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沃爾凡格爾
本深深地愛著舒,毋庸置疑。這個害羞的年輕男人為他的愛人造了一棟房子:金碧輝煌,紫色的窗簾,通往臥室的旋轉(zhuǎn)樓梯,桌上的蛋糕……一切都為這一天量身定做。世界各地的很多友人應邀來到這棟新房。他們圍站在吧臺前低聲交談著。舒驚喜地看著蛋糕,本悄悄從她背后走近,朝她耳內(nèi)低語:“跟我上來?!笔娓呱闲D(zhuǎn)樓梯,不久賓客們聽到一陣短暫的啜泣聲,舒跑下樓梯開心地大喊道:“我剛剛訂婚了!”
本頭戴一副造型不佳的丑陋黑色VR眼鏡,滿意地微笑著。
本生活在兩個世界——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在真實世界,他正站在美國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市的客廳里,頭戴一副VR眼鏡,這是他通往虛擬世界的大門。借助手中的兩個操縱桿,他能在虛擬世界自由活動,可以抓取東西,也可以畫畫。
在真實世界,本房里的擺設十分簡單,除了電腦、耳機、線纜和傳感器,就剩一臺空空如也的冰箱和角落里的一把吉他。這個30歲的年輕人留著絡腮胡子,有著寬闊的肩膀。“我不覺得自己很有魅力?!北菊f。他覺得自己肚子太肥,性格太害羞。由于不太敢和別人搭話,他在真實生活中朋友很少,而且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
而在虛擬世界,這些都不重要。本和舒一起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參加派對,越來越頻繁地以伴侶的形象出現(xiàn),聲音中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如膠似漆。
他們相戀了,哪怕從未真正注視過對方的眼睛。
幾個月前,本坐上飛機,第一次想在真實生活中和他的網(wǎng)戀愛人見面。旅途中,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舒和他之間的距離。真實世界藩籬重重,而在虛擬世界,這些困難都可以輕易拂去。
“現(xiàn)實爛透了?!北菊f。
舒也認為,本在虛擬世界向他求婚完全沒問題。第一次在虛擬房間接受采訪時,她談起了他們的初見?!拔液芸炀透杏X到,他是我的真命天子?!彼熳”镜奶摂M手臂大聲宣告。對他們來說,這種虛擬已經(jīng)足夠真實,并不是幻象,不管是他的幽默和創(chuàng)造力,還是她的身體語言和聲音。第一次在真實生活中相見時,他們已經(jīng)是一對了?!暗谝淮我娒婧茏屓伺d奮,但實際上那時我已經(jīng)很了解他了?!北竞褪娓杏X他們在虛擬世界中的關系比在真實世界中更真實。
這怎么可能?
如今的技術發(fā)展已經(jīng)可以欺騙大腦,像本那樣整個下午都在虛擬世界走動的人,會有和自己的虛擬化身融為一體的感覺?!疤摂M世界就和真實世界一樣真實?!卑拇罄麃喺軐W家大衛(wèi)·查爾梅爾斯說。他的意思并不是數(shù)字世界和真實世界無法區(qū)分——虛擬世界的觸覺仍然欠缺,而且有些問題也許永遠無法解決:比如身體的溫飽和御寒等基本需求,我們都得回到現(xiàn)實世界來滿足。
有時候,虛擬的真實感可能成為一個人的救贖。
2016年夏,一次炸彈襲擊徹底攪亂了克里斯·杜桂德的生活??植婪肿記_進孟加拉國首都達卡使館區(qū)的一家面包店,殺死了20多人。杜桂德的居所就在那附近。這個48歲的加拿大人經(jīng)常奔赴世界上一些沖突四起的地區(qū)工作。
幸運的是,這一天杜桂德一家正在意大利度假。杜桂德的雇主表示,他的妻子和孩子必須立即返回加拿大,孟加拉國的生活已經(jīng)變得非常危險了。
那個夏天,這位父親就這樣開始了一個人在達卡的生活,每天乘坐全副武裝的汽車上下班。一晚又一晚,他都在房間里像一只被困的老虎來回踱步,不知疲倦。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家人通電話也沒用,反而只會讓他更清楚地知道最愛的家人離他有多遠。妻子朱麗葉在電話上感受到了他的絕望?!拔液軗乃男睦斫】??!比缃袼f。
每個虛擬角色代表世界某處的一個真人,有些外形和人類相似。如果你覺得虛擬世界變得太過擁擠,也可以找一小塊安靜的地方待著,做做瑜伽。
來自美國亞特蘭大的本和來自中國沈陽的舒在V R 社交平臺相戀,在真實生活中相見后成為一對,但目前已經(jīng)分手。
有一天,他戴上一副VR眼鏡,虛擬世界的居民將他從社交荒漠中拯救了出來。在虛擬空間中,杜桂德開始重建達卡住宅中的兒童房,再現(xiàn)所有細節(jié):莉莉房里的毛絨玩具,床上的大熊,角落的鞋子,夏洛特書桌下半開的書包……他邀請女兒們進入房間。“我想給她們一個道別的機會。”他說。
那時候,虛擬現(xiàn)實成為他的救贖。如今杜桂德說:“在電話上,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和遠方的人通話,那么不自然和陌生,而在虛擬世界中你們卻如此接近?!辈痪茫殴鸬乱患议_始定期在虛擬世界見面,一起打牌或打網(wǎng)球。他的女兒們沒事會拌拌嘴,但即便這樣杜桂德也很感恩,畢竟“一切都那么真實”。目前,這家人已經(jīng)重聚。
想在虛擬世界找到卡茨的人,得速度快點。短短幾秒鐘內(nèi),他就可能從一位未來戰(zhàn)士變身為一只小貓,或是兔子和老鼠的混合生物,或是某種可怕的怪物,最后又變回一名戰(zhàn)士。他從一個房間跳到另一個房間,到處參與游戲和討論,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在虛擬世界,卡茨十分得心應手。他是最好的游戲玩家,回答別人的問題,爬上大樹和城墻,知曉虛擬世界的所有秘密。這樣的卡茨在另一個世界是如何生活的呢?這個美國人有嚴重的心臟疾患,有兩個前妻、五個孩子,但從不和他們往來。他很孤獨,靠退休金生活,身無分文。醫(yī)生說他還能活三年。
“我逃離了我的真實生活,”卡茨說,“這里美好多了。”他的虛擬身體十分年輕而健康,他的好友列表中有2000個名字。杜桂德認為他“社交上有些奇怪”,講的笑話十分老套,大概是35年前流行的類型,“但是也還好啦!”在這個社區(qū),他就像班里的小丑——就像在真實生活中一樣,這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突然,卡茨消失了。剛開始,他的2000名好友中沒有人感到奇怪,畢竟這里的人消失不見是常事。有些人可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幸運,比如那些在網(wǎng)上相識,后來卻只在現(xiàn)實世界約會的戀人。
但是卡茨呢?他真的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了嗎?答案很難知曉。他不再更新狀態(tài),也不回復郵件,VR游戲平臺也只顯示卡茨已有兩個月未上線。
虛擬世界的居民將克里斯從社交荒漠中拯救了出來。有嚴重心臟疾患、靠退休金孤獨生活的卡茨,在虛擬世界擁有年輕而健康的身體,好友成群。
終于有一天,臉書上出現(xiàn)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一棟燃燒的房子,附有指向一則報紙新聞的鏈接。“我就在這場火中?!笨ù脑谙旅鎸懙?。面對無數(shù)擔心的詢問,他都違心地回復“我很好”,然后簡單地更新狀態(tài):早上發(fā)“我醒了”,晚上就發(fā)“我睡了”。那場大火不僅吞噬了他的家,還燒毀了他的電腦和虛擬現(xiàn)實裝備。
他的生命之門被毀了。
“卡茨,我現(xiàn)在要來看你?!?/p>
“別來,我很丑?!?/p>
一天后他又說:“我很惡心。我警告你。”
但這并不是真的??ù牧糁野椎拈L發(fā)和胡須,臉和眼睛顯得很年輕,讓人想起他的虛擬化身,然而他的身體卻在沉重呼吸著,大部分時候都只能躺在一張布滿污點的床墊上。
卡茨的真名叫馬克,只有需要進食時,他才會離開房間,拖著沉重的步子去往塔可鐘墨西哥快餐店,因為那里的五美元套餐夠他吃上兩頓,而且一升裝可樂可以免費續(xù)杯,現(xiàn)在還有半杯放在他的小桌上,旁邊是他的藥。他每天要吃五片治療心臟病的藥,喝三杯不含糖的可樂,再加上幾片吐司面包。
他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任何人。
“人就是我的問題,”馬克說,“他們不喜歡我?!?/p>
第二天是他52歲的生日,馬克將他擁有的最后一美元花在了一杯可樂上。要等上三周的時間,他才能再領到退休金。到那時為止,他靠什么生活呢?馬克聳了聳肩。對他來說,出路只有一個:一套新的VR裝備,來贏回生活,重回更好的世界——作為卡茨。
[編譯自德國《GEO》]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