他的書風從唐楷到魏晉,追溯了悠遠的書法歷史,探索中國書法的本源,同時又借鑒唐代寫經這種豐富筆法的創(chuàng)作方式,創(chuàng)作的小楷規(guī)整又有古雅之意。他在堅守正道、深入傳統(tǒng)后,又能出新,非常難得!”
2020年底,在三架攝像機的拍攝下,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對楊文彪進行現場復試,楊文彪光榮地加入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
2022年1月,楊文彪開辦了網絡書法培訓班,招生廣告一出,兩天內就招收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190余人。
春節(jié)過后,楊文彪正式拜我為師,我對他提了兩個要求:一要加強學習,讀書寫作;二要回饋社會。
如今的楊文彪,不僅趴在床上寫字,還趴在床上開設了殘疾人書法公益班,免費教授國內40多位殘疾人學書法,實現了我對他“趴在床上也要造福社會”的期望。
金秋十月,楊文彪的個人書法展將在長沙湖南省文化館舉行,我有幸提前欣賞他的150件展品,望著密密麻麻的小楷,我再一次感慨萬千:這可都是他趴在床上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個展覽是楊文彪人生事業(yè)的一個高峰,但絕不是頂峰。唯愿他要養(yǎng)好身體,多寫文章,爭取影響、造福更多的人!
文彪,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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