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位儉
我一直比較好奇,為什么歌曲《斯卡布羅集市(Scarborough Fair)》中沒有一句畢業(yè)的祝福,但它的旋律卻可以成為畢業(yè)時彌漫的情緒,我相信20 世紀80、90 年代的畢業(yè)生多少都曾經被這首曲子擊中過柔軟的小心臟。
斯卡布羅集市有迷人的香草——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那香草讓“我”想起一位曾經熱愛過的姑娘。這種香草和愛人相互映襯的圖景,頗類似于《詩經》中的情歌:“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
對戀人的思尋,總是置放在萬物生長的山野與自然中,田園自然有情愛,然而此時的田園是物種本自的田園、生命勞作的田園,愛情無疑也是天地宇宙之順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田園觀念本身包含著宇宙論和道德價值,按照葛蘭言的理解方式,“鳥兒比翼雙飛的景象,其本身就是對忠誠的告誡”,“適”和“宜”的反復強調,傳達的其實就是對“自然恰切”的追求,順應自然即是合乎天人秩序的道德。
思之不得,輾轉反側,《斯卡布羅集市》中似乎又充滿了憂傷和阻隔。從歌詞的表層來看,做一件沒有接縫且找不到針腳的麻布衣裳、在海水和沙灘之間找一畝地,以及用皮做的鐮刀收割莊稼,似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從其保留的古老民謠的痕跡上來推測,這應該是一個變形的“考驗-通過”儀式,大概唯有經過如此考驗,愛情才真正具有忠貞的品質——以天地、香草為證,那么她一定是我真正的愛人。
在考察香草意象的時候,我恰好遇到利物浦的愛麗絲·費雷伯博士,她幫助提供了中世紀英國文化中關于這幾種香草藥學意義的一些詮釋:香芹益于消化系統(tǒng),可治療胃痛,并引申用于減輕情感上的苦痛;鼠尾草是一種防腐香料,具有抗感染功效;百里香也是一種防腐香料,經常代表著愛和勇氣;而迷迭香除了可作為香料使用外,更有著諸多詩意和神圣的聯想,象征著愛和忠誠,在英格蘭常用作婚禮的裝飾。
應該可以這樣理解,重復出現的香草——正是由于它們所保留的古典和田園印記——在情感意義上成了平復內心傷痛的“忘憂草”。類比觀之,古之香草兼具實用(如藥草)與象征(如信物)功能,大略中外皆同,而象征意義可能正是基于其實際的功能來的,即從生物性功能轉換到了儀式性功能。
其實在《詩經》的大量植物中,本來也不乏藥草,如艾草、芍藥、茯苓等,都具有治療的效用,它們在象征的意義上基本可歸為“治愈系”植物;時至今日,中國百姓在端午時節(jié)采摘懸插艾草的習俗,仍然隱秘地保留了扶正辟邪的古老意義,這是祓除儀式的現代延續(xù)。古人通過采花、沐浴、飲酒、且歌且舞驅除邪惡和穢氣,今人則在象征性的隱秘遺傳中召喚、撫慰失落的靈魂。
《斯卡布羅集市》的詮釋沒有從根本上脫離田園的象征,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反復誦唱仿佛構造了一條神秘的靈魂螺旋,讓人超離傷感與在地,寧靜而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