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jì)80年代以前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城里人憑票證購物,糧食按人頭配給,未成年人每月口糧十幾斤,重體力勞動者三十多斤。
供應(yīng)糧主要有玉米面、白面和糜米,還有少量的小米、蕎麥、莜面、軟米和大米,有一段時間,還配給陳年高粱米和無糖紅薯干兒。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頭一年秋天還是嬌羞粉嫩的甜玉米,怎么像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下放到了“窯道三場”,隔年就變成難以下咽的粗糧。
由于玉米面的供應(yīng)量占到了口糧的一半以上,成了左右一家人溫飽和幸福指數(shù)的主要指標(biāo),因此,如何利用玉米面,成了每個家庭的一件大事,于是,大家想方設(shè)法對玉米面進行改良,讓玉米面吃起來順口一些。
二十歲以前,除了過年和重要節(jié)日,玉米面窩窩幾乎每天一頓。
玉米面窩窩主要分兩種:正宗的純玉米面窩窩叫“燙面窩頭”,在滿漢全席中還有一席之地,叫“御膳窩窩頭”。皇上吃的窩窩頭肯定與民間的不一樣,否則,滿漢全席在我看來也就一般般!
窩窩頭的民間做法是:將玉米面用“暴滾水”燙著和好,然后捏成小孩拳頭大小像山的形狀,小山是中空的,所以,大家又稱它“大眼窩頭”。
剛出鍋時,大眼窩頭有著金子一樣黃燦燦的磨砂感,趁熱吃還有些黏甜,稍冷卻后會發(fā)僵發(fā)脆,掉地會彈起,風(fēng)干后非常堅硬,砸了腳面很疼,用力扔在磚墻上,會碎成塊兒。
另一種是用玉米面發(fā)過后的“起面”窩窩。
頭天晚上,將玉米面拌成糊狀,放在緊靠炕臺的鍋頭,第二天下午,面自然發(fā)酸,放入堿面或小蘇打,摻點白面,攪拌均勻,攤在后鍋的蒸籠里,用大火蒸二十分鐘,揭鍋,將一整塊淺黃色窩窩用菜鏟子分成十幾個方塊。
這種窩窩軟軟的、虛虛的,表面發(fā)光,中間有氣泡,拿著、看著、聞著有點像蛋糕,人們親切地稱它為“發(fā)糕”。
我對這種窩窩有著深厚的感情,因為它每天不離不棄地陪伴了我二十多年。
還有一種窩頭叫“假饅頭”,就是給窩頭穿了一身白面外衣,由于這種做法太費時間又浪費白面,我見過但沒做過。
我很小就主動幫著母親蒸窩窩,這讓我得到了愛勞動的好口碑和母親對我的偏愛,也提升了我的味覺,讓我成了一個蒸饅頭的高手。
其實,不是我天生勤勞,而是因為饞。我?guī)湍赣H做窩窩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往玉米面里多摻一點白面,讓窩窩的口感更好。全家人對我蒸窩窩的技術(shù)一致認(rèn)可,經(jīng)常夸我蒸的窩窩像饅頭一樣好吃。只是一到下半月,母親會看著快見底的白面甕發(fā)呆。
夏天,母親經(jīng)常用玉米面刷涼粉。涼粉涼涼的、滑滑的、軟軟的、黏黏的,吃著順口又?jǐn)』?,我們都喜歡。
但涼粉“水性”,吃了三大碗把肚撐得滾圓,尿上兩道就沒了。中午吃得很飽,下午放學(xué)等不上飯熟。
用玉米面刷涼粉,需要放入一定量的“蒿籽”才能讓涼粉有黏性,吃多了會便秘。
“鋼絲面”是對玉米面的一種重大改革,可算作當(dāng)時條件下粗糧細(xì)做的一大創(chuàng)新,打破了玉米面無法做成面條的現(xiàn)狀,讓玉米面的形象和口感有了質(zhì)的改變,受到很多人的青睞。
將玉米面經(jīng)過高溫高壓制成細(xì)細(xì)、硬硬的圓形面條,像金黃色的掛面。
雖然我反對挑食,但我的胃對鋼絲面卻無法適應(yīng)。吃了兩頓就再也無法忍受,要求母親在蒸鋼絲面的時候給我另外蒸幾個窩窩,即便是那種我最不喜歡的、不摻白面的大眼燙面窩頭也行。
若干年后,玉米面退出了人們的餐桌,有些好事者開始返古,于是,餐桌上又出現(xiàn)了玉米面窩頭,更有甚者,還上了鋼絲面。如今的玉米窩窩已進行了徹底改良,去掉了玉米皮,做工非常精細(xì),配料也相當(dāng)講究,有的玉米面窩窩全用小麥面加工,再上一點色素,但我還是不愛吃。對待鋼絲面,我的態(tài)度更加強烈,要求當(dāng)場撤下。因為一見到鋼絲面,我的胃會隱隱作痛,我發(fā)現(xiàn),我得了鋼絲面反射綜合征。
無論是從聽覺上、視覺上、味覺上,“攤畫兒”可算作玉米面中的上品。
攤畫兒用一種特殊的灶具——“畫兒鰲子”制作,畫兒鰲子那黑黑厚厚圓圓重重的樣子非??蓯?。
將玉米面摻入白面,放點糖精,用溫水?dāng)嚦删鶆虻南『?,一根筷子上扎一棵削了皮的土豆,將土豆的頂面削平,蘸上葫油,抹在烤得滾燙的畫兒鰲子上。油遇高溫,跳起了舞蹈、冒著油煙、散發(fā)出陣陣焦香。舀滿滿一勺面糊從中間向外轉(zhuǎn)著圈攤成薄餅,蓋上重重的鐵蓋兒。一會兒,油與面食被烤發(fā)出香甜的味道彌漫開來,充滿了整個家,將我們包圍在香味中。揭蓋兒,攤畫兒被烤得焦黃甚至還有些焦黑,被母親快速鏟在盆內(nèi)。一刻沒離開母親身邊的我,已忍不住伸手快速揪了半塊,邊吹邊倒手,迫不及待地放在嘴里,覺得燙也是一種很香的味道。
回想那種情景,至今心中還有實實在在的甜美。
說了一些玉米面不好,感覺我是一個忘恩負(fù)義的人。
我應(yīng)該深深地感謝那些看著不起眼、吃著不順口,甚至還會讓我的胃不舒服的玉米面,因為她不離不棄地陪伴了我二十多年,給了我成長所需的營養(yǎng),讓我平安快樂地長大,也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們今天生活的幸福與美好。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