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秘

內(nèi)容摘要：《酉陽雜俎》在唐朝晚期的傳播情況不得而知，從現(xiàn)有記載來看，此書自宋代開始從一本文人用以自娛的書成為了“小說之翹楚”，所得的推崇與贊譽經(jīng)過了時間的考驗。擷取兩宋時期官私書目和文人的記載，了解其傳播情況，更能體會到此書的獨特之處。

關(guān)鍵詞：酉陽雜俎 收錄 小說傳播

唐代小說承襲魏晉志怪志人之書，內(nèi)容多為記敘奇異故事或是補充時事。段成式所撰《酉陽雜俎》于傳奇外另辟蹊徑，內(nèi)容奇詭，范圍寬泛，被歷代文人重視?！稓J定四庫全書》中《酉陽雜俎》提要記載：“自唐以來，推為小說之翹楚，莫或廢也。”[1]（638）魯迅亦稱此書“為世愛玩，與傳奇并驅(qū)爭先矣?！盵2]（98）《酉陽雜俎》能獲得如此高的評價，除此書本身材料的豐富外，還在于后世諸人對它的推崇。考察此書在兩宋時期的收錄和刊刻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它自上而下的傳播過程。

一.北宋時期的偶錄記憶

《酉陽雜俎》在北宋并非籍籍無名，它被眾多文人記載傳述，或作考證材料以追溯源流、明辨是非，或為宋人提供了解中晚唐社會情況的有效途徑。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完成的《太平廣記》中記載了六百余條《酉陽雜俎》的內(nèi)容，涉及鬼神、盜俠、傳奇等諸多方面，是目前已知的北宋年間關(guān)于《酉陽雜俎》的最早記載。此后蘇易簡所撰《文房四譜》卷一提到《酉陽雜俎》記載的東都天津橋以足寫字，字跡工整之事。黃休復著《茅亭客話》，書中卷八“瑞牡丹”條引《酉陽雜俎》對牡丹的記載以便梳理牡丹的發(fā)展情況。蘇易簡和黃休復在北宋初年文壇聲名赫赫，他們對《酉陽雜俎》的引用無疑增加了此書的可信度，擴大了此書在士林間的影響力。北宋的諸多書目中也記有《酉陽雜俎》的情況?！冻缥目偰俊烦蓵谒稳首趹c歷元年，書中提到《酉陽雜俎》共三十卷。宋仁宗嘉佑五年，歐陽修等人合著的《新唐書》完成，書中《藝文志》也曾提到《酉陽雜俎》共有三十卷，可見此書在當時仍是完本。

北宋慶歷年間活字印刷術(shù)出現(xiàn)后，許多古籍被整理刊刻，書籍的流動給文人的生活帶來新鮮空氣，為文人的創(chuàng)作增添了可考的材料?！队详栯s俎》被視為了解中晚唐社會的重要筆記，因而許多傳世筆記中都留存著《酉陽雜俎》的痕跡。如《紺珠集》引《酉陽雜俎》158條內(nèi)容，記載唐代的傳奇和奇珍異寶，以饗世人。其后王得臣作《麈史》，卷中有言：“段成式《酉陽雜俎》云：‘秦漢以來，于天子言陛下，皇太子言殿下，將言麾下，使者言下、轂下，二千石長史言閣下，父母言膝下，通類相與言足下?！盵3]（27）王得臣是北宋著名的學者，博學多識，故而他對《酉陽雜俎》內(nèi)容的引用說明了此書內(nèi)容的可考性。

事實上，《酉陽雜俎》不僅有翔實可考的材料，部分條目也存在爭議。沈括《夢溪筆談》卷三“陽燧”中提到：“《酉陽雜俎》謂“海翻則塔影倒”，此妄說也。影入窗隙則倒，乃其常理?！盵4]（14）《補筆談》卷三：“《酉陽雜俎》言“花似梔子稍大”，謬說也?！盵4]（233）這些記載否認了《酉陽雜俎》部分內(nèi)容的真實性，卻說明了當時引用《酉陽雜俎》作考證材料的風氣之盛，以至于沈括要花費筆墨來進行反駁。

蘇易簡、黃休復、王得臣和沈括在北宋年間享譽日久，是當時有名的學問家，他們對《酉陽雜俎》的記載無疑提高了此書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從另一角度來看，這種傳播仍然只存在于學問豐富、地位較高的文人當中。

二.南宋時期的大規(guī)模傳播

《酉陽雜俎》在南宋的記載比北宋更加豐富，此書從鮮為人知到“文字漫漶”的過程得益于當時的藏書大家及出版商。

南宋時期有名的藏書家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與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中皆有對《酉陽雜俎》的記載?！犊S讀書志》中提到：“《酉陽雜俎》二十卷續(xù)十卷”，“大小二酉山多藏奇書，故名《酉陽雜俎》?！盵5]（554）《直齋書錄解題》中記載“《酉陽雜俎》二十卷、續(xù)十卷?！辈⑻岬健肮识嘧H怪，其標目亦奇?！盵6]（321）可見此書在當時是以奇來贏得眾人關(guān)注的，這一特點也被他人關(guān)注。南宋初期，南宋著名文學家胡仔所著《苕溪漁隱叢話后集》中有數(shù)條關(guān)于《酉陽雜俎》的記錄，如卷第四“李太白”，卷第九“杜少陵四”，卷第十“韓退之”，卷第十四“玉溪生”等。這對此書的傳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目前已知最早為此書作序的是周登，他稱“余舊不識此書，惟見諸家詩詞多引據(jù)其說?！盵7]（291）并對此書評價頗高：“其書類多仙佛詭怪，幽徑秘錄之所出。至于推析物理、《器奇》、《藝絕》、《廣動植》等篇，則有前哲之所未及知者?！盵7]（291）且“其載唐事，修史者或取之?！盵7]（291）可見此書在當時刊刻的不夠多，但聲名在外。此后，周登將《酉陽雜俎》付梓，進一步擴大了此書的影響力。周刻本9年后，鄧復為《酉陽雜俎》作序。鄧復認為段成式確實如史書所說一樣博學多識，“今考其論撰，蓋有書生終身之所不能及者，信乎其為博矣?！盵7]（292）并稱此書“世所罕睹，是以周使君訪之而無有，管博士得之而未全?！盵7]（292）晚唐五代及北宋南渡時期的戰(zhàn)爭造成了許多書籍的遺失，《酉陽雜俎》也沉寂無聞。幸而鄧復家藏書甚多，發(fā)現(xiàn)《酉陽雜俎》“偶在其錄”，又因為朋友求書懇切，于是寫下序文并付諸刊刻，使其廣為流傳。南宋末年，此書的刊刻處于一種爆發(fā)狀態(tài)，受眾多，需求大。淳祐十年，廣文的彭奎實因為市面上的《酉陽雜俎》過于雜亂，文字漫漶，于是重刊此書。在彭氏為《酉陽雜俎》所作序言中，稱“昔太史公好奇，周游天下，取友四海，歸而為書。然則是書也，其亦段氏寓其好奇之意歟？”“噫！后豈無太史公者，嘉其所好而備錄哉?！盵7]（292）可見他為此書內(nèi)容之奇詭，數(shù)目之繁多所震撼.他將《酉陽雜俎》與《史記》并列，是當時的出版家對此書價值的充分肯定。

《酉陽雜俎》在一次次的刻印之中被整理校定，卷數(shù)得以統(tǒng)一，不止是當時的出版商承認了《酉陽雜俎》的價值與地位，其后的文人學者們同樣承認了《酉陽雜俎》的內(nèi)容廣泛和價值獨特。諸如王觀國之《學林》、程大昌之《演繁露》都對此書內(nèi)容有所記載。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引《酉陽雜俎》說“茄子”和“塔影翻倒”二事，以自己的所見所聞對這二者進行考證，證明了《酉陽雜俎》不僅尚奇，還尚實的特征。此后羅大經(jīng)所著《鶴林玉露》甲篇卷四中提到《酉陽雜俎》記和載的孫績孫敬業(yè)悍勇之事，生活在南宋末期的葉釐也對《酉陽雜俎》有所關(guān)注。羅大經(jīng)和葉釐的生活時期，周登和鄧復的刻本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傳播了，他們是《酉陽雜俎》的接受者，也是此書的傳播者。

《酉陽雜俎》的多次刊刻和記載不僅擴大了此書的傳播范圍，還使得此書逐漸從封閉的環(huán)境中走到了普羅大眾面前，從北宋時期的文學大家到南宋時期的出版商和文名不高的文人，《酉陽雜俎》完成了一次自上而下的傳播。

三.《酉陽雜俎》在宋朝得到傳播的原因

通過對《酉陽雜俎》在兩宋的記載情況，可以比較清楚的了解此書的傳播情況，從上述分析來看，此書的傳播對象從學者大儒到普通文人，再到出版商和僧人，他們的關(guān)注點都在《酉陽雜俎》的“奇”。究其根本，在于文人的博物傾向和小說體例的結(jié)構(gòu)變化。

一方面，博物君子的治學傾向促使后世文人吸取多類知識，且文人“一物不知，深以為恥”的文學習慣使他們將目光更多地投入到博物學的領(lǐng)域，《酉陽雜俎》這樣一本內(nèi)容寬泛博雜的筆記小說就走入宋人眼簾。人們征奇求異，對事物的來源和特征加亦親身驗證，在滿足自身博物需求的基礎(chǔ)上，完成了知識的承襲。朱翌撰《猗覺寮雜記》“東坡鍳空閣”條引《酉陽雜俎》云月上蟾桂為地影，空處為水影來說月上陰陽變化;袁文著《甕牖閑評》中提到《酉陽雜俎》所言蝦姑即鴉舅。這二書所引內(nèi)容一為天文，一為動物，均是書中少人言的事物?？梢娝稳艘嗖┪锷衅?，《酉陽雜俎》才備受歡迎，得到傳播。

另一方面，《酉陽雜俎》“以類相聚，有如類書”[2]（98）的獨特體例吸引了眾多文人進行模仿創(chuàng)作。兩宋時期的文人們不僅在著書時引用《酉陽雜俎》中的內(nèi)容作為論證材料，還模仿《酉陽雜俎》的結(jié)構(gòu)，承襲其內(nèi)容，創(chuàng)作出許多以雜俎命名的文言小說，如《群玉雜俎》《增廣群玉雜俎》等書。就書名而言，以‘雜俎直接作為小說集書名的書很少，可見它的出現(xiàn)確實受了《酉陽雜俎》的影響。此外，兩宋時期還有許多以“雜志、雜傳、雜錄、雜記”等詞命名的文言小說，如《明道雜志》《柏臺雜著》《甲申雜記》《隨手雜錄》《獨醒雜志》《清異錄》等書。諸書或各有標目，或內(nèi)容存在可以分類的情況。如《清異錄》的內(nèi)容可分為天文地理、人事言行、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等三十一門，共661條，所敘內(nèi)容為唐至五代時期的奇物異聞，至今仍有傳閱。

綜上所述，時人的序跋和書中引用的內(nèi)容對《酉陽雜俎》在兩宋時期的傳播大有裨益，宋人尚奇和求實的文學風格和不斷進步的文學創(chuàng)作理念更是起到了極大的幫助。在以上種種因素的推動下，一種新的小說類型應(yīng)運而生，即雜俎類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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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