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霄
公元前3世紀的中國是群雄割據(jù)的戰(zhàn)國時代,雄心壯志的秦王嬴政(李雪健飾)一心完成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當時燕國為嬴政的心腹大患,為幫助他早日完成統(tǒng)一霸業(yè),嬴政的青梅竹馬趙姬(鞏俐飾)冒險至敵對的燕國臥底,假意策動刺殺嬴政的計劃。
1998年,中國的大片還沒有看見自己的曙光,陳凱歌在北影和角川的支持下投資8000萬人民幣還原了2000多年前的列國紛爭。那著名的橫店秦王宮就是出在陳凱歌精益求精的考據(jù)之下,后來卻因為《英雄》才真正為觀眾所知。套用嫪毐的話:“可憐啊……”陳凱歌打造了迄今為止最成功的華語古裝世界,卻被淹沒在為滿足觀眾視覺享受而大批量生產(chǎn)的華服式古裝片之下。當大家為《墨攻》那半吊子的土黃色粗糲戰(zhàn)國世界而興奮時,卻不知道十年前凱歌已經(jīng)完成了這一切,而且比那更好。十年后,古裝片的美術(shù)回歸到了陳凱歌的路線上,而《刺秦》卻仍然被觀眾所遺忘……
《刺秦》的對白,其立場是堅定的。自《英雄》以來,華語古裝片就在摸索對白的立場問題:究竟是“文”還是“白”?所以在《英雄》開始的時候會有“小小亭長,乃我大秦治下最小的官吏”這樣的半文臺詞,卻又在最后出現(xiàn)“我悟到了:和平”這樣的大白話?!洞糖亍凡扇×送耆自挾鴱碗s的舞臺劇式對白,在王志文扮演的嫪毐在大正宮中進行長短獨白時,這種莎士比亞式的風格達到了頂峰。此后在電視劇的《大明宮詞》中,李少紅把這種男人味的粗糙對白化為了陰柔華麗的女性對白,算是一種別樣的詮釋。
盡管沒有韓國、日本和中國港臺地區(qū)的明星“傾力加盟”,但是《刺秦》卻擁有最上乘的表演。李雪健、王志文、張豐毅包括孫周都奉獻了堪稱獨一無二的演技。這是一種舞臺劇化的、歇斯底里的表演。而之所以鞏俐沒有被提及,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和這個風格格格不入的人。李雪健的眼神和舉止、王志文的臺詞、孫周的作態(tài)……這不是在電視劇中或耗資數(shù)千萬美元的批量古裝片中看到的表演。在古裝史詩領(lǐng)域只有兩個人完成這“花別人的錢滿足自己創(chuàng)作欲”的事情,另一個就是奧利佛斯通的《亞歷山大大帝》。個人認為,若不是范吉利斯出神入化的配樂,《亞歷山大大帝》是絕不可能與《刺秦》匹敵的,陳凱歌親身上陣出演呂不韋,雖然無甚演技,但是扮相卻頗為驚艷。
我不得不在最后單獨把秦王拿出來說。雖然在刺秦的故事中,大家似乎都應該關(guān)注刺客荊軻,這也是“歷史”的敘述方法,但是陳凱歌的精力顯然把自己的思考和話語都放在了秦王身上。他從一個只想得到趙女的愛和天下百姓擁護的秦王,變成了殺人無數(shù)、屠滅六國的秦始皇。這其中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在《七劍》里,徐克讓孫紅雷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們(那些屠殺天山下村寨的賞金獵人)以前都是可愛的孩子,現(xiàn)在都成了野獸了!”嬴政滅趙國的時候本來有機會從這墮落中脫身,他與趙女的會面喚醒了他過去的一面,所以他在邯鄲陷落后,嘗試與趙國那些沒來得及自殺的孩子親近,卻被小孩唾了一臉。這最后的機會就這樣消逝了……
我們習慣于把秦王看作暴君,于是斷定在他起初就已經(jīng)是一個暴君,這種以果及因的定論是可怕的。我不是說歷史就是電影里的那樣,而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以自己的角度審視和觀察歷史,這也是學習和解讀歷史給我們帶來的精神財富。這次刺殺秦王的行動雖然荊軻失敗了,但他的英勇沉著是值得肯定的。人們肯定荊軻反抗暴秦的正義行動和他大義凜然的英武氣魄。
肯定荊軻的人很多,第一個是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結(jié)尾說:“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左思的《詠荊軻》稱頌他“雖無壯士節(jié),與世亦殊倫”“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荊軻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有名的四大刺客之一,但專諸、聶政、要離的行刺純屬“士為知己者死”,而荊軻則基本上不是為一己之私而是為“國家大事”。荊軻在刺秦這件事中,扮演的是“刺客”而不是“殺手”,這一點很重要。刺客的身份是“客”比較高貴,殺手則只是冷血的殺人工具。作為刺客,他負責整個刺殺計劃,包括準備、執(zhí)行和善后,這是個系統(tǒng)工程,需要智商、大局觀和決策力。
對于荊軻的評價,在他的時代,好名輕死,尚俠重義,這些品格都是極為高尚的,也是一個“士”或者一個“客”的必備品質(zhì)。既然答應就全力以赴。所以從荊軻本人所處的具體環(huán)境出發(fā),他既是一個高尚的為國為民的“士”,也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大英雄。雖然刺秦未果,但我們?nèi)杂涀×艘粋€勇敢智慧的燕國英雄。是歷史選擇了他,而不是他要去創(chuàng)造或改寫歷史。
在《刺秦》中,貫穿始終的是“顛覆”,這也是導致這部影片在國內(nèi)票房低迷的原因。因為我們習慣了被別人告訴“歷史是這樣的”。當我們看到關(guān)于歷史的文獻的時候,我們得到的是寫書人的結(jié)論。陳凱歌從一本小說出發(fā),自己構(gòu)想了這一段充滿傳奇色彩的歷史:關(guān)于秦王,關(guān)于荊軻,關(guān)于戰(zhàn)爭……但是觀眾并沒有和陳凱歌同樣的“興致”,他們已經(jīng)有了秦王的高大威武、虎背熊腰,有了荊軻英俊威武、俠風道骨這樣的形象。可是影片從一開始就給了觀眾當頭一棒:矮小的秦王,歇斯底里的聲音,還親自上陣殺敵,蓬頭垢面;荊軻殺人不眨眼,收錢做事,最后被盲女之死感動,從此不再做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