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旅游高等?？茖W校/上海師范大學旅游學院 任麗萍

提 要：就旅游行業(yè)而言，我們距離“講好中國故事”尚遠。本文從《徐霞客游記》的譯介說起，強調(diào)旅游翻譯的重要原則，應是講好中國故事，中國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路線之一，應是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故事，旅游譯介應是廣義的譯介，即以傳播為首要目標的譯介，以多模態(tài)方式呈現(xiàn)的譯介傳播。

1.引言

“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旅游服務貿(mào)易逆差國，中國旅游行業(yè)的國際競爭力亟須提升”(宋芳秀，2020：77)。按2019年的數(shù)據(jù)，中國的國際旅游支出排在第一位(第二位為美國)，而中國的國際旅游收入排在第十一位(美國排名第一)(宋芳秀，2020：79)。鑒于中國巨大的旅游資源，我們這樣的排名，顯然是令人尷尬的，說明世界對中國魅力的認知度嚴重不足。

我們認為，就旅游行業(yè)而言，我們距離“講好中國故事”尚遠。本文從《徐霞客游記》(下稱《游記》)的譯介說起，強調(diào)旅游翻譯的重要原則，應是講好中國故事，中國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路線之一，應是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故事，旅游譯介應是廣義的譯介，即以傳播為首要目標的譯介，以多模態(tài)方式呈現(xiàn)的譯介傳播。

2.《游記》譯介對故事的強調(diào)

2.1 《游記》的故事性

酈道元《水經(jīng)注》、楊銜之《洛陽珈藍記》已將山水作為描寫對象。唐朝柳宗元，宋朝范成大、陸游又以筆記記敘游歷。前人游記旨于模山范水，而徐霞客的創(chuàng)新之一在于在《游記》中融入大量的故事元素。探險攬勝，旅游奇趣，民風民俗，歷史名人，地名由來，儒釋道宗教，神話傳說，科學考證等故事散布于《游記》各處，既可單獨成篇，又層層嵌套，連綴一體，勾勒出一幅故事百納圖?！队斡洝妨鱾髦两袼陌倌辏瑐鞑ブ粮鞔笾?，演繹方式呈多元化，其故事模因可謂長壽，有生育力，有精確的復制能力。

《游記》所述徐霞客先后四次遇盜，兩次被竊，耳聞目睹的盜警及被盜場面31次。這種題材的故事性之強自不待言。奇趣故事也是其重要內(nèi)容。例如其中的《游太和山日記》中記載有榔梅珍果的故事，榔梅是奇珍異果，僅出產(chǎn)于太和山，即現(xiàn)在武當山，榔梅是禁物，主要供給皇室，曾有人帶出去三四枚，數(shù)名道士因此而受株連，作者求要榔梅果，觀中道士閉口不敢答應，后來幸好得到兩枚，作者贊其非一般物品，回到家后用太和山的榔梅為老母祝壽。對珍奇事物的強烈好奇心，是人類共通特點。記載東方奇異故事的《馬可波羅行紀》被稱為“世界奇異書”，“是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言說，我們只有在一種言說者的母體文化的廣闊背景中才能揭示出它所創(chuàng)造出的形象的真正原因，才能真正發(fā)現(xiàn)‘他者’的形象如何是一種‘社會集體想象物’”(張西平，2017：119)。好奇進取的文化因子借由馬可波羅口中的奇異故事拓寬了歐洲人的世界觀念，激發(fā)了歐洲對富足的世俗生活的渴望，也催生了近代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故事模因衍生出物質(zhì)力量?！队斡洝分械钠嫒す适掠痴粘鲋袊撕闷孢M取追蹤探源的民族性格，還折射出四百年前明末的儒家思想規(guī)范下的社會具象，仁德為政的政治思想，忠君衛(wèi)國的修身倫理，以及孝悌為仁之本的家庭倫理傳統(tǒng)?！队斡洝分猩婕懊耧L民俗、歷史名人、地名由來、儒釋道宗教故事等較多展示明末社會群像。游覽敘事體現(xiàn)出道學天人合一境界、佛家輪回思想等，《游記》從故事到言辭無不滲透出儒釋道的交融共生。

《游記》以故事模因所攜帶的中國文化元素為深層的敘事主線，這些故事的組合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連貫，構(gòu)成可各自獨立又可連綴一體的故事百納圖。正如“DNA不是集中在體內(nèi)的某一特定的位置，而是分布在所有細胞之內(nèi)。每個細胞都含有該人體的DNA的一套完整拷貝”(理查德·道金斯，2020：25)。中國文化中，“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仁”為核心的儒家思想、“中庸”“中和”處世理念、“天人合一”的哲學思維等，沿著中國文化“染色體”有序排列，構(gòu)成中國文化“DNA”的完整拷貝，分布在《游記》所有故事之中。

當然，更重要的“道”與“故事”就在徐霞客對自身游歷的記述行為中，更在他的游歷行為本身之中。正是在這一方面，中國學界對徐霞客所“發(fā)明”的道，對于承載其道的“徐霞客的故事”的闡釋還是遠遠不夠的。

2.2 《游記》傳播中的故事性

對于特立獨行的徐霞客其人其事其道的闡釋盡管還遠遠不夠，但中國學人對其感悟及傳播早就開始，《游記》之被譽為“千古奇書”，徐霞客之被譽為“千古奇人”，就是明證，只是究竟“奇”在何處，尚需更犀利的闡釋。晚明時期，徐霞客奇人故事傳播者主要是與徐霞客有過交誼的友人，黃道周、文震孟、陳繼儒、陳函輝、木增、徐仲昭、錢謙益等。如名儒陳繼儒為徐霞客母親作壽序，見《晴山堂帖》中?！袄诼溽隙?，皆奇游絕險事，其足跡半錯天下矣……徐君放絕世務，喜游名山，游必咨母命而后出，王孺人曰‘少而懸孤，長而有志四方，男子事也。吾為汝治裝，行矣’”(南京師范大學地理系，1986：280)。清代初中期，多有關(guān)于《游記》奇書的整理和出版的故事。季會明整理本序中記錄下了徐霞客托付給他整理《游記》的故事，曰：霞客“既而出篋中稿示余曰：‘余日必有記，但散亂無緒，子為我理而輯之?！唷洺梢痪帲姑珓h定，付之梓人，以不朽霞客。余不敢謂千秋知己，亦以見一時相與之情云爾”(徐宏祖，2018：17)。所謂“不朽霞客”，透露出時人對《游記》以及《游記》背后的徐霞客其人其事其道的感受。近代諸人對徐及其游記有感，更有悟，如梁啟超認為徐霞客“以科學精神研治地理，一切皆以實測為基礎，如霞客者，真獨有千古矣……中國實際調(diào)查的地理書，當以此書第一部”(馮歲平，1995：363)。這是對徐霞客之道的一個闡釋，是正確的，但究竟在西方的認知框架內(nèi)，我們認為還是有限的。丁文江對《游記》進行勘探工作，整理付梓了《徐霞客游記》，但更了不起的是編著《徐霞客先生年譜》，因為徐霞客固然以《游記》傳，但其本人的故事與《游記》內(nèi)的故事是一樣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茖W家竺可楨似乎尤其能領(lǐng)悟徐霞客故事的深幽內(nèi)涵，曾撰文介紹徐霞客生平，贊其忠于友人，行二千余里，攜友人靜聞遺骨葬于雞足山下；贊其待人接物之寬恕，在顧仆席卷所有箱篋棄主而逃走時對顧仆不予追究。并稱“霞客不但具有中國古代之舊道德，而亦有西洋近世科學之新精神……在歐洲當時與徐霞客并世者有倍根(Francis Bacon)，開白兒(J.Kepler)與伽利略(G.Galileo)，此三人者，皆近世科學之鼻祖也……欲求如霞客之以求知而探險者，在歐洲并世蓋無人焉”(湯家厚、任小玫，2011：21-23)。同期英國學者李約瑟也十分推崇《游記》。這一時期的故事傳播，“梁啟超發(fā)軔于前，丁文江倡導于后，竺可楨等人隨其后，李約瑟側(cè)翼總結(jié)”(馮歲平，1995：365)。

現(xiàn)當代時期的徐霞客及其《游記》傳播是令人欣慰的?！皬男煜伎腿ナ?1641年)至1985年為止……大約有139篇研究徐霞客及其《游記》的文章”(朱鈞侃、倪紹祥，1999：526)，筆者統(tǒng)計1986年至今研究徐霞客及其《游記》的文章數(shù)為914篇，35年期間又增近千篇研究文章。中國徐霞客研究會?？缎煜伎脱芯俊分?020年5月已出版至第38輯，是當代徐學研究者對于徐霞客在《游記》中記載歷史資料、文獻、歷史沿革的考證、辨析，以及對徐霞客本人生平、后世及友人的考證與研究。《游記》及徐霞客都已成為中國文化符號。對《游記》本身故事的研究已擴展到對《游記》作者生平、成書歷史等相關(guān)附文本的研究，對《游記》故事的研究已擴展到對故事外的故事的研究。研究活動本身，就是傳播徐霞客及其《游記》故事的一部分，創(chuàng)造性研究尤其可貴。

故事，是徐霞客及其《游記》語內(nèi)傳播的核心。

語際傳播而言同樣如此?！队斡洝繁蛔g為多國語言。英譯本主要有三個選譯本，選譯的多是故事性強的篇章。1954年美國密歇根大學教授李祁的TheTravelDiariesofHsuHsia-K’o主要含14篇名山游記，在地學類典籍中最受海外圖書館歡迎，擁有館藏的圖書館量最高?！昂Ｍ?003 個圖書館藏有此書，傳播分布海外國家(地區(qū))17個”(林廣云等，2020：154)。2011年盧長懷、賈秀海譯本《英譯徐霞客游記(漢英對照)》選譯17篇名山游記。2016年李偉榮等譯的大中華文庫書目《徐霞客游記》，含17篇名山游，還選譯了“一些故事性強的篇目”(李偉榮等，2016：23)，目前流行的幾個選譯本都偏重選擇故事性強的篇章，可見翻譯者對《游記》本身故事模因在語際復制過程中具有優(yōu)越性有很強的認識。

國際徐學研究也呈“故事性”特征。17世紀，意大利傳教士衛(wèi)匡國(Martino Martini)就利用《游記》來輔助自己編制中國地圖，顯然，他在《游記》中看到的是中國之“事”之“情”，廣義的中國故事。英國李約瑟(1900—1995)是徐霞客故事走向世界的好導游，李約瑟在1959年出版的《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第三卷第22章第3節(jié)《中國的探險家》，三分之一多的篇幅介紹徐霞客奇人奇事。“他既不想做官，也不信宗教，但是對科學和藝術(shù)特別感興趣?！敝v述其為撰寫《游記》，“在三十多年中走遍了全國最偏僻、最荒涼的地區(qū)，飽嘗了了種種艱難困苦，他還曾多次遇到盜匪而被洗劫一空，從而不得不依靠當?shù)貙W者的資助過活，或者靠寺廟方丈請他為當?shù)貜R宇撰寫廟史而得到一些資助。他不論是登山一座名山，還是踏上一條被積雪覆蓋的嶺道，不論是站在四川水稻梯田的旁邊，還是走進廣西的亞熱帶叢林，身邊總是帶著他的筆記本……他的游記中的精華部分已由丁文江譯成英文。他的游記讀來不像是17世紀的學者所寫的東西，而倒像是一位20世紀的野外勘探家所寫的考察記錄……”(李約瑟，2019：525)。在介紹科技史的書籍中，李約瑟卻對徐霞客的生平故事和游記創(chuàng)作故事娓娓道來，可見其故事之魅力。法國漢學家雅克·達(Jacques Dars)教授翻譯出版《徐霞客游記》法文精選本，并且因被徐霞客奇人奇事所吸引而正式取中國名字“譚霞客”。

美國對徐霞客及其《游記》的傳播和研究，雖比西歐各國稍晚，但研究的起點較高。李祁的《徐霞客游記》中由亨利·斯瓦茨(Schwarz)撰寫導言《對大自然之愛：徐霞客及其早期的旅游活動》，從徐霞客旅行說到中國人的自然之愛，李祁所撰導言《徐霞客生平》，全面介紹徐霞客的身世、出身、交友以及經(jīng)歷故事。美國匹茲堡大學教授謝覺民發(fā)表過《徐霞客——中國現(xiàn)代地理學的先驅(qū)》、《徐霞客與丁文江》等文章，在歐美都產(chǎn)生相當?shù)挠绊憽?/p>

我國周邊國家對徐霞客及其游記的研究比歐美各國更快，幾乎與我國同步。韓國高麗大學博士裴永信，教授盧圭皋都撰文介紹徐霞客及其游記，韓國全北大學的李珠魯教授和全南大學的金垠希教授2011年出版發(fā)行韓文版《徐霞客游記》全譯本，這是《徐霞客游記》在海外的首部外文全譯本(湯家厚，任小玫，2011：11-17)。

符際傳播就更是故事的天下。

故事模因復制文化現(xiàn)實，模仿文化現(xiàn)實，故事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元化的?！皞鞑サ谋憩F(xiàn)可分為基因型和表現(xiàn)型。基因型模因指大腦里的信息作自我復制和傳播……表現(xiàn)型模因指信息的形式被賦予不同內(nèi)容加以復制和傳播，即形式不變，而內(nèi)容擴展的模因”(康志峰，2013：77)?！队斡洝返姆H表現(xiàn)為多種故事(事件)形式：第一，慶祝紀念活動頻繁。自1942年浙江大學召開紀念徐霞客三百周年學術(shù)報告會活動，1987年召開徐霞客誕辰400周年紀念會，此后，“……幾乎每年都有一至三次學術(shù)會議舉行”，(朱惠榮，2015：4)各地舉行系列徐霞客紀念活動。第二，研究會等研究機構(gòu)相繼建立。1993年中國徐霞客研究會成立，今全國已有各級徐霞客究會9個。第三，設立節(jié)事紀念日。2011年國務院將《游記》首篇《游天臺山日記》開篇之日(5月19日)開始定為中國旅游日。第四，制作相關(guān)影視記錄片。1996年故事片《徐霞客傳奇》、電視連續(xù)劇《奇人游記》，2010年紀錄片《徐霞客》，2010年紀錄片《霞客行》，2017年紀錄片《徐霞客》，2018年微電影《朝山·朝山》等都是對奇人奇書的演繹。第五，創(chuàng)作舉辦舞臺劇歌曲畫展等。第六，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2010年肖衛(wèi)琴長篇小說《中國游圣徐霞客》，2010年黃啟元《徐霞客故事》，2020國內(nèi)首部古代旅行懸疑小說《徐霞客山河異志》等都基于徐霞客及其游記故事。第七，舉辦主題知識競賽活動等。

遺憾的是，這種符際傳播還基本上止步于國內(nèi)。

3.《游記》的譯介應加強故事意識

3.1 《游記》國際傳播的有限性

模因“傳播的成功與否并非由模因、宿主或環(huán)境任何單方面的因素決定，而是取決于模因自身特性、宿主意向性以及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三者之間的契合性和相互作用”(馮建明、莫愛屏58)?！队斡洝芬褜俸Ｍ鈴椭苽鞑ポ^成功例子，緊隨其后《佛國記》、《山海經(jīng)》、《水經(jīng)注》、《大唐西域記》、《洛陽伽藍記》、《長春真人西游記》等地學旅游典籍流傳也較好(林廣云等，2020：156)。然而“徐霞客像馬可·波羅一樣偉大，但世界上知道馬可·波羅的人很多，而知道徐霞客的人卻很少”(湯家厚、任小玫，2011：10)。馬可·波羅這位傳奇人物1271年來元朝上都，從1275至1292年在元朝供職?！敖?jīng)常奉大漢之命巡視各省，或出使外國……每到一地，總要考察當?shù)氐娘L俗民情、物產(chǎn)狀況，向大漢報告?！边@為以后其游記的誕生積累了豐富的一手素材。1292年馬可·波羅“連同其他的隨從共六百余人，護送闊闊真(賜婚給波斯王)前往波斯……(很多人)在途中失事遇難或病亡了……馬可·波羅和他的父親、叔父終于把闊闊真護送到了波斯，完成了大漢所交付的使命?！?1295年馬可·波羅回到威尼斯故居，成為豪門巨富。1298年卷入戰(zhàn)爭，戰(zhàn)敗被俘投入熱那亞獄中。在獄中馬克·波羅口授其在中國及其他亞洲國家見聞，一獄友用法文記錄下來，即《馬可波羅行紀》或《東方見聞錄》?！啊稏|方見聞錄》給歐洲的知識界開辟了一個新天地……十四、十五世紀歐洲的一些地理學家，主要是根據(jù)《東方見聞錄》中所提供的地理知識，繪制出早期的世界地圖……哥倫布早年曾細心閱讀過馬可·波羅的《東方見聞錄》，并且在書葉旁邊批注了他自己的意見……哥倫布是在馬可·波羅的影響下開辟了通往美洲的新航路”(上海師范大學歷史系，1977：215-220)?！恶R可波羅行紀》僅抄本達一百四十多種，各種譯本一百五十多種，被稱為“世界一大奇書”(張西平，2017：116)。

《馬可波羅行紀》傳播的巨大成功，顯然在于其故事性，包括其文內(nèi)的故事性與其作者的故事性、傳奇性。此外，還應考慮其傳播過程的故事性，很多藝術(shù)家，尤其是電影人，參與了對其故事的傳播與再創(chuàng)造

相對而言，《徐霞客游記》的傳播就相形見絀。

3.2 《游記》譯介與傳播須加強故事意識

《游記》是中國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它和它其中的新的“徐霞客之道”，是中國文化魅力的一部分，是中國旅游資源的一部分。如何把中國之道、徐霞客之道傳播出去，展現(xiàn)中國人、中國文化、中國作為旅游目的地的魅力，需要創(chuàng)造性的故事傳播。了解譯入語文化的需求和期待，符合文化需求和期待的作品才能走得更遠?！白g入語文化的需要是原語文化和文學得以傳播的首要條件”(張春柏，2015：11)。當今世界，尤其需要中國之道，中國智慧。但是，這是一種客觀的判斷，而不是外國文化、外國人，尤其是西方人的主觀認知。

陽春白雪，高高在上的翻譯當然需要，但是曲高和寡的處境應該讓人想到中國古典智慧(也體現(xiàn)在當代中國領(lǐng)導人的智慧中)中所謂的“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語內(nèi)而言，語言模因的復制能力是強大的，可能與故事模因的復制不相上下，新造詞不脛而走，就是一個常見現(xiàn)象；但就跨語際而言，語言模因的復制與故事模因的復制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如果仔細領(lǐng)會習近平“講好中國故事”，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是習近平對馬克思主義實踐論思想的發(fā)展，他對“故事”的強調(diào)，體現(xiàn)了他對文化傳播方法與策略的思考。陳璐明與聞镈在評述某紀錄片時論道：“在敘事方式和價值觀傳達方面，《治國方略》相較于傳統(tǒng)國產(chǎn)紀錄片作出了諸多調(diào)整，采用不同國家人士的敘事視角，以直接明晰的敘事口吻講述事件，關(guān)注個體生存與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以家國同構(gòu)方式，增強了故事性”(陳璐明、聞镈，2020：52)。

以“中國文化走出去”為目標的翻譯，尤其是作為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一部分的旅游譯介，應該“隨事而制”，講好中國故事，加強譯介、傳播中的故事性。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一句俗語，最好地體現(xiàn)了“道”之傳播困境，說理開始的一剎那，已經(jīng)激發(fā)了沖突的可能性，激發(fā)了對他者的權(quán)力意志的挑戰(zhàn)，而故事的傳播，激發(fā)的是人類共同的審美反應機制。如果說任何敘事都是對話，從傳播的效果來看，好故事講述是最好的對話，而“道”的對話，常常淪為“獨白”。補充一句，“道”的宣講永遠需要，但“道”與“故事”應該并行不悖，“道”的傳播需要修辭，好故事必須是好修辭。

英國著名作家安東尼·特洛普(Antony Trollop)有言：“沒有故事要說的人是最快樂的人”(馬梅，2003：扉頁)，正說明了講故事是人類最有強迫性的心理需求，是人最本質(zhì)的需求之一(超越如安全生存、性欲等等動物性需求之外之人之為人的需求)。而呼應這種需求的正是人聽故事的需求，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固然不錯，但“道”與“故事”之間，其實并無高下之分，聽故事，滿足了人類精神自我的擴張需求，故事是人的精神營養(yǎng)來源，其價值不在“道”之下，其有效性或在“道”之上，這正是習近平思想超越傳統(tǒng)話語建構(gòu)思維之處，國內(nèi)學界目前對此認識尚有不足。當然，“道”與“故事”并不矛盾，“無道”的故事有害無益，然而，有道而無故事，則傳之難遠。

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自私的基因》中認為，在生命進化的“原始湯”(理查德·道金斯，2020：17)中，復制因子(replicator)，即基因，是生命賴以生存的運載工具。我們?nèi)祟惖莫毺刂幙梢詺w結(jié)為一個詞，文化。在人類文化的“新湯”中，新型的復制因子取名為“模因”，是“文化傳播單位或模仿單位”(理查德·道金斯，2020：221)，起著基因在生物進化中所起的相類似的作用。模因“應該被看成一種有生命力的結(jié)構(gòu)……事實上能夠變成物質(zhì)，它作為世界各地人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里的一種結(jié)構(gòu)，千百萬次地取得物質(zhì)力量”(理查德·道金斯，2020：222)。在所有模因中，故事模因具有最強大的復制力和傳播力。故事是一種古老而普遍的現(xiàn)象，早在人類的童年，故事即成為傳承人類文化的最有生命力的模因，“人類文化史已經(jīng)證明，人們在回憶自己民族歷史的時候，總是要追溯到神話王國，在人們的觀念中人類歷史總是從神話王國走來”(趙沛霖，1997：102)。產(chǎn)生于自然崇拜觀念基礎上的希臘神話被希臘哲學吸收，成為希臘精神的原型，廣為流傳的故事有自戀者那喀索斯、俄狄浦斯弒父娶母、牧神潘、奪取金羊毛、木馬計、特洛伊戰(zhàn)爭、潘多拉和她的盒子等，不勝枚舉。古希臘的神話故事的傳播力是最強的。與此相比，古希臘的許多概念很難翻譯復制。例如柏拉圖的kalon一詞，即使在與希臘語有著親緣關(guān)系的西方語言中，也是無法翻譯復制的，只能勉強翻譯為beautiful，而漢語的“美”一詞，究竟是比beautiful更接近還是更遠離kalon，就更是見仁見智了。由此可見，概念(道)的模因復制是嚴重受限的，相比而言，故事的模因復制是最強大的，由希臘神話故事的世界性傳播復制可以證明。同樣，就中國文化的傳播而言，幾個世紀唐詩宋詞的外譯，恐怕都不能與林語堂的《蘇東坡傳》相比，其原因就在于《蘇東坡傳》所承載的故事模因的易復制性。

但故事的創(chuàng)制并不是簡單的工作。故事需要“故事味”，需要“興味”。例如，很多故事的魅力在于幽默和反諷，否則就是借故事來說教，由“教”來削減故事，削減人物，就是一味地往“崇高”(狹義的)處走，像金庸筆下莫大的琴聲，一路往悲處走，張力盡失。徐霞客的傳奇構(gòu)建中，甚至，廣而言之，任何重要文化人物的故事性構(gòu)建，是否可以更大膽一點，更有創(chuàng)新意識一點(不是媚俗的戲說)，戲說也無妨，最可怕的是無新意的、媚俗的、甚至惡俗的戲說。

由譯入語能力超凡的譯者認真勉力完成一個、甚至多個全譯本是需要的，但迫切的是故事性強的選譯本，更迫切的是全方位的、全媒體的、全模態(tài)的故事模因創(chuàng)造與傳播。“故事中傳播的“道”需要注意內(nèi)外有別”(劉亞瓊，2020：34)。對于徐霞客及其《游記》中的故事，中國讀者是比較能接受的，但是，源于“高語境”文化的徐霞客，如何走進外國人的心中，需要創(chuàng)造性思考與努力。在國際傳播中，故事要符合習近平外交思想中對“真、實、親、誠”的強調(diào)(黃良奇，2018：24)，一味地往“崇高”處走，就是一種思維的懶惰。就目前而言，國內(nèi)關(guān)于徐霞客及其《游記》還沒有形成一部家喻戶曉的力作，這與馬可·波羅故事的傳播盛況相比，有云泥之別。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故事的故事性不夠。明明特立獨行的一個傳奇人物，在我們的故事中“泯然眾人矣”。國內(nèi)都傳播不遠，遑論國際了。

只有好故事才能激發(fā)對中國故事的他者敘述沖動(1)該表述借鑒了陳璐明 聞 镈(文獻見文后參考文獻)，故事復制沖動。這是徐霞客及其《游記》，甚至任何中國故事、中國文化、中國之道成功傳播的關(guān)鍵。旅游譯介不能不認真考慮這一問題，必須做好設計，持之以恒地努力，在“講好中國故事”這個總設計中講好相關(guān)故事。

旅游典籍的故事模因是滿足異質(zhì)文化需求和期待的理想載體?！氨苊怆p語中國文化經(jīng)典讀本在出版之后被‘束之高閣’或‘無人問津’的命運，是我們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許多、許鈞，2015：15)。出版后的推介是重要課題，如何把推介活動設計得有故事性，是本文所謂傳播過程中加強故事性的一例。在與國外研究機構(gòu)、媒體的合作過程中，如何加強對方的參與性，讓相關(guān)譯介、傳播活動成為具體參與者個人以及參與機構(gòu)生命過程中值得記憶的一部分，變得有故事性，非常重要。豐富相關(guān)附文本信息傳播，除旅游典籍內(nèi)故事的譯介，也注重典籍外故事的傳播，如作者傳記、創(chuàng)作背景、作品研究等；注重語境重構(gòu)方式，注意順應從高語境文化向低語境文化的轉(zhuǎn)化；嘗試旅游典籍故事數(shù)字化、活態(tài)化、多元化傳播等等，都是我們必須思考的“故事性原則”?！靶旅襟w時代，被電子化程度高也可看作是受眾需求高的一個佐證”(林廣云等，2020：154)。借力繪畫、音樂劇、電影、動漫、游戲等多元手段實現(xiàn)活態(tài)化傳播。

4.結(jié)語

模因是文化復制傳播的單位，故事自始至今是最有生命力的模因。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兼具文化通約性與特殊民族性的文化DNA，是成功故事模因的深層表征，是故事模因的長壽、生育力、精確復制能力的關(guān)鍵。在模因傳播過程中，宿主的表達既是傳播過程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又承擔構(gòu)建模因傳播文化語境的作用?！队斡洝肥翘N含眾多故事模因的模因復合體，同時它又和眾多模因復合體一起構(gòu)成中國故事超級模因復合體(super meme complex)。模因論啟示我們運用作品本身故事模因及附文本故事模因，構(gòu)建海外文化語境，講好旅游故事，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華文化，助力全球文化經(jīng)典化和多樣性。

《徐霞客游記》的翻譯應該從被動的翻譯變成主動的以傳播目標為導向的主動譯介。旅游譯介應該從單介質(zhì)分散努力，發(fā)展為全媒體出擊，從翻譯導向轉(zhuǎn)為傳播目標導向，從文字翻譯走向跨語種故事講述，應在如何講好中國故事這個總體目標下來設計旅游翻譯，設計具體旅游文獻的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