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軍

（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張祜，字承吉，是中晚唐詩壇上頗有影響力的詩人。彭定求、沈三曾等人所編《全唐詩》收錄張祜詩歌349首，蘅塘退士所編經(jīng)典唐詩選本《唐詩三百首》收錄張祜詩歌4首，足見其詩歌之影響力。然而，由于種種原因，“這位詩人卻較長時間被冷落、忽視了”［1］，直到20世紀80年代，學術界才開始重新認識其人其詩，并開展了系列研究，且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但是，張祜的“涉酒詩”至今卻鮮有人去關注。據(jù)筆者統(tǒng)計，在現(xiàn)存張祜的詩中，明確涉及“酒”“樽”“醉”“醪”“酌”“斟”等字眼的詩歌有78首。通過對這些詩歌進行深入的發(fā)掘，我們可以一窺張祜的人生行藏及喜怒哀樂，這對全面認識張祜具有積極的意義。

一、張祜“涉酒詩”創(chuàng)作概況

張祜一生歷經(jīng)德宗至宣宗共八朝，足跡遍布大江南北，以酒入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貫穿了其整個生命歷程，因而其“涉酒詩”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筆者嘗試對這78首“涉酒詩”的主題進行歸類，見表1。

表1 張祜涉酒詩主題及占比

從統(tǒng)計結果來看，旅次、酬贈、抒懷、題詠、宴游、送別、投獻、懷舊八類詩歌占比約65.4%。這些“涉酒詩”或寫飲酒的場面，如“何堪衰草色，一酌送王孫”①本文所引張祜詩歌作品均出自《張祜詩集校注》，尹占華校注，202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富陽道中送王正夫》）、“幸挈壺中物，期君正興酣”（《題陸敦禮山居伏牛潭》）；或寫酒后的醉態(tài)，如“醉臥襟長散，閑書字不真”（《將之衡陽道中作》）、“好是醉中舞，村橋行數(shù)家”（《江南雜題三十首·其十》）；或寫狂熱的酒興，如“酒興曾無敵，詩清舊逸群”（《訪許用晦》）、“幽棲日無事，痛飲讀《離騷》”（《江南雜題三十首·其二十四》）；或寫百無聊賴的閑愁，如“暗燈棋子落，殘語酒瓶空”（《秋齋》）……飲酒賦詩，詩不離酒，“涉酒詩”所記錄的內(nèi)容，不但與張祜的人生行跡相吻合，而且，也能看出“涉酒詩”所扮演的多重角色：詩是交游應答以騁才的工具，酒是宣泄苦悶和寂寞以自我寬慰的媒介?？梢哉f，“涉酒詩”再現(xiàn)了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張祜。

二、張祜“涉酒詩”創(chuàng)作成因

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種特殊的藝術生產(chǎn)活動，作品的生成必然受到社會環(huán)境、時代風氣、作家經(jīng)歷及個性等諸多方面的影響。張祜的“涉酒詩”創(chuàng)作也不例外。

（一）縱酒賦詩的時代風氣

文人與酒的關系，是中國文學史和文化史當中的重要命題之一，唐代詩人與酒更結下了不解之緣。詩酒風流，是備受唐人推崇的文化觀念；縱酒賦詩，是唐代詩人所崇尚的生活風氣?！拔迦f多首唐詩，其中直接詠及酒的詩就有六千多首，其他還有更多的詩歌，間接與酒有關?？梢哉f，唐詩中有一半詩，是酒所催生出來的?！保?］“唐代文人鐘情于酒，幾乎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人們不僅飲酒，甚至雅號也離不開酒的影子，王績自稱‘五斗先生’，李白號為‘酒仙’，元結自號‘醉民’，白居易自稱為‘醉吟先生’，皮日休自號‘醉士’……可見鐘情于杯中物的人數(shù)之多?！保?］與酒相關的名篇名句層出不窮，以酒入詩的詩人不勝枚舉，“酒的或催化或緩解的奇妙作用，調(diào)節(jié)了他們與時代與社會的彈性距離，也調(diào)節(jié)了他們自我心理的空間，使他們能夠比較從容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之旅”［4］。毫不夸張地說，正是酒給唐詩增添了一抹無法取代的光彩，令唐詩擁有無與倫比的魅力。如果詩人不喝酒，那么中國文學塔尖上的明珠——唐詩，將會黯淡許多。

自中唐起，宦官專權、藩鎮(zhèn)割據(jù)、黨爭不絕，以及統(tǒng)治集團腐敗等諸多矛盾不斷加劇，使得那些出身寒微的士子很難在仕途上獲得進身機會，大批士人長期困于科場，乃至終身不第，像韓愈、元稹、白居易等人憑借文才進入權力中樞可謂鳳毛麟角。面對王朝的衰敗和自身前途的黯淡，文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拔膲显僖矝]有盛唐時高標傲世的吶喊，再也沒有壯志未酬的長歌。人們更多地去尋找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陶醉在杯酒之間，苦苦找尋著一條自我發(fā)展的道路?！保?］與此同時，社會風氣的改變也對文人們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唐國史補》曰：“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保?］這種“尚浮”“尚蕩”“尚怪”的風氣，不但直接影響了以韓愈、孟郊、賈島等人為代表的中唐詩人的詩歌風格，而且進一步推動中晚唐的詩人以極大的熱情去縱情詩酒。杜牧詩云：“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保?］這正是中晚唐很多文人的真實寫照。

張祜生活在這樣一個詩酒文化極其發(fā)達，且又以縱酒賦詩為尋常事的時代，他寫下數(shù)量眾多的酒詩也就毫不令人意外了。

（二）詩酒唱和的人生經(jīng)歷

文學藝術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有怎樣的土壤就會開出怎樣的花朵。張祜一生游蹤甚廣，但是他生活時間最久、創(chuàng)作詩歌最多的仍數(shù)自古繁華之地——江南。張祜游歷了大量吳越山水之間的名勝古跡、佛寺亭臺、青樓歌館。宋人計有功在《唐詩紀事》中道：“元和中，作宮體小詩，辭曲艷發(fā)，當時輕薄之流，重其才，合噪得譽?！保?］由此觀之，張祜和北宋初的浪子詞人柳永應該有著穿越時空的共同語言，均屬于“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于世，于是聲傳一時”［9］的行家里手。張祜生于貞元中，成長于元和時期，煙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xiāng)，酒筵歌席、急管繁弦、輕歌曼舞，或者“買笑歌桃李，尋歌折柳枝”（《公子行》），或者“一年江海恣狂游，夜宿倡家曉上樓”（《到廣陵》），這樣的經(jīng)歷無疑為張祜“涉酒詩”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溫床”。

除恣游江南外，頻繁出入各地節(jié)鎮(zhèn)幕府是張祜一生中的重要內(nèi)容。從元和六年（811年）首游京師算起，到大中五年（851年）窮居丹陽為界，他過了近四十年的游歷生活。期間，張祜三進長安，北至蔚州及受降城，南游湘水，西至甘肅，他的游歷并非毫無目的的閑逛，恰恰相反，他懷著強烈的對功名的渴望，并希望得到賞識。幕府文士的集會酬唱在中晚唐間相當盛行，稍有地位的“幕主”都會有大批文人圍繞左右［10］。“幕府推賢佐，杯盤任客狂”（《投魏博田司空二十韻》），“恰值滿堂人欲醉，甲光才觸一時醒”（《楚州韋中丞箜篌》），或寄人籬下，或求人引薦，以幕府州郡為中心的集會唱和是必不可少的。幕府州郡為像張祜一樣的文人提供了交游唱和的場所和機緣，不論是否心甘情愿，飲酒是躲不開的話題。因此，張祜筆下開出“涉酒詩”這樣的花朵也便是意料之中的事。

（三）傲岸不羈的個性

《本事詩·嘲戲第七》有一段張祜謁見文壇名宿白居易的故事：

才見白，白曰：“久欽籍，嘗記得君款頭詩?！膘镢等辉唬骸吧崛撕嗡^？”白曰：“‘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非款頭何邪？”張頓首微笑，仰而答曰：“祜亦嘗記得舍人目連變?！卑自唬骸昂我玻俊膘镌唬骸啊细F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非目連變何邪？”［11］

對前輩反唇相譏，雖說是出于一時之玩笑，但作為后生晚輩，張祜的狂傲則可見一斑。這樣的個性在其詩中亦時時浮現(xiàn)，尤其在與李白、阮籍二人相關的詩中，張祜把傲岸不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在詩中毫不避諱地聲稱“問余曰張祜，爾則狂者否？朝來王母宴瑤池，茅君道爾還愛酒”（《夢李白》），他喜歡以李白自喻，贊稱“古來名下且虛為，李白顛狂自稱時。唯恨世間無賀老，謫仙長在沒人知”（《偶題》），對“李白式”的狂放佩服得五體投地。另外，他的詩中出現(xiàn)“青眼”“阮籍”“阮公”凡七次，像“諸侯青眼用，御史紫衣榮”（《贈王昌涉侍御》）、“白衣逢圣主，青眼賴時英”（《戊午年寓興二十韻》）等詩句無不流露著對阮籍由衷的喜愛。結合張祜一生的行跡和行為，雖未見他有“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12］之舉，但亦不難看出阮籍的確是其心中所欽慕的偶像，甚至是有意無意模仿的對象。他們同樣蔑視禮法、放蕩不羈、嗜酒如命，他們同樣懷才不遇、不為世人所理解。我們有理由相信，外表張狂、內(nèi)心寂寞的張祜，完成了與李白、阮籍穿越時空的對話。

張祜所表現(xiàn)出的傲岸不羈與酒是分不開的。他說自己“十年狂是酒，一世癖緣詩”（《閑居作五首·其一》）、“寂寞春風意未降，酒狂詩癖舊無雙”（《所居即事六首·其四》），酒癮之大自不待言。這也難怪孫光憲會在《北夢瑣言》中將張祜作為“反面教材”：“然多狎酒徒，疑其為張祜之流?！保?3］所謂“張祜之流”，不過是說張祜是當時放蕩不羈而又嗜酒如命的代表人物，張祜以“酒徒”而留名于后世并不冤枉。對張祜而言，光喝酒是不夠的，只有大醉才算盡興，比如“日暮空齋對小溪，遠村歸岸醉如泥”（《所居即事六首·其二》）、“蕭條醉臥誰家笛，一曲梁州夢里殘”（《杭州晚眺》）……酒在不知不覺中觸發(fā)了其真實情感并使之外露，于是催生了一個放蕩不羈的狂生形象。

傲岸不羈的個性使得張祜對酒情有獨鐘，所謂“一壺酒外終無事，萬卷書中死便埋”（《贈秀峰上人》）是也。這無疑是影響張祜“涉酒詩”創(chuàng)作的又一重要因素。

三、張祜“涉酒詩”的書寫特點

如前文所述，“涉酒詩”約占張祜現(xiàn)存詩歌總量的16%，數(shù)量十分可觀。內(nèi)容書寫生活化，創(chuàng)作手法精細化，情感體驗現(xiàn)實化，這些都令張祜的“涉酒詩”自有風貌，別有韻味。

（一）內(nèi)容書寫生活化

詩歌內(nèi)容與社會環(huán)境有著血脈聯(lián)系，社會環(huán)境對士人心態(tài)的影響最終會呈現(xiàn)在詩歌內(nèi)容上。自中唐以后，社會大環(huán)境的變化使士人的情感從直面社會轉向關注自身，詩人們花更多的精力關注日常生活，并以生活中的點滴入詩。在社會環(huán)境影響下，張祜也將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大量地寫進“涉酒詩”中?？陀^來說，這樣的詩既無關陶淵明式的深邃的社會人生思考，也缺乏李白式的天馬行空的浪漫，所寫多是宴游、音樂、歌舞、賞花、飲茶等俗常之事，以及諸如“醉眠風卷簟，棋罷日移階”（《題曾氏園林》）、“暗燈棋子落，殘語酒瓶空”（《秋齋》）等生活場景中的小片段和小細節(jié)。到了晚年，張祜定居丹陽過著江湖散人的生活，題材內(nèi)容更加狹窄，“一壺酒外終無事”幾乎成為張祜全部生活的寫照。

（二）創(chuàng)作手法精細化

張祜以五律見長，在對偶、煉字等方面頗具功力。宋育仁《三唐詩品》云：“五律蹇澀之中，時生俊采，其雅琴之變曲，隱士之幽音乎？”［14］張祜“涉酒詩”中五律（含排律）共五十首，語言大多平易，卻喜歡在細節(jié)性上刻意求新。由于取材于自身的真實生活，所以往往在平淡無奇的描寫中體現(xiàn)著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如“旋碾新茶試，生開嫩酒嘗”（《閑居作五首·其四》）、“扁舟遠棹尋春處，竹榼新醪喜自隨”（《所居即事六首·其六》）、“風光好處自攜酌，歸去醉扶花藥欄”（《寓居臨平山下三首·其二》）……我們可以從“新茶”“嫩酒”“新醪”等用詞上明顯感受到詩人有意追求文字巧麗，同時也可窺見其生活逸趣，而像“醉扶花藥欄”則具有極強的畫面感，將不勝酒力、醉倒花間的詩人形象立時浮現(xiàn)于讀者眼前。這類注重聲律、追求細節(jié)、刻意求新的詩歌作品，無疑體現(xiàn)了“局促于一題，拘孿于律切，風容色澤，輕淺纖微，無復渾涵氣象”［15］的晚唐詩歌風氣。正因為如此，張祜的“涉酒詩”也就無法達到“李杜元白之瑰奇”［15］的詩歌境界。

（三）情感體驗現(xiàn)實化

1.知音難覓的寂寞。人生的失意令張祜亟需找到傾聽其心聲的對象，可是這個目標明顯沒有實現(xiàn)。類似“自此樽中物，誰當更共斟”（《送外生》）、“唯是壺中物，憂來且自斟”（《題上饒亭》）、“憂來欲誰話，猶賴酒盈樽”（《江南雜題三十首·其七》）這樣的詩句在張祜酒詩當中頻頻出現(xiàn)，“誰當”“自斟”“欲誰”等詞語，時時都在強調(diào)詩人的孤獨。一邊是豐富的生活經(jīng)歷，一邊是知音難覓的痛苦，這種看似矛盾的孤獨感受使張祜飽受煎熬。為了減輕這種痛苦，張祜把目光投向夢境，他在《夢李白》中與“憔悴為酒客”的李白約定百年之后“訪我蓬萊山”，這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對現(xiàn)實失望的補償。再如《江南雜題三十首》中的“幽棲日無事，痛飲讀《離騷》”“大笑俯塵甑，高歌敲酒盆”，前者訴說屈子不被理解的憂憤，后者表達莊子無處傾訴的苦悶。無論是夢境與詩仙太白的對話，還是“痛飲”“大笑”“高歌”的張狂之舉，這些看似不羈的舉動，無不蘊含詩人與他們同病相憐的苦楚和知音難遇的慨嘆。

2.異鄉(xiāng)為客的孤獨。嘆恨羈旅是中國文學尤其是詩歌常見題材，“詩人旅居他鄉(xiāng)，四處漂泊，他們本身是離家而去的遠行客”［16］，而這些書寫羈旅的遠行客又大多是宦途渺茫且郁郁不得志者，這就進一步加深了他們敏感而獨特的感受。如前文所述，張祜一生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游歷之中度過，也因此有著長時間“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經(jīng)歷。張祜的“涉酒詩”中有相當一部分與“羈旅”有著密切的關系，這從“涉酒詩”詩題中的“夕次”“旅泊”“途次”“寓游”“旅次”等字眼可以窺見一斑。從“幾年詩酒滯江干，水積云重思萬端”（《登樂游原》），到“漁市月中人靜過，酒家燈下犬長眠”（《鐘陵旅泊》），故園千里，久別親人，于是“思鄉(xiāng)情懷常常從不期然中來”［17］，乃至耳聞目接，一枝一葉，都會觸發(fā)無邊的孤獨。“不堪無酒夜，回首夢煙波”（《夕次桐廬》）的凄涼之語，寫出了一個天涯游子的心聲，煙波浩渺，家在何處？此等情景不禁令人倍覺傷懷。所以，詩人只能酒后認“醉鄉(xiāng)”作故鄉(xiāng)，唯有在半醉半醒之間，在亦真亦假的“世界”里，才能得到暫時的安慰。

四、余論

酒和詩是張祜一生當中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涉酒詩”的創(chuàng)作貫穿張祜的一生，因而這些詩也自然成為其詩歌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張祜這些“涉酒詩”中，既沒有“魏晉風度”，也缺乏“盛唐氣象”，更多的是中晚唐落拓文人的痛苦和無可奈何，“狂也罷，醉也罷，更多的是悲憤，而不是瀟灑”［18］。透過這些散發(fā)著濃濃“酒氣”的詩歌，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而完整的張祜，他是衰世當中傲誕不羈的才子，也是難覓知音的“失路人”?？梢哉f，張祜的“涉酒詩”為當今讀者了解張祜提供了一個新的切入點。

唐人張為作《詩人主客圖》，將張祜列在“廣大教化主白居易”門下“入室三人”的首位［19］；至清人李懷民作《重訂中晚唐詩主客圖》，“承吉作宮詞絕句，韻味風情不下王仲初，樂府長歌，亦各成格調(diào)，獨五言近體刻入處太通閬仙，或亦私淑賈氏者也，斷為及門一人”［20］，將張祜納為“清真僻苦主賈島”門下“及門”五人之一。從唐至清，歷時千年有余，但是張為和李懷民都注意到了張祜的存在，并給予其相當?shù)牡匚唬瑹o論這樣的派分妥當與否，至少體現(xiàn)了張祜的詩歌所具備的影響力。其實，不論張祜被歸入“入室三人”還是“及門一人”，都有其合理的一面，因為張祜的宮詞、題壁、詠史等詩歌風格并不完全一致，且無疑“帶有由中唐向晚唐過渡的時代色彩”［21］。

陸龜蒙在《和張?zhí)幨吭姴⑿颉分械溃骸岸陶麓笃?，往往間出，諫諷怨譎，時與六義相左右。善題目佳境，言不可刊置別處，此為才子之最也。由是賢俊之士，及高位重名者，多與之游?！保?2］1524既為“才子之最”，又“遍識青霄路上人”，張祜本該仕途得意、前途一片光明，然而事實上卻是“或薦之于天子，書奏不下。亦受辟諸侯府，性狷介不容物，輒自劾去”［22］1524。過高的人生期許與過低的人生實現(xiàn)，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種錯位的人生注定是個悲劇。生前空有才華和志向卻始終不被認可，死后“葛帔練裙，兼非所有。琴書圖籍，盡屬他人”［22］1523，即使被記憶也是因為“酒徒”的不佳之名，生平資料正史無載，詩歌卻偏偏流傳千古，這是否也算是張祜戲劇人生的又一種表現(xiàn)呢?誠如《唐才子傳》中所言：“祜能以處士自終其身，聲華不借鐘鼎，而高視當代，至今稱之，不遇者天也，不泯者亦天也。豈若彼取容阿附，遺臭之不已者哉！”［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