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爽
回憶里的眉山,不是水街的繁華,而是一次由吃走近東坡走近他的旅行。
東坡肘子,早有耳聞,只是覺得跟黃龍溪的焦皮肘子差不多而沒抱太大希望;蘇東坡,當然也在課本里頻頻出現(xiàn),卻沒有整體了解過他的人生。
偶然的機會,選擇了眉山,不想?yún)s撞見了窺見他的一扇窗,悠悠然留下美麗的記憶。
“來眉山當然要吃東坡肘子了!”他提議。我附和。在吃這個問題上,我是沒意見的,我信他是一個美食家,跟他走,準沒錯。天色已暗,陌生的城,我們出去撞東坡肘子,“馬旺子”的招牌吸引人,可它不遂人愿,歇業(yè)了。好在不遠處一家裝修古典的酒樓還開著,我至今都不知道酒樓的名字,只記得那晚的東坡肘子出奇地好吃。肥而不膩,軟而不爛。肘皮咸香中混著酸、甜、辛、香,又似有若無,入口即化,一抿入喉。瘦肉浸在湯汁里,軟得一夾就拉絲,肌理裹足了湯汁,入口便是剛才各種味型的天下,充溢著整個口腔。每咬一次便溢一次、香一次。那味道,叫你久久留戀,舍不得放筷。于是,他說我?guī)缀醭酝炅苏麄€的瘦肉。
其實,東坡肘子在跟我們玩幻影游戲呢!肘皮光亮凝若瓊脂,掛汁少入口便沒,像急急的幻影虛撩一下你的胃,想認識得再來一口。瘦肉自然是實在,每咬一口都能有新味型入口入心。相比于肘皮,我更喜歡瘦肉,那實實在在的新鮮感勝過飄忽不定的撩撥。
蘇東坡也真是個美食家,才創(chuàng)制出了這人間至味東坡肘子。初嘗是道菜,多品是人生。也只有多才睿智、豁達豪放的東坡才會細細將人生百味熬制在菜品里。人生失意不失心,權將美食當禪心。我們認識的全才東坡是無數(shù)失意熬出來的,一塊普通的豬肉得了他的點化能成佳肴也是熬出來的幸事。可蕓蕓眾生往往得其表,能懂其味的才明白各中艱辛。
人讀東坡“十年生死兩茫?!?,說豪放的東坡原來也是情種。說寫詞之時身邊已有新歡相伴,為何還來念舊?且如此深情,是造人設嗎?且不知年近四十的他仕途失意,生活也是諸多變化。密州一夢,多少沉痛郁于其中,當年的恩愛遠去,曾經(jīng)的詩酒生活、琴瑟和鳴已然遠去,只剩如今的孤獨。王弗,在東坡心里早已是美好的過去,與她陰陽兩隔,不僅僅是失偶的孤獨,更有人生的失意。
人道是豪放詞才有男兒氣,有“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英雄氣概才是男兒馳騁天下的勃發(fā)英姿。哪個男兒不渴望一手撐江湖一手抱美人呢?東坡的青年時代,除了王弗,也自是有滿腔英雄夢的。否則,他何以對三國少年英雄念念不忘呢?“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薄盀閳髢A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蹦憧?,豪放中有一種神往,那是年少成名的周瑜,一戰(zhàn)而名,美人相擁。東坡中年的豪放,豪中有狂,“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可這狂,卻脫不了落寞,那就自嘲吧。
他說他喜歡蘇東坡,也覺得自己像東坡。那時的我不太能理解這話,可那時那地,他確實像撩撥人胃的東坡肘皮,一抿入喉,隱隱約約的余味又不散去。他的一些經(jīng)歷我是知道的,一往情深而落寞孤單至今;用美食牽動地方文化,牽動人際關系,在他那里永遠能聽到妙談;說文論事,他的言論鞭辟入里,每每讓我醍醐灌頂。這些,跟東坡是很相似的吧?
可漸漸的才明白,豁達地面對人事,面對偶然,才是他與東坡更神似的地方。
既然來了,我們便去尋找美食吧。四個輪子一啟動,嘴巴便有了幸福的可能。于是,那次吃到的丹棱農(nóng)家樂的涼拌雞,和萬達廣場的那家酸菜魚,都成了我記憶中常常撩動唾液腺的美食。農(nóng)家樂早已記不起名字,萬達的酸菜魚后來也有吃到,但就是那次的兩道菜,每每想起都幸福地發(fā)饞。土雞雞塊,一遇上秘制的調(diào)料就名聲大噪。各家有各家的秘方,其實無所謂味道的高下,更是食客的心情。酸菜魚,下午三點,滿盆的香氣都是為我們而繚繞。菜不僅僅是菜,是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是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依然可以樂觀地去發(fā)現(xiàn)尋找樂趣的心。不是隨意地偶遇的美食,又怎能有如此多的驚喜?!這是多少境遇才能練就出的豁達?二十多歲的我是體會不到的,經(jīng)歷了人生的風浪還可以笑的人才懂。
跟著蘇東坡走,他的佳話伴隨著美食傳遍了大江南北。跟著他走,他的詼諧與美食就豐富了我的世界。走吧,走吧,隨遇而安,既是命中注定,何不欣然接受?“雪泥鴻爪”踏人生,走過,“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人生不可知,把握當下。因著他,我窺見了東坡;因著他,我時有思維的火花燎原。人生不順遂,偶然來調(diào)味,偶然蘊必然,總結(jié)增其味。
一圈美食之旅后,我們想從理性的角度探探美食——探訪泡菜博物館。除了郫縣豆瓣,這也是川菜中不可或缺的魂??上?,維修閉館。這也是這次偶然之旅中的必然吧?——“真味”不是隨便能找到的。眉山說:“我就在這里,你來或不來,我都屹立在這里??墒悄憬裉靵砘蛎魈靵?,看到的是不一樣的我?!?/p>
命運總會讓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必然是結(jié)果,可精彩的是過程。過程夠豐富、夠真切,都是珍貴的體驗,結(jié)果也就孕育其中了。如果它跌宕,那也是波瀾之美。定心的是必然——有豁達,何事不能容?有豁達,哪里不美?
也許,命運的手安排我們還要再參悟“偶然”,才能得“必然”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