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容貌焦慮”的產生，是審美在這個時代加諸個人身上的壓力。對容貌的過度關注，對真善等審美內涵價值的忽視，顯示了一種軟弱的主體意識和不健全的人格，它是當下審美脫離真善后孤立繁榮的結果，也是審美教育目標偏離的表現(xiàn)。在新時代的審美教育中，人們應當重視美學理論的學習，并滲透新時代精神，立德樹人。同時，還要培養(yǎng)受教育者的反思與批判精神，抵御假惡丑，進而使受教育者自覺將人生目標的實現(xiàn)與更高的價值連結起來。

關鍵詞：容貌焦慮;審美弊病;價值取向;美育目標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山大學新華學院2020年度黨建課題“高校教師黨支部在課堂思政中發(fā)揮作用的機制研究——以中國語言文學系教工黨支部對《美學》課的指導為例”（KT202002）階段性研究成果。

在審美日常生活化的當代社會，人們不但以更為嚴格的“審美”眼光審視商品、環(huán)境、生活，還以此觀察他人與自身，使現(xiàn)代人對容貌的關注超越了以往，由此帶來了一系列審美價值取向問題。

一、容貌焦慮：來自審美的壓力

對于“觀看”，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說：“我們從不單單注視一件東西，我們總是在審度物我之間的關系。”[1]即觀看是一種權力加諸對象的過程，觀看者和被看者之間形成了支配統(tǒng)治關系。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看，由于地位的不平等，女性一直是被“觀看”的對象，是一種“景觀”。長久地“被看”造成了女性將審視目光的內化，使她們一方面以男性的眼光觀察別人，另一方面也以男性的眼光凝視自己。女性最早陷入了集體性的“容貌焦慮”。

在現(xiàn)代社會，女性的外貌壓力有增無減，“白瘦幼”“BM風”“A4腰”“紙片人”“古銅膚”“超模身材”等審美標準層出不窮且更迭迅速。為了符合流行標準，一些人甚至以手術的方式整容、塑身，“小腿神經離斷瘦腿手術”“取肋骨瘦腰”“溶脂針”“斷骨增高”等醫(yī)美手術眾多[2]。通過手術的方式“變美”，在競爭者眼中無異于作弊，它由此引發(fā)的容貌競賽，使人對容貌的要求更加苛刻。

市場競爭的白熱化迫使很多品牌開始開拓男性市場，塑造男性美妝神話。2021年5月，某美妝品牌以當紅流量男明星為主角拍攝了一支產品廣告[3]，廣告文案反復強調“活得漂亮，無關性別”，鼓吹男人勇敢地拿起化妝品，使自己“精致”。廣告片看似在打破“刻板印象”，實則是銷售化妝品的“軟”策略，目的是培養(yǎng)新的消費觀念。它加重了人們對容貌的“觀看”與“凝視”，制造了新的“審美標準”。在消費主義和大眾文化的蠱惑下，觀看的目光也轉向了男性，被“凝視”的男性也開始了“容貌焦慮”。當然，商業(yè)廣告只是促成這一結果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他諸如大眾傳媒、商業(yè)電影、快餐時尚等都參與了這種新審美觀念的塑造。

在校大學生也不能幸免。相關調研報告顯示，59.03% 的大學生存在一定程度的容貌焦慮。其中，嚴重容貌焦慮的人中，男生比例為9.09%，女生比例為3.94%;而在中度焦慮的比例中，女生人數(shù)為59.67%，男生為37.14%。在所有調查對象中，對自己容貌十分滿意的僅占7.87%[4]。這個調研數(shù)據(jù)基本與筆者的感受吻合，筆者在教學討論問題中，有不少女生表示自己被容貌焦慮問題困擾，以至于自卑，不敢與人交往。在校大學生的“容貌焦慮”問題已經比較嚴重。

如果“容貌焦慮”只物化自我，造成的影響還比較有限，但作為一種審美觀念，它會使秉持這種審美觀念的人產生一種表達的愿望，并用這種內化的觀念形成的審美標準評價周圍的事物和其他人，在社會層面形成一套“容貌文化”和“容貌制度”，進而加劇標準的固化。當一群人以某種審美標準指認某物或某行為是“丑”時，很容易陷入審美暴力。前段時間，記者采訪北京大學數(shù)學教授韋東奕的視頻在網絡上流傳，在采訪中，韋東奕因為形象質樸、表情平淡而被不少人調侃“眼睛小”“發(fā)型差”，甚至有媒體直接將其稱為“最丑”北大教師……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筆者參與的反饋教學意見的會議中，不少學生提出的“教學意見”竟然不是教學問題，而是主講老師的服裝搭配“不合適”。

二、價值的失衡與美的孤立繁榮

“容貌焦慮”的產生與現(xiàn)代美學的發(fā)展密切相關。

進入后現(xiàn)代社會，傳統(tǒng)美學懸置了對美本質的追問，消費主義趁機販賣經過各種精妙包裝的抽象審美符號，拓展消費的空間。在這種背景下，當代審美產生了深刻的“弊病”，這種“弊病”體現(xiàn)在“真善美一體化聯(lián)系的削弱乃至解體”，亦即“真善”沒落而“美”孤立繁榮[5]39。

“真”“善”“美”原本是一體的，是對人類三種基本活動——“知”“意”“情”的最高評價與價值追求。但當下的“美”脫離了同“真”與“善”的聯(lián)系，空前發(fā)展了美的形式，造成了“美”孤立的繁榮。缺乏了“真”“善”內容的美，不但“可能以個體形態(tài)畸變?yōu)椤賽好?，而且曾經異化為社會群體行為的‘假惡美”[5]?！叭菝步箲]”就是這種“美”的孤立繁榮的結果。大眾傳媒和審美時尚樂意展示的是美的外形，有意無意回避或忽略了背后的真善內容。

一個基本的美學常識是，人的美有兩個方面：一是外在，主要指依附于人的身體而顯現(xiàn)出來的美，通常包括人的身材、相貌、膚色、儀態(tài)等方面;二是內在，指人的內在精神展現(xiàn)出來的美。內在美體現(xiàn)著人的精神世界，展現(xiàn)著人的價值，是人的美的本質。因此，容貌雖然重要，但本身是否具有社會價值才是評價核心，這一點也是中國社會傳統(tǒng)價值觀的基本認識，即人們常說的“人不可貌相”。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奔赴抗疫一線的醫(yī)護人員才被尊稱為“最美逆行者”。

對美的追求一旦缺少真善的訴求，會迅速導向審美情感的虛假化與非道德化，使審美追求陷入病態(tài)與異化。沒有內容支撐與情感生成的美，也更容易審美疲勞，從而在不斷淘汰中走向荒誕?！叭菝步箲]”的個體若不能突圍，最終的走向只能是更大、更普遍的焦慮。集體或組織的審美取向若缺少真善訴求，則會引發(fā)社會價值判斷的災難。

“以貌取人”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偏見，“容貌焦慮”本不應該成為問題，問題的出現(xiàn)，表明部分人的審美判斷發(fā)生了偏差，放棄了審美判斷的價值內容。歌德認為，“一個只能欣賞美的人是軟弱的，而能欣賞崇高、悲劇、荒誕，甚至丑的人，才具有健全的審美趣味?！盵6]對容貌的焦慮一方面暗示了審美主體對內在的回避，對人的美的多樣性和真正價值的忽視;另一方面也顯示出審美主體人格的萎縮，缺少必要的反思與批判精神，對大眾文化所構建起來的審美法則只有認同，使主體成為了“單向度的人”。結果，主體在對不斷變換的消費文化和快時尚的適應中疲于奔命，無法確證自我。

三、審美教育途徑的單一化

“容貌焦慮”的產生與當下的審美教育也有密切關系。

傳統(tǒng)審美教育認為，審美教育的目的是培養(yǎng)人的“健全人格”。而健全人格的養(yǎng)成則意味著人的主體的獨立和完善，使人獲得全面的發(fā)展。2015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和2020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兩個關于審美教育的重要文件，都強調了“人格”和“主體意識”的培養(yǎng)。

審美目標的實現(xiàn)是需要具體落實的。目前，我國進行審美教育的通常做法是進行通識性的藝術教育、藝術欣賞或審美鑒賞。理論上來說，通識性藝術教育屬于審美教育的范疇。但就兩者的層級關系來說，審美教育的目標是培養(yǎng)健全的人格，藝術教育是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重要手段。手段并非目的，它只是實現(xiàn)目的的方式，但在實際的操作中很容易忽視“藝術教育”與“審美教育”的區(qū)別，而將藝術教育等同于審美教育?！皩徝澜逃且环N情感教育，以培育自由人性為旨歸。而藝術教育則偏向于形式和某種功利性價值的傳播，而喪失了審美教育的重要靈魂——人的解放即審美經驗的完整性?！盵7]所以，以藝術教育替代審美教育，不僅在邏輯上犯了用手段替代目的的錯誤，實際上還容易導致審美目標的偏離。

進一步來說，藝術與審美的關系是復雜的，以藝術作為審美教育的手段與方法，未必能培養(yǎng)審美的心胸，更不能培養(yǎng)出健全的人格。比如，納粹黨魁希特勒本是學藝術的，古希臘和羅馬的藝術是他的“審美理想”，他還呼吁藝術界以希臘、羅馬為準則，進行第二次古典文藝復興，并且在掌權之后還一度把它付諸實現(xiàn)。但他的“審美理想”是僵死的、靜止的、強迫性的、不自由的、浸透了大日耳曼主義信念的，凡與他的“審美理想”相抵觸的藝術都遭到了瘋狂的打擊與破壞，在納粹的審美制度下，包括德國的現(xiàn)代派，塞尚、高更、梵高、馬蒂斯、畢加索等藝術家的作品都成了垃圾。希特勒的觀念，與傳統(tǒng)的西方人道主義者和人文學者的認識有很大差別，傳統(tǒng)的西方人道主義者和人文學者雖然也把自己文化的全部根源看作古希臘羅馬的文化藝術，但他們的審美理想?yún)s是古希臘羅馬文化藝術的動態(tài)沉淀，是源自古希臘羅馬文化的藝術而向藝術的精髓發(fā)展。而在希特勒那里，不但把自己的“審美理想”框死為一種僵死的規(guī)則，而且也成了種族滅絕主義的工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希特勒只看到了藝術美的形式，而忽略了其內涵;只看到了藝術繁榮的表象，而未能理解背后的動因。

藝術的本質價值并不會自我呈現(xiàn)，相反它很可能會被其“美的外表”所遮蔽，若不能使受教育者把握背后的內涵，其非但無助于審美目標的實現(xiàn)，很可能會強化偏見從而導致相反的結果。所以，不能神話藝術教育的作用，更不能認為進行了藝術教育就等同完成了審美教育?！叭菝步箲]”顯示的軟弱主體意識和不健全的人格，預示著當下審美教育的某種偏失。將審美教育局限在藝術教育上，對受教育者是有害的。

四、新時代審美教育的價值取向

“容貌焦慮”的消弭依賴于審美教育目標的實現(xiàn)，而審美教育目標的實現(xiàn)，則需要在藝術通識教育的基礎上加入充分的價值教育和精神內涵教育。為此，需要重點把握以下幾個方面。

（一）普及先進美學理論，推進系統(tǒng)性學習

美學理論是對美的歷史、原理、類型、范疇、文化等的全面、系統(tǒng)介紹。了解美學基本理論，有助于全面理解美，把握美與民族文化、社會政治、日常生活的關系。馬克思說，“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睒淞⒄_健康的審美價值觀，美學理論的學習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目前在審美教育的實際執(zhí)行中，理論教育相對欠缺，所以要加重理論學習在審美教育中所占的比例，同時，應堅持馬克思主義美學的方向。馬克思主義美學有其先進性，相較其他美學理論而言，馬克思主義美學是現(xiàn)代哲學美學的制高點。以先進的理論進行審美教育，是取得良好效果的保障。另外，從實用角度來說，馬克思主義美學是批判性的審美話語，它對當下的審美文化尤其是消費文化有批判性的認識，以此進行理論的學習和教育，有助于更深刻地把握時代的審美趨向，對紛繁復雜的審美現(xiàn)象保持清醒的頭腦。

（二）融入時代內涵，承擔立德樹人責任

立德樹人是審美教育應有的追求。審美“審”的不只是“美”的形式，還有豐富的內涵。例如，奔赴抗疫一線的醫(yī)護人員被稱為“最美逆行者”，稱其“最美”，顯然不是因為容貌，因為被口罩勒出痕跡的、疲憊的、滿是汗水的臉，很難說“美”，但他們“最美”，是因為為社會做出了貢獻，守護了安全。他們的美是一種德行的崇高。

美育的施教者應當講清楚“美”和“真”“善”之間、“內涵”和“外觀”之間的復雜關系，應當在引導受教育者“求美”的過程中傳輸正確的價值觀，使受教育者理解并主動尋求“德行”的完善，建立健康、理性的審美價值判斷?！叭菝步箲]”需要用德行的要求中和，需要把對人的評價從容貌的過分關注“分流”到內在的考察上去。在新時代，審美教育還應當歸納總結日常生活蘊含的具有崇高意味的精神，如“抗疫精神”“抗洪精神”“愛國精神”“敬業(yè)精神”等，引導欣賞更深層次的美。

（三）培養(yǎng)批判意識，自覺抵御“假惡丑”

美學關心人的快感、情感與想象，它聚焦的是人的感性問題，所以，美學是一種關于“改進”的話語，它可以對刻板的日常生活進行反叛，對固化了的審美思想、觀念、模式進行突破。這決定了美學不可能只滿足于一時的現(xiàn)象，它具有革命和解放的力量。

“容貌焦慮”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審美主體缺少反思能力與批判精神。利用美學本身具有的革命性和解放性，在進行藝術通識教育、社會美教育、自然美教育等具體教育的過程中，激發(fā)受教育者思考，引導他們探究審美背后的價值取向，培養(yǎng)反思能力和批判精神。培養(yǎng)批判精神的目的，是為了尋求更加合理的、更符合時代價值要求的審美新觀念，是為了建設更健康的價值觀。近些年來，青少年中普遍流行的“飯圈文化”所展示出來的狂熱與非理性，表明培養(yǎng)這種批判意識已經非常迫切。

（四）傳承中華美育精神，培養(yǎng)時代新人

中國具有漫長的歷史和連綿不斷的審美教育傳統(tǒng)。例如，在中國審美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美”與“德”關系密切，古典美學傳統(tǒng)中一向有“君子比德于玉”的說法，“比德”的審美思維對中國的文學藝術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人們習慣以這種思維欣賞和創(chuàng)造美。“比德”的審美思維對當下的生活仍然有重要意義，是亟待進行現(xiàn)代性轉化的重要傳統(tǒng)審美教育資源。

除了繼承符合當下價值要求的“大美學”傳統(tǒng)外，還要特別注意結合中國古典美學的“小傳統(tǒng)”。所謂“小傳統(tǒng)”，指的是“在鄉(xiāng)民社會中通過民眾活動儀式、習俗、技藝等以活動形態(tài)傳承下來的文化”[8]。就復興民族傳統(tǒng)文化和豐富時代生活，特別是復興中華美育精神來說，小傳統(tǒng)美學有著特別意義，不僅因為它涵蓋著中國人早期的知識和智慧，更因為它是一種將古老民族傳統(tǒng)融于現(xiàn)代生活的活態(tài)審美教育?！八麄兊奈幕谴嬖谟谒麄兊男袆又?，他們的生活方式中，他們的儀式中;還有他們的音樂，他們的紋飾，他們祖祖輩輩流傳的歌謠、神話、諺語中。在這些文化中，中國‘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中國‘仁義禮智信的人格體現(xiàn)，中國‘孝道為本、‘尊老愛幼的品德教育被作為一種實踐，甚至一種鄉(xiāng)村藝術，在不斷的體現(xiàn)，他們的文化中有的不僅蘊藏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還充滿著遠古生態(tài)的智慧……”[9]可以說，“小傳統(tǒng)”美學的活態(tài)展現(xiàn)為我們培養(yǎng)既有傳統(tǒng)精神又有現(xiàn)代理念的時代新人，提供了重要的實踐參照。

審美教育應該在新時代融入健康的傳統(tǒng)美育資源，促進“中華美育精神”的現(xiàn)代性轉化，同時引導受教育者將注意力集中到當下國家的文化戰(zhàn)略中，把自己人生目標的實現(xiàn)與更高的價值連結起來，在美學和審美上助力當下的“文化復興”戰(zhàn)略。

五、結語

清代著名詩論家葉燮說：“凡物之美者，盈天地間皆是也，然必待人之神明才慧而見?！痹趶娬{主體審美能力重要性的同時，也暗含了對審美客體“各美其美”的信仰。有了這種審美價值判斷，或者這種對事物的審美價值信仰，便可在很大程度上抵御消費主義和流行文化產生的“容貌焦慮”。這種價值判斷和審美信仰，應當是審美教育著重培養(yǎng)的目標。整個社會價值體系的優(yōu)化還需要各方力量的加持，共同承擔起新時代的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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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齊留柱，碩士，廣州新華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