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豆

黃 昏

黃昏，一個詩意的時刻

意味著我們可以挽手

去超市，去菜場

去河邊，去曠野

意味著此刻可以一個人

面對夕陽，背對整個世界

風(fēng)

一天之內(nèi)

若無風(fēng)吹

我會死于焦慮。

活著的第一個理由

水，布道的異教徒

我想要的身體是風(fēng)。

一只陌生的鳥

我確定那是一只陌生的鳥

正對著我喊話

一邊逃離我的視線

沿著法桐高大的枝丫向上迅速爬行

人行道上落滿枯枝和新鮮的綠葉

哦，臺風(fēng)剛剛離去

一只陌生善良的鳥

正在向我描述那只搖晃整個世界的手

相 聚

我們坐在桌子一邊

吃肉，百合花在另一邊

瓶子里，傾倒香氣

百合花，前天快遞員

遞來時，剛從花棚里采摘

桌上的豬肉，昨天之前

尚是一頭無憂無慮的豬

我們在同一間房子，桌子上相遇

皆因死亡是我們共同的朋友

秘 密

吃完螞蟻

它們飛上枝頭

像人類那樣

眺望遠(yuǎn)方，沉默不語

很久沒見喜鵲了

但我知道它們在吃螞蟻

遇見好奇走近的人類

它們會停下，飛上就近的枝頭

代 價

船要開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

才能開到蔚藍(lán)色的海面上

捕魚。

生活的代價

使我們遠(yuǎn)離魚群

游向孤獨的深海。

詠嘆曲之一

一個人要走多久

才能來到空無一人的夜晚

在空無一人的田野上

獨坐和思考

一個人要獨坐多久

才能有水

從地殼深處涌出

成為一口照見自己的井

風(fēng)不會忘記有障礙的地方

秋天最后的象征：一把老豆角。

灰蒙蒙的天際。冬天就要來了。

沿街的圍墻，看見時間

與它們擦肩而過時的爪痕

不久，“我們”將成為“過去”

消失在時間里。在記憶里消失。

一代人或兩代人，理想，彷徨

都將夷為平地。新雪將覆蓋一切。

也許，只有吹到此地的風(fēng)

會突然猛烈一些。

習(xí)以為常

一個人，走在堅硬的馬路上

——走在寂靜的村莊上空

四通八達，卻又舉目無親

這個人，靠寫詩養(yǎng)活自己

——那匹云端的虛無之馬

他堅持喂它家鄉(xiāng)的苜蓿草

對 視

不眠的眼睛。與你對視。

冬天的寒冷逼迫你。

看書。給花澆水。自我取暖。

靜止的樹在秋天開始移動。

凋零。捉迷藏。像一只兔子

避開你。鉆進你的身體。

因為多而愈加稀少。趨向一。

大理石。汽車。鐵柵欄。

你已愛上它們陽光里的影子。

我們依舊生活在廣闊的田野上。

我們依舊喜歡用鮮花與歌聲

裝飾房子。取悅自己的心。

清 晨

黑暗中，傳來孩子稚嫩的詢問

第一聲薄薄的鳥鳴。

和誰連續(xù)的咳嗽聲。

窗外的腳手架，風(fēng)中的鐵骨頭

已有人開始敲打——

負(fù)荷最重的人們陸續(xù)醒來——

這些響徹在清晨的元音——

令我再難入睡——

索性將筆伸進這首無聲的歌。

離真正的天亮還有一會

但古老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

它巨大沉重的時間齒輪。

致火星

致一條干枯的河流和一小片沙漠

致你光禿禿的一座座山峰。

致你在我的想象中。

曾是一個美麗的星球。

致不停燃燒的老太陽。

陽光照在身上，沒有愛，也沒有恨。

致你的寂靜和我清晨的凝視

哦，遙遠(yuǎn)的火星，我們來自于你。

鄰 居

一個人活著的時候

和我一樣，并不可怕

我知道他心懷良善

但他終于死了，帶著窮和病

燒成灰，埋進土

便漸漸令我害怕

以至于農(nóng)歷七月十五

我不敢晚上出門

我怕遇見仍然活著的他

以至于思念他的女兒

給他燒的紙錢

一沓紙灰都要讓我繞道而行

晨 雨

早起的那一個

率先知道天意

她會給夢中的另一個

發(fā)一條短信或打電話

告訴他外面正在下雨

出門別忘帶傘

接著出門的這一個

會告訴他年老的媽媽

和剛上幼兒園的孩子

外面在下雨小心路滑

衣服穿得厚一點天涼

然后他拿起雨傘出門

外面的雨比想象中小

他決定藏起雨傘

仍然按照往常的

習(xí)慣，步行上班

上班途中他會給世界

寫一首或兩首詩歌

雖然他不能確定這

是否是有意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