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 記者 石青川 | 重慶報道
9月20日,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老齡司司長王海東在新聞發(fā)布會上介紹,我國城鎮(zhèn)地區(qū)老年人數量比農村多,但農村地區(qū)老齡化程度比城鎮(zhèn)地區(qū)更高。
大部分城市退休人群都有一筆退休金,且有不少再就業(yè)以及學習的機會。但身處農村的老年人,即使到了退休年齡也依然做著年輕時的勞作,甚至有的到了60歲依然是家中主要勞動力。有人擔心,到了退休年齡的鄉(xiāng)村人群生活是否能得到保障。
他們的確有著與城市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節(jié)奏,甚至有城市的老年人也希望融入到鄉(xiāng)村的養(yǎng)老生活中去。
9月19日一大早,81歲的茍玉敬老人便來到重慶石柱縣沙子鎮(zhèn)唯一的郵政儲蓄銀行排隊取錢,今天是他領取退休金的日子,幾乎每個月的這個時候他都會拿著存折走兩個小時的山路來到鎮(zhèn)上,靜靜地排在窗口前等待取款。
拿到錢后,茍玉敬爺爺特意搓掉了手上的泥土,將10張粉紅色的鈔票平平整整地放進藍色麻布上衣右側口袋。接著他走進鎮(zhèn)上的集市里,在路邊賣鹵味的小攤上,稱了幾斤胡豆?;氐郊液螅@幾斤胡豆便會與懸掛在自家爐子正上方的幾塊臘肉一起,成為茍玉敬爺爺接下來這幾個月的下酒菜。
茍爺爺住的地方是典型的山村,由于地形的限制,每家每戶都離得挺遠,田地也相對分散。茍爺爺居住的木屋是他跟自己的爺爺還有爸爸一起搭起來的,中間還經歷了幾次戰(zhàn)爭。
屋子的中間擺著家里祖輩的牌位,牌位下面擺著一口棺木。10年前這里還是兩口,直到比茍爺爺大3歲的老伴去世,便只剩茍爺爺這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孤獨地躺在一堆剝好的玉米籽旁邊。在這棟全都是實木結構的屋子里,茍爺爺每天看日頭東升西落,數著剩下的日子,聊著誰誰誰也沒了。
對于久居山村中的茍爺爺來說,一開始自己并沒有退休的概念。作為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的村民,只要自己還能動,幾乎不會停止與農活打交道,直到自己領了退休金。
領退休金其實也是機緣巧合,一般村子里像茍爺爺這樣的老人,幾乎都是對養(yǎng)老保險沒有概念的,他們到了退休年齡后,大部分只能領到100塊左右的基礎養(yǎng)老生活補貼。2005年當地修高速茍爺爺被征了部分土地,他也因此得到了一次性養(yǎng)老金買斷的優(yōu)惠政策,現在每月能拿到1000多元的退休金。
但這部分錢茍爺爺用的也并不多?!拔易约耗芊N能喂,夠吃就行了?!逼垹敔斦f自己的老年生活很愜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屋后種的有蔬菜,距離屋子半個小時的山頂種著玉米、土豆還有中藥材。屋后的土制蜂箱里是茍爺爺養(yǎng)的蜜蜂,烘干黃連的土棚旁邊曾經養(yǎng)過一窩會偷吃黃連花的兔子,屋子東邊挖出的土廁所里還養(yǎng)過兩頭肥碩的大白豬,門口空地晾衣服的鐵絲上還曾經拴過一條叫“滾子”的田園犬。提到“滾子”,茍爺爺顯得有點落寞,剛從鄰村把這只土狗抱回來養(yǎng)時,茍爺爺的孫女只有幾歲,后來老伴去世、孫女出嫁,這條叫“滾子”的狗也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永遠倒在了雞舍旁邊。現在陪在茍爺爺身邊的活物就只剩雞了。茍爺爺剝著手中一根根曬干的玉米,時不時扔給滿地跑的土雞。
譚婆婆在院子里喂雞
茍爺爺向記者展示雙手
茍爺爺在田間侍弄蔬菜
“俄羅斯和烏克蘭怎么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茍爺爺,睡眼惺忪地望著電視機里的新聞,突然吐出這么一句,然后在屁股下面翻找著遙控器,將電視調到播放著抗日劇的地方電視臺,“還是打日本鬼子好看?!钡珱]看多久,便半倚在破舊的沙發(fā)里睡著了。直到被夢里什么東西驚醒,才關掉電視,跨過一個門檻,睡到床上。
與茍爺爺每月有1000多退休金不同,同樣生活在石柱縣沙子鎮(zhèn)的譚弟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譚婆婆即將在明年開始領到每月100多塊的基礎養(yǎng)老生活補貼,但她并不在意這筆錢的多少,因為生活在山村里,能用錢的地方不多,就拿譚婆婆手中的翻蓋手機來說,一個月只耗費四塊五的話費與不到一毛錢的電費。
對譚婆婆來說,一個月能用錢的地方就是去鎮(zhèn)上買東西了,這時候她會把山里采的野生獼猴桃、板栗、蘑菇以及其他便于背在背簍里的農作物拿去鎮(zhèn)上賣掉。之后把賺回來的錢,再去換油、鹽、醬油,有時候自己的兒女從城市回來,會再買兩條圓滾滾的草魚回來吃。但由于家里與鎮(zhèn)上的市集之間永遠隔著十幾公里的山路與山里霧蒙蒙的水汽,這樣去鎮(zhèn)上買賣物資的機會一個月也就那么一兩次。
大部分時間,譚婆婆與長她二十幾歲的茍爺爺一樣,在自己家的田地里翻土、播種、除草、施肥,等待收獲。時不時也從村里的供銷站里買雞苗回來喂。夏天就在門口,聽山林里蟬鳴鳥啼;冬天就在屋里的火爐邊聽院子里雞鳴犬吠。
用茍爺爺的話說,60歲在農村還是一個家里最主要的勞動力。由于下一代的年輕人幾乎都離開了農村,60歲的譚婆婆與其老伴還是家里的頂梁柱。
譚婆婆的老伴身體也依然十分硬朗,每頓飯幾乎都能炫上兩大碗,還必有幾兩農村土釀的白酒下飯,他幾乎每天都能在清晨6點之前起床出門干活。有時候是農活,有時候是去外面工地。由于最近從重慶主城開往石柱的高鐵有部分線路要在附近修建,譚婆婆的老伴有了更多在家門口工作的機會。但這樣的工作都是當地包工頭承包下來,一般都臨時找當地勞動力,沒有正式的勞務手續(xù),更不大可能給他們交上社保。譚婆婆的老伴同樣享受的是每月100多塊的基礎保障。
整理作物的茍爺爺
重慶璧山大興鎮(zhèn)養(yǎng)老互助站的院落
炊煙裊裊的鄉(xiāng)村
曾經同樣有機會一次性直接“買斷”養(yǎng)老金的夫妻倆當時并沒有選擇這么做。他們說,當時才50歲,距離退休領錢還有很久,不愿意一次性交這么多錢出去。同時,自己身體十分健康,種種地里的莊稼,喂喂自家的家禽,生活物資也不會缺。加上自己的山頭種了成片的黃連,豐收的時候一年也都是十幾萬的收入,哪里需要考慮拿退休金。
直到有一天,鄰村的一個婆婆不幸患上乳腺癌,由于沒有能力去縣城的醫(yī)院治療,終日在家門口坐著用山泉水沖洗減輕痛苦,等待生命結束。在看到這個婆婆后,譚婆婆的兒女考慮著是不是該給父母購買一些商業(yè)保險,有備無患。這時候譚婆婆才沒有再反駁,但依然堅持當時沒有“買斷”養(yǎng)老金的決定沒錯。
在距離重慶主城區(qū)不遠的璧山農村里,依然堅持留在鄉(xiāng)村的老年人已經不多了。璧山大興鎮(zhèn)人大主席周國福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介紹說,在他們鎮(zhèn)的15個村子里,不少老年人都是將自己的土地租出去,收租金生活。有些身體好閑不住的,會再被這些承包了土地的企業(yè)聘去做農業(yè)生產方面的工作,一邊拿著租金一邊又拿著工資,收入還不錯。
由于距離城市比較近,璧山大興鎮(zhèn)的老年人生活更接近城市。當地會把一些沒有人居住的老房子統一租來,然后改造成老年活動點。
這些老年活動點依然保持著屋子原有的結構,屋頂上貼著黑色的瓦片,屋內彌漫著柴火與木頭特有的味道。廚房依然保留著用條石堆砌而成的柴火灶與洗涮用的水槽。在當地活動的村民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由于自己做完農活沒有其他事情,閑下來就來這里打牌。
該活動點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這樣的活動點還不少,主要是由一些養(yǎng)老機構承包來做的。例如現在這個活動點,背后的經營者就是一家叫作椿齡的養(yǎng)老服務中心。他們還會定期組織一些身體還不錯的老年人參與到養(yǎng)老服務中:“比如慰問、參與養(yǎng)老院的一些日間照料等,通過參與這些活動,可以讓身體還不錯的老年人有些事情做。同時他們可以獲得積分兌換生活日用品如洗潔精、牙膏等。”記者看到在禮品兌換點,寫著每一個參與了活動的老年人的姓名與參與活動獲得的分數。
據周國福介紹,除了鄉(xiāng)村的老年人,有一些城市中退居二線的企業(yè)老板也開始租用農村的空置房,承包當地土地,以此過上田園生活來頤養(yǎng)天年。他認為,目前農村為老年人服務的基礎設施建設還有待加強,僅依靠政府投入無法長期穩(wěn)定。如果能將城市有一定經濟實力的群體引入鄉(xiāng)村過田園生活,或有機會帶動社會資本在此投入以推動農村老年人基礎設施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