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 陳 紅
(1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重慶 400715) (2 江蘇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徐州 221116)(3 西南大學認知與人格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重慶 400715) (4 重慶市心理學與社會發(fā)展中心,重慶 400715)
大量研究發(fā)現獲得感的增加有助于提升個體的幸福感、滿意度、安全感(葉胥, 謝遲, 毛中根,2018),政府信任和政治信任及階層認同和政黨認同(石慶新, 傅安洲, 2017)。而城鄉(xiāng)社區(qū)作為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及居民生活的共同體,是構建全民共建共享社會治理格局的重中之重(閻星, 陳藝,2019)。因此,探討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有重要意義。
“獲得感”自提出以來,受到了政治學、哲學等領域研究者的廣泛關注,對其內涵的研究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強調獲得內容,認為獲得感包括物質層面的獲得和精神層面的獲得(許春曉, 邱贏琦, 劉鑫, 2019);第二,強調客觀獲得和主觀獲得,前者指獲得內容,后者指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正向心理感受,如幸福感、滿意度等(楊金龍, 張士海, 2019);第三,強調社會比較和獲得內容。如王浦劬和季程遠(2019)認為獲得感包括改革開放前后個體利益的對比,及個體利益與他人利益獲得和實現狀況的對比,即基于時間維度的縱向獲得感和基于空間維度的橫向獲得感。侯斌和慈勤英(2019)則認為獲得感是在客觀獲得的基礎上產生的主觀自我評價,包括當下的獲得狀態(tài)和未來的獲得。此外,獲得感是由“獲得”和“感”構成的一個復合概念,《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把前者解釋為“取得;得到”,把后者解釋為“感覺;情感;感想”。那么,究竟該如何界定獲得感?是強調獲得的內容,還是獲得的感受?或二者同時強調?為解決這一問題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獲得感內涵的不明確導致測量指標的選擇迥異,且相關研究更多基于社會公開數據。吳克昌和劉志鵬(2019)對2015年中國城鄉(xiāng)社會治理調查數據進行分析,歸納出民生獲得感、宏觀經濟獲得感等。呂小康和黃妍(2018)基于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提出獲得感包括個人發(fā)展感、社會安全感等。同時也有少量研究者自編獲得感問卷,如劉寧等(2019)編制的女性流動人口獲得感問卷,認為獲得感包括幸福感、工作狀況、社會公平等。董洪杰、譚旭運、豆雪姣和王俊秀(2019)首次系統(tǒng)探索了中國人獲得感的結構,提出獲得感產生包括獲得體驗、獲得環(huán)境等。但本研究分析發(fā)現以往關于獲得感結構的劃分并不是來自實證資料的探索,更多基于理論經驗。即便有研究者編制了標準化量表,但社區(qū)作為居民居住的場所,仍具有其特異性。因此,進一步探索社區(qū)居民獲得感對我國社區(qū)心理學的發(fā)展是必要的。
綜上,獲得感內涵的論述還處于理論探索階段,對其維度的劃分更多基于社會公開數據。具體到城市社區(qū)居民的探討更是少之又少?;诖耍狙芯拷Y合文獻分析和深度訪談,嚴格遵循心理學測量編制原則,編制適合于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測評工具,為實證研究奠定基礎。
樣本1:在重慶、成都等6個城市的社區(qū)抽取24名居民(男11名)進行深度訪談。年齡為26~83歲(M=53.29歲,SD=15.56歲),居住年限為1~60年。主要用于探索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內涵及初測量表題項的來源。
樣本2:通過網絡平臺在重慶、江蘇等7個?。ㄖ陛犑校┑纳鐓^(qū)招募600名居民,剔除填答不完整、亂答等無效問卷,回收有效問卷502份(男296名)。年齡為18~59歲(M=28.45歲,SD=5.39歲),居住年限為1~40年(M=7.83年,SD=8.37年)。其中,小學及以下4名,初中39名,高中/中專/技校129名,大專/夜大/電大150名,本科166名,碩士及以上14名。主要用于項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
樣本3:通過網絡平臺和入戶調查在重慶、江蘇等10個?。ㄖ陛犑校┑纳鐓^(qū)招募560名居民,回收有效問卷466份(男288名)。年齡為20~65歲(M=30.70歲,SD=7.62歲),居住年限為1~50年(M=6.52歲,SD=7.30歲)。其中,小學及以下2名,初中38名,高中/中專/技校80名,大專/夜大/電大161名,本科164名,碩士及以上21名。主要用于Cronbach’s α系數、重測信度、結構效度和效標效度的分析。
2.2.1 生活滿意度
采用 Diener,Emmons,Larsen和 Griffin(1985)編制的,熊承清和許遠理(2009)修訂的生活滿意度量表(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共5個題項,如“我滿意自己的生活”。采用7點計分(1表示“非常不同意”,7表示“非常同意”)。分數越高,代表生活滿意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8。
2.2.2 積極情緒
采用Watson,Clark和Tellegen(1988)編制的,黃麗、楊延忠和季忠民(2003)修訂的積極消極情緒量表(Positive and Negative Affect Scale)中的積極情緒分量表,共10個題項,如“熱情的”,以評估個體近一周的情緒狀態(tài)。采用5點計分(1表示“幾乎沒有”,5表示“極其多”)。分數越高,代表積極情緒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 0.87。
2.2.3 相對剝奪感
采用Callan,Shead和Olson(2011)編制的,Jiang和Chen(2020)修訂的個體相對剝奪感量表(Personal Relative Deprivation Scale),共 5個題項,如“跟和我差不多的人比起來,我覺得自己處于劣勢”。采用6點計分(1表示“非常不同意”,6表示“非常同意”)。分數越高,代表相對剝奪感水平較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 0.61。
2.3.1 初始量表的編制
基于文獻分析和深度訪談結果構建理論模型。訪談提綱:(1)您認為什么是獲得感?什么能給您提供獲得感?(2)您認為獲得感比較高的個體有哪些表現?(3)您認為獲得感比較低的個體有哪些表現?(4)請詳細描述您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體驗到獲得感(或沒有體驗到獲得感)的經歷,從時間、起因、過程和結果表述。(5)在社區(qū)中是否體驗到獲得感(或沒有體驗到獲得感)?為什么?(6)您認為自己是獲得感高的人還是獲得感低的人?為什么?(7)您認為體驗到的獲得感對您有什么影響?會影響您哪些方面?采用Nvivo11.0編碼文本,得到22個開放式編碼、10個主軸編碼和6個選擇式編碼。具體而言,選擇式編碼包括自身努力、社會比較、微觀系統(tǒng)、中觀系統(tǒng)、宏觀系統(tǒng)和情感體驗,其中自身努力和社會比較是影響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關鍵外因,其余是核心內容。并初步把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界定為城市居民通過自身努力并與參照群體橫向或縱向比較,感知到自身處于有利地位,進而體驗到的愉悅、幸福、滿足等積極情緒的一種主觀認知和情感體驗。
根據編碼結果構建了認知?情感獲得感和橫向-縱向獲得感的二維垂直結構模型。同時檢索國內外與之相關的文獻,已有研究指出獲得感和相對剝奪感是一體兩面、此消彼長的關系,分別強調收益感和失落感(王浦劬, 季程遠, 2019)。因此,參照 Koomen 和 Fr?nkel(1992),Osborne 和Sibley(2013),Wickham,Shevlin和 Bentall(2013)等編制的相對剝奪感量表,結合訪談的文本材料編制題項,初步得到108個題項。邀請6名心理學研究生和1名心理學教師對題項的可讀性及與相關性等進行修訂,然后邀請與研究無關的2名城市居民對題項的闡述進行挑剔性閱讀,經多次修訂最終得到76個題項。參照已有研究(楊超, 陳紅, 胡小勇, 王艷麗, 2019),加入5個印象管理題和1個效度題,得到共82個題項的初始量表。
2.3.2 初始量表的修訂
運用樣本2修訂初始量表。首先進行項目分析。該量表屬于非能力測驗,需進行通俗性分析,計算方法:,該公式中,為被試在該題項的平均得分,w為該題項的最高可能得分。同時,采用高低分組(27%)獨立樣本t檢驗、題總相關和Cronbach’s α系數分析區(qū)分度。在項目分析中,刪除難度大于0.90和小于0.10(郝嘉佳, 陳英和, 劉拓, 白學軍, 2019)、獨立樣本t檢驗不顯著、題總相關小于0.40及刪除題項后Cronbach’s α系數增高的題項。然后對剩余的題項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參考已有文獻和訪談結果,明確提出量表包括認知獲得感和情感體驗獲得感兩個分量表,所涉及的題項界定清楚,且量表經過專家效度檢驗及修改,因此可根據分量表進行因素分析(吳明隆, 2010)。在探索性因素分析過程中,基于已有研究(吳明隆, 2010; 張麗娜, 路海東, 2019),刪除因子負荷小于0.40、交叉負荷及題項數小于3的因子。而且考慮到需要把兩個分量表的題項進行一一對應,因此,在保證累計方差解釋率不降低的前提下,在分析過程中刪除了不易解釋的題項。最終形成四維度、16個題項的量表。
2.3.3 形成最終量表
運用樣本3檢驗Cronbach’s α系數、結構效度和效標效度,且4周后從樣本3抽取72名居民檢驗重測信度。最終形成的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包括認知獲得感和情感體驗獲得感兩個分量表。
采用SPSS22.0和Amos22.0處理數據。剔除印象管理題平均值大于7、效度題小于7及總平均值加減三個標準差之外的數據。
題項在通俗性上的得分為0.58~0.78,均值為0.68;在高低分組上的差異均達到顯著性水平(t值范圍為?24.82~?10.09,p<0.001),題總相關(r值范圍為0.46~0.79,p<0.001)均達到0.40的標準,同時刪除題項后Cronbach’s α系數都沒有增高。因此,所有題項的難度適中、區(qū)分度較好。
結果發(fā)現,KMO=0.96,Bartlett球形檢驗的χ2=15138.64,p<0.001,MSA=0.89~0.97,說明數據適合因素分析。采取主成分分析、最大方差法得到5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累計方差解釋率為65.75%。綜合考慮特征根、碎石圖、負荷值等,經多次旋轉,逐步剔除因子負荷小于0.40、交叉負荷及題項數小于3的因子,最終得到2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8個題項,累計方差解釋率為65.62%(見表1)。
表1 認知獲得感分量表的探索性因素分析結果(n=502)
根據量表編制的理論構想和各因子所包括的題項,將因子1和因子2分別命名為橫向認知獲得感和縱向認知獲得感,各4個題項。
結果發(fā)現,KMO=0.96,Bartlett球形檢驗χ2=176651.46,p<0.001,MSA=0.91~0.98,說明數據適合因素分析。采取主成分分析、最大方差法得到6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累計方差解釋率為72.99%。綜合考慮特征根、碎石圖、負荷值等,經多次旋轉,逐步剔除因子負荷小于0.40、交叉負荷及題項數小于3的因子,最終得到2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8個題項,累計方差解釋率為72.52%(見表2)。
表2 情感體驗獲得感分量表的探索性因素分析結果(n=502)
根據量表編制的理論構想和各因子所包括的題項,將因子3和因子4分別命名為橫向情感體驗獲得感和縱向情感體驗獲得感,各4個題項。
把Cronbach’s α系數和重測信度作為信度指標,發(fā)現各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在0.83~0.89之間,分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85和0.90。各維度的重測信度在0.73~0.84之間,分量表的重測信度分別為0.81和0.79,均達到顯著性水平(見表3)。
表3 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的信度系數
3.5.1 結構效度分析
結果顯示(見表4),各維度與認知獲得感的相關系數在0.72~0.86之間,與情感體驗獲得感的相關系數在0.65~0.90之間,均達到顯著性水平。
表4 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結構效度分析
同時,采用極大似然估計法對認知獲得感分量表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以考察模型的擬合性(見表5)。首先不區(qū)分維度構建單因素模型M1,同時依據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構建模型M2。結果發(fā)現,M1不符合測量學的標準,M2的擬合指標良好,支持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
表5 認知獲得感分量表的模型擬合指數
然后,對情感體驗獲得感分量表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以考察模型的擬合性(見表6)。首先不區(qū)分維度構建單因素模型M3,同時依據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構建模型M4。結果發(fā)現,M3不符合測量學的標準,M4的擬合指標良好,支持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
表6 情感體驗獲得感分量表的模型擬合指數
最后,對整體量表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以考察模型的擬合性(見表7)。首先不區(qū)分維度構建單因素模型M5,同時依據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構建二階雙因素模型M6。結果發(fā)現,M5不符合測量學的標準,M6的擬合指標良好,支持探索性因素分析的結果。
表7 整體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的模型擬合指數
3.5.2 效標效度分析
結果顯示分量表及各維度與生活滿意度和積極情緒均呈顯著的正相關,與相對剝奪感均呈顯著的負相關(見表8)。
表8 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效標效度分析
本研究嚴格遵循心理學量表編制的程序以確??茖W性。首先,基于文獻分析和深度訪談來確定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理論結構,并以此作為編制題項的依據,形成初始量表,認為認知獲得感包括橫向認知獲得感和縱向認知獲得感,情感體驗獲得感包括橫向情感體驗獲得感和縱向情感體驗獲得感。項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結果支持了構想模型。進一步信度分析發(fā)現各分量表和各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在0.83~0.90之間,重測信度在0.73~0.84之間,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穩(wěn)定性和可靠性。最后,驗證性因素分析結果顯示,各分量表的二維模型及整體量表的二階雙因素模型的擬合性更好,χ2/df小于5,SRMR和RMSEA小于0.08,NNF、CFI和IFI大于0.9,表明量表的結構效度良好。且已有研究者發(fā)現獲得感與相對剝奪感屬于一體兩面的關系(王浦劬, 季程遠, 2019)、與生活滿意度呈顯著的正相關(譚旭運, 董洪杰, 張躍, 王俊秀, 2020; 于洋航, 2021)。因此,本研究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緒、相對剝奪感作為效標效度,發(fā)現各分量表及各維度與生活滿意度和積極情緒均呈顯著正相關,與相對剝奪感均呈顯著負相關,表明該量表的效標效度良好。此外,王娛琦、余震坤、羅宇、陳杰明和蔡華儉(2015)指出網基測驗和紙筆測驗得到的結果基本一致,因此本研究采用入戶調查和網絡平臺相結合的方式收集數據是可靠的。
研究發(fā)現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包括認知獲得感和情感體驗獲得感兩個分量表,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即強調獲得感包括客觀獲得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正向心理感受(楊金龍, 張士海,2019)。本研究進一步提出兩個分量表分別包括橫向和縱向兩個維度,這反映了社會比較是獲得感的核心過程(王浦劬, 季程遠, 2019)。龔紫鈺和徐延輝(2020)對農民工獲得感進行邏輯建構,認為獲得感應包括客觀獲得、主觀感受、社會比較等關鍵點,并提出農民工獲得感是在新型城鎮(zhèn)化背景下,農民工經過非農生產和勞動在經濟生活、公共服務等方面得到切實收獲,并與不同標準進行比較(橫向、縱向)而產生的滿足和喜悅,這與本研究的結果一致。
總之,編制的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具有良好的信效度,符合心理測量學的要求,能夠很好地反映居民獲得感水平,可以作為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測量工具。但也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樣本來自城市社區(qū)居民,并沒有涉及農村社區(qū)居民,未來研究可擴大取樣范圍,進一步探討農村社區(qū)居民獲得感。其次,根據分量表分別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發(fā)現認知獲得感和情感體驗獲得感分別包括橫向和縱向兩個維度,未來研究需不斷收集資料對此加以修訂和完善。
本研究從心理學角度出發(fā),通過深度訪談探討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的內涵,編制量表,為開展相關研究提供了標準化的測量工具。在理論意義上,構建了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二階雙因素模型,豐富了其內涵要素,很好地驗證了所編制量表的理論結構。在實踐意義上,社區(qū)治理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自編的量表回應了當代中國心理學在社會治理中對心理學問題的思考與責任(楊玉芳, 郭永玉, 2017)。
(1)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包括認知獲得感和情感體驗獲得感兩個分量表,前者包括橫向認知獲得感和縱向認知獲得感,后者包括橫向情感體驗獲得感和縱向情感體驗獲得感。(2)城市社區(qū)居民獲得感量表的信效度符合心理測量學的標準,可以作為后續(xù)相關研究的測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