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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全國乙卷47題看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達成

        2021-12-06 22:46:07彭三婷
        中學歷史教學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馮道五代史史料

        彭三婷

        黃仁宇先生認為“學歷史的人不當著重歷史應當如何地展開,最好先注重歷史何以如是地展開”[1],這啟示歷史學習者要更加關(guān)切歷史現(xiàn)象背后的脈絡與機理,而不是拘泥于紛雜的歷史細節(jié)。歷史何以如是展開?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作答者能對歷史現(xiàn)象進行理性分析和客觀評判。換言之,這可以看作是對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要求。歷史解釋是歷史學科核心素養(yǎng)體系的重要一環(huán),它在認識論上要求學生形成對歷史思辨的、客觀的看法。無論是在教學實踐中,還是在高考評價體系中,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培育與考查都是一個重要議題。2021年全國乙卷第47題以三則關(guān)于馮道的不同評價創(chuàng)設學術(shù)情境,然后在設問中直指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考查。筆者試以該題為例,研讀其命題特點,并探索如何在教學中通過學術(shù)情境培育學生的歷史解釋素養(yǎng)。為方便閱讀,錄原題于下。

        47.[歷史—選修4:中外歷史人物評說](15分)

        材料一:馮道(882~954),“少純厚,好學能文”,后唐、后晉、后漢、后周時,曾居高官顯爵,自號“長樂老”。其自詡:“在孝于家,在忠于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貨。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非人之謀,是天之祐。六合之內(nèi)有幸者,百歲之后有歸所。”

        ——據(jù)《長樂老自敘》等

        材料二:史臣曰:(馮)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風;(馮)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體。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為忠乎!

        ——《舊五代史》

        材料三: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予于五代得全節(jié)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然使忠義之節(jié),獨出于武夫戰(zhàn)卒,豈于儒者果無其人哉?

        ——《新五代史》

        (1)分別概括材料一、二、三對馮道的評價。(9分)

        (2)根據(jù)材料并結(jié)合所學知識,簡析影響人物評價的因素。(6分)

        一、時易名異:從個體到符號的馮道

        馮道生于唐末,逝于后周,活躍于五代時期。五代始于公元907年朱溫稱帝,止于公元960年趙匡胤建宋,僅有54年。在這大約半個世紀中,先后經(jīng)歷了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五個朝代,其中最短的后漢僅存在4年,最長的后梁也只有17年國祚。因此,五代可以稱得上是中國歷史上政治最為動蕩的時期之一。五代多驕兵悍將,士人地位低下,所謂“安朝廷,定禍亂,直須長槍大劍,至如毛錐子,焉足用哉!”[2]在這樣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中,馮道以一介儒士,歷四朝而相六帝,備受尊崇,成為五代政壇“不倒翁”,造就亂世中一特殊現(xiàn)象。但隨著五代結(jié)束,趙宋興立,馮道身后之名也發(fā)生變化,逐漸走向另一個極端,第47題的三則材料即呈現(xiàn)這一變化過程。

        馮道雖名顯于五代,但若將其置于中外歷史之中,則并不矚目,高中歷史教材也沒有對他進行敘述。很多學生極有可能從未聽過馮道之名,在考場上乍見此題可能會感到慌亂,但題目的陌生實際上是虛晃一槍,并不是本題的難點所在。從設問上看,第47題顯然不是一道純粹的知識性考題,而是有著更為高遠的命題立意和更為深邃的命題思想,即以馮道為切入點,考驗學生處理新情境的能力,進而考察學生的歷史解釋素養(yǎng)。

        材料一主要出自《長樂老自敘》,該文是馮道對自身一生事跡的評價,類似于口述歷史??谑鰵v史無法回避的核心問題在于是否具備真實性和客觀性,因為口述者受情緒、動機、認知等主觀因素的影響,很大可能會根據(jù)自身意愿重新過濾和編排歷史事實,甚至趨利避害,夸大有利于自身的歷史,回避不利于自身的歷史,造成歷史呈現(xiàn)的變聲甚至變形。

        那么馮道的自敘是否有不實之處呢?據(jù)史書記載,馮道少時“負米奉親”,為官后,“凡牧宰饋遺,斗粟匹帛,無所受焉”[3]。在中原王朝與契丹的戰(zhàn)爭中,馮道也盡力救護平民,遼太宗耶律德光攻入汴京后,縱容軍隊四處劫掠,使得“丁壯斃于鋒刃,老弱委于溝壑”[4],后在馮道的勸諫下,契丹軍隊才有所收斂,“人皆以為契丹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道一言之善也?!睍r人認為馮道“布衣有至行,立公朝有重望”,他七十三歲去世,“時人皆共稱嘆,以謂與孔子同壽”[5],可見其聲望之高。因此,馮道的自敘與同時代人對他的評價相去不遠,大部分內(nèi)容并未違背基本史實。

        于馮道而言,最受后世批判的莫過于“在忠于國”的自敘,評價的轉(zhuǎn)變?yōu)E觴于材料二所依據(jù)的《舊五代史》。北宋開國后,為“將使垂楷模于百代,必須正褒貶于一時”[6],宋太祖趙匡胤令薛居正主持編修《舊五代史》。這部史書以較多筆墨贊揚馮道的德行,但也首次從忠于一朝一帝的角度對馮道進行批評,總體持一種褒貶兼有的態(tài)度。

        到北宋中期,歐陽修編《新五代史》,將歷仕數(shù)朝者統(tǒng)入《雜傳》,并以馮道為文臣之首,表明其憎惡之態(tài)度。在《馮道傳》中,歐陽修用近半篇幅批評馮道,認為“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jié)。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7]接著便是材料二中對馮道“無廉恥”的評價。

        從五代到北宋,馮道的形象逐漸由世所共仰的賢臣孝子變?yōu)榕e世唾棄的反面典型,從單純的歷史個體變?yōu)椤盁o廉恥”的意識形態(tài)符號,經(jīng)歷了高度肯定、褒貶參半、徹底否定三個階段。第47題第1問就是要求學生概括對馮道的三種評價,這實際上是在考查學生較淺層次的歷史解釋素養(yǎng),即整理史料,并將其描述出來。筆者就本題對學生進行了測驗,大部分學生能夠較為清晰的感知三則材料的評價變化,并提取關(guān)鍵信息,完成作答要求。

        二、論世知人:馮道形象變化的綜合因素

        從測驗結(jié)果來看,學生關(guān)于第2問的答題情況并不理想,主要表現(xiàn)為答案不完整、不精確,甚至答非所問,說明第2問具有較高的區(qū)分度,對學生核心素養(yǎng)的考察更為深刻。第2問要求對影響人物評價的因素進行作答,這實際上已經(jīng)跳出本題,從更高層次考查學生的歷史解釋素養(yǎng),即區(qū)分敘述中的史實與解釋,并能對各種歷史解釋加以辨析。如若在教學中培養(yǎng)得當,即使未曾聽過馮道其名,學生也可由歷史解釋素養(yǎng)打開思路,進行作答。所以對第2問而言,材料事實上只是引子,用來引出影響人物評價幾個關(guān)鍵因素。

        其一,時代背景。三則材料以時間先后排列,分別源于五代、北宋初期、北宋中期,即使學生不知《舊五代史》與《新五代史》的成書時期,亦可由舊、新二字判斷孰前孰后。時空觀念是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一大支撐,學生如能準確定位三則材料的時空位置,或至少能大概判斷其先后順序,就能推想出時代背景的不同會導致人物評價的差異。五代亂世,人人自危,上位者不為虎作倀已屬難得,能有保民之舉更是罕見,所以當時對馮道也就沒有求全之毀。北宋初期接五代余緒,社會價值觀念也多有承續(xù),所以對馮道還有一定的寬容度。再到北宋中期,國家承平日久,“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遂對馮道全面否定。

        其二,評價者的立場。認識到歷史陳述的主觀性是培育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題中應有之義,當面對著者不同、出處不同的多則史料,學生由歷史解釋素養(yǎng)應立即意識到不同評價者會有不同立場,進而會影響對人物的看法。材料一是馮道的自我評價,材料二、三是他人對馮道的評價,這已非常明顯的指出立場問題。再細究之,材料二、三也有不同的立場。編修《舊五代史》的薛居正歷仕后晉、后漢、后周、北宋四朝,比之馮道亦遜色不多。因此,薛居正評價馮道時的感情會比較復雜,一方面,他與馮道有相似經(jīng)歷,褒馮道正是一種自我肯定;另一方面,薛居正作為北宋開國重臣,出于維護皇權(quán)的需要,又不得不寫幾句貶詞,所以就呈現(xiàn)出褒貶皆有的評價。而歐陽修一出生便是大宋子民,沒有薛居正的歷史包袱,所以在《新五代史》中批評馮道就非常直白且激烈。

        其三,評價標準。材料一的“在忠于國”,材料二的“可得為忠乎”,材料三的“無廉恥”,暗含著對“忠”的不同評價標準。荀子主張“從道不從君”,孟子認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事實上,在宋代以前,死事一主并非人臣的絕對義務,所以在馮道及時人看來,食其祿盡其言,能保護民眾少受屠戮,已稱得上“在忠于國”。北宋建立后,為懲五代之弊,開始大力宣揚忠君思想,提倡氣節(jié)觀念。宋仁宗曾對臣子說:“道相四朝,而偷生茍祿,無可旌之節(jié)”[8],以忠節(jié)的標準對馮道進行否定。正是在評價標準的變化之下,歐陽修編《新五代史》,才將馮道視為“無廉恥”者。

        三、教學啟示:由學術(shù)情境而至歷史解釋的可能路徑

        歷史解釋雖是歷史學科核心素養(y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因其培育難度高,所以在課堂教學的落地情況并不樂觀。第47題給予我們一個非常重要的教學啟示,即以多元材料創(chuàng)設學術(shù)情境,進而達成歷史解釋。具體到教學實踐,筆者認為需要做到以下三點。

        第一,運用沖突性史料創(chuàng)設立體的學術(shù)情境。在課堂教學中,有些教師為了證明某一歷史觀點或現(xiàn)象,往往提供多則同質(zhì)史料為支撐,學生很容易就能從同樣基調(diào)的史料中得出結(jié)論,但這事實上極大地壓縮了學生的思考空間,容易造成僵化、單一的思維模式。如第47題一樣,沖突性史料會制造出巨大的解釋空間,形成一個立體的學術(shù)情境,學生也有興趣去探討和辨析沖突背后的歷史邏輯,達成從歷史知識到歷史解釋的升華。

        第二,以培養(yǎng)學生的批判性思維為重要目標。在實際教學中,有些教師往往只注重學生對知識本身的記憶與理解,教與學難以形成雙向反饋,二者甚至完全割裂,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學生喪失主動思考的能力,當面對第47題這樣的陌生史料時,往往會無所適從。因此,創(chuàng)設學術(shù)情境只是一個前提條件,后續(xù)需要教師引導學生完全置身于學術(shù)情境之中,評判史料的客觀性、真實性、準確性,讓學生進行獨立的選擇與判斷,形成批判性思維。

        第三,注重培養(yǎng)學生對史料的敏感力。學生在考場上面對的學術(shù)情境往往是大段材料,且大多是陌生材料,另有作答的時間限制。所以在課堂中構(gòu)筑學術(shù)情境后,要引導學生帶著問題進入情境,快速找到歷史解釋的著力點,使學生形成對史料的敏感力。只有具備敏感力,才能準確感知學術(shù)情境的脈搏,進而朝著正確的方向去進行歷史解釋。例如第47題第2問,三則材料的出處就是關(guān)鍵信息,學生如果具備敏感力,便很容易由此分析出時代背景和評價者立場這兩種影響因素。

        歷史解釋素養(yǎng)對學生的重要意義在于,能夠使他們具備一種客觀的、辯證的歷史眼光。觀古益于識今,能夠解釋歷史,也就能夠解釋現(xiàn)在甚至未來。歷史解釋素養(yǎng)可以使學生受益終身,這也契合了“立德樹人”的教育根本任務。創(chuàng)設學術(shù)情境是培育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重要途徑,這在高考題中已多有體現(xiàn),所以教師在教學實踐中應多加探索,使學生真正形成歷史解釋素養(yǎng),以不變的素養(yǎng)應對萬變的情境。

        【注釋】

        [1]黃仁宇:《大歷史不會萎縮》,北京:九州出版社,2019年,第112頁。

        [2][3][宋]薛居正:《舊五代史》,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1406、1655—1656頁。

        [4][宋]葉隆禮:《契丹國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6頁

        [5][7][宋]歐陽修:《新五代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14—615、611頁。

        [6][宋]司羲祖:《宋大詔令集》,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555頁。

        [8][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1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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