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摘? 要：谷崎潤一郎作為日本唯美主義的代表作家，在其近半個世紀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創(chuàng)作了很多獨具特色的作品。他的作品充滿了對美和藝術的探索、強烈的矛盾沖突，以及夸張的獵奇劇情。但無論是描述混亂的兩性關系，還是人物扭曲的內心，他的文字都呈現(xiàn)出一種極致的美感。谷崎潤一郎在繼承日本傳統(tǒng)文學“委婉、物哀”特征的同時，結合歐洲文學的“直觀、夸張”手法，傳達了自身對美的獨特認識，對日本文學界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春琴抄》被認為是谷崎潤一郎回歸日本傳統(tǒng)古典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在這部作品中，谷崎潤一郎向世人展現(xiàn)了一個獨特的文學世界，同時也從不同角度展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美”。本文以谷崎潤一郎《春琴抄》這部作品為中心，從“古典之美”、“女性之美”和“虛幻與陰翳之美”這三個角度對作品進行賞析，從而對谷崎潤一郎的審美意識進行探析。

關鍵詞：春琴抄;谷崎潤一郎;唯美主義;審美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2--02

引言：

《春琴抄》是谷崎潤一郎1933年發(fā)表在《中央公論》上的一部中篇小說， 其獨特之處是大膽采用了省略標點符號及換行的獨特文體，是谷崎潤一郎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主要講述了明治時期，盲眼女子春琴與仆人兼徒弟佐助“畸戀”一生的故事。作者在講述仆人出身的佐助獻身般地追隨盲女琴師春琴的這一故事主線的同時，在不知不覺之間也為讀者構筑出了一個哀婉凄清的美感世界。《春琴抄》自發(fā)表之初就廣受盛贊，川端康成評價它為“一篇難以言喻、唯有嘆息的名作”，正宗白鳥也對這篇小說贊譽有加，稱它是一部“出神入化之作”，從中感受到了“詩的精神”[1]?！洞呵俪非擅畹貙ξ餮竺赖某缟信c對日本傳統(tǒng)美的追求結合起來，把西洋文學理論和日本自《源氏物語》以來形成的“物哀”、“幽玄”等傳統(tǒng)的美意識相融合，從而構筑了《春琴抄》中獨特的美學世界。

在谷崎潤一郎的文學世界里，“美”是用來評價整體的標準，“美”也同時可以代替整體去完全滿足精神和肉體的需要。谷崎潤一郎的一生沉溺于美感，一直忠實于“美”。雖然他對“美”的興趣和觀念有所改變，但是也從未選擇放棄“美”轉而去追求其他的東西?！洞呵俪愤@部作品正是圍繞著“美”展開，作品里的每字每句無不顯示出作者獨特的思想內涵與高尚的藝術情操。

1.古典之美

谷崎潤一郎并未輕易選用古代物語的形式來創(chuàng)作《春琴抄》，在寫作構思上頗為巧妙。《春琴抄》的主人公春琴是典型的“圣女型”、“古典型”的人物。她出身于江戶時代富有的藥商家族，作為大家閨秀深受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谷崎潤一郎在創(chuàng)作這個人物的時候，基本上沒有直接描繪春琴的姿態(tài)，而是通過第三者的眼睛，通過作品中各個人物形象之間的比較，將春琴這一人物的形象朦朧而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洞呵俪返恼Z言特色之一是標點的簡化，標點符號不僅是一種表示中斷的記號，更是判斷句意的基準。《春琴抄》中省略了許多標點，僅在不同章節(jié)處做必要的分行處理，通篇以成分繁麗的長句織就，像清晰流暢、汩汩不絕的溪流一樣綿延，帶領讀者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作者構筑的感情世界，并與作者產(chǎn)生共鳴之感。作者用淺白而客觀性的詞匯去描寫景色，并在此中捕捉人物的性格特質，在語言風格方面體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安靜與蕭瑟之感，正是這種“枯淡”表現(xiàn)出了日本傳統(tǒng)的古典之美。

2.女性之美

《春琴抄》屬于谷崎潤一郎創(chuàng)作過渡期的產(chǎn)物，主角春琴的身上具備“美”和“惡”的雙重屬性，使得這一人物形象顯得更為生動和飽滿。春琴的美體現(xiàn)在外表上，即使到了30多歲的年紀，她仍然有著白皙嬌嫩的肌膚，粉嫩的脖頸令觀者心神搖曳。除此之外，她在三弦琴上高超的藝術造詣，更凸顯出她的獨特韻味與氣質。而春琴的“惡”則主要體現(xiàn)在為人處世上，她對佐助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稍有不順心便非打即罵。作為一個精打細算的大阪人，春琴對待家中的仆人、學琴的徒弟們相當嚴苛，招致許多怨言，這就為之后的毀容慘劇埋下了伏筆。

《春琴抄》與谷崎潤一郎之前作品的不同之處在于，這部作品中女性之美的形成和存在依賴于男性的敬慕，也就是說，這種美是源于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的迷戀與崇拜。如果排除了男性的敬慕和崇拜，這種美就會失去其存在的根基，從而化為泡影。在《春琴抄》美的形成這一點上，谷崎潤一郎除了通過描繪佐助對春琴的崇拜以及著迷忘我之態(tài)來進行展現(xiàn)之外，同時也描繪了春琴經(jīng)歷的從美到惡的變化過程，而這種變化正是由于佐助的縱容和迷戀引起的。從作品中關于春琴性格的描寫來看，雖說出生于豪商家族，但她原本也是個溫柔和氣的女孩。從那樣富有涵養(yǎng)的女孩逐漸變得殘忍暴虐，直至對作為學生的佐助施以暴力，使得春琴的脾氣性格發(fā)生重大改變的關鍵因素之一就是佐助的態(tài)度。佐助對春琴多年來一直是虔誠無二的，在他看來，春琴是神的化身，她的一切都是美的，她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正確的，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錯誤與丑惡。春琴的原生性格加上佐助對她的激烈迎合與縱容，使得她對佐助的態(tài)度變得越來越極端。佐助在美的面前情愿忍受著一切屈辱與痛苦，心甘情愿的奉獻自己，這也反映出了谷崎自身的“女性崇拜”思想，從而更加映襯出了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女性之美。

3.虛無之美

《春琴抄》的特別之處不僅體現(xiàn)在“人設”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歷程上，在敘事方式和內容呈現(xiàn)方面，它更傳遞出別具一格的虛無之美?！洞呵俪肥且浴拔摇钡谝蝗朔Q自述的小說，實際上作品中的“我”是具有多重身份的人物。在作品的開頭，“我”就跪在春琴的墓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小說中的“我”作為旁觀者，結合《鵙屋春琴傳》、佐助和春琴的弟子兼女仆鵙澤照的回憶、一張模糊的舊照片等人與物，講述春琴與佐助相識相守的始末。同時，“我”在作品中頻繁地出現(xiàn)，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講述者還是作者谷崎潤一郎。作為“作者”和“我”所登場的這個“講述者”，其實并不是作者谷崎潤一郎，而是作者谷崎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虛構人物。不僅如此，在“我”的敘述當中，還存在很多曖昧模糊的地方。采用第三方視角的優(yōu)勢就在于增添了客觀性，減少了個人直接的情感投入，對于佐助與春琴的感情狀況、春琴被人陷害的緣由等，“我”都只做出謹慎的推測，而將更大的想象空間留給讀者，這種講述方式讓小說平添幾分朦朧虛無之感。就這樣，谷崎潤一郎通過講述者的視角，帶領讀者體會原本無法用眼睛看到的事物，將小說中虛構的世界與現(xiàn)實中的世界巧妙融合，使得二者達到渾然一體的境界。在這部作品中，谷崎拋棄了原本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專心地在一個獨特而封閉的環(huán)境當中構筑情感世界。這種強烈的主觀感對于作品中幻影般藝術世界的形成起著重要的作用。

4.陰翳之美

谷崎把“日本人對幽暗、曖昧、模糊、神秘之趣味的審美追求與偏好”這種日式審美稱為“陰翳”。他在自己的作品《陰翳禮贊》中，從旅行、戀愛、色情、建筑設計，甚至廁所等入手，對比西方與日本在文化與思想上的差異，并且指出“美，不存在于物體之中，而存在于物與物產(chǎn)生的陰翳的波紋和明暗之中?！盵2]根據(jù)谷崎潤一郎的說法，陰翳之美可以概括為“污穢出風雅，寒冷即風流”，是指以昏暗、幽閉甚至骯臟、污穢中衍生出的審美感受。而作為谷崎轉型后的第一部作品，《春琴抄》則充分體現(xiàn)了谷崎對“陰翳之美”的迷戀，在作品中所體現(xiàn)出的對立、晦暗與想象之美，正是陰翳之美的特點。不管是男女主角二人最后的失明，還是彼此之間曖昧不清的關系，都符合《陰翳禮贊》中的美學標準。在《春琴抄》中，谷崎把虐戀和日式的“陰翳之美”寫出了深度，也寫到了極致。

首先，陰翳之美體現(xiàn)在對立上?！洞呵俪分袩o論是人物的塑造還是二人的情感處處體現(xiàn)著對立。春琴才貌兼具卻有著眼盲的缺陷，極度自負但內心卻潛藏著深深的自卑，看似溫柔實則蠻橫任性，這里的春琴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體。而兩人之間的感情也體現(xiàn)著對立，春琴強勢而佐助順從，兩人看似是極端的兩面，但其實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達到了至高的和諧之境。其次，陰翳之美體現(xiàn)在晦暗含蓄上。作品中春琴與佐助的情感是晦暗不明、隱而不發(fā)的。在作者的筆下，我們看到是他們兩人之間含蓄、隱忍和細膩的愛情。最后，陰翳之美也體現(xiàn)在能給人帶來無窮的想象之上?！洞呵俪分懈S作者的敘述，我們仿佛在聆聽一個遙遠的故事，谷崎用優(yōu)美又含蓄的文字將春琴的一生娓娓道來，讓我們反復體會其中的余味，帶給我們進入更為深遠的想象空間。

結語：

谷崎潤一郎一生都對美有著堅持不懈的追求，從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獨特的審美意識。讀《春琴抄》，在這古典的氛圍中，跟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緩慢推進，我們能夠體會到其中虛幻與現(xiàn)實融合的朦朧之感，從而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力，讓讀者身陷于《春琴抄》中獨特的情感世界，被主人公春琴與佐助的愛情所震撼。在《春琴抄》這部作品中，谷崎潤一郎既描寫了古典之美、女性之美，同時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作品中所營造的虛無與陰翳之美。從這部作品中，我們也多少能夠感受到谷崎潤一郎的審美意識，他認為對美的追求在于對美的東西進行自我犧牲和對美的力量的崇拜，美不一定都是清晰的、正面的形象，很多時候朦朧虛無與明暗對比也是一種別樣的美。

注釋：

[1]三島佑一.谷崎潤一郎和大阪[M].上方文庫，2003.p98.

[2]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M].東京：中公文庫.1975.

參考文獻：

[1]石野泉美.谷崎潤一郎《春琴抄的世界》[J].費利斯女學院大學日文大學院紀要.1993.

[2]三島佑一.谷崎潤一郎和大阪[M].上方文庫，2003.p98.

[3]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M].東京：中公文庫，1975.

[4]張如意. 日本文學史[M]. 河北大學出版社，2004.

[5]齊珮. 谷崎潤一郎的唯美世界 [D]. 吉林大學，2004.

[6]王愛軍.春琴抄人物關系解讀——以春琴和佐助為中心[J].日本學論壇，2007.

[7]黃丹.從《春琴抄》中看谷崎潤一郎對女性的崇拜[J].科教文匯，2011（11）.p65.

[8]劉靜娜.論谷崎潤一郎的唯美文學意識[D].遼寧大學，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