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霖 李春燕

摘 要：惠敏莉的秦腔舞臺表演深入人心，絲絲入扣。在秦腔舞臺表演中，惠敏莉善于結合劇情，捕捉劇中人物的內心沖突，緊緊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淋漓盡致地演繹人物內心的情緒和情感，從而提高表演的可觀賞性。本文結合秦腔經(jīng)典劇目《三滴血》《易俗社》，探討惠敏莉處理人物內心沖突過程時，在秦腔演唱、身段動作把握、眼神運用等舞臺形象塑造方面的出色表現(xiàn)，總結惠敏莉表演的藝術特色及對戲曲表演藝術的啟示。

關鍵詞：惠敏莉 內心沖突 演唱 身段 眼神

惠敏莉是秦腔有名的旦角，成功地塑造了賈蓮香（《三滴血》）、如姬（《盜虎符》）、林夢蕓（《易俗社》）、柳葉（《柳河灣的新娘》）、貂蟬（《貂蟬》）、西施（《西施泣別》）等秦腔劇目中諸多個性各異的女性人物形象，以高超出色的表演技藝贏得了廣大秦腔戲迷由衷的喜愛，同時獲得第二十四屆戲劇梅花獎。考察惠敏莉的舞臺表演，筆者發(fā)現(xiàn)惠敏莉特別注重人物內心世界的把握，她從秦腔唱腔的拿捏、身段動作的揣摩、眼神傳情的運用等多個方面來傳達人物豐富多變的內心世界。

一、內化于心

人物的內心沖突是塑造舞臺人物形象，突出人物性格特點的關鍵。惠敏莉從藝幾十年以來，對人物內心的把握非常到位，以秦腔唱法、身段動作、眼神、念白等表現(xiàn)手法，把人物內心情緒以及心理沖突體現(xiàn)出來，塑造了大量性格鮮明的舞臺形象。

（一）唱腔

秦腔唱腔包括“板路”和“彩腔”兩部分，每部分均有歡音和苦音之分?？嘁羟蛔钅艽砬厍惶厣?，深沉哀婉、慷慨激昂，適合表現(xiàn)悲憤、懷念、哀凄的感情?；菝衾虻那厍怀粚嘁暨\用極為精彩，她靈活處理唱腔，表達人物心理的微妙變化。在《三滴血》中，惠敏莉飾演少女賈蓮香。朝山途中，賈蓮香在五臺山遭遇老虎?；菝衾蛞宦暋暗镅健?，以長長的苦音腔體現(xiàn)了賈蓮香內心的絕望，情不自禁地叫喊至親，無助、無望以及恐懼與害怕的內心情感纖毫畢現(xiàn)。賈蓮香在這一聲苦音腔中跌跌撞撞出場，尋找父親的周天佑此時恰好路過，于是出手相助，引得老虎跳入山澗而亡。接下來便有賈蓮香苦音腔訴苦“相公請聽”，用拖腔、二音等秦腔特有的演唱方式講述自己的身世以及在五臺山與父母失散的遭遇。如“誰料猛虎出巖底，爹娘和奴兩失離”，情感細膩、委婉，表達了賈蓮香與父母失散后內心凄切、無奈與悲傷的情感；“穿林越澗自逃避，不辨南北與東西，生死關頭幸遇你”，這段唱腔從狼狽逃亡到遇見周天佑，內心情緒已經(jīng)由開始的凄切之情轉變?yōu)樾疫\感激之情。而周天佑急于上山求簽尋父，并無意進一步幫助賈蓮香，執(zhí)意要離開。賈蓮香再以苦音腔表達自己的孤獨無助：“好我的哥哥哩些，你要去了我——我便不得活了?！薄拔撮_言來珠淚落，叫聲相公小哥哥?？丈郊澎o少人過，虎豹豺狼常出沒。除過你來就是我，二老爹娘無下落。你不救我誰救我，你若走了我奈何。常言說救人出水火，勝似焚香念彌陀。”這段唱腔所表達的內心沖突非常明顯，賈蓮香遇到周天佑獲救后，產(chǎn)生了依賴與愛慕之情，內心情感由恐懼轉變?yōu)榻俸笥嗌男老?，并?zhí)意要求周天佑伴隨自己。她春心萌動，內心的執(zhí)著非常鮮明。在“你若走了誰救我，你若走了我奈何”的唱腔中，惠敏莉也準確地把握住少女賈蓮香的失落與怨氣，所以聲淚俱下地唱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把周天佑當作自己的希望，并表達了無助與無奈的情緒，從而打動了周天佑。惠敏莉用唱腔表達角色前后內心的波動起伏，使賈蓮香這個孱弱少女的形象躍然于舞臺之上。

在對待歡音的處理上，惠敏莉也獨具特色。歡音腔歡樂、明快、剛健、有力，適于表現(xiàn)喜悅、歡快、爽朗的感情。板路有二六板、慢板、箭板、二倒板、帶板、滾板等六類基本板式?；菝衾虻臍g音更是悅耳動聽，塑造出大膽、勇敢、活潑的女性形象。在《易俗社》劇目中，惠敏莉飾演進步女性林夢蕓。在看了易俗社的表演后，林夢蕓內心特別激動，于是闖到后臺見自己的偶像劉先生，當著他的面大贊易俗社作品跟得上時代步伐，老戲有新意，能喚醒并引導青年思想。“《新女子頂嘴》真可贊，小女子從此見了天，見了天。啟心智，昏睡中的女子漸覺醒；啟心智，迷茫中的女子邁步向前。夢蕓立下鴻鵠志，此生敢愛敢恨追夢圓?！痹谶@段歡音腔的演唱中，惠敏莉以快活明亮的音腔，表達出林夢蕓對易俗社的贊美，同時也言明林夢蕓在易俗社的鼓勵下，充滿積極向上的內心思想。在歡音腔的運用中，惠敏莉把林夢蕓闖后臺表心跡的這段戲演繹得生動活潑，把其內心與舊俗決裂的信心體現(xiàn)出來，為后續(xù)故事情節(jié)的演進和發(fā)展埋下了伏筆，同時塑造出她敢愛敢恨的性格特點，把她的內心沖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二）身段

在舞臺表演中，身段也是作為人物內心沖突以及思想活動體現(xiàn)的重要方式?；菝衾虻纳矶屋p盈生動、技藝精湛，善于抓住人物的內心沖突。在《三滴血》中，她扮演嬌小玲瓏、天真活潑的小家碧玉賈蓮香。第一場，賈蓮香隨父母朝山進香。為了表現(xiàn)一個不經(jīng)常出閨門的姑娘第一次接觸到廣闊天地的那種按捺不住的興奮歡樂的心情，惠敏莉一出場，就表現(xiàn)得像剛出籠的小鳥一樣，一刻也不安靜?；菝衾虺浞诌\用了戲曲身段來表現(xiàn)內心沖突，比如耍辮梢、耍手絹、走碎步、蹉步、花梆子，像一只翩翩彩蝶滿臺飛舞，又像一團跳躍的火焰，光彩灼人。她用輕盈活躍的動態(tài)，鮮明地塑造出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形象。朝山片段是整個劇目中尤為精彩的一折，被老虎追趕出場的惠敏莉，用風馳電掣般的圓場和大幅度的舞蹈動作，表現(xiàn)出賈蓮香驟遇猛虎魂飛膽落、驚惶恐怖的神情，演繹了其驚恐慌張的心理狀態(tài)。在周天佑制服猛虎的過程中，惠敏莉在一旁雙手掩面，不敢直視，將一個妙齡少女刻畫得準確形象。她既從正面表明了自己的孤獨無助，也從側面表達出周天佑英雄般的仗義之情。在老虎跳崖之后，她無力地癱軟下去，這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身體因為緊張而虛脫的狀態(tài)。在得知老虎摔死后，她再次癱軟，緊張過后的放松心理自然流露出來。在周天佑詢問賈蓮香是哪里人的時候，惠敏莉運用三個抽咽的動作讓身體微顫，以耍手絹、走碎步、蹉步的身段配合苦音腔講述自己與親人失散的過程。在強留周天佑的表演中，她碎步追趕、小跳躍、拉衣襟、扭轉身姿、搖擺身體等，充分地表達了賈蓮香對周天佑的依賴和喜愛心理，不舍其走，卻又有些埋怨對方的不解風情?；菝衾蚶蒙矶伟奄Z蓮香遇到周天佑的心理變化體現(xiàn)出來，尤其是面對周天佑毅然決然要離開時，其嬌羞與愛慕之情在身段變化和動作改變中也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符合青春少女的情感變化和心理特征。整個過程沖突恰當，感情逐步加深。這些復雜心緒的變化，與其內心的沖突緊密相連，使前后矛盾的感情發(fā)展順暢合理。

在《易俗社》中，惠敏莉利用身段與動作塑造了在不同情境下的林夢蕓。闖進易俗社的時候，她的身段是輕盈舒緩的，對劉先生的仰慕之情在亦步亦趨的舞臺動作中得到體現(xiàn)。她怕先生不認可自己，也怕打擾先生的默戲，在交流中的蹉步、蘭花指以及快步配合手上的手絹動作，把一個新女性呈現(xiàn)給觀眾，林夢蕓內心那種渴望與志同道合者交流的意愿得到強烈的體現(xiàn)。在得知劉先生病重后，惠敏莉所飾演的林夢蕓在舞臺上碎步疾行，手臂變幻各種舞臺造型，伴隨著苦音腔的演唱，體現(xiàn)了她急切地想看到先生的心理。這段表演以人物之間的關系為重點，進一步暗示了林夢蕓已經(jīng)做出與家庭決裂，立志成為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新青年的決定，同時也說明了她內心對秦腔的熱愛。

（三）眼神

成功的表演藝術家，通常根據(jù)舞臺表演的特定情境、時代背景、文化內涵等來詮釋劇目主題，塑造人物形象，把握人物在舞臺上的眼神以及面部表情。眼神作為體語一種重要的表達方式，具有唱腔、身段、動作等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在眼神的配合下，這些表演藝術手法更有傳情表意的功能?；菝衾蛟谇厍槐硌葜袑ρ凵竦倪\用非常豐富，如在《三滴血》中，被老虎追趕過程中睜大眼睛的恐慌、面臨死亡的無助，在獲救回過神后瞪大眼睛的后怕，回答周天佑問題時眼神的悲傷等。尤其當她知道周天佑要離開時，用唱腔表達了自己非周天佑幫助不可的想法，那種驚訝與不解、深情和調皮的心態(tài)透過眼神淋漓盡致地流露出來?；菝衾虺浞掷斫鈨蓚€角色之間的關系，把握人物前后眼神的變化，準確地利用眼神來體現(xiàn)賈蓮香的內心沖突與情緒變化，塑造出有血有肉的少女形象。在《易俗社》中，林夢蕓的變化也是非常鮮明的，惠敏莉通過眼神把新女性林夢蕓的形象變化體現(xiàn)在舞臺上。在后臺初見劉先生時，她仰慕的眼神流露出找到志同道合者的興奮；在父親帶人來砸劇社時，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無奈；當?shù)弥壬≈睾?，她眼神中的焦急呼之欲出；在見到臥床不起的先生時，她的眼神中又流露出無比的憐愛與心疼，等等。從兩個劇目的人物塑造中可以看出，惠敏莉結合人物背景、形象、情境等深入角色內心，把握人物內心的沖突變化，巧妙利用眼神進行角色塑造，從而提升了人物的外在形象，豐富了人物的情感內涵。

從以上的分析來看，惠敏莉在秦腔表演中，注重人物內心沖突對形象塑造的重要作用，理清與人物相關的各種線索，由內而外地把人物逼真地體現(xiàn)在舞臺上，達到了形神兼?zhèn)涞囊暵犘Ч?/p>

二、表演啟示

惠敏莉作為秦腔表演藝術家，對人物內心沖突的把握與舞臺效果的呈現(xiàn)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仔細分析她的劇目可以看出來，她對人物內心的挖掘非常到位，在秦腔演唱、身段與動作以及眼神等運用方面都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和造詣。惠敏莉的秦腔表演藝術具有很好的借鑒和啟示作用。

（一）深入解讀人物內心

要想深入詮釋一部劇作，就要對該劇的人物進行深入了解。對人物進行精讀，聯(lián)系人物前史進行品味，著重對人物內心進行深入解讀，才有利于進一步完善人物內心沖突的塑造?；菝衾蛟谒茉烀恳徊拷?jīng)典作品時，都針對該著作提前準備史料。例如在飾演《易俗社》的林夢蕓一角時，惠敏莉作為一個易俗社的科班弟子，首先去查閱的是易俗社的史料記載，研讀社史和社規(guī)，發(fā)現(xiàn)其實在易俗社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一個名家與林夢蕓這一人物形象很相近。在發(fā)現(xiàn)這一史實時，惠敏莉在飾演林夢蕓時更多地融入了老一輩的藝術情感，將人物的內心沖突刻畫得生動具體。她既是在飾演林夢蕓這一革命新女性的形象，也是在歌頌老一輩的易俗社革命藝術家，同時也是在發(fā)揚老一輩艱苦研習的精神。

（二）注意各個情節(jié)之間的內在關系

一部完整劇作是由一個引領式的主題思想和若干個情節(jié)組成起來的，在這眾多情節(jié)中存在著多種聯(lián)系，其中遞進性是不可忽略的一種聯(lián)系。遞進性不僅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更是會增強人物內心情感的渲染力?；菝衾蛟谒茉烊宋飼r，都是層層遞進，然后情感有序起伏變化，到達一個最高點后直接迸發(fā)，這是她結合劇情發(fā)展的需要進行節(jié)奏控制的表現(xiàn)。比如在《易俗社》中，有幾十年舞臺演出經(jīng)驗的惠敏莉老師塑造了林夢蕓這個角色，角色前后變化，都圍繞著她內心的“啟心智”意愿而推進。她找到劉先生這個志同道合的知音，內心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案覑鄹液蕖钡拇松ж撟屗矣诿鎸彝サ膲毫褪浪椎淖璧K，其間的悲痛無助、無奈悲傷、高亢激昂等心理沖突，在舞臺上得到全面的演繹。在整個劇情的發(fā)展中，以情節(jié)和沖突為主線，惠敏莉張弛有度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演分寸，雕琢人物的內心活動以及情感變化，使得林夢蕓新女性的藝術形象更加生動逼真，符合時代背景。

（三）加強基本功的訓練

戲劇舞臺對演員基本功的素養(yǎng)要求極高，基本功是否扎實，直接影響到整部作品的好壞。惠敏莉秦腔科班出身，具有優(yōu)秀的藝術功底，無論唱腔還是身段，都是精湛絕倫。所以惠敏莉在塑造人物大悲大喜的內心沖突時，總是能讓觀眾看得盡興過癮，有一種隨心所欲、厚積薄發(fā)、水到渠成的觀感。這源于惠敏莉將近三十年的從藝經(jīng)歷，以及小時候的刻苦學藝。在秦腔劇目《三滴血》中，惠敏莉把與父母走散的賈蓮香在遇到老虎時的惶恐，特別是挽留周天佑的不舍與矛盾，表現(xiàn)得生動精彩。她腳下慢慢地扭動步子，一次一次湊到天佑面前，手里擺弄著手絹，少女羞澀的心緒與渴望得到幫助的窘態(tài)完全展示出來。她扯著周天佑的衣服不撒手，撒嬌的動作和時不時上瞟的眼神，再次把賈蓮香夾雜著愛慕與無奈的復雜心理體現(xiàn)出來。惠敏莉精湛的技藝和動人的內心沖突，使得這部百年劇目更加豐富精彩。

三、結語

善于把握秦腔人物的內心沖突是惠敏莉秦腔表演的成功秘訣之一，當然，其深厚的舞臺基本功使得她的舞臺表演如虎添翼。綜上所述，惠敏莉舞臺表演的成功經(jīng)驗對于現(xiàn)在的青年演員有可資借鑒的價值。

參考文獻：

[1] 張民翔. 惠敏莉的秦腔藝術魅力[J].中國演員，2011（6）.

[2] 劉勇.舞臺是演員的生命——訪第24屆“梅花獎”得主惠敏莉[J].當代戲劇，2009（4）：29-30.

[3] 周國棟.映日荷花別樣紅——惠敏莉表演藝術探微[J].中國戲劇，2005（3）：26-27.

[4] 惠敏莉.一片癡心，彰顯"社魂"——我演林夢蕓[J].上海戲劇，2017（12）：18-19.

[5] 惠敏莉.我與易俗社[J].金秋，2012（23）：45-46.

[6] 楊俊.淺談秦腔唱腔的特點[J].西部皮革，2019（10）：147.

[7] 王婕.淺談民間藝術文化之秦腔[J].數(shù)碼設計（上），2019（6）：9.

[8] 馬斌.淺談秦腔表演中的內心活動及眼神運用[J].神州，2018（27）：45.

[9] 常佩婷.秦腔古韻舞臺上的百年守望——觀大型秦腔現(xiàn)代戲《易俗社》[J].上海戲劇，2017（12）：22-25.

[10] 李瑾行.秦腔念白中的節(jié)奏運用[J].當代戲劇，2018（6）：62-64.

作 者： 郭霖，西安工程大學人文學院2017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戲劇劇本創(chuàng)作；李春燕，博士，西安工程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