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書寶/鄭州升達經(jīng)貿(mào)管理學院
從《老子》中對道、德、一、天、大、有、無等哲學概念的表述,可看出文本中顯現(xiàn)的宇宙觀。其中德是道在宇宙萬物中的體現(xiàn),一、天、大、有、無都與道有密切關系,有時干脆就是道的另一種稱謂,往往連帶表述。故而,可以認定《老子》宇宙觀的核心是“道”。文本中,涉及道的論述有三個方面:一是道的適用領域,守身保真、治國臨民、待人接物,都應當以道的標準為依據(jù);二是道之功用,只要守道,萬物將自賓、自化;三是關于道本身的概念、內涵、外延的表述,這是最根本的方面。因為,只有明確了道是什么,才談得上掌握道的功用、明確道可以發(fā)揮作用的領域。如第4、21、25 三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25 章)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21 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4 章)
從理性角度考察,我們固然可以從“反者道之動”(40 章)理解道的周行不殆、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和光同塵的存在方式;可以用“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莊子· 天地》)來理解其獨立不改、恍惚精深、沖而不盈的宏大體制;可以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42 章)、“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51 章)來體味其先天地生、為天下母、以閱眾甫、萬物之宗、象帝之先的至高無上。
但是,我們首先接觸的文本形式,卻是三首上古時代的“朦朧詩”。在這里,除了文本中常用的協(xié)韻、頂針、排比等修辭手法外,主要是用描寫和隱喻。描寫在文學語言研究中稱為描摹,是一種繪制形象、境象、意象的文學手法?!独献印酚媚:Z言繪制理論形象,擴展了文學語言的使用領域。隱喻屬于文學語言中的意象格,“天下母”、“萬物宗”、“帝之先”是隱喻道之世界本原特質的神來之筆。
《老子》在闡述其宇宙觀、表述其中的基本哲學問題時,多使用描摹與隱喻的手法。比如77 章對“天”之道、14 章對“一”之形、28 章與41 章對“德”之體、11 章對“有”與“無”的表述,都是這種情況。以14 章對“一”的形容描摹為例: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這里的“一”,便是道。
從文本中出現(xiàn)頻率高的生、死,民、人、身(我、吾、自)、圣人,天下等語匯看,《老子》的社會觀主要集中在人生觀與政治觀方面。而關于人生觀,討論最多的是生與死:躲避死,有一種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要太在乎生。要學習大自然,它的“天長地久”是因為“其不自生”(7 章);“益生曰祥”――千方百計延長生命,等于自尋災禍(55 章)。
從《老子》討論人生觀、政治觀時使用的語言看,都是標準論說語言,這里“正言”絕不會“若反”。除了喜用四字格、講求協(xié)韻等詩化特征外,和其他先秦諸子的風格沒有什么區(qū)別。在此基礎上,用比喻,則用明喻,常使用“如”、“若”等關聯(lián)詞;說道理,則貫注情感,形成這一主題中文學語言使用的明顯特點。
《老子》主張“絕圣棄智”(19 章),但“圣人”一詞卻屢見于五千言。圣人應當是和文本中提到的人主、王、王公、侯王、天子、萬乘之主一樣,屬于上層或最高統(tǒng)治者?!独献印分型暾磉_了作者對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兩個階級、以及兩個階級中各個階層所持的態(tài)度。比如對圣人等統(tǒng)治者,作者規(guī)勸他們處無為之事、常善救人而無棄人、去奢去泰、被褐懷玉、執(zhí)左契而不責于人等。而對被統(tǒng)治階級的民、人,則主張“愛民治國”(10 章),不厭其煩地勸導統(tǒng)治者重視民利、勿使民貧而使民淳淳、減輕人民負擔,致力于讓人民過上“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80 章)的好日子。另一方面,又提醒統(tǒng)治者重視民眾的力量,警告他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72 章)“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75 章),大聲疾呼:“民不畏威,則大威至!”(72 章)在所有這些表述中,都使用的是充沛情感的文學語言。
在所有這些表述中,都使用的是充沛情感的文學語言。另外,《老子》人生觀中對身、我、吾、自的內觀,反映了自我意識的高揚。其中對自身價值的珍視、對個體人格的秉持、充滿自知之明的自愛、包含責任與義務約束及公眾評價的自我社會定位,乃至對自伐、自矜、自是、自觀等自我膨脹現(xiàn)象的批判,在感情充溢的文學語言烘托下,歷歷凸現(xiàn)在文本中。
總之,驅使正言、喜用明喻、貫注情感,是《老子》表述其社會觀(人生觀、政治觀)時文學語言使用的顯著特點。這一點與文本在宇宙觀的表述中慣常使用描摹、暗喻類文學語言的手法,形成明顯的區(qū)別。
《老子》的知行觀(認識論)主要表現(xiàn)在文本對“言”、“知”、“為”、“行”等概念的探討中。作者在表述中驅動文學語言的方式,又與其表述宇宙觀、社會觀時對文學語言的使用有明顯不同。
主張言而有信(8 章:“言善信”),是《老子》對“言”的基本態(tài)度。在此基礎上,也主張語言的完美、修飾、通俗。參照78 章的論述,即:使用淺顯的比喻、明顯的道理曉諭世人,結果還是“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難以理解作者“正言若反”的苦心。因此,文本在談到“言”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反而成了主要思想傾向,因而主張貴言、稀言、少言(多言數(shù)窮),最好是不言?!独献印逢P于“為”的論述,核心是為而不恃、為而不爭即所謂“為無為”(63 章)。五千言中“有為”僅一見(75 章),還是采取了嚴厲的批判態(tài)度。
可以看出,《老子》在進行知行觀(認識論)的表述時,明顯的語言特點:一是語言的精警:有警句、有格言、有建言,并且在行文中往往發(fā)語奇警,入木三分;二是“正言若反”,采用離異斷裂的句式,正反相成的句型,完成語言形式上的乖違悖謬。三是雄辯深邃,行文淋漓流宕,開《莊子》汪洋恣肆文風的先河。文本表現(xiàn)出來的智者思維、雄辯恣肆語言、排暢句式,鈍化了精警、反對語言銳利的棱角,正所謂“大方無隅”、“方而不割”,精微而不失朗暢。
用語精警,來自對語言的推敲錘煉,是典型的文學語言構建追求;語言的乖違悖謬,造就了語言流動中的異峰迭起,形成奇特不俗的語言風格,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又一境界。而雄辯恣肆朗暢深邃,是道家文學文氣的主要表征,到《莊子》,已形成澆灌百代浪漫主義文學的九天飛瀑。我們不應低估《老子》在表述其知行觀、認識論時,文學語言使用所達到的境界。
我們應當重視《老子》一書的總體文學價值,這就是彌漫整個文本的朦朧詩情,哲理詩、格言詩的文本特征,乃至凝練、形象、對偶、協(xié)韻等詩化語言的運用。同時,我們更應當關注文本中熱點問題的文學語言表述所顯現(xiàn)的不同風貌,這無疑是全面品評《老子》文學價值的嘗試性深入開掘。而為了鞏固這種開掘的成果,就有必要對整個文本文學表現(xiàn)形成的原因、特別是各熱點問題文學語言表述形成不同風貌的原因,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回答。更為精到的見解,自應等待泰斗方家的眷顧。
注釋:
①滕守堯.文化的邊緣[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②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