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偉
1956年,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首都劇院落成,首演劇目選擇了曹禺的《日出》。今年9月,北京人藝新建的曹禺劇場投用,首演劇目仍然定為《日出》。這是人藝排演的第五個版本的《日出》,由人藝副院長馮遠征執(zhí)導。
在北京市中心的首都劇院側(cè)后方,灰白色、略顯低調(diào)的北京國際戲劇中心前不久建成,寄托著這個老牌“戲劇工廠”的國際化愿景。戲劇中心包含“曹禺劇場”與“北京人藝小劇場”一中一小兩個劇場,各設700座和200座。曹禺是人藝建院第一任院長,顯而易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曹禺劇場”,在北京人藝將承擔重要角色。
9月2日,北京國際戲劇中心正式啟用,當晚,新排《日出》在曹禺劇場首演,之后連演7場。“這出戲不僅是曹禺先生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對人藝來說也很有意義?!瘪T遠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日出》是以上世紀30年代為背景的故事,主旨是舊社會對人的壓迫。馮遠征說,今天再排《日出》,不能簡單復刻經(jīng)典,作為創(chuàng)作者一定要考慮想傳遞什么思想,要與現(xiàn)在的人進行內(nèi)心的對話。
“人藝的劇場是創(chuàng)新的劇場,有傳統(tǒng)版的《日出》,也有現(xiàn)代版的《日出》,未來可能還會有二版、三版出現(xiàn)?!瘪T遠征說。之后,曹禺劇場還將推出由濮存昕、唐燁導演的新排《雷雨》,以及青年導演閆銳執(zhí)導的《原野》。經(jīng)典新排,“新血”登場,為“曹禺劇場”開張。
馮遠征對《日出》并不陌生,在2000年任鳴導演的人藝版《日出》中,他飾演方達生,而且也導演過兩版人藝之外的《日出》。不過,這次為人藝導演新排《日出》,對他來說有特殊意義。
《日出》發(fā)表于1936年,故事背景是抗戰(zhàn)前的天津。外省青年方達生來到都市尋找初戀竹均,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變成交際花陳白露,被銀行家潘月亭供養(yǎng)。方達生的到來,喚醒了陳白露的靈魂,而這時,接踵而至的變故又不斷折磨她的內(nèi)心。她同情的女孩“小東西”被黑幫勢力賣到妓院,不堪凌辱而死,潘月亭又被暗算破產(chǎn),無法償還的債務擺在她面前。日出之時,陳白露吞下大量安眠藥絕望離世,方達生則燃起斗志。
馮遠征原本希望能對原作進行大幅度改編,但時間不夠,比改編劇本更占用他精力的,是指導演員。他幾乎選用了全部新演員班底,一批“95后”演員登場,陳白露的扮演者陸璐生于1997年。在馮遠征的爭取之下,增加了一個月排練時間。他們以上課的方式來排練,三個月里每天下午排戲,中午和晚上,他還專門為演員“加課”,從聲、臺、形、表等基礎(chǔ)課上起。
“如果再給我兩個月專門做劇本,可能你們會看到最不像《日出》的《日出》,但也可能是最反映曹禺先生本意的《日出》?!瘪T遠征向《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原本希望拆解《日出》的情節(jié),重新組織故事。一個大膽的設想是將方達生抽離出來,游走在故事之外。這個想法沒有完全兌現(xiàn),只在開場部分地體現(xiàn)了。
《日出》劇照:陸璐飾演陳白露。本文攝影/李春光
開場時,在追光燈之下,扮演方達生的楊明鑫在舞臺上走了一個U形軌跡。每一個方向都代表著一種情緒,從初入都市的不知所措,轉(zhuǎn)變?yōu)槊鎸夤株戨x時的反感,見到“小東西”之后心生憐憫,最后變?yōu)槎窢幍膱远?。這個開場與此前任何版本都不同,是全劇的濃縮,也是角度的切換,方達生搖身一變,成了畸形社會的觀察者。由此,整出戲不僅講述了陳白露的毀滅,也是方達生的反思,從而產(chǎn)生了雙重視角。
馮遠征希望模糊時間背景,因此沒有刻意還原上世紀30年代的環(huán)境。其實,曹禺也說過,他的戲時間設定并不具體,只是劃定一個大致的年代?!叭绻€原舊時代的酒店、服裝,現(xiàn)在的觀眾也只是客觀在看一個故事。”馮遠征說,“模糊掉這些,是希望觀眾時常抽離出來,去看待自己?!?/p>
馮遠征解釋,戲劇有很多可能性,國外都有穿著西服和牛仔褲的哈姆雷特。但中國很多觀眾看到大幕拉開,如果陳白露穿著牛仔褲、白襯衫,就會納悶,這是《日出》嗎?觀眾看戲習慣“帶著想法而不是帶著心”,這會影響對新的詮釋角度的接受,他希望能打破這個觀念。
舞臺設計上,這一版本也有較為大膽的創(chuàng)新之處,風格簡潔、現(xiàn)代,動用了投影甚至現(xiàn)場直播等多媒體技術(shù)。第二幕里,一條金魚被投影在背景中,整幕劇都在水中游弋,寓意除了方達生,臺上的人都是魚缸里的魚,誰也游不出去。陳白露自殺那一幕,甚至將演員的表情投影到背景墻上。
“我個人認為,這版《日出》只是邁了一小步,還沒有邁一大步?!瘪T遠征認為,這一版本的創(chuàng)新步子邁得還不夠大。北京人藝曾有過任鳴版《日出》和李六乙版《原野》等顛覆式改編,2000年這兩出戲上演時,引發(fā)戲劇界的大討論,批評者直言,新版把原著的美“改”掉了、“革”沒了。馮遠征認為北京人藝有創(chuàng)新的基因,一直不排斥先鋒的手法,前提是保持“創(chuàng)作人物”的根本,人物不能成為符號。
這次排演,馮遠征“撿回”了幾場曾被刪掉的戲。
曹禺寫的劇本總是太長,《日出》長達8萬字,全本演出至少需要五六小時。曹禺也曾坦陳:“我寫劇本,素來冗長,每次演出,必須大作刪節(jié)?!泵看涡屡艜r的刪減,也造成了不同版本之間的主要差異。
在曹禺劇本原作的結(jié)尾,陳白露服安眠藥自殺后,方達生上場,希望勸說她跟自己離開這里。沒得到回應,他獨自離開,迎著陽光走了出去。此前演出版本大多刪減了這段,以陳白露之死落幕。馮遠征則“撿”回了這一幕。1981年人藝版《日出》導演刁光覃曾解釋,方達生不必再回來作最后的挽救,是因為他已經(jīng)明白無能為力了。而馮遠征認為,這是扣題的一幕,體現(xiàn)了曹禺命名“日出”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