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伊

摘? ?要： 清末的留美教育，已被很多學者研究和注意。作為留美教育的機構載體——出洋肄業(yè)局，卻總是被忽略。出洋肄業(yè)局雖存在不到十年的時間，但是其開拓性、重要性、前瞻性應受到學界的關注和重視。出洋肄業(yè)局培養(yǎng)了優(yōu)秀人才，推動了留美、留日的浪潮，促進了西學東漸和東學西漸，促進了大使館的發(fā)展，一定意義上可被看做是大使館的前身。

關鍵詞： 留美教育? ?出洋肄業(yè)局? ?容閎

一、容閎與出洋肄業(yè)局

1871年，在內(nèi)憂外患的壓力下，經(jīng)容閎提議，在李鴻章與曾國藩的支持下，30名幼童被派往美國求學，這是中國留學教育的發(fā)軔。根據(jù)容閎的計劃，連續(xù)四年，每年派出三十名幼童留美，幼童的年齡定為12歲至15歲，學制十五年，希望他們在接受西式的教育之后，回國替朝廷服務，使清王朝可以躋身于與外國平等的地位。1870年，在上海設立預備學校，首批教職員為校長劉開生，副校長吳子石，還有中文教員和英文教員各三名，外出留學的學生必須經(jīng)過考試，學生的基本費用和支出全由政府供給，但是家長們都必須具結一張，如果學生在外出留學時，遭遇疾病死亡或意外災害，不能向政府要求各種撫恤①（127）。1872年，首次通過考試的學生出洋赴美。

在官員派遣方面，李鴻章曾說：“從前曾文正公創(chuàng)辦之初;奏派陳荔秋、容純甫為正副總辦，蓋以容純甫熟諳西事，才干較優(yōu);荔秋老成端謹，中學較深，欲使相濟為公也。”②（177）政府委任容閎為“選帶幼童出洋肄業(yè)局”副委員，陳蘭彬為正委員，陳蘭彬為守舊派的代表人，負責督促留學生的中文課程，容閎的職務為負責照料學生接受外國教育，并且派出兩名漢文教員（葉緒東、容元甫）和一名翻譯（曾蘭生），充實到出洋局的理事會中③（7）。在幼童到達美國后，容閎給他們分配以后教養(yǎng)監(jiān)護他們的美國教師，每一個美國教師家庭負責兩個或四個幼童，英文合格的幼童，直接進入美國學校，英文不合格的兒童在教師家里接受個別補習，做入學準備④（84）。出洋局的辦事處初設在麻州斯伯林斐，后來遷至康奈狄格州哈德福市索默納街之租屋中，1874年李鴻章受留學事務所的請求，“命予（容閎）于哈特福德之克林街監(jiān)造一堅固壯麗之屋，以為中國留學事務所永久辦公之地，次年春正月，予即遷入此新居。有樓三層，極其宏敞，可容監(jiān)督、教員及學生七十五人同居。屋中有一大課堂，專備教授漢文之用。此外則有餐室一、廚室一，及學生之臥室、浴室等”⑤。這座華麗而新穎的建筑，成為中國留美官員和學生學習與居住的大本營。這個大本營肩負保護學生、管理學生、監(jiān)督學生等眾多職能，也是中國在外的象征，哈德福市克林街的自建房屋成了出洋局辦事處的最終地點。容閎本意是在此建立永久局址，使中國政府不會對留學計劃半途而廢，他希望幼童留學在美國根深蒂固，只可惜，事情最終的發(fā)展總是不如人所愿。

1873年、1874年、1875年清政府又相繼派出三批學生赴美留學。1874年，陳蘭彬奉調(diào)回國，以區(qū)諤良代之而為“肄業(yè)局”委員。1875年，清政府任命容閎為美國、秘魯、西班牙三國全權公使，容閎因不舍其親自創(chuàng)辦的出洋肄業(yè)局、更害怕他畢生致力的留學事業(yè)毀于他人之手，于是婉拒政府，清政府后任命容閎為副公使，并且保留他在出洋局的職位。但容閎的時間幾乎被上述三國的外交事務所占用，無暇分身管理出洋局的事務，在區(qū)諤良辭職之后，吳子登擔任出洋局總辦，1881年，出洋局被命令停辦。全體留學生遣送回國，留美事業(yè)戛然而止。

二、出洋肄業(yè)局失敗的原因

（一）教育理念相悖：容閎與守舊派的矛盾。

根據(jù)原訂章程，中學西學應當并進。但容閎希望幼童們可以接納美國人的觀點，忽視了中文教學。容閎很早入了基督教，1852年，又入了美國籍，娶了哈德福城一位世家的女兒魯意莎·克洛小姐為妻，并由杜吉爾牧師主持婚禮儀式。容閎在美國的種種做派，使守舊派加深了對容閎的仇視，留美事業(yè)的施行也直接和間接地受此影響。守舊派官認為出洋肄業(yè)局的存在是對孔教的侮辱，“洋化”了的學生將會毀了祖宗成業(yè)。

幼童在赴美留學時年齡平均不到十五歲，他們對新生活適應很快并迅速地接受了美國的思想觀念與理想，在學校生活中，他們踢足球、打棒球，有時甚至用拳頭與挑戰(zhàn)者進行較量，這些呼吸自由獨立空氣的幼童們逐漸被“美化”了。起初，他們被規(guī)定必須穿長袍和蓄辮子，但受到美國同學的嘲笑，被戲稱為“女孩子”，史密斯太太回憶初見幼童時：“當?shù)谝淮沃袊淄\緞長袍，出現(xiàn)在李鎮(zhèn)教堂時，曾引起全鎮(zhèn)轟動，中國幼童著厚底布靴，戴瓜皮帽。有一次其中一位幼童，追逐鄰居之豬，引起村人發(fā)笑。不久他們改著黑色或藍色法蘭絨西裝上學，都把整齊的辮子，盤在頭上，或藏在頸后衣領中?！雹蓿?5-47）幼童們提議穿西裝，遭到陳蘭彬的反對。陳蘭彬認為長袍是中國士大夫的象征，蓄辮是忠君愛國的表現(xiàn)，脫掉長袍、剪掉辮子被陳認為是“離經(jīng)叛道”的行為，可容閎卻認為幼童們服飾裝扮上的改變僅是個人意志的自由選擇，不必上升到愛國愛教的程度當中。這是容閎和陳蘭彬意見相悖的起點。但當時該局備受李鴻章支持，故陳蘭彬對留美計劃與肄業(yè)局的不滿，并沒有給肄業(yè)局帶來多大影響。

1878年，陳蘭彬二次抵美，就任中國首任“駐美公使”，同來者有新任“幼童出洋肄業(yè)局”委員吳子登。吳子登是“守舊派”人物，在他抵達哈德福城后，不斷向北京方面匯報該局管理不善及幼童“洋化”之狀態(tài)。吳子登認為“幼童因環(huán)境蛻變之速，且正方興未艾，他們將成為‘美化之人，不復卑恭之大清順民矣”，吳子登與容閎一開始就存在激烈的沖突，吳子登無法容忍留美幼童自由散漫的生活方式，荒廢學業(yè)。幼童們成長因受困于美國的大環(huán)境里，對中文了解甚少，即使有心學習，也達不到理想的狀態(tài)，再加之留學年限較長，其言行思想都與美國學生相似，有些學生甚至忘記中國話，在考試時連中文名字都不會寫，還有一些剪掉辮子入了洋教，在吳子登等守舊派眼里，更屬大逆不道、不可容忍之行為。容閎的侄子容揆就因“剪辮、入教”一事在去哈佛大學學習之前，被出洋肄業(yè)局除名。吳子登認為學生已經(jīng)喪失了士大夫及孔教之修養(yǎng)，幼童們不應該繼續(xù)留美學習，以防“不斷之洋化”。

陳蘭彬在1881年3月5日的《奏陳駐洋肄業(yè)局情形折》中稱：“外洋風俗，流弊多端，各學生腹少儒書，德性未堅，尚未究彼技能，實易沾其惡習，即使竭力整飭，亦覺防范難周，極應將局裁撤?！雹撸?6）后在排華風潮中，一御史趁機上奏，建議解散出洋肄業(yè)局，并遣送留學生回國。政府就此條建議詢問李鴻章、陳蘭彬、吳子登三人的想法。李鴻章此時已不愿再向學生伸出援手，陳蘭彬認為“學生居美之久，在理亦當召回”。吳子登認為“學生應立即撤回，歸國后交地方官嚴加管教”。至此，留學事務所就此告終。1881年，近120名學生凄然回國，赴美留學教育事業(yè)宣告失敗。

（二）排華政策：美國政府對清廷態(tài)度的轉變。

兩國關系，決定了兩國交往的總基調(diào)。1868年7月28日兩國簽訂“中美天津條約續(xù)增條款”，又稱“蒲安臣條約”，中美之間關系較友好。蒲安臣擔任美國駐華公使期間，維護中美邦交友好，并且不遺余力地勸說駐北京外交使團放棄“炮艦外交”的威脅手段，與清廷采取合作友好政策。但沒過多久，中美關系形勢大變，美國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也沒有給華僑平等的待遇，在種族歧視的背景下，“排華”問題更成了拉攏政客的噱頭和方式。比如在美國丹佛城的懷我明州，“反華暴動”層出不窮，聯(lián)邦政府卻沒有保障華人的安全和進行任何行之有效的措施與賠償。當陳、容兩人以公使身份，援用“蒲安臣條約”向美國政府提出抗議時，美國政府卻以聯(lián)邦政府無權干涉州政府為名，對此事置之不理⑥（35-47）。美國政府更是單方面提出修改或廢除“蒲安臣條約”中雙邊互惠的條例。按原計劃留美幼童畢業(yè)之后，可以繼續(xù)進入美國軍事學校攻讀，但當李鴻章就此項事宜向美國駐華使節(jié)詢問時，美國官方回復，中國學生若想進入美國軍校學習，美國國會必須通過“特別法案”。當時，排華氣焰正熱烈，“特別法案”是絕對不可能被通過的。美國國務院以“此處無安置中國學生之處”為借口拒絕，不愿意再接納中國留學生繼續(xù)深造⑧（10）。美國國會通過種族歧視的“排華法案”，使中國政府對美國非常失望，排華政策是留美教育中途流產(chǎn)的重要原因之一。

由此可見，留學事業(yè)順暢與否，與大國之間的國際關系密切與否相連。美國對華的態(tài)度是留學教育成功推廣的前提，中國對美的態(tài)度則是事件順利發(fā)展的關鍵。兩國關系倘若密切，“革命”事業(yè)僅成功了一半，具體的發(fā)展還要看接下來如何統(tǒng)籌和實施。兩國關系若是惡化，華人的最基本人身安全都難以保障，更別提學習西式教育了。

三、出洋肄業(yè)局的歷史意義

出洋肄業(yè)局的關閉，象征著留美教育的失敗，出洋肄業(yè)局的歷程就是清末留美教育發(fā)展的縮影。通過分析洋肄業(yè)局的產(chǎn)生、發(fā)展、消亡等脈絡，見微知著，我們可從中窺視清末留美教育的結局。雖然出洋肄業(yè)局存在不到十年的時間，但是其開拓性、重要性、前瞻性是無法被后人忽視的。

（一）開拓性：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促進了留歐、留日的浪潮。

出洋肄業(yè)局作為中國第一個近代化性質的留學機構，它終結前所取得的成就，已被世人所知，但它對以后事件的深遠影響，卻很少被記錄③（17）。幼童們回國之后，“他們的機警、聰明、良好舉止、男子漢儀表、健壯的體格等，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③（17），幼童們自小離家，遠赴重洋，塑造了吃苦耐勞之精神與堅韌不拔之品格。他們回國之后，雖分散于祖國各地，但都學以致用，大多在鐵路、煤礦、軍工、外交等處工作，如詹天佑、鄺榮光、容尚謙、歐陽庚等人，他們在國難時勇于奉獻、在戰(zhàn)爭中不懼犧牲，他們身上的優(yōu)秀品格與過人素質促使清廷繼續(xù)向外派遣留學生，為后續(xù)留歐、留日浪潮開了先河。

（二）重要性：促進了西學東漸和東學西漸。

出洋肄業(yè)局的成立，貫徹著“中體西用”的原則，在不動搖清朝統(tǒng)治根基的前提下，學習西方先進的器物技術，以達“自強求富”之目的，被派出的幼童們不僅學習西文，而且學習美國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等方面的知識，對西方的政治制度和科學文化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們把西方的先進文化帶回國內(nèi)，促進了西學東漸。在留學期間，他們側面向美國傳播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使一些美國人撇棄偏見，深入了解中國人吃苦耐勞的品性。被派出留學的幼童與之前的寄宿家庭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在回國之后，他們在通信往來中匯報最近發(fā)生的事情、產(chǎn)生的困惑及遇到的困難，一定程度上，也讓寄宿家庭們了解了中國的國情和局勢。容閎在任期間，向耶魯大學贈送中文書籍，“容閎1878年贈送：《綱鑒易知錄》《三字經(jīng)》《千字文》《四書》《五經(jīng)》《山海經(jīng)》《康熙字典》《三國志》《李太白詩集》”⑨（121）。這些書籍能讓西方了解中國的豐富傳統(tǒng)文化，促進東學的傳播。雖然出洋肄業(yè)局對東學西漸的早期努力是有限的、膚淺的，卻是不容忽略的。文化橋梁是連接兩地的，由此引發(fā)交流與互動，既不會因為富貧之別而單向，又不會因為文明之異而排拒。不同質的文化同樣可以匯通與共融⑩。因此，出洋肄業(yè)局作為對外留學教育的載體，在學習西學和傳播中學之間起到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三）前瞻性：促進了大使館的發(fā)展。

出洋肄業(yè)局雖然存在時間較短，但它對現(xiàn)世仍有借鑒意義和價值，換種角度看，出洋肄業(yè)局類似于當今大使館的前身，雖然今天大使館的功能與出洋肄業(yè)局明顯不同，但出洋肄業(yè)局作為中國對外派出的第一個留學教育機構，它涵蓋了類似于現(xiàn)在公派留學生學生衣食住行、學習考察等方面的內(nèi)容。不同的是，出洋肄業(yè)局直接將地點設在國外。學生任何的需求，都由出洋肄業(yè)局出面，對外交涉。出洋肄業(yè)局針對學生的不同表現(xiàn)，采取批評、整頓、懲罰、獎勵等措施，不符合清廷考查要求的學生，將被遣送回國。像容閎、陳蘭彬、吳子登等人，既扮演著老師、管教的角色，又扮演著外交人員的角色，對兩國關系起到了潤滑作用。美國人對中國人最初深切的印象就來自于容閎他們帶領的留美教育團，在某些方面起到類似大使館的作用。今天的大使館主要在外交領域發(fā)揮作用，它代表整個國家的利益，是中國的象征，對在國外居住的華人，大使館依舊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當然，權利和義務是相統(tǒng)一的，駐華華人也受大使館約束，要依法行事，不能損害中國的利益和國際形象。故此，我認為出洋肄業(yè)局為大使館的設立提供了一些經(jīng)驗，它協(xié)調(diào)了兩國之間的關系，促進了中西文化的交流，是大使館的前身。

注釋：

①陳學恂，田正平.中國近代史教育資料匯編——留學教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②中國近代史叢書編寫組.論出洋肄業(yè)學生分別擻留[A].洋務運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

③容尚謙.創(chuàng)辦出洋局及官學生歷史[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

④陳立堯.早期留美幼童史事評述[J].黑龍江史志，2014（16）.

⑤容閎.西學東漸記[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17.

⑥高宗魯.中國幼童留美史——現(xiàn)代化的初探[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

⑦謝俊美.陳蘭彬與近代中國留學教育[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10（03）.

⑧孫曉云.清末社會輿論中的留學教育研究[D].徐州：江蘇師范大學，2017.

⑨章開沅.西學東漸與東學西漸[J].浙江社會科學，1999（1）.

⑩吳文萊.容閎與中國近代化[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序言.

參考文獻：

[1]陳學恂，田正平.中國近代史教育資料匯編——留學教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2]容尚謙.創(chuàng)辦出洋局及官學生歷史[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

[3]容閎.西學東漸記[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4]高宗魯.中國幼童留美史——現(xiàn)代化的初探[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

[5]吳文萊.容閎與中國近代化[M].珠海：珠海出版社，2006.

[6]孫曉云.清末社會輿論中的留學教育研究[D].徐州：江蘇師范大學，2017.

[7]章開沅.西學東漸與東學西漸[J].浙江社會科學，1999（1）.

[8]謝俊美.陳蘭彬與近代中國留學教育[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10（03）.

[9]陳立堯.早期留美幼童史事評述[J].黑龍江史志，20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