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王曉靚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社會動員是社會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吧鐣\動，一般來說指的是有許多個體參加的、組織化的、在一定意識形態(tài)指導下尋求或反對特定社會變革的制度外政治行為?！雹仝w鼎新：《社會運動和“人民”登上歷史舞臺》，《東方早報》2013年8月4日。北洋時期的中國社會由于受到西方國家近代觀念的廣泛影響，加之中國內憂外患的政治局面，一些有識之士及其相關組織廣泛動員社會力量，為國家主權和民族獨立進行斗爭，中國社會具有近代意義的社會運動在此時期真正興起。

社會運動與媒體有著不解之緣，自社會運動誕生之日起，媒體就是其發(fā)生發(fā)展的一個重要變量。②趙鼎新、潘祥輝：《媒體、民主轉型與社會運動——專訪芝加哥大學社會學教授趙鼎新》，《社會科學論壇》，2012年第4期。尤其在近代中國社會，信息傳播方式單一，報刊成為社會動員的主要方式，此時期大量近代報刊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益世報》便是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代表之一?！兑媸缊蟆穭?chuàng)刊于天津，從創(chuàng)辦到?？瘹v經(jīng)三十余年，以其獨特的視角記錄了中國現(xiàn)代政治、經(jīng)濟、軍事、社會發(fā)展變遷的歷史，是華北地區(qū)的重要報刊，并成為“民國四大報”之一。學術界對于《益世報》的研究比較早，早期的研究成果以文獻整理為主，如郭鳳岐主編的《〈益世報〉天津資料點校匯編》③郭鳳歧：《〈益世報〉天津資料點校匯編》，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年版。；另外還有一些回憶性的文章，如羅隆基在《天津〈益世報〉及其創(chuàng)辦人雷鳴遠》中回憶了他在抗戰(zhàn)前夕擔任《益世報》主編時發(fā)生的事情等。④羅隆基：《天津〈益世報〉及其創(chuàng)辦人雷鳴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四十二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隨著《益世報》全套影印版的問世，關于《益世報》的研究也逐漸增多。楊愛芹從文學方面分析探討了《益世報》的報刊文學功能，先后發(fā)表《〈益世報〉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⑤楊愛芹：《〈益世報〉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天津〈益世報〉：現(xiàn)代文學研究尚未全面開墾的沃土》①楊愛芹：《〈益世報〉現(xiàn)代文學研究尚未全面開墾的沃土》，《文學評論》，2008年第4期?！丁耙粋€副刊能寄托些什么希望”——論沈從文主編的〈益世報〉文學周刊〉》②楊愛芹：《“一個副刊能寄托些什么希望”——論沈從文主編的〈益世報·文學周刊〉》，《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9年第1期。，全面探討了 20世紀 20年代《益世報》對現(xiàn)代文學的獨特貢獻以及30年代《益世報》與自由主義文學的繁榮等。禹江在《民族危機下的中國自由主義——以20世紀30年代天津〈益世報〉為中心》一文在重新解讀了當時歷史語境下的自由主義內涵之后分析《益世報》的現(xiàn)代文學功能，并認為當時的自由主義主要包含批判國民黨的一黨專政，以及建立負責自由的強有力政府。③禹江：《民族危機下的中國自由主義——以20世紀30年代天津〈益世報〉為中心》，《中國文化研究》，2008年第2期。李學智在《五四運動中天津商人罷市、抵制日貨運動問題考察》中，以《益世報》為個案探討天津商人在五四愛國運動中的表現(xiàn)，認為天津商人在五四運動中雖然給北洋政府施加了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沉重壓力，但后期活動中天津商人沒有采取實際行動抵制日貨，僅為空喊口號。④李學智：《五四運動中天津商人罷市、抵制日貨問題考察》，《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2期。高瑩瑩在《五四時期反日運動中的〈益世報〉案》中梳理了《益世報》從開辦到被查封的過程，認為美國華人雖然對《益世報》案的幫助有限，但促進了日本對于中國的外交政策的轉變，影響巨大。⑤高瑩瑩：《五四時期反日運動中的〈益世報〉案》，《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0期。張獻忠、劉擁華的《大眾媒體、公共輿論與近代民族國家意識——以〈益世報〉對老西開事件的報道為中心》，以《益世報》對老西開事件的報道為中心，闡釋了近代報刊在公共輿論塑造以及民族國家意識生成中的作用。⑥張獻忠、劉擁華：《大眾媒體、公共輿論與近代民族國家意識——以〈益世報〉對老西開事件的報道為中心》，《山東社會科學學報》，2015年第4期。

本文將探析《益世報》在社會動員中發(fā)揮的作用，就《益世報》的發(fā)展概況、報刊人群體以及北洋時期《益世報》的社會動員途徑及效果等問題進行考察，進而窺探近代國人在民族危機之下為挽救國家危難所做出的努力。

一、《益世報》的發(fā)展概況及報刊人群體

1.《益世報》的發(fā)展概況

中國近代報刊產(chǎn)生于鴉片戰(zhàn)爭之前，發(fā)展于19世紀60年代。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被迫打開了國門，西方近代思想文化也開始涌向中國，促使中國近代報刊的種類大幅增加，《益世報》便是其中的代表。《益世報》是由比利時籍天主教傳教士雷鳴遠于1915年10月在天津創(chuàng)辦。天津作為近代中國最早通商口岸城市之一，傳教士數(shù)量較多，中西方文化碰撞較為激烈，《益世報》在這樣的活躍環(huán)境下創(chuàng)辦發(fā)行?！兑媸缊蟆返霓k報宗旨在發(fā)刊詞中就已明確指出：“蓋必有良社會，而后有真道德，此本報發(fā)刊之唯一宗旨也?！雹邏艋茫骸侗緢蟀l(fā)刊詞》，《益世報》1915年10月1日。之后在社論中闡述了《益世報》對社會輿論的觀點，并又重新申述辦報宗旨及目標，“報紙是一國輿論的代表，一個國家多正直感言的報紙，則這個國家必開明、強大，如果多柔靡無氣之報紙，則國家必黑暗、弱小……本社同人鑒于此，爰組斯報，本良心以立論，奉道德為旨歸，故將以是喚醒社會之迷蒙，振起中華之國魂”。⑧覺思：《益世真詮》，《益世報》1915年10月2日。

創(chuàng)辦之初的《益世報》除了宣傳宗教思想以外，還穿插了很多娛樂、文學、政治方面的內容，受到當時人們的廣泛好評。雖然《益世報》為西方天主教傳教士創(chuàng)辦，但其創(chuàng)辦人雷鳴遠“積極倡導中國本土化的傳教策略，而且還努力‘成為其中的一員’，實現(xiàn)了‘中國人’的自我認同，為此他經(jīng)常以中國人自居，并加入了中國國籍”。⑨張獻忠：《雷鳴遠的抗日實踐及其救國思想》，《民國研究》，2016年秋季號，總第30輯。正是由于雷鳴遠對中國人的自我認同，《益世報》在文章內容上更偏向中國人民的反帝愛國運動，如1916年法國軍隊攻占新修建的老西開教堂之后，《益世報》總經(jīng)理劉浚卿便發(fā)表了激烈的演講，痛斥法國蠻橫強暴，雷鳴遠神父也對法國的舉動持反對意見。這讓《益世報》在愛國群眾中獲得了極大好評。1916年，《益世報》在北京創(chuàng)辦分社，之后兩社獨自經(jīng)營。

在“五四”時期，《益世報》堅定地站在愛國學生一邊，支持愛國學生的運動，并多次刊登關于青島問題、學生罷課運動、抵制日貨的文章，如《學生再罷課之目的》《山東問題黑幕之大披露》《上海抵制日貨之所聞》，將各地區(qū)的學生運動細節(jié)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來。由于北京《益世報》在1919年5月23日的報道中直接痛責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等人為賣國賊①《魯軍人痛外交失敗之通電》，《益世報》1919年5月23日。，引起了北洋政府的不滿，北京《益世報》于1919年5月25日至27日被迫?？?。

《益世報》關注民族危機的正直言論引起了周恩來的關注，周恩來從1919年8月開始在《天津學生聯(lián)合會報》發(fā)表對《益世報》的評論，有贊賞但也不乏犀利的提問?！兑媸缊蟆分骶幵诳吹街芏鱽淼脑u論文章后遵循其建議，將報紙的關注方向轉到社會熱點。1920年至1921年，周恩來作為特約記者向《益世報》投稿57篇，向國內讀者展現(xiàn)了歐洲的社會情況以及勤工儉學的學生斗爭。1925年由于奉系勢力入侵天津，《益世報》被奉系強行接管。三年后奉系敗退，曾因擁直反奉而被逮捕的劉浚卿重新出任《益世報》總經(jīng)理。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侵略者對中國的侵犯日益加深，《益世報》堅定站在正義一方，發(fā)表多篇社論文章，進行廣泛的社會動員，并相繼聘請愛國學者羅隆基、錢瑞升等人主筆，發(fā)表社論如《可以戰(zhàn)矣》《再論對日方針》等呼吁中國人民奮起抵抗日本侵略。在當時國內復雜惡劣的政治環(huán)境下，《益世報》因其大快人心的反日評論文章受到了天津乃至全國廣大民眾的追捧。根據(jù)《申報年鑒》的記載，1931年8月，國民黨中央宣傳部調查登記，每日出四大張以上發(fā)行數(shù)在10萬份以上的報紙，有《申報》150 000份，《新聞報》150 000份；每日出兩大張以上發(fā)行數(shù)在1萬份以上的報紙，有《大公報》35 000 份，《時報》35 000 份，《益世報》35 000份。②劉璀：《〈益世報〉廣告研究——以1935年為例》，碩士學位論文，天津：天津師范大學，2008年，第7頁。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一方面由于平津地區(qū)的淪陷，另一方面由于《益世報》犀利的反日輿論引起了國民黨當局政府的不滿，《益世報》被迫停刊，不得不踏上西遷路程，后于1938年9月在昆明復刊。

抗戰(zhàn)勝利之后，1945年12月《益世報》重返津門，由劉浚卿之子劉益之擔任總經(jīng)理。直到1949年6月，創(chuàng)辦三十余年的《益世報》結束了它的歷史征程。

2.報刊人群體

（1）創(chuàng)刊者雷鳴遠?！兑媸缊蟆返膭?chuàng)建與發(fā)展，離不開一位名為雷鳴遠的比利時籍傳教士。雷鳴遠于1901年來到中國，1910年擔任天津望海樓教堂的神甫。雷鳴遠來到中國之后目睹了列強對中國的殘酷侵略，他對這種行徑感到不滿，同時也為了爭取更多中國人對天主教的信任，在雷鳴遠傳教的過程中，“救國”成為其傳教中的核心思想。為了將傳教工作更廣泛地開展進行，雷鳴遠著手創(chuàng)辦新式報刊，“不久他創(chuàng)辦了一個周刊名為《廣益錄》，后改為《益世主日報》，這個刊物便是天津《益世報》的前身”③羅隆基：《〈益世報〉與雷鳴遠》，《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75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39頁。。

雷鳴遠來到中國之后不僅進行傳教工作，還投身于近代教育事業(yè)與社會事業(yè)，秉承天主教“救贖人類”的核心教義，積極開展一系列活動服務于廣大中國民眾。在教育事業(yè)上，雷鳴遠創(chuàng)辦新式學堂不遺余力，“1906年雷到天津望海樓教堂以后，即在堂內創(chuàng)辦誠正小學，貞淑女學，廣招教內外子弟入學讀書，學生逐年增加，該校由初小、高小而至師范。河北金鋼橋至獅子林間的金家窯、鹽店街以至小關街這一帶的兒童，幾全為該校學生”。④俞志厚：《天津〈益世報〉概述》，《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 18 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70 頁。在社會事業(yè)中，雷鳴遠開辦講習所傳授法律知識，募資對周邊貧困人群進行賑濟。他在“《益世報》別出心裁地創(chuàng)辦了一個社會服務部，在報頁中辟出一整版為‘社會服務版’，由吳秋塵主辦。社會服務版內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既有職業(yè)介紹，又有代人征聘、求職或募集捐款、施放賑衣、賑物，將該報原有的抗日捐款和讀者言論欄也并入其中”⑤雷鳴遠：《雷鳴遠神父書信集》，臺中：耀漢小兄弟會，1996年版，第 86 頁。。1928年，雷鳴遠以加入中國國籍的方式表達出他對中國的熱愛。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雷鳴遠及《益世報》堅決站在中國人民的立場上，發(fā)表文章揭露日本侵略者的野心，抨擊國民黨當局的黑暗懦弱，并積極報道各地的愛國運動，利用輿論動員社會各界力量繼續(xù)抵抗。除了借助《益世報》進行輿論動員外，雷鳴遠與其他修士進行抗戰(zhàn)總動員，以實際行動參加抗日。他隨著抗日軍隊作戰(zhàn)的路線成立救護隊及野戰(zhàn)醫(yī)院，救助戰(zhàn)場受傷的戰(zhàn)士；“挑選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機警膽大，特別是信仰虔誠的教友”組建公教便衣隊，“從事‘機動性’的戰(zhàn)斗工作”⑥耀漢小兄弟會編：《抗戰(zhàn)老人雷鳴遠司鐸》，臺中：耀漢小兄弟會，1947年版，第 50 頁。，這些都為抗日戰(zhàn)場上的中國軍隊提供了有力的幫助。

在《益世報》因平津淪陷相繼遷往昆明、重慶之后，雷鳴遠于1940年6月病逝于重慶歌樂山，享年63歲。雷鳴遠將其一生奉獻給了他信仰的宗教，也奉獻給了苦難飄搖中的中國人民。

（2）發(fā)揚者劉氏兄弟。雷鳴遠創(chuàng)報后，劉浚卿和劉豁軒兩兄弟相繼成為《益世報》的總經(jīng)理，帶領《益世報》繼續(xù)與侵華者對抗。劉浚卿原為河北薊縣人，民國時期因住在望海樓附近，得與雷鳴遠結識，《益世報》創(chuàng)立之初由其擔任第一任總經(jīng)理。從1915年至1934年，除奉系強占報紙的三年以外，劉浚卿一直負責《益世報》的日常經(jīng)營工作，堅定立場，聘請主筆針砭時弊，將其經(jīng)營成為全國最受歡迎的新式報刊之一。劉豁軒是劉浚卿的族弟。1928年奉系交還《益世報》的管理權后，剛從南開大學畢業(yè)的劉豁軒被聘用為總編輯，輔助兄長充實報館。劉浚卿去世后，劉豁軒接替哥哥的職位兼任總經(jīng)理一職，直至1936年，因報館董事會的不信任和工作的過度疲勞，劉豁軒辭去總經(jīng)理兼總編輯的職務，轉而就任北平燕京大學的新聞系教授。①侯杰、姜海龍：《歷史回眸〈益世報〉九十載》，《天津日報》2014年7月10日。

（3）壯大者各界主筆。《益世報》之所以能成為北洋時期近代報刊的中流砥柱，除了雷鳴遠與劉氏兄弟的引領，更離不開其一篇篇精彩的評論文章。這些文章的作者有大眾熟悉的羅隆基、錢瑞升，也有以筆名出現(xiàn)的郁青、堅白、蘊巢等人。這些人將《益世報》的興衰與自己的命運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將獨到大膽的民主、愛國思想揮毫潑墨于寸紙之上。

董郁青，號濯纓子，滿族人，天主教徒。早年在北京交際廣泛，對清末民初的宮廷掌故、社會狀況及袁世凱執(zhí)政國會議員活動較為熟悉。中年后寓居天津，自《益世報》創(chuàng)刊后長期擔任副刊編輯，也被視為小說家。

解勸圃，字繩之，筆名堅白。前后擔任天津《益世報》編輯、編輯部主任。1937年《益世報》?？蟮街袑W任教養(yǎng)家糊口。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他重返天津籌辦《益世報》復刊。

羅隆基，字努生。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應劉明全的邀請任天津《益世報》的主筆，發(fā)表的第一篇社論《一國三公僵政局》便直指蔣介石、汪精衛(wèi)和胡漢民，批判北洋軍閥的派系之爭及其黑暗統(tǒng)治。之后又相繼發(fā)表《可以戰(zhàn)矣》《再論對日方針》等呼吁頑強抵抗的文章，《益世報》隨著羅隆基任主筆銷量大增。1933年羅隆基離職后，錢瑞升繼任主筆繼續(xù)動員民眾堅決抗日。1935年，羅隆基繼續(xù)擔任《益世報》主筆，直至1937年天津淪陷。

二、北洋時期的《益世報》與社會動員

北洋時期是近代中國云譎波詭的一段歷史時期，在這段歷史中，近代中國的民族危機達到頂峰，各界愛國人士都在尋求各種方式動員社會力量反抗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益世報》作為新式報刊，也是當時主要的信息傳播工具，可以向社會各界進行最直接、最基本的輿論動員，且報刊媒體對于新鮮資訊的傳播相較于政府會更快速、更真實，受眾群體也更加廣泛。所以為了能動員全國各界進行愛國運動，一些有識之士往往會借助報刊的輿論作用進行社會動員。

北洋時期《益世報》的社會動員方式主要分為“事實報道” “情感動員”和“社團動員”三部分?！笆聦崍蟮馈笔菍Ξ敃r社會事件的跟蹤報道，這些報道使人們以最快速度了解時局狀況，報刊人也能將自己的意見融合進報道里，進行最直接的輿論動員；“情感動員”主要是報刊人通過多種方式喚起人們內心的愛國主義情懷，從而博取更多人的情感支持；“社團動員”則是一些社會團體借助報刊發(fā)表文章，進行直接動員。北洋時期發(fā)生的歷史事件眾多，可將其匯總并分析《益世報》在這些事件中所起的社會動員作用。

1.老西開事件

（1）事實報道。老西開事件是天津人民對帝國主義侵略的一次比較有力的抵制事件，且波及范圍較廣，從天津各個階層的民眾積極抗爭，發(fā)展到全國各地民眾的響應和支持。整個事件源于法國意欲將老西開地區(qū)劃入法租界的范圍內，并在之后拘禁了駐守張莊大橋的中國士兵。拘禁華兵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三天《益世報》便對其進行了詳細報道，包括之后天津各界人民召開的維持國權國土會的會議過程：“二十一號早八鐘，各界人民聞悉，大動公憤，齊集商務總會，要求維持國權國土會開全體大會，到會者不下千人……”②《法兵擅拘華警之大風潮》，《益世報》1916年10月22日。該篇報道之后緊跟著《關于法領占地之部電》，將政府的態(tài)度第一時間傳遞給大眾，促進人民對事態(tài)發(fā)展的全面了解。從此之后以《法人占地之風潮》《老西開交涉失敗之種種近訊》《再爭老西開交涉之近訊種種》《關于老西開交涉之近訊種種》為題目對老西開事件的交涉進程進行了四段連續(xù)性報道，直到1917年1月19日結束。

（2）情感動員。在老西開事件中，《益世報》的情感動員多集中于“短評” “時評”等評論欄目中。這些評論欄目是《益世報》傳達報刊思想的重要欄目，報刊人往往就重要時事發(fā)表代表報社態(tài)度的觀點，以此引發(fā)民眾的思考。這些評論雖然篇幅較小，但犀利之程度不可小覷。如法捕拘華警一事后，夢幻在短評中寫道：“今法領事已在老西開自由行動矣，并將我崗警拘往管押矣，不但占我國土，侵我國權，抑且蔑視我國家蔑視我政府人民，若再隱忍，國亡無日矣?！雹賶艋茫骸抖淘u》，《益世報》1916年10月22日。將老西開事件與國家存亡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輿論能促進社會凝聚力的形成，起到動員民眾的作用。

在這次中法交涉中，外交次長夏詒霆因處事不當?shù)米镉⒎▋蓢?，又為推脫責任引發(fā)了天津人民的不滿。在夏詒霆去天津了解案件情形時，面對天津人民的詢問其出言不遜，“夏公請出立于臺階之上對眾曰：‘你們不要如此胡鬧，將來中央自有辦法……此案吾辦的了，辦；若要辦不了吾就不辦?！耐嘶?，竟有交涉公署委員王良臣者發(fā)言大聲曰：‘此案不干我們的事！’”②《法人占地風潮之種種》，《益世報》1916年10月30日。此話一出，眾民憤怒，砸毀省公署辦公廳。這次風潮之后，夏詒霆的漢奸嘴臉暴露無遺，《益世報》連續(xù)發(fā)表評論文章，呼吁人民頑強抵抗并要求政府對其處置，“現(xiàn)此交涉已陷入危難之境，惟有懇請政府立正俠士之罪以謝法使，以謝人民，交涉庶幾有轉圜之地，并望人民堅持到底，勿使賣國奸奴得以上下其手，置國家大局于不問云云”。③夢幻：《老西開交涉之失敗談》，《益世報》1916年11月12日。隨后在11月1日，《益世報》刊登出天津公民大會卞月庭、孫子文等萬余人的聯(lián)名致大總統(tǒng)電，要求政府罷黜夏詒霆：“天津老西開交涉一案，現(xiàn)聞系由前外交部參事夏詒霆（現(xiàn)以次長代理部務）及秘書劉符誠勾通天津特派員王麟閣，蒙蔽政府，捏報老西開一帶為洼下之地，希圓遂其賣國求榮之計。并于本年6月18日，擅與法使以大體贊同之表示，斷送國土，罪不容誅。應請大總統(tǒng)、國務院撤交法庭，從嚴懲辦，以儆漢奸，而正國典?！雹堋斗ㄈ苏嫉仫L潮之種種》，《益世報》1916年11月3日。這場風波之后，夏詒霆迫于民眾的輿論壓力提出辭職要求，北洋政府批準并于12月20日正式免除其職位。⑤《大總統(tǒng)令》，《益世報》1916年12月21日。夏詒霆被免職一事，《益世報》的輿論動員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其產(chǎn)生的動員效果不容小覷。

2.五四運動

（1）事實報道。從 1919年 5月 4日至 1919年6月3日的一個月中，《益世報》對于五四運動的報道共有218篇。⑥王倩：《民國時期〈益世報〉學生運動報道研究——以“五·四運動”為中心的考察》，《新聞世界》，2015年第6期。報道內容多為各地學生運動、國外媒體對巴黎和會的報道、各界對山東問題的態(tài)度以及抵制日貨運動。剛開始，《益世報》對五四運動的報道還集中于山東問題以及各界國民的行動。5月4日當天發(fā)出的《國民對山東問題之奮起》《詳記山東膠州問題之經(jīng)過情形》等。早在4月20日山東國民即召開了請愿大會，要求收回主權，懲辦禍首。巴黎和會外交失敗的消息傳到國內后，為動員社會群眾，5月4日的《益世報》又刊發(fā)題為《山東國民請愿大會開會之激昂》的報道，詳細描述了請愿大會的細節(jié)：“到會十余萬人” “演講極為沉痛” “商民激烈” “咬指血書” “各學校排隊游行” “公推代表謁見長官”⑦《山東國民請愿大會開會之激昂》，《益世報》1919年5月4日。。

從 1919年5月5日開始，《益世報》開設報道版塊《國民力爭外交》，并在之后連續(xù)報道十三記，記錄國民為爭青島主權各界人士紛紛采取了何種行動。其中，學生運動是報道的主要內容。從5月5日的《山東問題之日益擴大》中描述前一天學生運動的詳細狀況為開頭⑧《山東問題之日益擴大》，《益世報》1919年5月5日。，《益世報》對天津、上海、北京等地的學生罷課、演講、請愿、集會的狀況都有所涉及。

抵制日貨運動也是這段時期報紙內容的重點。從5月9日的報道就已出現(xiàn)“聞北京已發(fā)起抵制日貨，我看天津應仿行”①《國民力爭外交之五記》，《益世報》1919年5月9日。的言論，之后便陸續(xù)報道各地抵制日貨運動的開展，如《各學校抵制日貨開會紀》《救國十人團發(fā)現(xiàn)》等文章。而這些文章的確對抵制日貨起到了社會動員作用，在后面的報道中，因中國人民的抵制行為太過猛烈，駐華日本大使對民國政府提出干預的要求。

除上述國內人民運動的報道外，《益世報》在這段時期亦選取部分國外報紙對山東問題的評論進行轉譯，以日媒為主，從而揭露日本侵略者的丑惡嘴臉。如《日人對于山東問題輿論之一斑》《日人關于不復還青島之論調》等。

（2）情感動員。在五四運動時期，《益世報》的情感動員方式主要體現(xiàn)于報紙的標題、評論、故事、漫畫等內容。這些內容往往短小精悍，但直擊人心，用尖銳犀利的文字或圖像表達作者內心的情感，從而感染閱報者。標題方面如可叔的《人面獸心之日本妖種宜速圖之》，郁青的《忠告賣國者》《愛國者亦投袂而起矣》，竹宣的《為被拘之學生請命》。這些標題從文字內容上便可一窺文章主旨，語境剛正強烈。一些無題目的時評、社論的語言也非常強勁，如“不詳之事均發(fā)生于五月，而制我死命之人均為日本也”。②郁青：《時評》，《益世報》1919年5月8日。再如學生運動中的郭田光犧牲、彭云峰神經(jīng)失常之后，郁青發(fā)表時評寫道：“吾輩人民尚未死也，請自思之，將何以對死者；吾輩人民尚未瘋也，請自思之，將何以對瘋者?！雹塾羟啵骸稌r評》，《益世報》1919年5月10日。

《益世報》曾以文學性強著稱，每期報紙都有固定的兩版內容刊登一些小說故事。其中包括很多短故事諷刺章宗祥、曹汝霖等人。如《西人之言如此》《山東問題新問答》《死獐不死》以及5月13日的《諧文》等，故事篇幅短小、通俗易懂，用幽默的語言諷刺批判賣國者的丑惡行徑，同時喚醒民眾支持學生運動。除此之外，每期報紙的第十版中間都會有一幅醒目的漫畫反映時局狀況，以獨特的方式向大眾報道信息。

費正清教授認為：“它們（報刊、新式學堂、學會）創(chuàng)造了一種引起思想激動的氣氛，這在受過教育的中國人中間廣泛地起著作用，這就是現(xiàn)代的公共輿論在中國的開端。……因此，這些新的渠道經(jīng)溝通，能夠很快地把分散的個人觀點集中起來并加以鼓吹?！雹苜M正清編：《劍橋中國晚清史》（下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379-380頁。同樣，《益世報》在五四運動中的“情感動員”起到了一定的動員效果，這些文章喚起了各界人士的愛國心情，動員更多有正義感的民眾加入到運動中去。在運動過程中出現(xiàn)傷亡學生后，《益世報》的大篇幅報道掀起了各地哀悼活動，《女師范開追悼會》 《學生團開追悼會與游行講演》等?！靶侣剤蟮滥苁股鐣\動組織者感到自己和自己正在做的工作的重要性”⑤趙鼎新：《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277頁。，這些學生講演團的活動被報道，能夠作為對學生積極宣傳抗日愛國的肯定，從而進一步鼓勵了學生的愛國運動。除了這種直接的社會效應以外，五四運動時期《益世報》的文章也與讀者產(chǎn)生了積極的互動。一些與報刊立場相同的文章會被刊登出來讓讀者閱讀，如5月24日《益世報》登出的一名“自由生”的讀者文章，內容寫道：“天下之大，匹夫有責。凡有血氣執(zhí)能忍此服從二字？遂并個人愛國之心亦為所磨滅也。”⑥《時評》，《益世報》1919年5月24日。這種良性互動表現(xiàn)出讀者對于《益世報》的信任和肯定，反之也能進一步激發(fā)人們的愛國熱情。

（3）社團動員。五四運動時期的《益世報》除了事實報道、情感動員兩種動員方式以外，其刊登報道一些社會團體的活動文章也為社會運動的發(fā)展起到了直接的動員作用，可稱其為“社團動員”。近代中國社會團體的建設發(fā)展在五四新文化時期達到了高潮，大小社團組織反過來又成為五四運動發(fā)展的推動力。在這段時期，一些新成立的社團為了得到更多民眾的支持和關注，借助《益世報》這塊“陣地”發(fā)表公告文章。其中常出現(xiàn)的有“救國十人團” “天津學生聯(lián)合會” “望海樓公教救國講演團” “女界愛國同志會” “上海工界協(xié)進會”等。這些社團組織往往將本社團近期所進行的活動內容、開會記錄及社團的思想宗旨致函《益世報》，從而引導民眾的行為。如“救國十人團”在成立之初所公布的社團成立規(guī)則及思想“每十人為一團推一代表曰團代表，十公團推一代表曰十代表，百團曰百代表千團曰千代表……提倡國貨，寧死不買仇人的貨物；自己的住屋不許仇人貼廣告。團友每人每月須儲蓄國幣貳角以上，積至一元即送銀行存儲”。①《救國十人團發(fā)現(xiàn)》，《益世報》1919年5月10日。

《益世報》將“救國十人團”這一組織方法刊登后，各地區(qū)各界人士紛紛仿效，相繼成立不同階層的以“打擊日貨”為主要宗旨的救國團體，如“女界救國團” “商界十人團” “唐山夏令學生救國團”?！熬葒藞F”的團體規(guī)模也逐漸擴大，其在7月17日的來函中稱“老西開公教救國團成立后不幾旬已成七十余團之體”②《救國十人團來函》，《益世報》1919年7月17日。，可見民眾的參與熱情。以“救國十人團”為代表的近代社團組織借助《益世報》宣傳思想，對于當時的五四愛國運動的發(fā)展起到了直接的動員作用。

3.五卅慘案

（1）事實報道。從 1925年 6月 1日開始，《益世報》開始對“五卅慘案”進行題為“滬英捕槍殺案”的連載性報道，持續(xù)了25天。在慘案發(fā)生之后的第二天，《益世報》便用較大篇幅描繪了英捕槍殺中國學生的經(jīng)過以及被槍殺的人數(shù)。一開始，《益世報》對“五卅慘案”的關注集中于政府動向以及學生運動、工商界罷工罷商運動的發(fā)展狀況，并對其過程進行了具體描繪，如6月2日報道的中國商會開會，通過多項決議，內容包括“動議罷工，拒絕外國紙幣，提回在外國銀行之存款”。③《上海兩慘殺案之續(xù)訊》，《益世報》1925年6月2日。隨著英捕繼續(xù)采取嚴厲手段造成華人死傷事件，《益世報》擴大報道篇幅，對各界人士民眾的反應態(tài)度進行了關注，內容多為各地的援助情況，其中對天津人民群眾的援助活動報道較多，如《各團體援助上海學生》《津人援助滬案之昨聞》《津各界對滬案之憤起》《津人援助滬案呼吁聲》等，各地救援會組織也相繼出現(xiàn)。除了報道性的文章，《益世報》還以大字刊登各地專電直接展現(xiàn)各地運動的發(fā)展情況，“（北京電）今日各校學生，要求政府、各鐵路不得裝運英日貨物”④《專電》，《益世報》1925年6月4日。，“（南京電）寧公私立學校及學術團體，組織寧學界上海慘殺后援會”⑤《專電》，《益世報》1925年6月7日。。這些專電內容一方面向大眾展示了各地區(qū)人民的抵制決心，另一方面為社會運動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2）情感動員。在“五卅慘案”發(fā)生之后，報刊人繼續(xù)沿用社論、時評等專欄對民眾進行情感動員。在案件剛發(fā)生之后，《益世報》于4日開始進行輿論宣傳，首先發(fā)表時評《京滬工潮之單純意義》，闡明上海工人運動“意義極為單純，因于勞資爭持之罷工，既非過激行為，而同情事業(yè)工人之援助表示，更非宣傳赤化”⑥《京滬工潮之單純意義》，《益世報》1925年6月4日。；之后接連兩天發(fā)表評論呼吁政府民眾與英日兩國進行經(jīng)濟絕交，“滬人群起經(jīng)濟絕交之運動，實足制外人于死命”⑦《經(jīng)濟絕交》，《益世報》1925年6月5日。，“各地之罷市、罷工、罷課，雖足以激勵民氣，然求其最有效率，當莫如經(jīng)濟絕交”。⑧《具體運動與群眾傾向》，《益世報》1925年6月6日。除此之外，《益世報》接連每日發(fā)表時評，抨擊英、日捕的“狂妄暴行”⑨《超越治安問題》，《益世報》1925年6月5日。，并呼吁國人重視此“三十年來外交案件中之至嚴重者”，“憂心如搗者，當不僅記者一人而已”。⑩《艱苦中之奮斗》，《益世報》1925年6月5日。在此之后，多篇評論如《告天津人民》《今日與庚子》《滬案責任與生存權之競爭》等，都是《益世報》在該事件中情感動員的代表性文章。

《益世報》對學生運動的支持，極大地鼓舞了學界的抵制熱情，隨著學生、工人游行示威活動愈演愈烈，這次社會運動逐漸擴展為一場全國性的反帝愛國運動，各界人士紛紛加入到抵制隊伍中去，并且起到了顯著的援助效果，“是以學界無論在何熱鬧地方，講演一二小時，各鋪商人，請愿停止營業(yè)，靜聽學生演講，卻無盈利之心”，運動發(fā)展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即以紙煙一項，屬于英國制造者……二十幾種，竟無人問津”?《滬英捕槍殺華人案十二志》，《益世報》1925年6月13日。，在華租界居住的外國人因此受到嚴重影響，“租界內西人，已經(jīng)受重大打擊，第一感困難者即華人不售事物”①《滬英捕槍殺華人案十志》，《益世報》1925年6月11日。。

三、結語

以上簡要概述了《益世報》在近代中國的群眾性愛國運動中所起到的社會動員作用?！兑媸缊蟆纷鳛榻袊钣杏绊懥Φ摹八拇髨罂敝?，通過詳細的報道讓越來越多的國人了解社會局勢的發(fā)展，并激勵愛國者投入到愛國運動中去，對社會運動的發(fā)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兑媸缊蟆分皇潜毖髸r期中國新興媒體的一個縮影和代表，其反映的是大眾媒體在社會事件導向中所發(fā)揮的獨特作用。“報刊既是信息傳播的物質載體，也是促進傳播者與受眾得以交流的中介和紐帶，更是形成、復制、擴散和放大社會輿論的社會工具。”②蔣曉麗：《傳者與傳媒》， 《湘潭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3年第5期。作為社會動物的人類在進行社會運動時，需要一個力量“推波助瀾”，而以《益世報》為代表的近代報刊便充當了這個角色，其用文字所拼接成的鏗鏘有力的文章像繩線一般牽引人們的思維與行動。所以，如何更好地利用大眾媒體，如何更好地發(fā)揮大眾媒體所產(chǎn)生的社會效應，是每個報刊人或學者都應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