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倩,吳冬梅 指導:鄭怡真
(福建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人民醫(yī)院,福建 福州 350003)
子宮頸鱗狀上皮內病變(squamous intraepithelial lesion,SIL)是與宮頸浸潤癌密切相關的一組宮頸病變,根據(jù)異常程度分2 級:低級別鱗狀上皮內病變(low-grade squamous epithelial lesion,LSIL)和高級別鱗狀上皮內病變(high-grade squamous epithelial lesion,HSIL)。 HSIL 具有發(fā)展為子宮頸浸潤癌的可能,被視為癌前病變,是正常組織進展為宮頸癌的必經(jīng)階段[1]。高危型人乳頭瘤病毒(high risk human papillomavirus,HR-HPV)的持續(xù)感染是 SIL 和宮頸癌發(fā)生、發(fā)展的主要病因。目前西醫(yī)治療HSIL 的方法是手術切除病灶,如宮頸環(huán)形電切除術(LEEP)、子宮頸冷刀錐形切除術等,但對于術后持續(xù)性HRHPV 感染、復發(fā)束手無策。 中醫(yī)治療遵從“整體觀”“辨證論治”和“治病必求于本”的原則,運用中藥內服、外用以及聯(lián)合治療等方法抗HR-HPV 感染及治療SIL,已被證實有確切療效[2]。
鄭怡真是福建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人民醫(yī)院主任醫(yī)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福建省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jīng)驗繼承指導老師,從醫(yī)四十載,對SIL 有深入的研究,臨床經(jīng)驗豐富,見解獨到,從濕熱論治HSIL 屢獲良效。 筆者有幸跟師學習,現(xiàn)將鄭怡真主任治療HSIL 的經(jīng)驗總結如下。
HSIL 在中醫(yī)學上無相應病名,根據(jù)其發(fā)病特征及臨床表現(xiàn),應屬中醫(yī)“帶下病”范疇。 帶下病與濕熱密切相關,如《河間六書》云:“帶脈起于季脅章門,如束帶狀,今濕熱冤結不散,故為病也”。吾師總結分析HSIL 患者的證候特點,發(fā)現(xiàn)濕熱蘊毒型最多,占52.5%;其次為外染毒邪型(25.4%),肝經(jīng)濕熱型(22.0%)[3]。 故認為濕熱是本病的基本病機,而脾虛失運為發(fā)病之本,病位在胞宮。吾師以為:HSIL發(fā)生外因責之房事不潔,濕熱毒邪內侵,蘊結胞中,與氣血搏結,久而絡傷肉腐,形成本??;內因則為飲食、情志、房勞、多產(chǎn)、久病、體質等因素。 今人嗜食膏粱厚味、辛辣之品,易生濕熱;現(xiàn)代生活及工作壓力大,情志不遂,肝氣不舒,氣郁化火,肝郁侮脾,脾虛濕盛,濕熱互結,流注下焦,損及任帶二脈;久病耗傷或素體脾虛,運化失司,濕濁內生,阻滯氣機,生濕化熱,同氣相求,易內外相合,導致濕熱毒邪為患。
宮頸病變初起,濕熱蘊結胞宮,客于子門。 倘若機體正氣充盛,臟腑功能健旺,氣血運行順暢,腠理固密,雖染邪毒,而病情向愈;如機體正氣虧虛,邪氣亢盛,不能驅邪外出,邪戀子門,病邪入里,血敗肉腐,惡變生癌,即所謂“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4]。HSIL 患者雖經(jīng)手術,病灶已去,但濕熱證候仍存。蓋濕性重濁黏滯,不易速去,病程較長,“傷于濕者,下先受之”[5],子門位于人體之陰位,故濕熱稽留,纏綿難愈。 吳冬梅等[6]研究發(fā)現(xiàn)HSIL 患者的HRHPV 負荷量在不同中醫(yī)證型間有差異,濕熱蘊毒型、肝經(jīng)濕熱型的HSIL 患者病毒負荷量較高,提示濕熱證HSIL 患者出現(xiàn)疾病復發(fā)、進展的風險更大。濕熱是SIL 發(fā)生、發(fā)展的關鍵病機,因此,運用中醫(yī)藥方法干預HSIL 術后復發(fā),在“既病防變”中具有重要意義。
吾師指出:本病以濕熱為核心病機,但其本在脾虛;濕熱宜清、宜利,脾宜運、宜升、宜燥;需時時固護脾胃,以補中氣、滲濕邪、行氣滯,使脾氣健運,濕熱得去,截斷病勢;組方遣藥不妄投苦寒之品,以免傷及脾陽。 吾師自擬“易黃薏術湯”健脾清熱利濕,處方:山藥 15 g,芡實 15 g,白果 9 g,黃柏 9 g,車前子9 g,生薏苡仁15 g,白術9 g,白芷9 g。此方由《傅青主女科》易黃湯加薏苡仁、白術、白芷組成。方中山藥、芡實補脾益腎,固澀止帶,共為君藥,傅青主言此二藥“專補任脈之虛,又能利水”;白果收澀止帶,兼除濕熱,傅青主謂其能引藥“入任脈之中”,使止帶之功更捷,故為臣藥;黃柏苦寒,直達下焦,清熱燥濕;車前子清熱利濕,令濕濁從小便而利;二藥合用則熱邪得清,濕有去路,共為佐藥。 吾師言易黃湯雖配伍巧妙,猶嫌健脾祛濕力量不足,故加入薏苡仁滲濕健脾,白術燥濕健脾,燥滲相兼,則濕去脾健;配伍白芷,其氣芳香,祛風勝濕以止帶。全方平補脾腎,清熱止帶,補中有清,澀中有利,標本兼顧,用之清熱不傷正,補益不留邪,組方精妙。
吾師臨證時謹察病機,在易黃薏術湯的基礎上,靈活化裁:陰癢甚者,加徐長卿12 g,蟬蛻6 g,地膚子9 g;腰膝酸軟者,加川斷12 g,桑寄生12 g,菟絲子12 g;倦怠乏力、納呆、便溏者,加陳皮6 g,黨參12 g,茯苓 9 g;口苦心煩、尿赤者,加柴胡9 g,黃芩9 g;若帶下量多如涕者,加土茯苓15 g,萆薢9 g;黃帶黏稠,味腥臭者,加炒梔子9 g,綿茵陳9 g,蒲公英12 g,敗醬草12 g;帶下赤白相兼者,加炒茜根9 g,小薊9 g,牡丹皮9 g;五心煩熱、口干、失眠、潮熱、盜汗者,加生地黃12 g,白薇9 g,地骨皮6 g。
病例介紹
患者李某,女,55 歲,初診:2019 年 10 月 23 日。主訴:帶下色黃伴外陰瘙癢1 年余。 患者3 年前絕經(jīng),2018 年4 月自覺白帶色黃,量少,質黏,有異味,伴外陰瘙癢,自行使用陰道栓劑后癥狀緩解,停藥后復發(fā)。 查宮頸人乳頭瘤病毒(HPV) 52 型陽性,宮頸液基細胞學(TCT):上皮內未見異常病變,就診外院,予保婦康栓 1 枚每晚塞陰治療3 個月。 2019 年3 月復查 HPV52 型、HPV58 型陽性;TCT:不能明確診斷意義的非典型鱗狀上皮細胞。 陰道鏡下宮頸活檢病理:HSIL(CIN2)。2019 年 4 月行 LEEP 術,術后病理:HSIL(CIN3)。 術后半年復查 HPV52 型陽性;TCT:上皮內未見異常病變。 現(xiàn)癥:帶下色黃,量多,質黏,味腥臭,伴外陰瘙癢,腰酸乏力,口苦心煩,眠欠佳,大便溏,小便調,舌質紅,苔黃膩,脈弦細。 西醫(yī)診斷:HSIL;中醫(yī)診斷:帶下病,證屬肝經(jīng)濕熱。方藥:① 內服方,山藥 15 g,芡實15 g,白果6 g,黃柏9 g,車前子(包煎)15 g,薏苡仁 15 g,白術 9 g,蒼術9 g,炒梔子 9 g,魚腥草 15 g,柴胡 9 g,當歸 9 g,生地黃 9 g,川牛膝 9 g,續(xù)斷 12 g。 5 劑,水煎服,每日1 劑,早晚分服。 ② 外用方,蛇床子、苦參、黃柏、馬齒莧各 20 g,荊芥、防風各 10 g。 5 劑,每日 1 劑,水煎,每晚熏洗外陰1 次,每次10 min。
2019 年10 月31 日二診:訴藥后帶下仍量多,黏稠,色白,無異味,瘙癢減輕,腰酸好轉,睡眠改善,二便調。 內服方加苦參 6 g,白芷 6 g,5 劑;再用外洗方5 劑熏洗外陰。
2019 年11 月6 日三診:訴白帶正常,外陰偶有瘙癢不適,腰酸痛消除,納眠可,二便調。 前方減川牛膝、續(xù)斷,加徐長卿 12 g,蟬蛻 6 g,5 劑。
2020 年 12 月 10 日復查 HPV52 型轉陰,TCT:上皮內未見異常病變。 隨訪1 年未復發(fā)。
按:本例患者病程已1 年余,檢查提示HR-HPV持續(xù)感染,考慮染邪日久,正氣不足導致病情進展,正邪相爭,濕熱久稽。 治療以攻邪為主,予清熱利濕。 程門雪論帶下病曰:“濕熱宜通不宜止,苦堅燥濕及淡滲”,即苦堅、燥濕、淡滲乃治療濕熱帶下三大治法,言簡意賅,具有指導意義。 本例患者肝旺脾虛,濕熱下注,予易黃薏術湯加減清熱利濕,清肝扶脾?;颊呖诳?、心煩、眠差,乃肝郁化火證,柴胡疏肝解郁,當歸養(yǎng)血柔肝,生地黃滋陰清熱。 治療中還需關注邪正關系,酌加扶正之品。 在黃帶,帶下量多、質黏、腥臭的情況下,仍須予以山藥、芡實,即體現(xiàn)扶正的重要性,所謂“邪之所湊,其氣必虛”。
現(xiàn)代藥理學研究顯示:山藥、芡實、白術、白果可激活人體細胞免疫功能,增強自然殺傷細胞殺傷力和巨噬細胞清除力,同時改善陰道局部免疫環(huán)境,對抗病毒、重建陰道微生態(tài)平衡有重要作用,達到中醫(yī)“扶正”的目的;黃柏、車前子具有明顯抑菌和抗病毒作用,能夠抑制HPV 增殖和腫瘤細胞生長,達到“祛邪”的目的[7-9]。 HSIL 的合理治療是阻斷宮頸浸潤癌發(fā)生的關鍵所在,應用中醫(yī)藥方法“實元氣”“扶正祛邪”“既病防變”,早期治療,以防病情進展。 吾師主張HSIL 的治療以清熱祛濕為根本,并不忘顧護脾胃正氣,注重肝脾腎同調,做到清熱不傷陽,利濕不傷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