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觀

南方樹

天黑之后，人類選擇走散，

我決定去公園，向一棵樹道歉！

春天如此臃腫，

我的肚子不堪重負(fù)，

過往的每一天不可理喻。

天亮之前，我必須回到故鄉(xiāng)，

向一棵樹道歉！

河水向左——

春天就趕去左的遠(yuǎn)方，

河水向后，南方就退回到母親的身體里。

未來，誰會在懸崖上等你？

誰會想起一棵樹，或在春天的某一天

想起我。

玫 瑰

把婚禮退還為一段童年

把童年退還為呱呱落地

把新生兒退還為一次性愛

把性愛退還為香水

把香水退還為一朵玫瑰

現(xiàn)在的你已退無可退

那么就用懸崖回答退還的一切

然后在玫瑰里提取香水

用香水尋找性愛

而性愛僅僅交換了一場婚禮

更多玫瑰延續(xù)著錯誤

總有一個人從深夜出逃

直到所有玫瑰枯萎

我還要延續(xù)虛幻的羅曼史

立春記

總有一條蟲在深夜蠕動，

總有人被一場沖動叫醒。

雨滴落大地，陽光沿腳底爬行，

獨自剝開一枚核桃，

尋找迷失于其間的宮殿，

齒輪吱呀，碾過生銹的閥門。

野草發(fā)表陌生的祝福，

田埂鋪滿綠色皺紋，

老人用還鄉(xiāng)的滿足抵達(dá)過去歲月，

知更鳥收集起零碎的寄語，

水碓趕赴一場約定……

女人在額頭貼出梅花的模樣，

孩子打開卷角的書本，

行間距偷偷寫進(jìn)造訪者的足音。

陽光一寸寸的爬高，

木姜花的愛情讓人回想。

自刻章

石頭屬于過去，上面所刻除了刀痕

因為年頭已遠(yuǎn)認(rèn)不出所以

我先是將石頭放在一張粗砂上

打磨，迫使陌生人從身體搬離

最后化為粉末，沒有人能還原金石般的固執(zhí)

直到一個截面的溝壑被徹底消除

我就將石頭放到一張細(xì)砂上

用心安撫，不敢驚動一絲呼吸

到現(xiàn)在，我始能拿出刻刀

刻我蓄謀已久的狂狷，來為他立傳

行刀時，選擇以陰文小篆推進(jìn)

一刀一銼，將名字從石心中剜出

吹一口氣，名字在刀口散開

紛紛跌落在地，命運(yùn)與我無關(guān)

只是石頭刻度——有了錐心后的快感

兩株樹

他們之間或與血緣有關(guān)，

或源于一段偶然的距離。

眼睛拔高城市，站立成標(biāo)桿的榮耀，

也有人將他們當(dāng)作遙遠(yuǎn)的對峙，

時間除了用來衰老，

只能無休止地爭吵，

如同那些一直向下的葉子，

總是掐在一起，然后撕咬著死去。

然而他們寂寞地活著，

這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雖然沒有更多朋友，

甚至連一絲風(fēng)都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

雨水和陽光互不干涉，

學(xué)會說話，和陌生人相處。

一個個等待的日子锃亮起來，

彼此的勢不兩立逐漸模糊。

從他們中間走過，

我想起路，想起懸空沒有著落的云。

兩株樹守候遠(yuǎn)處的方向，

還有他們的根，扎向了更深。

草 地

一棵草長成一片草地，

需要通過春天的審議。

我只是一個不識時務(wù)的反對派，

草地不必聽懂一棵草的陳述。

草尖爬滿寄生的表決器，

執(zhí)行官嫻熟的傳單……

時間，除了用來枯萎

就是記錄枯萎。野火倉促的辯護(hù)

無法改變一頁用雨水生成的判決書，

草地承擔(dān)了全部欲望。

春天總有那么一點私心，

拒絕草地回到一棵草的卑微，

不可抗力答案寫進(jìn)了司法解釋。

一棵草完成枯萎——

渡 口

從河的這岸看到對岸，

總有無法抑制的陌生向我招手，

糧食、樹、鹽，以及遠(yuǎn)嫁異鄉(xiāng)的新娘……

渡口承載了太多人情世故，

也留下太多離合悲歡，

任何擺渡的結(jié)局只有一種選擇，

所有等待是被抵達(dá)消解。

而抵達(dá)是一匹馬、一頂轎

一生都無法靠近的擁抱。

不想逗留又突然失去的世界

被我一次次辜負(fù)，渡口是家書里的間隔符，

每當(dāng)提及，江水就在筆尖激蕩。

無處躲藏的航程阻隔了思鄉(xiāng)的能力，

或毫不相干的歸途。

寫在帆上的信箋

容納不進(jìn)一段荒蕪的等候，

渡口拴在一根僵硬的纜繩上慢慢衰老，

時間是陪伴者，江水是記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