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垚森
摘? ?要: 《笠翁對韻》的創(chuàng)作目的為訓練兒童遣詞組對,掌握詩歌的語句規(guī)律及音韻規(guī)律,是傳統(tǒng)聲律蒙學的代表作之一。本文初步把握了《笠翁對韻》駢驪工整、音韻諧美的結構特點和意趣豐盈、包羅萬象的內容特點,從“知”“情”“意”三方面論述兒童記誦《笠翁對韻》在兒童詩歌學習過程,乃至整個古典文學學習過程中的積極作用。
關鍵詞: 笠翁對韻? ?詩歌學習? ?文學素養(yǎng)? ?詩教
一、研究背景
在中華民族的文化復興的大背景下,針對兒童的國學教育蔚然成風,國學教育的基礎大多是從浩如煙海的傳統(tǒng)典籍里遴選出的古詩文。自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國學熱”如火如荼,除了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的“經(jīng)史子集”“詩詞歌賦”以外,一大批蒙學教材在教育者們的發(fā)掘與編訂后走入大眾的視野。童蒙讀物逐漸回歸原始功用,即作為兒童學習詩文前的基礎訓練(即“開蒙”“發(fā)蒙”)。這股“蒙學熱”形成的客觀原因,便是蒙學著作對兒童古詩文學習具有高度的積極啟蒙作用。
但是,現(xiàn)今對于童蒙讀物的研究與教學,往往集中于識字習語讀本(如《百家姓》《千字文》)和品德教育讀本(如《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兩大方面,對“聲律蒙學”這一重要部分的教學價值卻鮮有挖掘。筆者認為,童蒙教材中的聲律類讀物(如《笠翁對韻》《聲律啟蒙》)是輔助兒童古詩文學習,尤其是古詩學習的上佳材料,抑揚有致的音韻結構和豐富多彩的語言表達能在保留學習趣味性的同時提高學習者對古詩的感知力、理解力、記憶力與鑒賞力。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4月,教育部將《聲律啟蒙》列入《中小學生閱讀指導目錄》。這一信號表明,“聲律蒙學”正逐步走入主流教育舞臺,從側面印證了筆者的觀點。
二、研究現(xiàn)狀
中國古代的蒙學讀物于宋朝已類型齊備,于明清兩代進一步發(fā)展,最終形成了包含識字、屬對、作文等多層次的啟蒙知識體系。對于該體系的研究,近代以前寥若晨星,最早可追溯至明代兩位學者所記述的《蒙史》三卷(王揖)與《養(yǎng)正小史》二卷(汪延吶),然而兩書現(xiàn)已失傳,因此無從考證[1](6)。
“五四運動”之后,我國傳統(tǒng)教育大受沖擊,蒙學逐漸淡出教學視野,新式小學課本取而代之??少F的是,學者們對蒙學的研究仍然延續(xù),留下了珍貴的學術成果。1936年3月,翁衍真于《圖書館季刊》發(fā)表了《古代兒童讀物概觀》一文,多方面引述了各類童蒙讀物,并未局限于蒙學教材。1941年,胡懷深的《蒙書考》由上海震旦大學出版,考據(jù)近百種蒙學書目,成為近代童蒙讀物研究的首部專著。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該領域不乏成果,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張志公的《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該書于1962年10月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此后多次重印。其中總結了大量傳統(tǒng)語文教學經(jīng)驗,直至今日仍有實踐意義。此書的后續(xù)著作,《傳統(tǒng)語文教育教材論——暨蒙學書目和書影》于1992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是迄今為止蒙學教材領域最權威的著作。
隨著近十年來“蒙學熱”的興起,當代學者在該領域進行不同角度的挖掘。譬如:教育學角度,有陳娜的《試論古代蒙書的現(xiàn)代教育價值》等;文學角度,有李卓林的《〈三字經(jīng)〉研究》,史湘萍的《〈千字文〉研究》等;語言學角度,有廖春華的《〈三字經(jīng)〉的語言研究》等[2](4)。
然而,針對《笠翁對韻》的研究較為稀缺,且主要集中于兩個角度。第一,語言學角度,如郭赫佳的《〈笠翁對韻〉對句的句法研究》等;第二,教育學角度,如張益琪的《〈笠翁對韻〉對當代中學語文教學的啟示》等。本文將從第二個角度入手,從知、情、意三方面分析《笠翁對韻》對于兒童古詩學習的積極作用。
1.凝知——《笠翁對韻》學習在兒童客觀認知方面的意義
《笠翁對韻》作為古代“吟詩作對三基”之一,原先是對蒙童進行詩歌格律訓練的工具性教材,即為詩歌學習的預備讀物。該書的教學價值充分體現(xiàn)在對兒童詩歌學習的促進作用上。此作用首先集中于促進培養(yǎng)兒童對詩歌語言的認知,具體表現(xiàn)有增進兒童對詩歌含義的理解、提高兒童背誦詩歌效率、增加兒童對詩歌技法的體驗等。經(jīng)過梳理,《笠翁對韻》有益于詩歌語言認知的現(xiàn)象主要表現(xiàn)為兩方面:
第一,詩歌背記方面。學習《笠翁對韻》有助于兒童記誦經(jīng)驗的積累和遷移,充分誦讀蒙學韻文后再讀詩背詩,會有觸類旁通之感,對語句的記憶更加輕松自然。造成此現(xiàn)象的原因不難理解:首先,《笠翁對韻》包含古詩的高頻詞匯群與常見意象群,是“后世學者與前代作者之間的有效連接紐帶”[3](109)。不少名篇中的經(jīng)典意象,譬如“紅瘦對綠肥”(上篇·五徽)、“瀑泉垂地三千丈”(上篇·五徽)、“紫電青虹騰劍氣”(下篇·十二侵)等,盡皆含蘊其中[4](12-13)。兒童學習該書的過程,從客觀上看便是對詩歌的表達素材進行預習,形成初步的記誦經(jīng)驗。在識記基本詞匯群、常見意象群的同時對傳統(tǒng)詩文的美學質地形成天然的理解。如此,詩歌背記便能高屋建瓴、一通百通。此外,《笠翁對韻》中的對句往往依照法度選取相同邏輯層面和語義體系中平仄相對的字詞[5](13),誦讀該書使兒童在潛移默化中熟悉古詩中規(guī)律性的音韻結構與平仄組合,對何為“音韻和諧”產(chǎn)生直觀感受,對于詩歌乃至駢文、韻文的誦讀和記憶,都是具有意義的。
第二,文學常識積累方面?!扼椅虒崱分幸喟S富的歷史典故與傳統(tǒng)文學知識,每一節(jié)內容都在結合韻轍的基礎上鑲嵌了大量的典故與習語,可謂琳瑯滿目的百寶囊。如“莊周夢化蝶,呂望兆飛熊”(上篇·一東),“秋露橫江,蘇子月明游赤壁;凍云迷嶺,韓公雪擁過藍關”(上篇·十五刪),“被謫賈生,湘水凄涼吟服鳥鳥;遭讒屈子,江潭憔悴著離騷”(下篇·四豪)等耳熟能詳?shù)臍v史掌故。兒童在學習過程中充分接觸這些文學文化常識,一方面擴展了知識面與詞匯量,為以后詩歌學習打牢了基礎,另一方面培養(yǎng)了對古代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力與感悟力,更能補益寫作、涵養(yǎng)談吐,向“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目標邁進。
2.養(yǎng)情——《笠翁對韻》學習在兒童主觀情感方面的意義
傳統(tǒng)蒙學教材的一大重要特點是趣味性,古代的教育者們在編纂讀本時充分貼合兒童的情感特征。比如,兒童愛聽故事,易于接受具體形象的概念,喜愛富有韻律的朗讀,許多蒙學讀物便把握住了這一共同的心理特點,以淺易的故事或歌謠作為教學素材。如《三字經(jīng)》:“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等[6](20)。《笠翁對韻》也充分體現(xiàn)了上述特點,其中明麗豐滿的詞句兼具詩歌的韻律性與故事的生動性,能夠大大激發(fā)兒童記誦的興趣,調動積極性,發(fā)掘內在動力,進而為將來詩歌學習埋下情感的種子。
《笠翁對韻》的韻律美,在于回旋跌宕的節(jié)奏排列與平仄和諧的音韻組合,究其本質,便是韻語、短句與對偶的綜合運用,從而產(chǎn)生獨特的“音樂美感”。如“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上篇·一東)、“豪飲客吞杯底月,酣游人醉水中天”(下篇·一先)、“江閣秋登,一水凈連天際碧;石欄曉倚,群山秀向雨余青”(下篇·九青)等,駢驪工穩(wěn),形式整齊,讀來朗朗上口、悅耳動聽。正因其具有抑揚協(xié)調、節(jié)奏鮮明、平仄和諧、對句流暢的“形式美”[7](27),才得以“諧于唇吻”,減輕記憶負擔,讓兒童敢于記誦、樂于記誦、勤于記誦。正是這種歌謠吟詠的學習形式,讓兒童得以享受吟詩作對的樂趣,盡早形成對古詩之美“初步的情感體驗”[8](50-51)。
《笠翁對韻》的生動性,一如前節(jié)所述,在于包含鮮明豐富的歷史故事與生活物象。歷史故事方面上文已有過舉例,此不贅言。本節(jié)論述便集中于書中多姿多彩的生活物象。蒙學教材大都包含大量的日常生活元素,具有百科全書般的性質,與許多蒙學讀物重點介紹典章制度、風俗禮儀不同,《笠翁對韻》中占篇幅最多的是古代器物名、動植物名和旅游勝跡名[9](12-13)。例如器物名中的蠟屐、銀缸、耒耜、金鳧、轆轤、漏箭、更牌等;動植物名中的慈鴉、鷓鴣、菡萏、苣藤、菖蒲、湘芷、青筠等;旅游勝跡名中的烏衣巷、燕子磯、云夢澤、洞庭湖、巫峽、岱宗等。這些五彩繽紛的元素構成了古代文化生活的萬花筒,更可謂古代社會風貌的盆景園。此特點與作者李漁本人喜壯游、愛生活的性格情趣相關,雖然《笠翁對韻》的藝術性不及另一部作品《閑情偶記》,但字里行間依舊流露出了作者對生活和自然的玩賞心態(tài)。正是這種萬花筒、盆景園式的內容構成,是生活內容的再現(xiàn),且貼合兒童好奇心旺盛的心理特征,使兒童在主觀情感上易于接受、樂于接受。進而言之,李笠翁對自然和生活的熱愛,亦可以透過文字熏陶浸染兒童的心靈。古人發(fā)現(xiàn)生活之美、自然之美的詩性知覺,即“嬰兒眼光”,常常能與兒童自身的視角重合,乃至產(chǎn)生共鳴。此現(xiàn)象不僅可以極大增加詩歌學習的效驗,對于兒童審美情趣的培養(yǎng)也極具價值。
3.煉意——《笠翁對韻》學習在兒童人文修養(yǎng)方面的意義
《周易》有云:“蒙以養(yǎng)正,圣功也?!薄梆B(yǎng)正”的內涵是培養(yǎng)“浩然正氣”。由此看來,蒙學教育的目標不僅是為兒童打下知識層面的基礎,更能提升兒童的修養(yǎng),培育良好健全的人格,做到“德育”與“智育”的和諧發(fā)展。因此,絕大多數(shù)童蒙讀物都相當重視人文教育的作用,常引述古圣先賢的言語訓示和實踐范例作為教育素材。
這方面內容看似與“詩歌學習”“聲律蒙學”等概念難以建立聯(lián)系,其實不然。中華文化自古以來就包含“詩教”的重要傳統(tǒng),大學者王陽明曾對“詩教”這一概念做出過高度總結:“今教童子,其栽培涵養(yǎng)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fā)其志意?!盵10]詩歌在一定條件下可以成為人文教育的藝術載體,憑借較強的表現(xiàn)力與感染力,在兒童學習過程中引導、啟發(fā)形成初步的道德認知與價值判斷,在兒童的“三觀”建構中注入傳統(tǒng)人文哲學的精華。
《笠翁對韻》在很大程度將詩教思想納入創(chuàng)作當中,客觀上達到了“集工具型與思想性于一身”[11](4)的要求。首先,如第一節(jié)所述,書中匯集了大量的歷史故事與文學典故,且以簡練曉暢的對句形式將之歷歷呈現(xiàn),正是這些經(jīng)典的文史材料生動展現(xiàn)了古人的思想精粹,讓兒童在理解的基礎上收獲啟發(fā)。以第一節(jié)中羅列的典故為例,學習者讀莊周可悟其逍遙,讀呂望可明其忠賢,讀蘇子可感其灑脫,讀韓公可敬其剛毅,讀賈生可知其隱忍,讀屈子可解其節(jié)烈……縱使兒童可能因為經(jīng)驗、閱歷不足,難以完全領會古人的思想內核,但躍動在其中的情感脈搏依舊能夠潛移默化地向他們輸送精神養(yǎng)料。并且,兒童在之后更高階段學習中,再次深入了解相應的人物與作品,形成更鮮明、更深刻的體會。無論是逆境下獨善其身的高潔人格與道德情操,還是順境中兼濟天下的社會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都能引導兒童樹立正確的三觀,甚至可能在未來某個微不可察的瞬間左右其人生抉擇。由此可見,以《笠翁對韻》為代表的蒙學教材,是傳統(tǒng)“詩教”的起點,更可以成為兒童人文修養(yǎng)建構的基石。
三、結語
《笠翁對韻》是中國傳統(tǒng)聲律蒙學教材中的典范之作,具有極高的教學研究價值。能從記憶、理解、應用等多角度對兒童的詩歌乃至古典文學學習,起到基礎性、指引性、推動性的作用。不僅如此,而且以此書為代表的蒙學作品無論是在知識傳授層面、情感培育層面還是道德引領層面,都具有相當程度的積極意義。筆者相信,兒童在學習此類童蒙讀物時,定能汲取大量知識與文化給養(yǎng);教師在針對此類讀物進行研究與教學實踐時,亦可以獲得別樣的教育經(jīng)驗和獨特的思考體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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