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秀

（湖南工業(yè)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湖南 株洲 412007）

在《紅樓夢》的著墨中，女性是優(yōu)于男性的，在眾多女性的刻畫中，曹雪芹對探春又是有所偏愛的。這一人物在作者筆下描繪得異常出彩，被賦予了女性特殊的地位和身份。探春就是當(dāng)代自強不息女性的索引，她敢于向惡勢力吶喊，敢于向命運搏擊，在夾縫中開出了絢爛之花，她就是《紅樓夢》中當(dāng)之無愧的人生贏家。

一、人生贏家的特點

（一）見之忘俗的容貌

在小說開頭第三回，通過林黛玉之眼，看到探春“削肩細(xì)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可見一個身材秀美、面容俊俏、神采飛揚、氣質(zhì)出眾的女子躍然紙上。此時與探春一同出場的還有“觀之可親”的迎春和扮著一樣“釵環(huán)裙襖”的惜春，要知道黛玉原是一個心性極高，超塵脫俗的女子，能從她的視角感受到探春“文彩精華，見之忘俗”，足見探春容貌的確非凡。當(dāng)然，“忘俗”不僅體現(xiàn)在探春的容貌上，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在她獨有的敏學(xué)及管事能力上，這將在后文人生贏家成因分析部分展開詳述。

（二）夾縫中提升的地位

探春是賈家四小姐之一，因排行第三，又稱“三丫頭”“三姑娘”，是賈政和趙姨娘所生之女。庶出的子女在封建時代本就低人一等，飽受歧視。按照封建時期的宗法制度，妾生之子應(yīng)為正室所養(yǎng)，即三姑娘應(yīng)養(yǎng)在王夫人膝下，但探春上不了臺面的生母趙姨娘和生性頑劣的胞弟賈環(huán)總是胡攪蠻纏，讓王夫人對探春也有了幾分生厭?？v使是在嫡庶、男女、尊卑的夾縫之中，探春也憑借著自己的精明能干、智勇雙全，替王夫人討理、代王熙鳳打理大觀園等贏得了賈母、王夫人等掌權(quán)階級的認(rèn)同及賈府上下其他人的尊重，提升了自己在賈府的地位和影響力。

（三）獨立殷實的錢財

首先，第四十回對探春閨房有這樣描述：房里放著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shù)十方寶硯，以及各種豪氣的“大鼎”“大盤”“大佛手”，不難看出探春分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風(fēng)雅富婆”。其次，一方面探春出嫁是在賈府抄家之前，以當(dāng)時賈府之氣仗必會盛勢相待，且探春已被收作南安太妃義女，在探春陪嫁方面必定風(fēng)光闊綽；另一方面在最初的前八十回敘述中我們知道探春遠嫁海外成了王妃，在高鶚續(xù)寫的后四十回里，得知探春夫婿乃鎮(zhèn)海總制之子，無論其夫婿是誰，夫家家境殷實是篤定無疑的，因此這足以讓探春在出嫁之后于金錢方面沒有后顧之憂。最后，探春精明能干，管理大觀園時興利除弊，開源節(jié)流，每年為賈家收利四百銀兩。就探春的行事作風(fēng)而言，她到了夫家也會把這種治家理事的思想一以貫之，因此探春擁有獨立殷實的錢財便毋庸置疑。

（四）抽簽得貴婿的婚姻

在擲簽占花名兒活動中，探春擲得一支杏花，詩云“日邊紅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叭者吋t杏倚云哉”語出唐朝詩人高蟾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日邊”喻指京城宮禁；“紅杏”喻指春風(fēng)得意的新科及第者；“云”是指皇帝的恩澤、庇佑。“日邊紅杏倚云栽”就是新科進士依靠朝廷得以平步青云，用在花簽中便是指探春憑倚貴人或嫁得好夫婿而扭轉(zhuǎn)人生大局。正如眾人笑道：“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個王妃不成?！笨梢娞酱菏羌蘖艘晃恢湟槐壑Φ暮梅蛐?。另從探春久嫁回京時的描述“見探春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鮮明?！币部稍俅胃Q測出探春遠嫁并非不幸，反而越發(fā)風(fēng)順如意。

二、人生贏家的成因

（一）身世地位

上文已說到探春是賈政和趙姨娘之女，探春雖然收養(yǎng)在王夫人膝下，但她爭強好勝的生母趙姨娘和心術(shù)不正的胞弟賈環(huán)總愛搬弄是非，讓王夫人十分生厭，所以王夫人待探春的態(tài)度也清淡冰冷，這讓生性敏感的探春在賈府的行為處事更加謹(jǐn)慎細(xì)微，不敢差池半分。自卑感越強的人，尋找心理補償?shù)脑竿驮酱?。這種補償，就是“移位”，為克服心理自卑感（劣等感），就要去發(fā)展自己其他方面的優(yōu)勢。正是探春出身的卑微導(dǎo)致了她敏感自卑，進而促使她懂得自尊自愛、自立自強。

1.自尊自愛

在反抄大觀園時，身為“秋爽齋”的主人，探春與丫頭們站在一起“秉燭開門而待”，打開自己妝奩箱柜說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边@表面是在維護自己丫頭的自尊，實則也在維護主人的尊嚴(yán)。王善寶家的以為探春是庶出，不敢怎樣，故借搜索贓物的由頭拉扯探春衣服，公然挑釁主子威嚴(yán)。探春自愛，必定竭力維護自尊，她掌摑刁奴，以實際行動向這荒唐的行為做了公然的反抗。這一巴掌不僅維護了一個小姐的自尊，還維護了賈府上下眾姐妹的尊嚴(yán)，更反抗了惡勢力的公然挑釁和威脅，向封建制度對人的迫害發(fā)出了有聲的吶喊。

2.自立自強

“見之忘俗”不僅是對探春容貌的贊譽，更是對探春敏而好學(xué)、善于管事，能挑大梁的高度認(rèn)可。首先，探春深知自己處境卑微，從小就勤奮好學(xué)，善于利用賈府提供的各種教育資源不斷成長，成了一個“文彩精華”又識得大體的女孩。其次，隨著年歲增長，探春并不像迎春、惜春一樣只甘于做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她經(jīng)常暗中向人學(xué)習(xí)管家理事之道。在第五十六回中，王熙鳳生病需要有人代理大觀園，除了李紈、薛寶釵，在賈府三位小姐中為何單要探春協(xié)同理事？就是因為探春比其他兩位小姐精明能干、行事果斷。在代理大觀園期間，探春也不負(fù)眾望，她興利除宿弊，倡導(dǎo)開源節(jié)流，分派管事各司其職，打理事務(wù)井井有條，每年還為大觀園盈利四百。連王熙鳳這樣的精干主兒都稱贊：“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蹦茉谂R危受命時施展自己的才能，可見探春本事超群，是個能為賈府擔(dān)起大任的潛力股。

王熙鳳有句憾言：“只可惜他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里。”沒托生在太太肚里又怎樣？探春勤奮、上進、踏實、爭氣，她有敢于向命運搏擊的勇氣，有越挫越勇的意志，有永不屈服的靈魂，她憑借這股自強不息的沖勁兒就有權(quán)主宰自己的命運。

（二）秉性氣質(zhì)

1.放達闊朗

第四十回這樣寫道：“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當(dāng)?shù)胤胖粡埢ɡ娲罄硎蟀福干侠谥鞣N名人法帖，并數(shù)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nèi)插的筆如樹林一般……”室如其人，人如其室。“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如樹林”可見探春極愛寫字練筆、頗善書法，否則不會筆墨紙硯悉數(shù)齊全、種類繁多，大家風(fēng)范一覽無余；三間房屋不曾隔斷、“大理石大案”“大鼎”“大盤”“大佛手”等足見她并不像眾多閨中女子喜歡溫婉精致、脂粉留香的格調(diào)，而是更加傾向于放達豪邁、闊朗大氣的布局。

2.敦本務(wù)實

在第二十七回中探春用幾個月存下的十來吊錢托寶玉買的并不是金、玉、銅、磁等沒處撂的古董或綢緞衣物，而是“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fēng)爐兒”。從探春需求的“玩意兒”來看，她不喜歡花里胡哨的物件，希望“樸而不俗”“直而不拙”的東西多多帶來，因此貴族小姐中難得一見的務(wù)實形象不禁浮現(xiàn)于腦海。探春去賴大家吃酒，發(fā)現(xiàn)他家小園子打理得極好，于是虛心請教轉(zhuǎn)而與王熙鳳、李紈、寶釵等人商議，將大觀園承包出去。她挑選老誠知園圃的老媽媽收拾園子，一來園子有專人修理，二來不辜負(fù)作踐花木，三來老仆人有了補貼，四來省了花匠等人工費。從探春管理園子一舉多得的行事中，可見她是個留心賈府細(xì)微變化、有著務(wù)實生活經(jīng)驗的聰慧女子。

（三）志向抱負(fù)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yè)，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碧酱菏遣话卜肿龈患倚〗愕模Ｍ麤_破封建禮制的樊籠，像男兒一樣打拼事業(yè)、有番作為。首先，在第十八回探春作“萬象爭輝（匾額）”詩時，一句“名園筑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xué)淺微。”便有一股氣勢壓來，“何慚”更能表現(xiàn)出探春能干精明、不肯服輸?shù)囊獜妭€性，像男兒般的志向抱負(fù)也逐漸顯露出來。其次，在結(jié)詩社時探春自稱“蕉下客”，作者在此引用了“蕉鹿夢”的典故，指在功名利祿場上群雄逐鹿的世人就像樵夫一樣忙于夢幻之間。探春原本就是逐鹿之人，盼望兼得“魚和熊掌”，實現(xiàn)名利雙收的愿望?？傊?，無論從探春的吟詩抒懷還是內(nèi)心夙愿，皆可看出她才清志高，渴望擺脫封建禮教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桎梏，進而實現(xiàn)遠大的人生抱負(fù)。

“老鴰窩里出鳳凰”，探春是賈府里除元春之外的另一只“鳳凰”。在第七十一回中，南安太妃要見賈府眾小姐時，書中這樣描述：賈母要鳳姐把史、薛、林帶來，另只叫探春陪著。史、薛、林皆只是寄居在賈府的姑娘，單挑賈家的探春前來相陪，足見探春與其他姊妹不同，或許她精明能干、辦事靠譜，亦或許她比迎春、惜春志向高遠、抱負(fù)遠大。在高鶚續(xù)寫的后四十回中，探春被選做南安太妃的義女，遠嫁和親，最終鳳凰高飛。正如第五回她命運冊子上的風(fēng)箏意象、第二十二回“莫向東風(fēng)怨別離”的風(fēng)箏燈謎、第七十回探春的鳳凰風(fēng)箏與另一只風(fēng)箏飄搖飛去，都一再表明探春急于掙脫束縛，力求為己爭得一方天地的勃勃雄心。

（四）理事才能

探春的精明能干、能力出眾在代理大觀園時已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探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處理親舅趙國基喪事。她給舅舅趙國基的喪葬費是二十兩，李紈道：襲人媽死了賞銀四十兩，給趙國基也四十兩罷。吳新登家的聽了答應(yīng)了事，探春忙阻止并命她翻查舊賬，又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為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xiàn)查去？”吳新登家的滿面通紅。探春行事并不像李紈敷衍了事，逞縱下人，相反她“丁是丁，卯是卯”絕不會因為趙國基是她的親娘舅而壞了祖宗規(guī)矩。縱使趙姨娘為了此事胡攪蠻纏，她也分毫不為所動。她明察秋毫，命人查賬，打臉吳新登家的糊弄“新官”；她嚴(yán)守規(guī)矩，按例撥銀，不懼生母胡攪蠻纏；她處事精明，不敢半點差池以防落人口舌，自此在眾人面前很好地樹立起了主子威風(fēng)。

第二要事是整頓經(jīng)濟。一方面她覺得家里小姐們的月錢“重重疊疊”并不妥當(dāng)，而且賈府買辦并不靠譜，“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于是免去小姐置辦頭油和脂粉的二兩銀子，這樣既對姑娘們損失不大，又在無形中懲治了賈府買辦的作祟之心。另一方面，她見賴大家對花園的管理，才知破荷葉子、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后來與王熙鳳及其他兩位代理管家商量，按照賴大家的管理方法將大觀園承包出去，除了花園有人打理、匠人工錢可免去之外，每年還能額外盈利四百。探春的經(jīng)濟整頓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果的，就連有著同樣精明能干的管家王熙鳳也不曾想到這一點。

（五）教養(yǎng)人品

善待劉姥姥祖孫。劉姥姥是吃不上飯的鄉(xiāng)下貧窮老人，相較于大觀園里眾人對她的譏笑、嘲弄、貶損，探春則是充滿了憐愛之心。她把自己書案上供的“佛手”給了劉姥姥外孫板兒，并說：“頑罷，吃不得的?！彼荏w會貧苦小孩饑腸轆轆，對食物充滿渴求的心情；也能體會鄉(xiāng)下孩子對什么事物都充滿好奇的心理。她能把“佛手”這樣十分尊愛的物品給一個不大懂事的貧苦孩子，足見探春待人之真誠，心地之善良。

贈送邢岫煙玉佩。邢岫煙是邢夫人侄女，因家道貧寒舉家投奔姑媽。在第五十七回中，寶釵問邢岫煙裙上的玉佩誰給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边@是探春怕邢岫煙打扮樸素遭人笑話，于是送她一枚玉佩，可做裝飾、可撐場面、能在難處救急也未嘗不可。探春心思之細(xì)膩，懂得體諒他人，說明她內(nèi)心是溫暖的、為人是仁義的。

為林黛玉送終。探春、黛玉兩位姑娘在賈府眾姐妹中處境是相對卑微的，她們內(nèi)心深處都是敏感自卑的。在黛玉彌留之際，探春為其擦洗穿衣，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想他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憐，也便傷心痛哭……”她懂得黛玉的悲涼處境，送完黛玉最后一程，不僅是她待姐妹深情、交心的體現(xiàn)，更是她對同道之人的憐惜與仁厚。

（六）家族環(huán)境

1.男子不成事

縱觀整個賈府中的男性：賈赦樂于享受，貪圖美色；賈政古板迂腐，碌碌無為；賈敬精神空虛，妄圖長生；賈珍窮奢極欲，荒淫無恥；賈璉浪蕩不羈，紈绔卑鄙；賈環(huán)詭計多端，猥瑣粗鄙；賈寶玉行為乖張，似傻如狂……這群男人都習(xí)慣了“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驕奢頹靡生活，在賈府大廈將傾的危難時刻，誰會想到改革家族，重整家業(yè)？他們不過是隨著家族的幻滅進程悄然化作泡影罷了。

2.女子多怯弱

在“金陵十二釵”里，林黛玉超塵脫俗，才情多思，卻不問世事，最終還淚而盡；薛寶釵聰明伶俐，成熟穩(wěn)重，心思縝密，雖然懂得許多為人處事之道，但“不關(guān)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是她的處事哲學(xué)，終究被棄之不顧；史湘云豪邁憨厚，率真爽朗，但僅有天真與爛漫是難成大事的，最終也是守寡或成船妓。再看賈府三位少奶奶：其一，李紈性格溫順，一心只想育兒成才，并無掌權(quán)之野心、改革之余力；其二，王熙鳳生性要強，精明能干，但有勇無謀，結(jié)局因積勞成疾而終亡；其三，秦可卿賢惠孝順，行事穩(wěn)妥，深得長輩、同輩甚至賈府下人的愛戴與尊重，可惜在“金陵十二釵”中，最早亡故的便是她。最后分析“四春”，元春雖然貴為皇妃，但一入皇宮深似海，她的命運全憑皇家拿捏，并不能由自己主宰，最終暴亡深宮；迎春是個“二木頭”，憨厚老實、懦弱無能，不具改革風(fēng)范，最終在夫家被虐致死；惜春性格孤僻，對繁華俗塵并不在意，最終看破紅塵削發(fā)為尼；而賈探春精明能干、智勇雙全，從小懂得自尊自愛、自立自強，“紅杏”憑倚著自己的才能成了“金陵十二金釵”中最大贏家。

三、結(jié)語

賈府中的男兒難成大事，隨著家族的幻滅化作泡影，女兒多是性本怯弱，恰似柳絮因風(fēng)而逝。獨有探春遠嫁免遭賈府抄家之難，憑借“才自精明志自高”的特質(zhì)，出跳得比之前更好。本文從探春的容貌、地位、錢財、婚姻這幾點人生贏家所具備的特點，以及對她的身世地位、秉性氣質(zhì)、志向抱負(fù)、理事才能等六個方面進行原因分析，認(rèn)為探春就是賈府眾姐妹中結(jié)局最好的?！鞍兹詹坏教?，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睙o論自身條件和生存環(huán)境多么惡劣，她都能在逆境中尋找到光亮有力的一面，通過自身不懈地“光合作用”，在夾縫中開出絢麗之花，綻放出不一樣的青春芳華，成了《紅樓夢》中的人生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