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大自然作為文學(xué)創(chuàng)造的源頭，無論是中國詩人，還是日本歌人都會從自然之中獲得創(chuàng)造靈感，詠自然之景、自然之物，抒個人之感更成了創(chuàng)作詩歌的一個不變基調(diào)?！度f葉集》中的詠物歌，是在中國詠物詩的影響下形成的，但在《萬葉集》中吟詠次數(shù)超過梅花，櫻花的“萩”，卻很少在中國詩歌中被吟詠。本文將通過《萬葉集》中有關(guān)“萩”的和歌，淺析 “萩”在日本和歌中被賦予的意象，展示一個不同于中國的“萩”花。

關(guān)鍵詞：萩 和歌 意象 《萬葉集》

《萬葉集》是日本現(xiàn)存最古老的和歌集，其以春夏秋冬劃分和歌種類的方式更是對之后的日本文藝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在《萬葉集》中植物詠歌是占了很大比例的。大約有160種植物，4500多首和歌中描寫植物的和歌多達一千七百首，其中作為秋天的象征物“萩”的和歌約占140首，是吟詠次數(shù)最多的植物。且常與“露”“風(fēng)”“雨”“雁”“鹿”搭配吟詠?！叭c”的女性姿態(tài)更是在《萬葉集》中被運用得淋漓盡致。在中國的詩歌中秋天大多是傷感、悲愁的感情基調(diào)，而日本在繼承中國感情基調(diào)的同時，又通過“萩”使蕭瑟的秋天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一、何為“萩”

“萩”在中國被稱為胡枝子，為“秋季七草”a之首， 7月末到10月初“萩”相繼開放?；ò甓酁榧t色與白色、蝴蝶狀、綠色葉子、枝干低垂。多分布于山野之中，另外其本身又有很高的價值。葉子有著豐富的營養(yǎng)，可以作為家畜的飼料。根莖與花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兩者皆可入藥，有清熱理氣與止血等功能。樹皮還可以用來編織成繩，花朵又可以成為觀賞物。是一種既有實用價值又有觀賞性的植物。

“萩”讀作「はぎ」，該花名的由來有很多種說法，但最有可信度的是由「生え木」（伐倒的大樹根部萌發(fā)的嫩芽）。b所以多寫作「芽子」。該漢字最初在《萬葉集》中是不存在的，是由日本在平安時代創(chuàng)造的漢字，象征“秋天的花”。雖說為漢字但與中國還是有所不同的。在中國“萩”發(fā)音為“qiu”，指一種蒿類植物，由許慎著的《說文解字》解釋為“萩，蕭也”?！稜栄拧分械摹笆?，萩”，也被郭璞注釋為“蒿”。另作為通假字，通“樵”，表示祡薪。

在上代時期，日本人多受原始神道的影響，《萬葉集》作為上代文學(xué)的代表，生命力旺盛的“萩”深受萬葉歌人喜愛。正如《萬葉集》所描寫的「秋萩は盛過ぐるをいたづらに挿頭にささず還りなむとや」（胡枝子花將殘；不插發(fā)間飾，難道，徒只還），一般因人們對“萩”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經(jīng)常會摘下別在鬢邊、編織戴在手腕上。但隨著日本人審美意識的改變，櫻花取代了萩花，并在《古今和歌集中》櫻花成為花草之最?，F(xiàn)如今“萩”雖然在日本有20多種，但人們對“萩”的喜愛程度已與萬葉時代不可比擬。

二、“萩”的搭配

“萩”作為代表秋天的景物之一，且為《萬葉集》中的花草之最，歌人將其與多種秋物進行了搭配。如表1所示，歌人通過這些搭配為晦澀難懂的《萬葉集》增添了些許趣味性。而與這些秋物的搭配又體現(xiàn)了日本古人的自然觀。本章主要分析居于前三名的搭配物。

（一）“萩”與“露”

日本人對大自然的色彩感知是極其敏銳的，“萩”的花朵顏色多為白色、紅色。白色是日本人最為崇拜的顏色，象征著純潔、淡雅。c而“露”作為 一種透明液體，在古代多被稱為“白露”。根據(jù)《廣辭苑》，「白く光って見える露、露の美稱」（看上去為白色發(fā)光的露水，露水的美稱）。從表1可知，與“萩”搭配和歌數(shù)最多的是“露”。

1.白露落上胡枝子，朝朝見如珠；花上白露……（卷十·二一六八）

2.露霜降，胡枝子彎垂枝；天寒時節(jié)至。（卷十·二一七〇）

3.近日曉露寒；我家庭院，花下葉，著色染。（卷十·二一八二）

4.秋風(fēng)日吹勁，露濃重，花下葉變紅。（卷十·二二〇四）

如例1、例2所示，萬葉歌人經(jīng)常將“白露”比喻成珍珠或明珠。純粹晶瑩的露珠落在低垂的“萩”花上，可輕易將“萩”枝壓彎。這一輕一重的鮮明對比，將“白露”與“萩”相遇時的情景生動地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

如例3、例4所示，“白露”的出現(xiàn)伴隨著“萩”的變化。“萩”的花瓣顏色大部分為紅色，在古代的日本紅色是神秘、吉祥的顏色，對于原始社會的人類來說太陽和火是非常重要的，紅色作為一種色彩鮮明且秋天特有的顏色也被萬葉歌人爭相描寫。當白露落在“萩”的紅色花瓣上，紅與白的搭配給人一種視覺沖擊，更凸顯了“萩”花的嬌艷欲滴。

（二）“萩”與“鹿”

《萬葉集》中有關(guān)“鹿”的和歌有68首，與“萩”的搭配就占24首。通過這24首可充分了解為何“萩”與“鹿”搭配的和歌數(shù)如此之多。

5.我家山岡，雄鹿來鳴；胡枝子剛綻放，訪妻聲聲。（卷八·一五四一）

6.胡枝子飄零；是雄鹿躺伏，抑是，盛時已結(jié)束。（卷八·一五九九）

7.鹿娶胡枝子，一胎一子生。吾亦生一男，獨子與鹿同。（卷九·一七九〇）

8.雄鹿深山居，入夕不去訪妻；花竟凋殘，實可惜。（卷十·二〇九八）

“萩”又名“鹿鳴草、鹿妻草”，如例6、例8所示，鹿也會在夕陽之下走出深山，邁向田野，晚上躺在“萩”叢中。由例5可知“萩”開花期與雄鹿鳴叫期基本上是一致的。且在日本古人心中鹿的角又象征男性生殖器，“萩”花的花瓣又與女性生殖器相似，二者被經(jīng)常用于和歌上的搭配且多被比喻為戀人或者夫婦。

“萩”是秋天為數(shù)不多開放的花，耐旱、耐貧瘠、耐酸性、耐鹽堿，對土壤的適應(yīng)能力極強，在貧瘠的土地上也可以生長，每年可開花3至4次，再生能力很強。庭院的“萩”開放之前，冬天時需要將其之剪掉。原野的“萩”開放之前則需初春進行燃燒，只有這樣才可以發(fā)出新芽，這些都象征著生命的再生，且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而古人會通過狩鹿等活動，祈禱水稻的豐收。

古代日本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靠著大自然生存，與大自然形成了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但古代日本生產(chǎn)力低下，地震、臺風(fēng)、洪水等自然災(zāi)害頻發(fā)。延續(xù)生命對于日本古人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如例7所示，這一和歌表達了母親祈求兒子平安健康，體現(xiàn)了一位母親對孩子的關(guān)愛，但筆者認為這首和歌的開始從側(cè)面也體現(xiàn)了日本古人的生育繁殖觀念，鹿與萩的結(jié)合繁衍出下一代，一代復(fù)一代，綿延生息。

（三）“萩”與“風(fēng)”

素來，杜鵑聲可聞，莫非秋風(fēng)起，胡枝子花開，才少了啼音?！叭c”花開放的季節(jié)也是秋風(fēng)肆虐的季節(jié)。當“風(fēng)”遭遇到秋日之時，似乎化身為一個“情種”d，使秋季中所有的景物顯現(xiàn)出奇特的魅力?！度f葉集》中的16首“風(fēng)”與“萩”搭配的和歌完全繼承了中國詩歌中的那種逢秋悲寂寥之感?！扒镲L(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就是秋風(fēng)下“萩”的真實寫照。

9.胡枝子是上露，風(fēng)吹露珠落，淚珠，怎留住。（卷八·一六一七）

10.秋風(fēng)吹靡真葛原，阿太大野，胡枝子花飄散。（卷十·二〇九六）

11.秋風(fēng)日益厲；高日野外，胡枝子落，讓人痛惜。（卷十·二一二一）

如例9、例10、例11所示，秋風(fēng)是蕭瑟的，是逐漸強勁的，吹落了露珠，吹散了花瓣，只要秋風(fēng)一起就意味著花的凋落。秋天紛紛飄落的枯葉原本就充滿著悲涼，秋風(fēng)又將為數(shù)不多的“萩”花吹落，使寂寥之感更加沉重。雖然給低垂的“萩”帶去了動感之美，但纖細的“萩”枝，嬌小的“萩”花隨著秋風(fēng)無所依地搖曳著，透著一股凄涼之美。

三、 “萩”中的女性意象

從古到今，鮮花在文學(xué)中通常都用來形容女性，從花朵的發(fā)芽、伸展、花開、花落感知女性的成長過程。花使人聯(lián)想到女性的嬌柔，純潔心靈、優(yōu)美姿態(tài)。詠物必是寄情，在《萬葉集》中常以戀人姿態(tài)出場的“萩”訴說著一段愛情故事。

12.栗棲小野胡枝子，待花凋零時候，獻祭品，供神受。（卷六·九六九）

13.早熟花開，甚是多見；爭如晚開者，心兒久且堅。（卷八·一五四八）

14.我家屋前胡枝子開，但愿常不??；為意中人，觀賞前來。（卷十·二一一二）

15.栽胡枝子作贈品為慰戀心，如今花開正喜人。（卷十·二一一九）

16.冷丁想，現(xiàn)在見一面；阿妹姿容，定是嬌柔胡枝子。（卷十·二二八四）

例12是《萬葉集》中唯一一首將“萩”作為祭品的和歌。以“萩”為媒介向神靈祈禱，與神進行交流。西山松之助認為：[日本人は花に神性を感じている、花を神と見た民族である。]（日本人從花中感受神性，從花中看到神的民族）e上代日本人受原始神道的支配，認為花草樹木中都存在神靈，認為花皆有神性，是個把花看作神的民族。日本的原始社會是一個母系氏族社會，天照大神為女神，而且到了彌生時代又出現(xiàn)了女巫卑彌呼，并且成為后來的王，承擔起日本的宗教事業(yè)。以及后來的推古天皇，都體現(xiàn)了上代日本社會中日本女性的崇高地位，且在祭政一體f的奈良時代更是認為女性是最接近神的人類。筆者認為在這些條件的影響下，“萩”花作為一種祭品，也體現(xiàn)了宗教中的女性地位。

萩花無論與鹿搭配，還是單獨存在，其女性形象中的戀人角色在《萬葉集》中被頻繁使用，并通過“萩”訴說自己的思念、愛慕等情感。如例14，講述了歌人本人希望萩花可以常開不敗，這樣才可以與意中人一同觀賞萩花，歌人希望戀人如同萩花一樣可以與自己見面。例15講述了因與戀人無法常見面，就栽萩花以慰相思之情。將戀人用萩花代替，看見萩花就如同看見戀人一般，將對戀人的欽慕、思念寄托于萩花之中。例16講述了在與戀人見面之前通過萩花嬌小柔弱的外表聯(lián)想到戀人的姿容，體現(xiàn)了歌人對與戀人見面的期待之情。

例13不再拘泥于萩花的嬌柔，而是在嬌柔的外表下有顆堅強的心?！度f葉集》將女性形容為在原野中頑強生存的“荻花”，在筆者看來體現(xiàn)了女性在柔弱外表下的頑強生命力。白色的荻花花瓣象征著女性的純潔，紅色則象征著鮮艷和活力，為蕭瑟的秋天帶來希望，使女性形象更加立體。

四、結(jié)語

日本是一個植物覆蓋面積很廣的國家，植物已經(jīng)滲透到日本生活的各方面?！叭c”作為《萬葉集》中的花草之最，通過與不同季物的搭配從大自然的角度出發(fā)闡釋日本人的色彩觀、生命觀，營造出蕭瑟但又充滿生機的秋天。萬葉歌人也通過他們的細微觀察，抓住“萩”的方方面面，以圍繞女性展開描寫，賦予 “萩”不同的意象，展現(xiàn)著古代日本人對生命的渴望，雖然嬌小但卻通過祭祀發(fā)揮著自己的力量，傳達著古人的愿望。

a 秋天的七種花草，分別是胡枝子、葛花、瞿麥花、女蘿花、蘭草、桔梗、狗尾草。

b 劉立善：《金秋到來論「萩」花》，《日語知識》2010年第 10期，第40—41頁。

cd 鐵軍、潘小多等著：《日本古典和歌審美新視點》，中國傳媒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192頁，第121頁。

e 尹寧寧：《〈萬葉集〉中前四位的花》，四川外語學(xué)院2010年碩士學(xué)位論文。

f 日本是“皇國”，天皇是神的子孫，全體日本人是天孫民族，天皇是全體日本人最高至尊信仰，必須擁有神的權(quán)威，因此在日本，信仰上的教權(quán)和政治上的政權(quán)都必須依此而實行一元化，成為政教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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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康會丹，天津理工大學(xué)日語語言文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