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工業(yè)文明帶來了事物的平均化和人的不完整化發(fā)展，以其科學技術的支撐和高效的機器生產將手工藝制作推向邊緣，在后工業(yè)時代，人們愈加重視對個性和精神世界的追求，這為手工藝品的發(fā)展和人尋找自我打開了一扇大門，人們賦予了這一物理實體獨有的思想和情感，它寄托著人類對自我的重新認識、對靈魂的解放、對美好生命的體驗，伴隨著身體的介入實現(xiàn)人本質力量的確證。

【關鍵詞】當代手工藝品;價值訴求;自我確證

【中圖分類號】J52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1-0064-03

“現(xiàn)代性”以其“同一性”把生活和世界“形而上學化”，事物失去了其獨特性，機器生產憑借科技帶來的高效率戰(zhàn)勝了手工制作，人們也開始用理性和邏輯丈量自我和生活，個體逐漸成為單向度的人。手工制作是一種與“手”緊密相連的活動，是人與物雙向互動的審美活動。手工藝品帶著人的溫度，交織著人的情感，是人們展現(xiàn)自我生命特質的符號，通過這一媒介將自我與世界連接起來，內心的情感得以把握，使自我得以外化。

一、手工藝品的當代語境

工業(yè)革命使社會生產方式發(fā)生了大變革，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使手工生產逐漸被取代?，F(xiàn)代工業(yè)文明追求的是一種“理性”原則，傳統(tǒng)手工藝制作無法同其強大高效的生產率抗衡，于是機器生產代替了手工制作，流水線作業(yè)代替了手工加工的每一道程序，而勞動分工也將制作者和設計者相統(tǒng)一的兩種身份割裂開來，那種在制作過程中心手相合的體驗被分割成一道道冰冷的程序，手工藝喪失了其在傳統(tǒng)中主流生產方式的地位。正如日本著名民藝學家柳宗悅所說：“機械工業(yè)帶來的殘酷壓迫、設施的龐大規(guī)模、大量的產品與低廉的價格，基本上摧毀了手工藝?！盵1]

手工生產是前工業(yè)時代普遍的生產方式，其背后承載著一定的文化和價值，也正因如此，其獨特性才顯現(xiàn)出來，也就是本雅明說的“韻味”，這是復制品永遠無法做到的，而現(xiàn)代機械工業(yè)文明體系以現(xiàn)代價值標準化的方式抹殺了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差異性，讓現(xiàn)代生活變得量化與平均化，失去了它本身的獨特性。

手工藝品獨有的文化與審美價值受到了巨大沖擊，手工生產在世界現(xiàn)代性的進程中逐漸失去優(yōu)勢，不斷地被現(xiàn)代機械文明邊緣化。人們生活的周圍大都是機械制造的東西，喝水用的杯子，穿的衣服等等，科學技術將人們的生活和世界往一樣的方向規(guī)整，無法將這些同類事物分辨開來，因為它們沒有差異性，由此以來，人們對事物感知也就落空。

二、當代手工藝品的價值訴求

（一）個性化的表達

手工藝品的制作擔負著設計和制作的雙重任務，在制作過程中，個體不同的人格、氣質、審美趣味等等都會通過“手”的操作自然流露出來，并呈現(xiàn)出不同的作品成果，體驗由此帶來的成就感，“現(xiàn)代科學和技術是超越性的，科學對客觀世界的解釋不會因民族和地域的不同而變化”[2]。而手工藝品恰恰就是對當下工業(yè)文明中這種標準化和機械化的補充。比如刺繡中的針法、木雕中的刀法等等，這些作品身上蘊含著不可復制的韻味，它是創(chuàng)作者獨特的個人風格的顯現(xiàn)，是經過“手”的作用產生的韻味。手工藝品是個性的產物，這種差異性和多樣性在機器生產的模式下基本不可能實現(xiàn)，手工藝品的獨特性由此凸顯出來。此外，手工制作比較靈活細膩，它不像機器生產那樣有著統(tǒng)一的規(guī)格和標準，每個制作環(huán)節(jié)中體現(xiàn)著制作者的細節(jié)雕琢和獨有的情感表達，并且能及時對作品進行適當調整，更易拉近與使用者之間的距離，與其產生情感共鳴。因此，在面對不同的使用者，手工的優(yōu)勢是機械生產所無法達到的。

如當下各行各業(yè)流行的DIY風尚就是對工業(yè)文明帶來的產品同質化問題的反抗，它是對產品個性化的追求。它崇尚自主設計，崇尚手工制作，追求獨特性痕跡，是一種主動的并且有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飽含著創(chuàng)作者個人的生命氣息。它的盛行為人們提供了一種避免標準化的生活方式?！昂蠊I(yè)時代是重視個性的時代” [3]，手工藝品所具有的個性是科學技術所無法取代的，可以說，手工藝品為當下的工業(yè)文明增添了豐富的色彩和活力，這也給手工藝產品的發(fā)展提供了一條道路。

（二）“人情味”的溫度

手工制造的方式是前工業(yè)社會生產力低下的必然選擇，在制作的過程中，人的觸覺視覺和大腦協(xié)作，身體和心靈相結合，技術和情感相結合，達到了主客的統(tǒng)一，通過美術、美感、藝術傳達出人情味。這種情感需求和體驗，是手工藝品具有生命力的表現(xiàn)。而工業(yè)文明則割斷了手工藝品技術與情感的統(tǒng)一性，它只是一種冷冰冰的技術。馬克思認為，“在工場手工業(yè)和手工業(yè)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廠中，是工人服侍機器”[4]。

手工藝品的制作是心手相連，它觸及的是人精神需求的核心。它是一種以表現(xiàn)為本質特征的藝術符號，它不是由理性的邏輯推理完成，而是借助抽象去完成，這一符號將人的情感外化為可感可見的東西。當人們面對一個手工藝品，它不僅僅是簡單的一種呈現(xiàn)，而當人們親身參與其中制作時，它更不僅僅是一種欣賞活動，而是蘊涵著情感的表現(xiàn)性，用蘇珊·朗格的話來說，就是手工藝品的“生命的意味”[5]。

手工藝品之所以具備“生命意味”是因為藝術形象和人們內在生發(fā)的情感有相同關系，也就是說，他們是同情的，在手工藝品欣賞或者制作的過程中，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經驗、去理解它，也可以將自己的想象力、審美趣味訴諸于它，它是人的自我情感和內在世界客觀對象化的產物。正是因為這種具有表現(xiàn)性的符號所具備的幻象結構形式與人的“生命形式”同構，從而實現(xiàn)了人與“內在生命”的溝通。

憑借“中國式田園生活”系列視頻而火遍全球的李子柒，在她的視頻中，通過手工勞作傳達著煙火氣息和田園氣息，刺繡、漢服、竹藝、家常食品等等，從衣到食到住，都可以通過一雙手完成。通過這些手工藝品，可以體驗到傳統(tǒng)農耕文化中天、地、人的和諧關系，每一個手工藝品都注入了制作者的經驗和情感、生活的酸甜苦辣以及勞動者的氣質和熱情。這是生活的詩意，也是人性的呼喚，訴說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熱愛與向往。作品中附帶的“人情味”在制造者和使用者之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也正因為這樣，不同國家的人對李子柒所講述故事能產生共鳴。在當代高度智能化的社會中，人們需要一種慢速度、高溫度的生活方式去對抗科技帶來精神的衰敗，手工藝品雖然是一種物質的形式，但作品所附帶的“手工情感”卻是一種生命意味的體現(xiàn)，這種情感體驗恰恰是現(xiàn)代工業(yè)產品所缺少的，這也是手工藝品獨有的價值所在。

三、當代手工藝品與人的確證

（一）現(xiàn)代性對人的異化

啟蒙精神孕育了現(xiàn)代性。而當理性上升為絕對時，理性自身的危機也就暴露出來。啟蒙強調是人的價值、尊嚴，但是在這種啟蒙理性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資本主義社會卻與之形成了悖論，也就是馬克思說的：“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著自己的反面?！盵6]

科學和工業(yè)給人們帶來巨大進步的同時又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衰敗。馬克思認為“現(xiàn)代社會似乎都烙印了資本的顏色，在資本生產過程中命運和初衷都早已經被扭曲”[7]?，F(xiàn)代性帶來了人的價值與生存危機，資本主義的分工和勞動將人的存在碎片化，使人的發(fā)展片面化，失去了自由發(fā)展和全面發(fā)展的可能。物性不斷增長，人的主體性被消解，處于被動的境地，成為一種失去生存意義和價值的工具性的存在。如今人們生活在現(xiàn)代化的社會中，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生產不斷工業(yè)化與機械化，現(xiàn)代人也變得越來越物質化。而這些在哈貝馬斯看來就是“理性的外化”[8]，齊美爾也指出，貨幣使現(xiàn)代生活變得量化，事物都變得一樣，變得平均化，失去了它本身的獨特性。人在貨幣性格的主宰下喪失了感知體驗的豐富性，內心失去了安全感，充滿了恐懼和迷茫，尊嚴和價值消失殆盡。人自身已經從內部分裂，無法進行完整自我的拼接和確證。因此，人需要解放自我，實現(xiàn)人的“合乎人性”的復歸。

在馬克思看來，“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于人自身”[9]，當人與自身、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真正解決，才是人本質的真正回歸。席勒也提出通過審美教育來反抗現(xiàn)代的世界，去抗衡那些建立在科學認識基礎上的哲學。因此需要手工藝品的復興，利用這樣一種詩意化使這個世界成為人的主體性展現(xiàn)的世界，使人得到精神返鄉(xiāng)。

（二）身體的介入——人的“自我”感覺的獲得

“人不僅通過思維，而且以全部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盵10]感覺同樣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是空間的基礎，“沒有身體空間中的身體作為根據(jù)，我們就不可能做出任何行動”[11]。他指出，對象的顯現(xiàn)是通過主體而發(fā)生的， 但這個知覺主體首先是身體而非意識。手工藝品重點就在“手”的體驗，手是人同外在環(huán)境連接起來的橋梁，一方面它向藝術品傳達人的身體和精神作用力，另一方面它也將人對世界、對自我的感知能力傳遞至心靈。當身體進入感知中，會在體驗中以“主動”的姿態(tài)介入，融入自己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和感悟力使對象更加完滿，使藝術作品以一種全新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人們更想體驗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的“感受美”，這種審美方式是動態(tài)的，當個體根據(jù)自己的愛好、審美意識、審美趣味進行修改、再創(chuàng)作時，主體能動性已經把這種固定的欣賞活動變成了一種開放、雙方共同互動的審美活動，在審美主體與藝術作品二者間的交流中獲得感知、理解和認知。此時獲得的參與互動性審美體驗是不同于傳統(tǒng)的、被動的審美體驗。這種身體介入的體驗是一種主體性行為，使理解活動在此基礎上得以展開。

伽達默爾認為“體驗如奇遇一般”[12]，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在每一次的體驗中顯現(xiàn)和提升，而自我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體驗中形成和成長的，不但需要有對象去借助感覺實現(xiàn)人的本質力量，同時它也必須是主動性的體驗感覺，手工藝品帶給人們的恰恰是這種審美體驗的感覺。

在手工藝品的欣賞和制作過程中，人可以利用充分的主體性對其展開豐富的想象，獲得享受的感覺，使人們以旁觀者的身份對世界和自身進行反思。這種審美主體的再創(chuàng)造活動，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

四、結語

工業(yè)化和機械化的社會導致了人的片面化、理性化，心靈是人精神的棲息之所，人如果失去這個家園，那么人本身的平衡狀態(tài)就會被打破，就會失去歸屬感而變得孤獨迷茫。手工藝品實際上可以幫助人們重拾家宅的感覺，它是一種人類與自己內心對話的審美活動，一旦進入這個過程，就進入了一種自由的狀態(tài)，當人們去觸摸或者親手去制作、領悟這些手工藝品時，所領悟到的意義自始至終都是超越其自身擁有的最初的意義，所得到的是人格的整體復蘇。手工藝品飽含著人的溫度、情感，承載著工業(yè)產品所不具有的文化審美價值，在當下工業(yè)文明中展現(xiàn)出另外一種文化形態(tài)。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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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04.

作者簡介：

雷敏，女，山西平遙人，吉首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